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一座不起眼的宅子面前停下,黑墙碧瓦,没有牌匾,门前的青石板台阶上长着绿色的青苔,清寒幽寂。推开那厚重的门,馥郁的香气袭来,深的浅的,红的粉的,满园子的山茶花,落红满地,踩上去无半点声息。
穿过前院,巨大的假山后水汽氤氲,一缕细流从假山上缓缓流下,注入池中。热气渺渺,赫然是一处温泉。池水边十来个姿容艳绝的少女在嬉戏,她们或坐或卧,或是把那玉足伸入池中,晃荡着,带起串串水花。秋末的天气已是寒冷,她们却仍身着细纱,那玲珑的身段在五彩的轻纱下若隐若现。供仙女们洗浴的瑶池也不过如此吧?
那些女子们娇笑着招呼“爷回来了。”眼睛却都盯向了被楚兰若身边小娃娃身上。这个娃娃七八岁光景,颈上是一串玫瑰七宝璎珞,那只被楚兰若牵着的小手上赫然是紫金碧玺镯子,歪歪地梳了两个包包头,几缕小绒发俏皮地滑落,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见众人看她,也不怕生,歪着头,冲她们甜甜地笑。
一阵清脆“叮当”声,一个红衣女子从花丛后转出,云鬓随意挽起,头发还带着明显的湿意,锁骨上沾着几朵花瓣,更衬得那肤若凝脂。她赤着雪白的双足就这样一路跑过来,那叮当声正是用红绳系在脚腕上的小金铃。
蔷薇目瞪口呆地瞧着她勾住楚兰若的脖子,又哭又笑地撒娇:“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少女们的目光又嫉又妒,有人还暗地里啐了两口,可那红衣女子却作未见:“爷,我不管,你一定要先陪陪花娘。”在这寄园里,也只有花娘能够如此放肆了,不过谁让她是楚兰若最宠的人呢?
“爷,这次又是在哪里乐不思蜀了?花娘妹妹都快成望夫石了。”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说话的是一个淡绿衣裳的女子,薄施粉黛,身上也未有什么华丽的首饰,可就是那种温婉端庄的气息使人觉得很是舒服。待她走近了,蔷薇更是觉得有一种熟悉的亲切。
花娘的手指仍然是勾着楚兰若的衣袖,娇笑:“蕊娘姐姐就不想爷?”
蕊娘笑笑不答,似是才看到一旁的蔷薇,笑道:“好可爱的孩子,爷,这是谁家的孩子能让你有这么大的玩性带了回来?”
花娘一听,转头看向蔷薇:“呀,这小孩真可爱,真想让人捏一捏。”言罢真的放下楚兰若跑到蔷薇跟前,蹲下身,用那涂着大红丹蔻指甲的手指捏捏蔷薇的小脸。不疼,可蔷薇对这个妖媚的女人没什么好感,不好别开头,只好仰起小脸天真地问:“你们是姐妹吗?怎么一个叫花娘,一个叫蕊娘?”
声音如出谷的黄莺,说不出的清脆甜软,话音未落,蔷薇便收到了一大串又羡又妒的目光,蔷薇不解,只抬头疑惑地望楚兰若。
花娘掩嘴轻笑,蕊娘也笑着道:“这孩子不光长得好,这管声音更好,我们不是姐妹,却胜似亲姐妹。”
蔷薇有些迷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花娘看了看蕊娘,又看了看蔷薇,扑哧一声笑道:“姐姐,你这是夸这孩子还是夸你自己?你瞧瞧,这孩子活脱脱就是姐姐小时候的样子,若不是姐姐生不出这么大个女儿来,我还真以为你们是母女呢!”
蕊娘亦是惊呼一声,掩口笑道:“妹妹这么一说,倒真有几分像。这孩子却是比我小时候漂亮多了,长大了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倾城姿色呢。”
因了蕊娘这句话,其他女子又纷纷向蔷薇看来。蔷薇却被蕊娘引走了目光,仔细地抬眼看了看她,才发现两人眉眼之间确实是有几分相似之处,更确切地说,蕊娘长得有几分像她的娘——绿衣。蔷薇不由得抬眼看了看楚兰若。
楚兰若懒洋洋道:“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也值得你们这么恭维。花娘,以后蔷薇就跟着你,养着玩吧!”
