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相逢应不识,鬓如霜,阁楼西处立成影。那怪老头哼唱着古怪的歌谣,跳动着迷离的步伐,身上披着一件麝毛褂子破烂不堪,似乎是常年没有清洗过,时而还有一阵恶臭传来。莫苍凡忽然想起来人世中还有一种招摇撞骗的巫师,拄着蛇头拐杖,在泾阳城中以替人消灾解惑为生。不过这些都是不入流的勾当,眼前的古怪老头约莫也是个十恶不赦的骗子。莫苍凡这样想着,推开了古怪老头,捂着鼻子,“老头,你若是想要骗我,先把身上的这身毛褂子给洗干净,太臭。”莫苍凡握着雪月剑,鄙夷的盯着古怪老头,迈开步子,就朝着前面走去。
“苍凡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莫苍凡抬起头去望时,却是二毛,这个昔日里一起长大的家仆。
莫苍凡招了招手,示意二毛走过来,脸上痛楚的都能流出泪来,道:“二毛,去通知儒父医生,就说苍凡回来了!”
二毛兴奋的从莫苍凡身边擦身而过,提着一袋包子,奔向了古怪老头,竟将莫苍凡独自一人落在了泾阳城中最为繁华的上阳街。虽然已经是黑夜,上阳街中行人依然颇多,或许是这两日关于玄铁石的传言太过频繁,才引得泾阳城中客栈爆满,许多人慕名而来,背着行囊,将包袱往地上一摊,侧过身子,用斗篷遮住饱经风霜的面容,在街道上潇洒睡去。莫苍凡心中无名火肆捋,这是许久没有回到泾阳了,一向要好的家仆二毛,竟然撇下了少主,独自奔向了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
莫苍凡嘟囔着脸,剑眉星目,责问道:“二毛,这老头是谁?”
“他是我师父枯树老人啊!知晓天下事,手中的天地卷轴,更是人间至宝,能洞知上下各五千年,所画之物,便是百年以后的世界。”二毛默然答道,撕开油纸包裹的香菜包子交给了古怪老头,“我师父可是化外之人,早已不在俗尘之中,亦不在三界之内。”
那古怪老头扬起泛着油光的长袖,浅浅一笑:“二毛,你忘了为师告诫你,不可说,不可说!”古怪老头抓起两只素包,在身上的毛褂上擦了下,囫囵的吞在口中。
莫苍凡看见这种狼吞虎咽的形态,顿时转过身去,呕吐了些苦水。这老头是许久没吃过东西了吧,怎么这般狼狈,还会是世外高人。不过脸上肌肤中皱纹密布,银丝在散乱的披在头颅上,只能露出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莫苍凡心中不由得一乐,这老头生得矮小,如此老态龙钟,可称得上枯树老人。
那老头莞尔一笑,步履阑珊、颤颤巍巍的走过来,从二毛手中捡来一块包子,递给莫苍凡:“这包子还是很好吃的!小子,怎么吐了?来,来,来,你且吃了它,我保管你不再恶心!”老头将包子放在手中,在空中挥舞了三圈,口中念念有词,“赐我上清通天地,消病去灾镇乾坤。”包子上忽然闪过一丝幽光,那老头捋着胡须,满脸慈祥,“小子,你且吃它试下,若还是恶心腹痛,你便将二毛带回去。”
莫苍凡鄙夷的盯着枯树老人,打量了两圈,才犹豫着接过包子,望着包子上泛起的油光,还有一两个枯树老人留下的污渍。莫苍凡闭上眼睛,捏着鼻子,极其痛苦的张开嘴巴,一口吞了去。莫苍凡感叹了一句,还好只是小笼包,要是个头大点,非要被包子噎死。包子入肚,一股暖流从喉咙直接入了丹田,头晕目眩之后便多了些澄清,莫苍凡的肚子也不再痛了,这枯树老人还真有些能力,二毛跟着他也不枉人生的一段去处。
莫苍凡收好雪月剑,尴尬的还礼道:“多谢枯树老人!多有冒犯,还望枯树老人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枯树老人眯着眼睛,目光停留在莫苍凡的身上,沉思片刻,忽然转过身去,拉着二毛,便要离开,脸上浮现出一丝阴云。
二毛不解,连忙挣开枯树老人枯瘦却矫健的右手,拦住去路,道:“师父,你在此地等着莫苍凡已经三天了,今日见到为何还要离开?”
枯树老人叹了口气:“天机不可泄漏!二毛,你和我师徒缘分才刚刚开始,快随我上山去吧!”
莫苍凡暗中思量,这天机老人为何在泾阳城等我三日,连忙问道:“前辈且慢,莫非你要上菩提山?菩提山已经禁山了!”
枯树老人扬起画轴,扶起长须,仰天一笑:“这天下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我一生游戏人间,随缘而安,随心而适,这天下没有阻我的路,我自当去的!”
