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市公安大练兵正式启动。
这是公安部的统一行动,只不过三河市抢在省厅做出统一安排前提前行动,对此,马其鸣感到满意。做什么事儿,都不能落后,这是他的原则。所以吴达功再次跟他汇报时,他愉快地答应了。
主席台上坐满了领导,袁波书记也推迟了去省城的时间,赶来出席开幕式。吴达功一身英姿,亲自指挥接受检阅的队伍。台下,数百名公安干警精神抖擞,步履整齐,喊着激昂的口号,向领导致敬。马其鸣的目光环视着会场,他并不认为这是在作秀,相反,他觉得早该这样。
“的确,我们的公安队伍是该练练了。”这是长期以来盘伏在他心头的想法。每每看见腰肥体圆挺着将军肚的警员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他就忍不住想,要是突然冒出个贼,他们怎么办?这不是闲吃萝卜淡操心,在开发区的时候,马其鸣就处理过三个警察让一个贼放倒的事,其实那个贼也不是多厉害,只是胆子比他们大一点,腿脚比他们灵便一点,结果贼没抓到,三个警察的医药费却花了上万元。
这种事儿马其鸣不愿在三河市看到。
序幕过后,轮到马其鸣讲话了。马其鸣看了一眼激情四射的太阳,轻轻将公安局为他准备的讲话稿推到一边,清清嗓子,讲:“我是一个新兵,没过多的资格要求你们,我只有两点,讲出来供你们参考。”然后话锋一转,加大声音说,“练兵练什么?我想第一要练素质练技能,要是你们能在一个月内减下去十斤,这兵也没白练。百米速度要是能快那么几秒,贼也不至于那么消停。”
台下唰一下,静下来,谁也没想到马其鸣会这么讲话,这太离谱了!台上更是吃惊,包括袁波书记,也惊愕地瞪大眼,不明白马其鸣讲些什么。马其鸣一点也不在乎,继续放开嗓子说:“第二,我想要练正义,练正气。警察是做什么的,就是捍卫正义。大家扪心问问,面对穷凶极恶欺压无辜的歹徒,你们是不是都能挺身而出?”
听到这儿,台下哗一声,乱了。有人垂下头,有人窃窃发笑,还有人说马其鸣喝了酒,不该坐主席台上。主持会场的吴达功一阵紧,不停地朝这边望。袁波书记松开紧皱的眉,变换了下坐姿,正想听他怎么讲下去,马其鸣却忽然说:“能把这两点练好,我就谢谢你们。”
完了,就这么几句,他的讲话便完了。
台上台下全都愕然!
事后,有人怪马其鸣,说他是在作秀,拿这么大的事当儿戏。有人愤愤然,哪有这种当领导的,站台上讲酒话,把大练兵当成啥了?不到半天时间,找袁波书记告状的人已不下五位。袁波书记本打算会后直接去省城,看来又得耽误一天,毕竟这事儿惹的风波不小。可真要找马其鸣谈话时,袁波书记却不知说啥,最后他笑了笑:“算了,你的脾气我听老佟说过,这样也好,也该给他们一点警示。”
吴达功却不这么想。
这次大练兵,吴达功是再三考虑了的,为什么要提前,提前多少天,他都有理由,只是不便明说。吴达功现在的心情就跟大姑娘上轿前的心情一样,有点急,有点兴奋,更有点按捺不住的忐忑。要说,早在马其鸣上任以前,他就该理所当然地坐上局长的位子,要真是那样,他还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劲?“该死的车光远!”吴达功恨恨咒了一句。他至今仍是不明白,啥地儿把姓车的给得罪了?他不是一直很友好的吗,从来也没听私下里他对吴达功发过什么不满,咋就在关键时刻,却突然倒向李春江,坏他吴达功的好事?
他居然拍常委会的桌子,高声质问常委们:“提拔一个干部的标准是什么?如果吴达功能接任公安局长,我看三河市的公安队伍是完了!”这话他也敢说!那么,他吃点苦头也不算为过。
吴达功恨恨地掐灭烟头,把思绪转到目前的处境中。
目前情况不妙。
马其鸣上任对吴达功本是天大的利好消息,当第一时间得知新来的政法书记是马其鸣时,吴达功畅笑着跟妻子汤萍说:“真是天助我也,走了一个卖锁子铁的,来了一个修锁的。”
汤萍也是一脸喜悦,边做瘦身操边说:“想不到真是他,看来有啥风就会起啥浪叼。”吴达功不无得意地跟妻子炫耀:“怎么样,我的消息还算准吧?”汤萍停下运动,边擦脖子里的香汗边说:“你还是少得意,凡事都有变数,这可是你跟我说的。”
接着,一心想成全丈夫的汤萍便开始暗中运作。这事儿的确难,从众多的线索中理出一条最具价值的线索不仅需要良好的判断力,更需要过人的智慧,好在美丽的汤萍二者兼具,她从一大堆关系中一下想到欧阳子兰。“有了!”她冲吴达功喊,“我去求欧阳。”
“她……肯吗?”吴达功远不如妻子自信,在这个家里,除了权力,吴达功各方面都不及妻子,好在她是一个非常在意丈夫权位的妻子。
“不试怎么知道?”汤萍蛮有把握地一笑,捧住丈夫的脸,就像哄小孩似的,“你就别愁眉苦脸了,相信我,好吗?”
