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炎恪见她脸色恢复红润,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司徒钰继续道,“我怎么感觉你们之间有些暧昧,你对他还有些撒娇的味道。”
……暧昧。
……撒娇。
“……兼苍生性狡黠,本王只是个久居昌安不曾出过城的市井无赖。你说某个市井小民,兴许本王还熟络,这兼苍还是免了。”
司徒钰见他又恢复以往一贯的无赖样,斜睨了他一眼,也不愿多做交谈。
想起兼苍那狭促的眸子中隐藏的笑意,程炎恪便有些惴惴不安。
“钰儿,你可知道,兼苍这名字怎么来的?”
“啊——”他以前都没有这么亲昵地叫过她,突然开口,她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刚喝进嘴巴的一口汤,全部喷了出来,还险些呛到自个。
程炎恪立即丢给她一个白眼。
“不知道。”她一边擦着嘴巴的汤汁,一边嗔怪他。好端端的转什么性子?
“兼苍的军旗,总记得。”
司徒钰陷入回想中。“他的军旗很特别。军旗上绣的不是舒丽国的图腾,也不是舒丽国的国姓。而是……”
“——白鹭。”
“——白鹭。”
看了眼他,又继续道,“是一只沧浪之上,展翅腾飞的白鹭。”
程炎恪接道:“这来源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舒丽的白露,既白鹭。但白鹭并不作为舒丽的神鸟,也是因为兼苍授意。所以,凡是兼苍中意的人士,都会有白鹭刺青。而且这刺青外人模仿不来,拥有刺青的人,终身祛除不了。除非……”
程炎恪曾经见过一个人,为了摆脱这刺青,“——挖肉削骨。”
司徒钰立即会意,“那日你笃定黑衣人是兼苍的人,是因为看见了刺青吧。”
他的眸子突然有了神采,转头看向她,带着欣赏。“司徒钰,你越来越聪明了。其实兼苍还有一个意思——兼济苍天。”
她暗惊,在战场上,不难发现他的野心,也没想到他野心居然如此之大。
“他……想要统一整片陆地。”这是至今以来,第一个将眼光放的那么远的储君!
看了眼司徒钰,他是明白为什么兼苍要活捉她了。
司徒钰不仅能战,而且她只要有人教,就能很快的接受东西。以前老狐狸只把心思放在她姐姐司徒玦身上,对司徒钰的宠爱也就无法无天了。
“今夜小心些。本王安排苏晋保护你。”
司徒钰因着有伤在身,不好反驳,点了点头,“那你呢?”
她会担心自己么?
“兼苍不敢伤本王。”
夜幕四合,一钩弯月高悬天际,倾斜出清冷的光辉。
兼苍将红烛吹灭,窗户上一列巡逻侍卫的影子走过。将被子整理好,轻轻地将落地窗推开,便匿了下去。
下蹲着身子,紧靠墙壁,借着栅栏的掩护,摸到了程炎恪的书房。
入府一眼,他已经将敬王府的布局摸了个透彻。
一列铁甲侍卫迈着整齐的步伐从他们栅栏下走过。
正是这个时候!在另一波还未到达之前,推开门,滚了进去。
书房没人!程炎恪早已经料到他会来的,不是么?没什么书房中还是感觉不到生人的气息?
“敬王不在。”跟着他的丝琴,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程炎恪不在书房,这要如何进行下去?难道,他估计错了么?
“那就在书房找找。”兼苍压低声音,略显急促,却依旧沉稳。
线人来报,说东西藏在卧室。兼苍这才反其道而行,夜探书房,卧室交由得力下属搜查。可现在程炎恪居然不再书房,难道……
事情暴露了?
兼苍借着月色,一一扫过书架的书籍,如他这般强势的人,也委实被他给震撼到了。
素女心经、空空艳、玉楼春……这都什么书?
他知道程炎恪风流奢靡,可从来都不知道他居然荒唐到这种地步。
一个王爷书房之中,没有文房四宝,没有兵书,书架空空,唯独只有这样情-色的插画。让他情何以堪?
