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袅袅,小村庄安宁得像是一座沉睡的坟墓。
而淼淼和章其琛就是那不速之客。
他们没有料到,村子里的人竟然视他们为细菌,根本不愿意施手援助!
“其琛……”淼淼嘴唇干裂,眼神涣散,虚弱地喊。
章其琛的虎口裂开了,血结了痂,又再度裂开,浑浊的血将缰绳染红了一遍又一遍。
他拄着一根劈下来的数枝削成的拐杖,始终拉着淼淼的筏子上的缰绳。
“淼淼?”他往后退了几步,摇摇晃晃地在她的身边蹲下去。
“其琛……”淼淼的眼脸也结了壳,暗红色的粘着眼睛,只能半眯着右眼,看起来好不吓人。“你歇会儿吧。”
章其琛点点头,重重地喘气,像是重伤的野兽。
不过他离重伤也已经不远了,长途跋涉的劳累,和久久没有饮水,让他的身体急速地缩水。加上他还要始终拖着淼淼,根本就已经摇摇欲坠。
淼淼的眼睛再次模糊了。
她知道他已经到了临界点,再这么下去他就会真的倒下,永远地倒下的!
为什么,那些村民都用那种恐惧的眼神看着他们?
他们,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只有死亡一条路了么……
突然一个鼠头鼠脸的人出现了。
他绑着藏蓝色的头巾,佩戴着尖尖角的号角,挂着大大小小牙齿拼凑成的项链。他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窜了上来。
章其琛立马弓起了背,做出警惕的动作。
那一瞬间,他仿佛不是那个已经疲惫到极点的人。
来人也是吓了一吓,讨好地笑着,“这两位……外来人,你们是从那林子里走出来的吧……可别怪我多嘴,那林子啊,是有魔鬼的,去了都回不来的。村子里的人都不敢去的,更不敢接触从那里回来的人。你们俩,还是速速离了这里吧……”
章其琛略微松了松防备的姿势,“那你怎么会来告诉我们?”
“阿姆神在上,我可是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因我受过几个外来人的恩惠,才一直念着要回报。看到你们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才来给你们指条路。从这个篱笆过去有条小路一直往西走,有条小河,如果你们要讨水喝,还是去那里吧。顺着河往北走,就能到诺尔多斯,那里应该就有人愿意理你们了。”来人殷勤地说。
章其琛怀疑地看了来人一会儿,才点头,闷闷地说,“谢谢你了。”
“不客气不客气,我也是为家里的娃积富,希望他的病能早点好起来!”来人说完就走了。
“我们……不走么?”淼淼仰着头问。
“唔……走……”章其琛还在盯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咬了咬牙还是再度拉动了缰绳。
虎口,再度裂开……鲜血,喷涌而出……
淼淼咬着牙,将心酸都一点点吞回去。
我一定要坚强……要坚强……要坚强啊……
可是,为什么小小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呢……
已经看不清他的身子,只知道,他还在走,还在不停地走。
人要是到了累极的时候,那多累一点大约也是没有分别的。
章其琛只是麻木地在往前走。
他不知道那条河还有多远,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久。
只能,走,一直走,一步都不停地走!
若是停了,能否还能继续迈开步伐?他不知道。
有一种沉默的死亡气息在俩人身边蔓延……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那条传说中的小河。
可是已经没有力气扑过去了。
他们紧紧贴着,望着天空。
这里,有湛蓝湛蓝的天空,有棉絮状的云朵。
还有,数不尽的回忆。
他想了很多很多儿时的画面,被人拿石头砸得头破血流,被所有人围在中间唾骂,还有黑夜里那永远冰凉的星星。
他不知道自己生存的意义是什么,他生下来就是罪孽,他的父母皆因他而死。在那间破旧的小屋子里,只有他,和两具发黑发臭的尸体。
但他并不怕,哪怕是和尸体待在一起,他也觉得很温暖,比留下他一个人要好的多。
他很想去质问他们,为什么不带着他一起走?为什么要扔下他一个人?为什么,他竟然听懂了村里人骂的那些话?