吴达功报以微笑,他相信没有汤萍扑不灭的火焰山。
汤萍如愿拿来欧阳子兰的推荐信,吴达功欣喜万分,至此,他相信前进路上的障碍扫清了,只要他再在工作中加把劲,好好表现一番,给马其鸣一个说话的理由,局长的位子便垂手可得。
偏巧天公作美,李春江老婆患了癌症,这次李春江怕是连跟他抢的机会都没。
但是,吴达功很快感觉到,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信交到马其鸣手里有些日子了,马其鸣却只字不提,好像根本没见着那封信一样。这还不算,吴达功隐隐听到,马其鸣正在动用暗手,悄悄摸他的底牌,而且,他的手已伸向那个敏感区,就是车光远手上差点让他吴达功翻船的那个敏感区。吴达功倒吸一口冷气,马其鸣到底想做什么?今天,马其鸣又在如此隆重的马合大放厥词,给他颜色。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门敲响了,进来的是潘才章。见吴达功闷坐着,他一咧牙,蛮不在乎地问:“怎么了头儿,有啥不顺心的?”
吴达功瞪一眼潘才章,不满地说:“少头儿头儿的,以后,给我放规矩点。”
潘才章让吴达功呛了一句,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过他还是装做无所谓地说:“下午有没安排,有个场子,想不想凑凑热闹?”
“没时间!”吴达功看上去很不耐烦,不知咋的,今天他见谁都烦,尤其这位潘才章!
热脸蹭着了冷屁股,潘才章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尴尬了一会儿,厚着脸坐下,掏出烟,自个儿点上。吴达功懒得理他,低下头翻一份文件。潘才章心里怨怒着,嘴上却啥也不说。干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一出门,他就愤愤道:“不识抬举的东西,敢跟老子甩脸子!”
这个下午,三河市郊一家农家乐里,潘才章所谓的场子凑了起来。一共四个人:潘才章,百山集团一位副总,检查院批捕科的一位科长,还有一位姓彭,是通过百山集团的副总跟潘才章搭上关系的,他妻侄目前关在看守所,就等着检查院批捕呢。说来也是丢人,犯什么事不好,他妻侄犯的竟是强奸!这种事儿,眼下真是丢人得说不出口。
还好,有人替他出主意,只要花点钱,让女方改个口,其他的事都好说。
他们在玩一种扑克牌,叫拖拉机,一种很新潮很便利的赌博游戏,比麻将牌利落,不受条件限制,还来得快,眼下三河人正玩得上瘾。到晚上十点,姓彭的身上带的钱输得差不多了,便说:“各位老板,累了吧,要不吃点夜宵,或者找个地方放松放松?”
潘才章看看批捕科长,两人没说啥,但心里,彼此却很会意。
十分钟后,他们跟着姓彭的上了车。谁知这一去,差点让潘才章跟那位科长翻船。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个晚上,马其鸣会搞一场突然袭击。
据第二天报上来的数字,大练兵第一天,政法系统监察组共在全市酒店、桑拿、歌舞中心还有茶坊等地查出多名赌博、酗酒、嫖娼或接受三陪按摩等服务的警员,其中还有科级股所级领导。最为严重的是,在金海岸音乐城三楼豪华包房里,四名身着警服佩带枪支的公安干警竟然集体观看两名俄罗斯女郎跳裸体艳舞。
第一看守所所长潘才章真是吓得魂都没了。
当时他刚带着按摩小姐走进灯光幽暗的按摩房,说是按摩,其实具体内容连三河市蹬三轮的都知道。往小床上一躺,潘才章心里甭提有多美。啥叫个人生,敢吃敢喝敢玩,这才叫人生。
借着暧昧的灯光,他瞅了一眼床边的小姐,嫩,真是嫩。小姐更像个老手,一看潘才章心急火燎的样,忍不住扑哧就笑了。接下来,她动作熟练地为潘才章宽衣解带,言语里极尽挑逗。就在潘才章被小姐扒个精光的一刻,包房门哐当一响,一道强光照了进来。潘才章正要发火,猛看见上午在主席台上大玩新鲜的马其鸣站在门口。他哆嗦得站不起来,双手死命捂住胯下阴暗处,头勾得比茄子还低。
潘才章真是侥幸。就在监察组的两名同志上前带他时,秘书小田对着马其鸣耳语了句什么,意外便发生了。潘才章打死也不敢相信,马其鸣居然会饶过他!