什么叫做养着玩?她又不是小猫小狗,何况她更愿意跟着蕊娘,一抬眼正好看到蕊娘安抚的眼神:“正想捡个便宜女儿呢!不料被妹妹抢了先,蔷薇,以后常到我那边玩。”
寄人篱下,她再不情愿也只好作罢。
跟花娘回院,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蔷薇,住在这里要处处小心,出了什么事情,我也护不住你。”
蔷薇乖乖点头,更是把花娘当成了披着美女皮的母夜叉一般的人物,几天下来,花娘却是待她极好的,竟真是把她当成女儿一般地养了,吃穿用度样样不缺。她也就慢慢放下了那分拘谨,只是卖乖讨好自然是少不了的。
园子里除了花娘和蕊娘是楚兰若的侍妾外,其他女孩子都是写意楼的人。那是荀阳城中最大的烟花场所,有资质的苗子就被送到小园中训练。她们平日里除了学习琴棋书画,音律歌舞,仪态姿容更是不可缺少,根据每个人的专长,还会请专门的妈妈专门教导,出去之后就是独当一面的花魁。
都是年轻的姑娘,恰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三五不时地会聚在一起笑闹一回,园子里本就没什么森严的规矩,主人楚兰若又是那样一个随性散漫的性子,连带着整个园子的气氛都轻快起来。她年纪小,嘴巴又甜,倒也人见人爱。
所幸那些姑娘们的功课她是不用学的,百无聊赖地坐在花娘的梳妆台上,把玩着花娘的首饰,看到一个极为精致的景泰蓝的胭脂盒,蔷薇好奇地打开闻了闻,香气幽微,可那些白色的粉末不像是胭脂,正在疑惑,花娘刚好进来,惊呼:“小薇,那个盒子不能碰。”
蔷薇被吓了一跳,鼻子里吸进了些许粉末,大大地打了个喷嚏,一时间那些白色的粉末飘了一身。蔷薇吸吸鼻子,浑然不知自己闯了祸:“花娘,这个胭脂的香味好特别。”
花娘哭笑不得:“那不是胭脂,是媚药。”
蔷薇愣住了,在园子里住了几个月她自然知道媚药是什么东西,那些妈妈教导姑娘们媚术时也会用上轻微的媚药。香气在房间里弥漫了开来,花娘暗道不好,跑过去把门窗打开,一面吩咐小月去准备洗澡水。
闯了祸的蔷薇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中媚药的人是她吧?花娘紧张什么?蔷薇不知道的是这种媚药叫做“软香”,吸进这种药粉的人身上会带着淡淡的香味,媚药的影响不大,只要忍忍就过去了。可就是麻烦在,旁边的人也会受香味的影响。
蔷薇被里里外外地洗了好几遍,奇怪的是身上的香味就是隐隐地不散,她觉得大是有趣,穿好衣服就要往外跑。却被花娘一把抓住,蔷薇一脸得意地大呼小叫:“花娘,你闻闻看,我身上好香呢。”
花娘拎着她,好气又好笑,那小家伙竟然还在她身上蹭了蹭:“花娘的身上也有香味,好好玩哦!”
花娘又是哭笑不得,她现在身上已经感觉到隐隐的燥热了,可这个罪魁祸首,她身上的香味要浓得多,就是一点事都没有。
蔷薇道:“好花娘,我都洗完澡了,你就让我出去玩一会吧!”
“不可以。”花娘毫无商量的把她拎进屋,若是让这个小祖宗在这个时候乱跑,园子里非闹翻天了不可。
蔷薇被花娘看着,不能离开房间一步,她郁闷地发现连小月都远远地躲着她。
吃晚饭的时候,小月难得地没有在旁边侍候,蔷薇看着花娘,关心地问:“花娘,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是不是生病了?”
花娘抬眼看着她,笑着霍霍磨牙:“你说呢?”
蔷薇打了个激灵,乖乖地低下头:“我……下次不敢了。”心底却在疑惑,这媚药原来对小孩子是没效果的啊。
楚兰若一进花娘的房门便闻到了那隐约的香味,那双幽深魅人的凤目里含着隐隐笑意:“听说你这里下了门禁,旁人不许擅自进来?”
花娘指着在那边的书桌上尚自睡得流口水的蔷薇,娇笑:“喏,还不是那个小祖宗惹的祸,她倒好,什么事也没有。”
蔷薇似有所觉,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一边的脸上竟然还印着个字,看来是写字写到一半,墨迹未干她便睡倒在上面了。花娘倒是什么抱怨的话也说不出了,“咯咯”笑道:“小薇,回房去睡吧!别忘了让你月姐姐帮你打点水洗脸。”
蔷薇半眯着眼睛,点了点头,显然是还没有完全地清醒,刚走出门口不远,便听到“咚”的一声,不用看也知道是睡得迷糊的她撞到了柱子。
花娘忍俊不禁,楚兰若似笑非笑:“你倒是护着她。”
花娘打趣:“我自然要护着她,今天若不是她歪打正着,爷怎么会到我这里来?”
第二天早上醒来,花娘的惩罚便到了:“小薇,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连衣服都不会缝,从今天开始跟小月学刺绣,不学会基本的针法不准出去玩。”
果然跟着楚兰若的没一个是好人,一开口就正中她的软肋。
于是,她乖乖地拿起绣花针,可是等小月一不注意,她的绣布上就乱七八糟地团了一堆线,她好无辜,好无辜地望着小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小月认命地帮她剪开线团,可过一会,那些原本整整齐齐的丝线不知怎么的又绕到了她身上,蔷薇奋力拨开身上蜘蛛网似的线团,举起双手,恶人先告状:“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它们都欺负我!”
小月欲哭无泪,蔷薇认真诚恳的态度却让她挑不出毛病来。可结局是蔷薇越是认真,场面就越是惨不忍睹。
两天之后,小月终于忍无可忍地找花娘哭诉了,再然后蔷薇的门禁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了结了小月那边,新的麻烦又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