他于是知道了,自己的父亲,竟然不是自己的父亲……而他的父亲,是一个懦夫。
可是,他心里永远都只有一个父亲,那个虽然闷不吭声却总是把肉留给他的父亲,那个即使内心抑郁也从没有对他展现过分毫怨念的父亲,那双粗糙的手,那个憨厚的汉子,他给了他最初的纯白。
至少,有人曾经对我好过……即使,他不爱我。
所以,如果能一直守着他和他心爱的人的尸体,那,也算我对他的报恩了吧。
可是,尸体会发臭的,村里人无法容忍那种恶臭,趁他出去找吃食的空挡,将屋子一把火烧了。
火光漫天的时候,他呆呆地站在村口的槐树下,他没有哭,他也没有喊,他更不会冲进火里。他只是平淡地,平淡地注视着众人。
但凡被他注视的人,都忍不住偏开头去,不敢直视他。
于是他笑了。
他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只有变强了,才能不被欺负。
他踏上了离乡的路。
他什么都没带,或者说他什么都没有了。
走之前,他决定去一个地方。
那是他父亲一直想去的地方。
那里离他们村并不远,但他父亲却觉得自己没有脸去。其实,应该觉得没有脸的那个,根本就不是他。
他走了一天半,他不停地走,才到了山脊上的那座小屋。
他扒开窗户往里头瞅。
他看到了温暖。
花白头发的妻子和丈夫,还有那个在摇篮里咿呀咿呀的孩童。
那个孩子好小,眼睛都眯成一条线的,口水胡乱流着,看起来特别傻。
但他还是觉得好温暖。
妻子和丈夫出去务农的时候,他偷偷摸了进去。
他摸摸那个小孩子粉嫩嫩的脸,捏捏她肉嘟嘟的小手臂。
她也不知道反抗,只是一双墨黑的眼,无辜地看着他。
他笑的好开心,将他自出生就一直戴着的一根银链子解了下来,给她戴上。
那是他父亲去城里买的,他还特地去找了识字的人给他取了名字。
他,一直待他极好的。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亲了亲她的脸,低低地说,“小妹妹,我走了。”
待那夫妇回来之后,看到女儿脖子上的项链,都惊住了,等回章家村去寻他,他却已经不在了。
他去了城里。
城里很大,很热闹,有很多人,穿着不一样的衣服,说着一样的话。
他去做短工,他虽然瘦,但愿意做最苦最累的活。
班主很看好他,可惜,项目拖尾了,他们的钱没了。
他只好拿着班主给的零星的钱,一路往北流浪。
他做过油漆工,做过拉车夫,做过卖报人。
他睡过天桥底下,他住过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他和十几个人挤过一张硬板床。
最初的梦想,已经变得不是那么的重要。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何流浪。
直到——再度遇见她。
她已经是一个小小的设计师,穿着最潮流的衣服,混迹于上层社会。
而他,只是一个小混混,即使被人睬在脚下都不敢反抗的最垃圾的那种混混。
一次无意间,他看到她设计图的签名,是那个链子的正面图案,正是当年他给还是女娃的她的那条。
他常常看着她,偷偷的。
然而有一天却被她的保镖发现了。
他被两个壮汉狼狈地拎到她面前。
她眯起了那双精致的双眼,夹着一根进口的女士烟,噗的一口吐在他脸上。
“你是哪家杂志社的狗仔?”
她问。
他只好笑,“大小姐,饶了我吧。”
她冷笑,“留下胶卷,放你走。”
他真真没办法了,只得说,“我不是狗仔队……你脖上的银链可还戴着?”
她眼里闪过一道光芒,“你是谁?”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是……那个琛。”
她这才正眼仔细看他。
那链子正面是一条龙,他属龙。反面,是他的名字,琛。
“你随我来。”
她让保镖退下,请他进了她的办公室。
“你现在在做什么?”她问。
他双手互相叉着,忐忑不安地说,“在……混。”
“混?混什么?”她皱眉,“混黑道?!”
他只得点点头。
“这怎么使得?你为什么不做一份干净点的事情?”她怒斥。
“我……也是没有办法……”他已经感到额头开始冒汗。
“胡说!若是不做,还有人逼你不成!”她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你到我手下来做事吧。”良久她说。
“不。”他拒绝了。“我想走我自己想走的路。”
“你!”她气急,“你!你……”
她越走越快,烟抽了一根又一根,过了好久才说,“我认识一个姓梁的黑道头头,我介绍你去他那里。”
“谢谢。”他低低地说。
她长叹。“我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我只是想变强,有什么错么?”他猛然抬头看她。
他的目光灼灼,她竟不敢对视。
“我懂……这也是我一直在做的事……说起来,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你呢?”
她送他下楼。“以后……多联系我。”
“会的。”他点头。
可是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直到,她死去。
她,是他的姑姑。
可是,他的心里,她一直都是他的妹妹。
是该被怜惜被保护的那个。
他曾在心里默默发誓,待没有人敢欺负我时,我就来接你,好好保护你。
可是,他的愿望,实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