第二天他坐在看守所那把非常舒适的老板椅上,还在迷蒙着:是不是做梦?他怎么会放过我呢?不可能啊,昨夜堵在现场的警员今天都被集中在郊区一家汽车驾驶学校里,还不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厄运。而自己,竟然能安然无恙坐在办公室里……
也就是在这一刻,潘才章跟吴达功铁打的关系发生了动摇。潘才章终于明白,昨晚的行动,姓吴的一定知道,一定是提前得着了信儿,要不平日一次也少不了,昨天为啥不去?他坐不住,打椅子上跳起来:“姓吴的,你也太狠了,通个风透个信总是应该的吧!”
一连几天,潘才章都像做贼一样提心吊胆,生怕随时会来人将他带走。还好,老天保佑,什么事也没发生。可他还是安不下心,真是好生奇怪呀,就这么被饶过了?
这天,他尝试着把电话打给田文理,说想跟他坐坐。他跟田文理关系虽不咋地,但眼下,除了田文理,实在想不起还能从谁嘴里透到信儿。没想田文理平静地说:“潘所长,今天实在没空,改天吧,改天我请你。”潘才章接连哎了几声,放下电话很久,他还在仔细揣摩着小田每一个字。
2
吴达功大惊失色,真是没想到,马其鸣会搞这种突然袭击。
“太卑鄙了,这种手段他也想得出!”办公室里,他冲张皇失措跑来跟他汇报情况的几个心腹吼。这一手真是恶毒,打得他牙掉肚里还说不出。大练兵,你练个啥兵,全都练到了小姐怀里!这事要是让媒体一披露,他吴达功连辞职的机会都没。真是狠呀,啥叫个杀人不用刀?这种软刀子,你朝哪里喊冤去!
眼下,他还来不及喊冤。“得尽快善后,越快越好。”妻子汤萍的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吴达功把人全吼走,趴桌上写检讨。只有检讨,才是眼下最好的武器。这也是妻子汤萍想出的妙计。可是趴了半天,竟连一个字也写不出。真是的,这些年,除了签字,哪还动过笔。他抓起电话,将秘书叫进来:“写,写得越深刻越好,越全面越好,要从根子上找原因,要从思想深处挖。”他这么强调着,忽然就看到一张脸,一张不显山不露水,甚至还有几分讨人好的脸。
“马其鸣!”他近乎咬牙切齿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晚上,汤萍带着一丝微愠训他:“你也真是,这个时候还敢马虎,明明知道他不简单,你还敢松懈。”
汤萍说的没错,这些日子她老在提醒吴达功,要他处处小心点,在彻底搞清马其鸣的真实意图前,千万不可出纰漏。没料——
“好了,你少说两句!”吴达功也是一肚子火,这次督查引起的冲击波真是太大,这两天他简直被搞得焦头烂额,忍不住就冲汤萍吼了一句。汤萍克制住自己,没发火,默了一会儿,道:“达功,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还是去一趟省城,再找找欧阳。”
“少提你那个欧阳,她管用吗?若不是她,我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吴达功近乎无理取闹了。他认定,那个欧阳不但帮不了忙,还会害大事。如果不是她,他吴达功能粗心大意,能一下子就拿马其鸣当自己人?他可是个比谁都谨慎的人啊!
汤萍这次没有生气,她理解丈夫,这个时候,也只有她能理解吴达功,能设身处地替他想。她默默收拾东西,她偏是不相信欧阳会坐视不管。
汤萍一走,吴达功更没了主意,检讨已经交了上去,可是一点信息也反馈不到。驾驶学校谁也进不去,那儿就跟隔离区一样,没有马其鸣的同意,怕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真不知他要拿这些人怎么开刀?里面不少人可都是他吴达功的知己呀,毁在这样一件事儿上,你说有多么不值。如果真让一刀切了,他这个光杆司令还怎么混?
童百山!吴达功脑子里蓦地冒出童百山,这个时候,除了童百山,谁还能打探到消息?
