若忆往事,似梦里,泪暗滴。
黄昏,有三五缕阳光穿过昏暗的药阁。
陈旧古老的药阁,笼罩在一种凄凉的氛围里。往日里众人欢聚一场,说说笑笑,好生畅快,如今空洞的厅楼内,除了陈旧的家具,就只剩下莫苍凡一人。莫苍凡坐在药阁内的台阶上,望着角落里的药捻子发呆。第一次和叶思成相遇,她还嬉笑着踩着药捻子哩。莫苍凡从二楼的藏药处寻了些药酒,若是麻痹人的神经,还是有些作用的。
莫苍凡出神的望着药阁木门,从净水潭回来,似乎变了一个人,他竟然不言不语,就静静地守在药阁中,抚摸着叶思成曾经用过的一切。这尘世之中,缘深缘浅都是定数,不必太过执着。守得住的人守,守不住的人就让她错过!莫苍凡喝了十坛酒,却有些微微醉了,脸上爬满了红晕。
“若是我早知道会这样,就不下山了!”
这是醉话!莫苍凡清楚的知道这些都是醉话,只有这样才能宣泄自己的不甘,犯了戒,却害了别人。莫苍凡望着手中举起的药酒,已经喝去了一大半,抛向空中,砸向地面。
“哐啷——”
酒坛已经碎了,莫苍凡望着满地堆积的残屑,莫名其妙的笑了。
“徒儿,你终于回来了!你这回来了,也不去医灵殿拜见老头子!”了一真人听说莫苍凡回来了,便火急火燎的奔了过来,推开药阁的木门,叹了口气,甩起长袖,蹲在莫苍凡的面前,收拾起酒坛的残屑来,“苍凡徒儿,道家有云莫生气,何必这般折磨自己呢?”
咕咚一声,莫苍凡咽下一口药酒,瞅了一眼泡在酒水中的花绿蛇头,骂了句,“你这畜生瞪着眼珠看你家爷爷做什麽,难道你也觉得我无能。”莫苍凡想起叶思成还在无涯观受罚,心中更是苦闷,举起酒坛,又饮了一口。
了一道人抚摸着八字花白胡须,不住的摇着头。
“莫苍凡,既然你醉了,也不必顾虑山门清规,想要发泄就宣泄一下吧。”了一道长扭过头去,挥起拂尘,一股强大的清流从拂尘下挥出,缠在木门上,轰的一声,木门被牢牢地锁实了,“苍凡徒儿,也不必担心旁人听了去,这酒不解味,不如为师陪你。”
了一道长说完,眉毛挑动了两下,扬起长袍,贴地而来。莫苍凡只觉得脚下挂起一阵阴风,睁开眼时,了一道长已经在面前坐下了。
“瘪老头,你这是人还是鬼啊?这菩提山上的人,个个都是神出鬼没,好不吓人!”莫苍凡只道是醉了,耷拉着脑袋,吐了口酒泡,抱着酒坛,又瘫倒了下去,“师父,您怎么来了?”莫苍凡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子在台阶上晃晃动动,不小心被了一真人扶住,莫苍凡探着头向着了一真人伸去,“两个!两个瘪老头!两个瘪老头师父!我眼花了。”莫苍凡推开了一真人,揉动着眼睛,肚子中一团酒气顶上喉咙朝着口齿冲来,“障眼法!师父法力高强,断不会学习江湖诈骗术!这一定是菩提幻术!菩提幻术!我说师父啊!没事你出来吓唬我干嘛!还整出两个瘪老头!看我不点破你!”莫苍凡握紧拳头,摇摇晃晃的锤了过来,却打在了虚像上,“咦,师父你还会躲!”
了一道人忽然抓住莫苍凡,扬起拂尘拂在莫苍凡的胸前。
莫苍凡眼冒金星,呕吐着,被了一道人击在了墙边。
“莫苍凡,你这是做什麽?心情若是苦闷,喝酒能解决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人去无涯观上香了!”
了一道长收起拂尘,走了过来,探下身子,拎起莫苍凡的脖子,举起一滩药酒。
“这酒不醉人人自醉,你要是想喝酒,为师便陪你!”了一道长二指合一,轻轻一扬,酒坛上的塞子顿时飞向了一旁,一股醇香从酒坛中飘散了出来,“这酒也是叶思成留下的,她知道咱师徒两个都爱酒,这丫头片子有心思,就独自抓了些毒虫酿了这药酒。”
“这酒是叶思成酿的?”莫苍凡夺过了一手中的酒坛,一饮而尽,“这酒水师用泾莫泉水做的,我一早就应该品尝的出来。”莫苍凡生在泾阳城,有泾莫泉水流经泾阳,莫苍凡从小就喝这些泉水长大的。
“叶思成唤我我一声师叔,我却把她当作自己的徒弟。”了一瞪大眼睛、咬着牙齿,莫苍凡竟然从他手中夺走了酒坛,还喝了下去,“你这个二货徒弟!”了一甩起长袖,扭过头去,抓了一坛,将塞子拿在手中,饮了一口,“酒是好酒!莫苍凡,你要记住,酒不是来醉人的!如果改变不了现状,喝酒只不过是雪上加霜。与其这般醉酒,倒不如以后寻找机会,再上无涯观,将叶思成寻来。”
莫苍凡握着酒坛,耳朵一下子立住了,直直的盯着了一,连忙问道:“这菩提门规甚严,虽是一峰之隔,没有南博子招令,我们也不能私自登山无涯观!”