莫苍凡转而一想,由他去吧,又是一个疯老头。
枯树老人转过身来,将天地卷轴抛在地上,盘膝而坐,“小子,你竟然骂我疯老头。”
莫苍凡大惊,这心中所想,枯树老人竟然知晓,道:“前辈,您是怎么知道的?”
枯树老人摇头晃脑,捋着长须,眉毛微展,缓缓而笑:“你这小子,也是个人精!说与你听,你也是不太了解的。这世上之事如若发生我都知晓,对我而言,只有还未发生的,我不去测算,就算不得知晓。”
莫苍凡虽然不太能听懂枯树老人的言语,但也清楚,高人一般都是神秘莫测的,像咱们这些普通人,只能知晓这枯树老人能够未卜先知,高人的世界莫苍凡不懂。
莫苍凡也学着枯树老人的模样,蹲坐在地上,将雪月剑取下,或许是背久了肩膀有点酸楚,放在了一侧。
枯树老人掩面而笑,整理了一下仪容,笑道:“莫苍凡,你这血灵之躯,却是人世间最纯正之源泉,以你之血可助我荡清天地间所有的邪魅,你可愿意?”
莫苍凡在菩提山学艺,若是寻不回花柔,也是命不久矣,遂附和道:“我愿意!”
枯树老人目露慈祥,悬坐在空中,抽出天地悬轴。
“你当真不怕死?”
“我已是将死之人,无非是短暂的生命里,早晚的问题而已。”
莫苍凡忽然站了起来,抓起雪月剑,转过身去,脸上露出些许伤感,何日才能再见到花柔。
枯树老人捋着胡须,将画轴摊开,放在莫苍凡的面前,缓缓而言:“小子,你还是怕死?”
二毛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包子,堵在枯树老人的嘴中,恬脸道:“师父,这俗尘之中有几人不怕死的?我二毛最怕死了。”
枯树老人默然一愣,包子悬在咽喉里,卡住了脖子,苍老的面容上痛苦的流下泪水来。
“二毛,水——”
莫苍凡连忙喊道,从一旁的二毛身上摸出一瓶水来,拨开枯树老人的嘴巴,给灌了进去。
“咳咳——”
“我这长生的寿命,今因为吃了你的包子差点给卡死。”枯树老人轻喘了两声,慈祥的抚摸着二毛的脑袋,“二毛,你这头上也就只有这一两根头发,咋整人的主意就这么多呢!我是你师父!”
二毛尴尬一笑:“你若是要莫苍凡死,我就绝不拜入你门下。”
莫苍凡心中顿时翻江倒海,二毛在莫府只是他的一个下人,如今却为了他顶撞枯树老人。
枯树老人佯装愤怒,从怀中取出一张契约,递给莫苍凡。
契约:有贫人二毛,买于莫府为奴。庚子年五月初六。
莫苍凡望向枯树老人,也知晓他的用意,就佯怒道:“二毛,既然你做惯了奴才,那么就别离开少爷左右,这卖身契我可收下了!”莫苍凡心头一乐,望着愁眉不展的二毛,笑出了声,“好了啦,二毛,你自由了!枯树老人的意思是人生而自由,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莫苍凡举起卖身契,从怀中取出火石,在空中擦亮,火星射在契约上,燃烧了起来。
二毛怔怔呆在了远处。
“二毛,快坐在为师的身后,我和你师徒的缘分才刚刚开始。本来也想将天地卷轴赠给莫苍凡的,不过他尘缘未了,成不了化外之人,我便再寻他主!”枯树老人沉默了一阵,举起天地画轴,缓缓道,“这天地卷轴上所绘之物,尽是百年以后的世界。莫苍凡你是血灵之躯,你要好生珍惜!”枯树老人闭着眼睛,在天地卷轴中寻着,蓦然欢笑,“切不可再有早死之念,那施花之人也快要被寻到了吧!”
莫苍凡愕然,这画中之物,无非是一种静态的苍山。
枯树老人忽然站起来,轻拍着二毛的脑袋,收好天地卷轴,从容宁静,缓缓的朝着菩提上而去。
莫苍凡连忙追过去,喊道:“枯树老人,我日后去何处寻你?”
二毛却扔来一副玉棋盘,百只云母玉石镶嵌在其上,散发着淡淡清光。“师父说,等你参透了生死启世局,你不必寻他,他也会来找你。当你参透了棋局,你便知道枯树老人的所在了!”
莫苍凡捡起地上的玉棋盘,抚摸着云母玉石,这些石子堆在一起犹如天马行空、形态万千。莫苍凡不明所以,将生死启世局放在包裹内,就朝着莫府而去。
我回来了。莫苍凡心中舒畅开来,一夜的劳累奔波一扫而光。莫苍凡摸进了院子里,找到了卧室,瘫软的睡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