就在吴达功下楼驱车,往百山集团去的空儿,汤萍突然打来电话,问他在忙什么。吴达功支吾了一句。汤萍问:“你不会是去找姓童的吧?”不等吴达功否认,汤萍又道:“这个时候,你应该冷静,以不变应万变,千万别自乱阵脚……”
车速骤然间慢下来,快到百山集团的时候,吴达功非常沮丧地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在原地停了十几分钟,然后一掉头,又回到公安局。
马其鸣这一招,绝不是冲吴达功来的。如果吴达功真能静下心来,仔细地想想马其鸣的过去,就会发现,这是他惯用的招数,只不过每次对象不同。当年做县委书记,红头文件下了一个月,赌博之风还是禁不住,马其鸣就用这招,一夜端了十二个赌博窝点,当场没收赌资三十多万,一夜砍掉的那十多顶乌纱帽都是不幸撞到赌桌上的,其中包括他最器重也最看好的县委办副主任——一个怀才不遇爱发牢骚的笔杆子。
在开发区的整治重点,不是赌博,也不是酗酒,是他最深恶痛绝的嫖娼!你真是想不到,天下哪有那么多娼,小小的景山开发区,似乎一夜之间,就像候鸟迁徙,突然地飞来一大群鸟,搅得真是没法安宁。这种事儿你没法发文件,也不好在会上大讲,但它确实影响极坏。不说别的,单是每天从工棚中、角落里,甚至山脚下随风飘起的那种套具,看了就让人恶心得睡不着觉。
怎么办?马其鸣只好把它交给派出所,抓!抓一个奖五百,抓一对奖一千。无论啥人,只要撞到枪口上,没说的,从开发区走人!正是这事,他开罪了开发区不少领导,包括曾副指挥。谁没个死党啊,他把曾副指挥的同乡兼得力助手,一位已经五十岁的高级工程师给打发走了,让他带着羞辱回了原单位。
当时曾副指挥是求过情的,让他高抬贵手,放同乡一马,后来又跟他拍桌子:“马其鸣,你到底想做什么?”
是啊,到底想做什么?带着这个疑问,马其鸣来到驾驶学校,望着台下那些灰蒙蒙绝望的脸,问:“你们说,我到底该拿你们怎么办?”台下鸦雀无声,马其鸣久久地视住这一张张低垂的脸,这是警察的脸啊,这应该是充满正义充满威严的脸啊。可此时,你瞧瞧,你瞧瞧,简直——终于,他发话了,他说:“这么着吧,我也不逼你们,我手里有张表,发给你们,你们自己填,也算是一次自我批评吧。”
警察们松了一口气,等表拿到手上,脸哗地就绿了。
表上的内容很怪,几乎从没见过。除了姓名、职务、单位,还有婚否、爱人姓名、感情状况、家庭收入外,再往下填,警察们就越发疑惑了,你犯的哪一栏,只需打勾,其中有酗酒、赌博、不良男女关系。接下来是你犯了几次,也是选择,一次、若干次。然后一栏是:值吗?对得起谁?最后一栏,也是最令填写者犯难的一栏,几乎所有的人,到这栏都停下了,拿着笔,却怎么也搁不到纸上。
“你能保证上面所填属实吗,拿啥保证?”
空气静止了似的,压抑得令人想哭。
马其鸣走下讲台,默然离去。
交上来的表格一份比一份沉重,马其鸣仔细地审视每一份表格,他的目光每次都会沉沉地落到最后一栏里,那儿才是他想要的东西。
可惜,除了少数几个填的是属实,拿党性或人格之类的铿锵之词外,多的,竟是一片空白!
这样的空白令马其鸣满意。
他跟监察组的同志说,让他们回去,不做任何追究,但是,大练兵不能放松。
这场风波就这么无声地平息了,包括马其鸣本人,也觉得上了生动的一课。他在后来跟袁波书记的汇报中说:当时他也很矛盾,真的不知该怎么处理,是一位犯人教给他的方法。没什么比良心的不安更折磨人啊,犯人这样痛心疾首地说。“当然,我这法儿简单了点,也不乏草率,我向组织检讨。”他又说。
大练兵进行到中间,人们突然听到一个消息,吴达功请假了,病假,拿着医院出具的证明,直接找袁波书记。袁波书记看完病情诊断报告,轻轻放桌上,问:“跟马书记说过了吗?”吴达功点点头。“他怎么说?”袁波书记又问。
吴达功吭哧了一阵,说:“他同意。”
“那好吧,肝上的病应该及早查,打算去哪儿查?要不要市里帮你联系?”