了一道长微微一笑,撇着胡须,道:“人是死的,规矩是活的。”
莫苍凡不知道了一道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挺着胸膛,靠近了了一道长。
“你听说过宁婆吗?三十年前飘渺之盟,南博子在众人面前答应允诺宁婆一个要求。如果你能让宁婆开口,收叶思成为徒,我想南博子也不好意思推绝。这么一来,叶思成也能继续学医,偶尔还能从净水潭赶来看我们。”
莫苍凡漠然的点了点头,吹吐着酒气:“宁婆我是知道的。不就是在净水潭中被人称作貂蝉女华佗的那个?她还精通易容术,不医活人却医治死人!”莫苍凡忽然想起那日在净水潭宁婆的所作所闻,宁婆眉宇之间,似乎和了一道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莫苍凡将药坛放在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已经入夜,身后的雪月剑,反射着月光。莫苍凡盯着了一,在了一周围转了一圈,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徒儿,你又怎么了?为师有不妥的地方吗?”了一瞅着自己,又看着莫苍凡,只觉得一头雾水,如同丈二和尚摸不到头发。莫苍凡直直的盯着了一,了一却有些毛孔悚然了。“你要说什么?莫苍凡!你说——”
莫苍凡笑道:“你认得宁婆!”
了一点了点头,放下长袍坐在台阶上。
莫苍凡又道:“还是旧相识哩!”
了一扬起拂尘,拍打在莫苍凡的额头上,佯怒道:“小子,你竟然敢调查你师父的底细,说吧!还知道些什么?”
宁婆是净水潭的守渊人,所有去净水潭接受惩罚的弟子,都要拜会宁婆。莫苍凡也只是听在净水潭受罚的弟子提起过,宁婆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有她的庇佑,净水潭这么多年来都相安无事。莫苍凡与宁婆也不过是一面之缘,除此以外,莫苍凡也不太了解了。
莫苍凡坐回台阶上,拿起一坛药酒,递给了一。这之中有太多的东西,他无暇知道。
三十年前,飘渺宫中还有些女性炼丹师,而宁婆就是其中的一个。那时候医灵殿也不是很冷清,药老收有四个弟子绝一、宁一、了一、忘一,了一不思进取,是四个弟子中行为最为不检点的一个。了一微微叹了口气,讲起了往事。
那时,了一只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天资聪慧的道人。了一犯了戒,当被逐出师门。
医灵殿中,众弟子云集一处,药老坐在医灵殿八卦椅上,怒眉难展。
绝一、忘一站在药老的一侧,指着跪在地上的了一。
你当真要收了一为徒弟吗?药老!了一犯了戒,整个菩提不会容他!
了一一行为不检点,在菩提山上游手好闲,我们丹药一门,怎么能传在这个人手中。
然而此时宁一却走了出来,用易容术扮作了一的模样,将这些戒律统统认下,从此去了净水潭。
莫苍凡听的真切,忽然问道:“师父,你如今不是好好的留在菩提吗?”
了一抚摸着莫苍凡的额头,喝了一口药酒,指着净水潭的方向,“若不是宁一,如今的我,或许早就成了凡尘中人了!”
莫苍凡接着问道:“师父,那么绝一、忘一师叔呢?”
“他们啊!始终觉得我不能掌管医灵殿,药老却执意收我,一气之下,也离开了。”
莫苍凡叹了口气,缓缓地走向了一。一向游戏人间的瘪老头,豁达的心胸里,竟有这么不堪的往事。莫苍凡夺下了一手中酒坛,笑道:“师父,我如何才能请来宁婆?”
“宁婆曾在医灵殿立下誓言,从此不会飘渺宫,也不见飘渺宫中人。怕是你我都请不来,也不知道这些年,我和宁婆的交情还在不在!”了一忽然扭过头,瞅着莫苍凡,“你从净水潭回来,她...宁婆还好吧。”了一提起宁婆的时候,胡须颤抖了两下。
“应该还好吧!”莫苍凡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