丝琴的脸也有些扭曲,这样空旷的书房,倒是方便了他们寻找,可找遍了也没有找到要的东西。
丝琴自作主张的将火折点燃,突然高窜的火焰下,映照出一张红润的脸。
那人歪腻在椅子上,嘴角微勾,一抹妖艳的笑容荡漾开来。如墨的黑发,无风自动。他一身如血的红衣,在跃动的烛光下,显得异常的诡异。
“恭迎太子殿下。”他坐在最角落出,书架投射的阴影刚好将他藏匿出来。
兼苍笑了。他忘记了,这位敬王,不会武,再加上身子骨肉,气息比寻常人低。他没发现他,也是正常的。
丝琴反映极快,不但没有作为刺客被发现时的惊慌,反而快速地将火折吹灭,同时非常熟练地发出了暗器。
“丝琴,退下。”兼苍在暗夜之下,仍极其矫捷地接下他发出的暗器——琴镖。
说完,门外立即进来几个侍卫,带领着丝琴出去。
“好生看着路,琴侍卫不要再走丢了。”程炎恪嘲意眷浓。
兼苍自顾地拉开他对面的檀木椅,坐了下来。声音沙哑低沉,紫色瞳眸魅惑人心。“师弟,几年不见,别来无恙。”
程炎恪双脚架在书桌上,桃花眼挑了一眼,又渐渐合上。只露出浓卷睫毛下的一条针缝看他。
“太子扰人清梦,竟就是为了这鸡鸣狗盗之事,实则令子炎汗颜啊。”要有多无奈,才能令他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兼苍的身子抖了抖,他们相处了八年,年龄虽说相仿。可他沉稳干练,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沧桑。
反观这位三师弟,从他弱冠至今,都是一副慵懒散漫的样子,容颜更是冻结了一般,无丝毫变化。唯独变的,也就是他脸部线条不再光滑延伸,而是棱角分明了。
他在舒丽明争暗斗,处心积虑想得到这天下。他却荒-淫无度,安逸舒适,仿佛所有的名与利,荣与辱都与他无关。
同样是桃源养大的人,同位皇族宗室,这样的反差,怎能让他平衡?
“我只是想借你囚龙锁一用,师弟不必这样尖酸刻薄吧。”他笑的异常邪魅,可在程炎恪看来,这却让他毛骨悚然。
八年相处的时光里,他早已摸透他的脾性,这样的笑,是他算计前惯用的伎俩。只不过这次,轮到他要进他的圈套了。
“若不是司徒钰使用困龙鞭,你怎么会知道囚龙锁在我手上?”他说的极其缓慢,可却有一种压迫人的气势。“既然你唤我一声师弟,那我也顾忌同门情谊。你要的东西,已经被我烧了。”
兼苍收敛起笑意,随即又晕开。就像烈日忽然被乌云遮掩,瞬间又挣脱出来一般。
“那东西是敦妃用性命换来的,你怎么可能会如此不珍惜?”
程炎恪知道和他比心机,他现在定然要输。可是话却不可以挑明说,“若不烧了,恐怕它会要了更多人的命。四年前,我刚回昌安,不也是差点因为它没命了么?”
兼苍地笑容立即褪去,就像是暴风雨的前兆。
他会昌安不久时的那一次经历,他知道。那种痛苦,折磨,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承受的住,能够扛过来的。可是他做到了,孱弱如他,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生命意识?
这一年,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瞬间变得荒-淫无度,自甘堕落?
兼苍看着对面近乎虚幻的他,心中有些许的疼惜。在桃源的八年,他们两个最爱斗嘴,最爱厮打。
师父教授自己兵法谋略,强健身肌;将全身医术教与他,让他能够自我救治,以延续他的性命。
他常常将他揍得浑身青紫,却从来都不囔囔地向师父告状,也总是用一种好不屈服的眼神示意,总有一天他的身体会强壮起来,再把他痛扁一顿。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的性子比别人倔,也比别人坚强。
“其实你也明白我要那东西的目的。”他从来都不用在他的面前耍心机,而且他也不会。
程炎恪冷哼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兼苍又道,“你没想过,报仇么?”
他的手指动了动,随即又恢复往常。身子侧向兼苍,闭眼假寐。
兼苍见他有了反映,忍不住又下了剂猛药。“不为你自己,只为敦妃。”
程炎恪换了个腿压桌子,眼睛终于全睁开了。“一个无赖,如何谈仇恨?一个废物,又如何报仇?”
兼苍起身凑近他,看着他红褐色的瞳眸泛着水雾,知道他是动心了。
“如果我帮你呢?”
程炎恪斜睨了他一眼,半是嘲弄,半是惋惜。“可惜呀,我就是不领情。”
他惋惜的是自己,嘲弄的兼苍。兼苍若想帮他,何必等到今日?三年前,四年前,或者更早,八年前,他就有这个能力帮他了。
他现在提出帮他,不就是准备好了套,要他自己乖乖的钻进去么?
兼苍知道自己又白忙活了。今日一斗,他成功的激怒了他,可却并没到达目的。
从来都没有赢,也从来都没有输。
“我只想问一句,程郎是否果真才尽。”
程炎恪难得好脾气,“你我相处八年,你又派人监督我四年,我是否才尽,你不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么?”
他说的全对,兼苍笑了笑。“希望如此,否则,你我 日后,必成劲敌。”
“那我也问上一句,上次刺杀……”
“既已知道,何须再问。”说罢,他玄色身影消失地无影无踪。
冷风借着大开的窗户,呼呼地吹了进来。将他整张本来就不算红润的脸,吹的更加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