吴达功说:“不用了,我打算去西安,那儿有个老中医,我是从医学杂志上看到的。”
袁波书记没再说啥,甚至没问工作交接的事,只跟秘书轻轻说了声:“送客。”
三河公安局立时陷入了混乱,两位主要领导不约而同地请假,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本来公安局的班子就是一个敏感话题,这下好,竞争双方全都撂了挑子,这出戏,看马其鸣咋往下演。
马其鸣似乎泰然处之,并没表现出人们暗想中的惊慌和无措。他只是召集中层以上领导,简单开了个会,将工作临时交付给局里最年轻的副局长,然后坐车走了。
六月的贺兰山风光旖旎,山野一派娇艳,芬芳的山花开满人的视野。马其鸣赶到贺兰山时,已是第三天下午五点,夕阳西斜,霞光均匀地涂抹在大地上。站在山下,马其鸣内心里涌上一股少有的冲动。
来贺兰山请秦默,是他突然做出的一个决定。没有办法在李春江和吴达功二者之间做出取舍时,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秦默是在车光远事件后突然提出要辞职,而后住进山下这座疗养院的,他女儿跟女婿都在疗养院工作,住在这儿,等于是住进了家。马其鸣对秦默并不熟悉,但对此行,却充满了信心。
秦默早早候在大门外,看到马其鸣,他愣了一下,没想他真会来。之前秦默已接到电话,一个很重要的电话,要他无论如何,跟这个不速之客认真谈一次。
握手,寒暄,两个陌生人用异样的目光彼此打量了对方很久。之前两人虽是没见过面,但对彼此的情况却掌握很多。尤其马其鸣,他已彻彻底底将秦默了解了个遍。
进屋不久,马其鸣开门见山说:“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回去。”
“回去?”秦默微微一震,这话显然出乎他的预想。他原想马其鸣此行是为征求意见而来。他人虽然在贺兰山,心却一刻也没离开过三河,尤其公安局的班子,也是他日日焦虑的事。
“吴达功撂挑子,李春江在医院照顾夫人,这个时候,我不请你还请谁?”马其鸣开诚布公,绝无半点遮掩。
“撂挑子?”秦默大吃一惊,这么重要的消息他竟然没听到。
“是啊,怕是你我都想不到吧,他会在这时候突然来这一手。”马其鸣深深叹了口气,在老局长秦默面前,他不想有保留,他愿意用自己的真诚换得对方的理解和信任。
一听吴达功真撂了挑子,秦默当下变得激动不已,这本是位不善言辞的老人,可一听公安局现在处于群龙无首,他的焦急和不安便无法掩藏。他不停地问这问那,马其鸣将他到三河后发生的事一一道了出来,秦默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不是撂挑子,他是在玩权术。”紧跟着,他又恨恨道,“他怎么老是这样!”
马其鸣敏感地捕捉着秦默的每一个表情,见秦默余怒未消,他忍住内心因吴达功引起的不快说:“老局长,我想来想去,还是想请你出马。三河的情况比你我想得还要复杂,眼下绝不只是谁接班这个简单的问题,班子后边,隐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内幕啊!”
秦默犹豫着,迟迟不肯表态。看得出,马其鸣的话触动了他。其实这些话,当初他跟袁波书记也说过,只是——
这时他女儿进来了,一看有人在便要走,马其呜叫住她,说:“你是秦岭吧,我这次来也想拜访一下你。”秦岭微微一笑,马其鸣接着道:“你有个同学在法制报社吧,叫何锐,记者部主任,是不?”
秦岭点头,不明白马其鸣问这些做什么,不过她的样子似乎有点慌。
马其鸣笑笑,说:“我有个人,想给报社推荐,还想请你帮个忙。”
一听推荐人,秦岭连忙摇头,赤红着脸道:“我好久没跟他联系了,也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如果是这事,你还是亲自找他吧。”
马其鸣没在意秦岭的回答,目光投向秦默,问:“有个女记者叫季小菲,你知道吧?”
“季小菲?”秦默似乎不明白,马其鸣怎么会突然提起季小菲,等明白过来,马上朗声道:“知道,老季的姑娘,原来就是法制报的记者。”说到这,他才记起没跟女儿介绍马其鸣,忙一脸严肃地道:“这是三河市新上任的政法委书记,他要推荐的,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小菲。”
秦岭哦了一声,似乎对马其鸣的身份不感兴趣,不过她又问:“马书记欣赏她,一个电话不就行了,怎么反倒要我帮忙?”
马其鸣实话实说:“这事目前我还不能出面,最好能通过你这面的渠道,记住了,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在说情。”
秦岭还在犹豫,秦默抢过话说:“马书记安排的事,你还犹豫个啥,现在就打电话,告诉那个何锐,就说是我老秦让他安排的。”
秦岭红着脸出去了,一提何锐,她的表情便很不自然。马其鸣暗自笑笑。何锐不只是秦岭的同学,还是她大学时的初恋情人,只是后来分手了。听说是秦默不喜欢他,觉得他太张扬,硬把女儿嫁给了自己战友的儿子。时光如水,也许一切都已成往事,不过马其鸣能打听得这么细,的确是费了一番功夫。
晚上,马其鸣住在了贺兰山下。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很快成了老朋友,秦默也是个不会绕弯子的人,马其鸣的真诚赢得了他的好感。他畅开心扉,跟马其鸣谈了许多,包括一些鲜为人知的内幕。
不过一谈让他重新出山的事,他还是不肯答应。这位心里有着重创的老局长像是顾虑重重,再三说自己老了,早就到了退下来的年龄,再说,他也不想再一次品尝失败。
一说失败,老局长秦默的眼里便有晶莹的亮光在闪动。
马其鸣知道,当初秦默也是迫不得已才提出要退的,在那场激烈的权力交锋中,车光远非但没保护好这些同志,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这便是残酷的斗争。
马其鸣深深叹口气,他没向秦默表什么决心,只是默默取出一幅字画,打开,无言地呈给秦默。
老骥伏枥!四个刚劲遒力,潇洒飘逸的大字。
一看这字,秦默惊了,傻了。他不敢相信地凝视住字画,直到看清下面的落款和印章,才颤颤地问:“真是佟副书记写的?真是他送给我的?”
马其鸣款款一笑:“老局长,你就不要犹豫了,佟副书记可是等着你再建奇功呢。”
秦默突然复出,三河市一片哗然。当秦默精神抖擞步履矫健地来到大练兵现场时,现场突然爆响出一片掌声。接着,他给干警们做了一次短暂的演讲。
人们发现,老局长不像了,不再是去年那个低迷不振,满肚子牢骚的老秦头,仿佛当年那个机智多谋,让罪犯闻风丧胆的刑警队长又回到了他们身边。
演讲结束,不少干警跑过来跟老局长握手、拥抱。看着这感人的场面,马其鸣发出会心的微笑。
紧跟着,秦默主持召开局党组会议,对大练兵提出五点新要求。以前不怎么爱批评人的秦默这一次像是有意要来点新作风,会上他严厉地批评了几位拿大练兵当儿戏的中层领导,而且当场撤换了四位所队长。
其中就有市场路派出所安所长。
这是一个信号。躺在西安城妹妹家看电视的吴达功一听到消息,顿觉情况不妙,他再也躺不住了,马上给潘才章打电话,谁知电话响了若干遍,潘才章竟然不接。
扔下电话,吴达功有点沮丧地软倒在沙发上,脑子里忽然就冒出跟秦默的一些事儿。
要说,他跟秦默关系是不错的。秦默当刑警队长的时候,吴达功是二大队大队长,虽说归秦默领导,但两人配合默契,只有合劲,从没相互拆过台。后来他们先后走上局领导岗位,中间虽有不少摩擦,但违犯原则的事却从没发生过。那么,是什么时候变得疙里疙瘩的呢?
想着想着,吴达功便恨起一个人来。
潘才章。
这天下午,秦默陪同马其鸣看完基层情况正往回赶。两人在车里说起看守所的事,秦默心情沉重,他告诉马其鸣,三河市看守所情况复杂,里面窝的事儿,怕是比他知道的还要多,很担心啊——马其鸣没说话,关于看守所的情况,他已掌握不少,他跟秦默有同样的担心,只是现在,他还不敢确定那些传闻是不是事实,他需要时间去调查,更需要秦默的支持。
车子猛然一个急刹,车子里的马其鸣跟秦默同时弹起来。等镇定下来,才知是有人拦车。
拦车的不是别人,正是苏紫。
司机紧张地朝后望,苏紫的这个举动真是把他吓坏了,她几乎是从路边树阴下一个斜旮旯冲出来的。此时,苏紫跪在车前,手里举着告状信,马其鸣跟秦默都愕住了。几秒钟后,秦默想下车,马其鸣突然伸手拦住他,跟司机说:“掉头。”
车子一个急转远去了,苏紫被甩在大街上。秦默似乎不满地咳嗽了一声,马其鸣理解他的心情,一阵沉默后,他说:“有些事光听一面之辞不行,苏紫口口声声喊冤,可所有的材料都证明,她丈夫陶实是畏罪自杀,拿不出铁的证据,你我都无能为力。”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故意扫在前座的秘书小田脸上,看到小田警觉地竖起耳朵,马其鸣接着说:“除非,有人拿出证据。”
3
潘才章在自己的办公室迎来了马其鸣和秦默。看到对方的一瞬,潘才章有点抖。那件事儿虽说不了了之,潘才章却像是有了心病,总感觉随时都要被逮进去。这还不算,秦默突然复出,弄得他更为紧张。秦默倒像是不在乎,他扫了一眼办公室,说:“马书记前来视察,你陪我们到狱室看看吧。”潘才章哦了一声,忙不迭地引着马其鸣跟秦默朝狱室走去。
这一天的狱室格外安静,疑犯们好像提前得到了消息,表现得都很中规中矩。马其鸣挨个看了看,心里还算满意。不过脸上却始终露着严厉,他知道,光看是看不出什么的,他这次下来,目的还是想引起下面的重视,哪怕做做表面工作也行,总比什么也不做强。
听完汇报,又四处走了走,马其鸣这才把目光盯在潘才章脸上,良久,他就那么注视着他,什么也不说。心里,却在反复地想:“这个人,到底是怎样一个角色?”
这天的视察几乎是在冷场中结束的,送走马其鸣跟秦默,潘才章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倒在沙发上。
怪,真是怪,这两个人到底玩什么名堂?隐隐的,他感到有一只大手朝他伸来,这次不像上二次,上一次是明打明冲他来的,他早有提防,该塞的窟窿早就塞好了,可能出现的情况也都预防到了,所以事到临头他应对自如,坦然无忧。这次不,这次看不到风波,甚至风都不吹,一切平静得就像寂静的湖面。但是,他心里却恶浪滚滚。
想想刚才的情景,潘才章仍止不住冒虚汗。尽管马其鸣什么也没说,但那眼神,那表情,分明是有很多内容在里面。他抹了把汗,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恼火。凭什么就要怕他们?这种情况以前很少有,就是车光远在大会上冲他狠狠发火时,他也没抖过,没怕过,甚至还在暗笑。可今天……
他耳朵里再次响起秦默说的一句话,一句能把他淹死的话。
“这些可都跟老潘的心血分不开啊,不容易,一个人在这样艰苦而危险的岗位上默默奉献十四年,真是不容易。”陪马其鸣看完会议室里那一面面锦旗和奖牌后,一直沉默着的秦默突然这么说。
这叫人话吗?全公安系统谁不知道,他潘才章最恨的,就是别人提他的“光荣历史”。一个人在同样的位子上坐十四年,除了皇上,谁还能心甘情愿?十四年,有人可以把三河市的实权部门挨个儿坐过来,有人能从乡下的小秘书攀升到副市长的位子上。而他,就像绑在桩上的驴,一步也动不了,甭说升,挪个脚步都不行。难怪有人开玩笑:“老潘啊,你这才叫无期,好好坐吧,牢底厚得很,坐不穿。”
独自发了会儿闷,潘才章冲新调来的干警小侯说:“去,抱个西瓜来,他们不吃,我吃!”
谁知,西瓜到了嘴里,是苦的、酸的,咽下去,胃里便火辣辣的。潘才章心想真是撞上鬼了,怎么全都成了一个味儿,苦焦味儿。
正生着闷气,百山集团副总老黑打来电话,问他晚上有没安排,要不要聚聚。潘才章一听,没来由地就火道:“聚个头,再聚,我水都喝不下了。”
老黑听他口气不对劲,问是咋回事,是不是挨了老秦头的剋。潘才章操了一声,说他哪是在剋,他是拿痰淹我。
老黑安慰了几句,忽然压低声音问:“那事儿怎么着了,人家彭老板可急着呢,检察院这边,已经说通了,就等你的信儿哩。”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潘才章的火又上来了。那事儿就是强奸犯的事儿,当时姓彭的提出来,潘才章拍着胸脯一口答应,说只要女方改口,公安这边的事由他操练。
其实这事要放在往常,潘才章很快就办了,用不着拖这么长的时间。大凡进到这儿的人,只要想出去,潘才章总能让他们如愿。可是这一次,他遇到了阻力,岂止是阻力,到如今,他都有点不想再操练了。他跟老黑说:“跟姓彭的约个时间,让他把东西拿走,这事儿到此为止。”
老黑突然说:“使不得,老潘,万万使不得,再想想,你再想想……”
“想个头!”潘才章恨恨地压了电话,一脚将盛西瓜皮的盆子踢开,一阵破响中,干警小侯跑进来说:“潘所长,那个刘冬又叫喊了,说是肚子痛,非要去医院。”
“不是昨天才去过吗,什么病也没有,他叫喊什么?”潘才章怒道。
“是啊,昨天医院彻底查了,没病,可,可刚吃完饭,他就叫喊肚子痛。”
“不行,再不老实,让他蹲铁笼子去!”小侯领命而去,不大功夫,又跑来,这一次,小侯说出的话让潘才章哑巴了。
“刘冬不蹲铁笼子,大吵着要进高压室。”
“高压室在哪儿?”小侯问。
“什么高压室,一定是这小子脑子出了毛病,去把王副叫来。”小侯揣着疑问去叫王副所长,潘才章却在紧急地想对策。
这个刘冬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强奸疑犯。由于原告一方接连几次推翻自己的口供,加上当事人也就是女方事发后精神出现错乱,暂时还不能取证,所以原本简单的案子越弄越复杂。而刘冬自己却一点不收敛,这个红星面粉集团董事长的妻侄大约在外面骄横惯了,加上他姑父上次跟他壮了胆,越发目中无人,竟然敢大声嚷嚷着要去高压室。
所谓的高压室,在第一看守所应该是个秘密,跟高干病房差不多,内容却比那儿复杂。这是潘才章几年前的发明,不同的疑犯自然会有不同的需求,这是潘才章的逻辑。既然有需求,就应该有不同层次的满足。所以他发明了这个高压室。
但这只是限于他和王副等几个人之间的绝对隐秘,一般的狱警是无权知道的,他们只知道那儿是禁闭室,关进去的疑犯多是童小牛这样的惯犯和带有某种身份的人。但是刘冬这小子,居然把它喊了出来。
王副匆匆忙忙赶来了,潘才章将小侯打发走,问:“刘冬怎么知道高压室的?”
“这……这……”王副结巴着,不敢说。
“是不是你跟他说的?”潘才章气愤地拍了下桌子,“你这个人,让我怎么说才好?”看得出,潘才章这次是真火了。“眼下啥时候,做事还能这么没脑子。”
王副刚要陈述理由,潘才章摆摆手:“算了,现在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我告诉你,刘冬的事情可能要黄,你也有个思想准备,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一听这话,王副马上反应过来,说:“你放心,这事儿我会办好的。”
果然,王副去了没多久,刘冬便不再闹了。
但是,高压室三个字,却像阴云一样突然地压住了潘才章的心。
就在这个晚上,汽修厂家属楼老季家里,秘书小田正跟季小菲展开一场谈话。
季小菲是两天前出院的,她的伤还没完全好,脸上的伤虽然结了疤,胸部被童小牛猛踹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是她一分钟也不想在医院呆了,不只是那些天天跑来假惺惺跟她道歉的人令她烦,她心里还在惦着另一桩事。
童小牛砸店不是没有来由,也不仅仅是那篇稿子惹的祸,童小牛的手下发现了她跟苏紫的接触,怀疑她把什么东西交给了苏紫。所以,那些借口跑来跟她道歉的人总是明关心暗恐吓地提醒她,叫她少管闲事,不要往是非窝里搅。
“你最好别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到百山集团好好上班吧。”他们说。
可是,季小菲怎能就此罢手?那些证据,可是她冒着生命危险调查到的啊,再说了,她已答应苏紫,一定要帮她讨回公道。
季小菲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凡事不做则罢,一做,就要做到底。
“他到底怎么说?”季小菲仍是判断不准地问小田。
“他说必须要有铁的证据。”
“这么说,他已经在相信苏紫了?”
“我想是的,今天他的表情很痛苦,这我能看出来。”
“可他为什么不组织力量,展开调查?他堂堂的政法书记,不会跟我们一样束手无策吧?”季小菲的脸上充满困惑。
“这正是我要跟你谈的,小菲,我们可能错怪他了,马书记不是那样的人。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我相信,他正在着手调查此事。相信我的感觉,不会有错。”
“但愿如此吧。”季小菲的语气明显不如小田那么自信。这也难怪,遭受了一系列打击和报复后,她开始变得成熟,也变得多疑。
“小菲,我们应该重新振作起来,尽快找到那个人,说服他,让他站出来作证。这样真相才能大白,陶实才能鸣冤。”
“很难,田秘书,就凭你和我,很难找到那个人,就算找到,也不敢保证他会站出来。”
小田忽然生出一丝失望。不知为什么,听季小菲到现在还称他田秘书,他的心里禁不住涌出一层感伤。望着眼前端庄秀丽却又愁容满面的季小菲,他忽然想,什么时候她也能跟自己一样,把对方当成自己生命的另一半呢?
老季回来了,一看小田在,没好气地就说:“你再别把她往歪路上领了,难道她吃的苦还不够?”
“爸——”
季小菲赶忙阻止父亲,目光不安地跃在小田脸上。这些天父亲对小田态度越来越坏,说出的话也越来越生分,这让她十分难堪。老季却不管女儿怎么想,仍就气恨恨地说:“田秘书,你是大领导身边的红人,惹了事有人罩着,我家小菲可是平头百姓,往后那些事儿,你给我拿远点。”
小田挨了呛,心里很不是滋味,艰难地站起身,想告辞。可心里真是舍不得走。
季小菲红脸道:“你先回去吧,谢谢你来看我,有事我们可以随时联系。”
小田刚走,老季便教训女儿:“往后少跟他来往,领导身边的人,有几个靠得住!”
季小菲对父亲的话很是不满,刚想争辩句什么,母亲在另间屋说话了:“你就少冲孩子发点火,她容易吗?”
一听老婆说他,老季立马乖溜溜地钻厨房里做饭去了。季小菲冲父亲做了个鬼脸,意思是有人替我撑腰。不过很快,她的心情又暗淡下来。
季小菲的母亲一直有病,这些年,父亲为撑这个家,里里外外,累得快要趴下了。可她自己,居然不能为父亲分一点忧,还要让父亲整天为她提心吊胆。一想这个,心头那个信念便开始动摇。也许父亲说得对,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绝对的真理,该认输时还得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