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的刘集营村是一个冷僻的村庄,全村的人口不足二百,据说因满清年间曾驻扎过一个兵营而闻名,由于人口稀少,易于控制,日本人对这里的治安很满意,在田中小尾时期,这里年年被评为“模范村”。
渡边一郎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此时正焦急地等待着,和风不出城,冷雨灭秋灯,中秋过后,县城里尚且还算凉爽,可往北十几里的光景,地面已经开始萧瑟枯黄。
他抱着肩膀站在风口,不由得感觉鼻子发痒,几个喷嚏打下来,他知道金秋将过,寒冬转瞬及至,要未雨绸缪,做好过冬的准备。
对于陈菲菲和所谓的高二力,他从没有放松过警惕,这两个人在县城里出现的时间那么巧,陈菲菲由于有个将军老爹,她的身份暂时可以定论,可那个高二力,渡边一郎总感觉他看自己的眼光那么的异样,他凭借天生的敏感,感觉此人一定和抗日武装有着莫大的瓜葛,如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么不光是高二力,就连陈菲菲和她的父亲陈忠海,他们的命运都将被改写。
这段时间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陈菲菲来到县城之后的第二天,程云彪的线人就双双发了疯,而且随后张秋芳竟然离奇死亡,看起来,这件事和陈菲菲二人没什么关系,可渡边总觉得事有蹊跷,特别是当他得知事发当晚,陈菲菲和高二力就睡在张秋芳隔壁的时候,就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对于中国人,他从来都不会百分百地相信。
当然,所有这些想法,他并没有告诉自己的上司田中大佐,他深知这位上司的脾气,加入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只会引得他勃然大怒并且不停地喊叫,“竖子不足与谋”是他最欣赏《史记》里的一句话,“总有一天,皇军驻永定城最高军事长官的位置是我的!”他自言自语道,这就是他现阶段的奋斗目标,也是他孜孜不倦四处怀疑的不竭动力。
就在几天前,他不懈的努力思考终于有了结果,他亲自布下了这个自以为是天衣无缝的妙局,他是一个勤快的人,有了想法就立即付诸于行动,于是他找来了程云彪,王桂芝和胡魁,要他们和自己共同演一场戏。
“程会长,你的任务是负责钓鱼,务必要让鱼儿上钩,皇军对你的能力信任大大的!”他当时语重心长地拍着程云彪的肩膀说道,还特别吩咐他们一定要注意保密,知道这件事的人一定要越少越好。而当时的程云彪已经得知,度过了中秋之夜的陈菲菲,竟然只受了一点轻伤,此时正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嗑瓜子,这对他的自尊心产生了莫大的伤害,这种伤害又导致他一听到陈菲菲的名字,心中的无名火就按耐不住往上冒,因此,对于渡边的这次安排,他是举双手赞成并且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为了不走漏风声,他甚至使出了黑仙会的三大绝招之一。
对于卢铁旺这个名字,王桂芝和胡魁并不陌生,他们已经打了很长时间的交道,当然总是吃亏的时候多,对于卢铁旺的相貌身形,这两人简直了如指掌,渡边已经谋划了很久,他看中了胡魁的体格和卢铁旺相差不多,因此打定主意让他冒名顶替,装作卢铁旺,王桂芝是个化装高手,在他手下经常易容化装成各色人等,潜伏在县城的各个角落榨取情报,他二人联手,就确保能打造出一个逼真的“卢铁旺”来,再让程云彪派人放出风去。如果高二力和陈菲菲真是八路卧底,他们一定会来,只要他们能来,见到“卢铁旺”后,稍加引诱的话,就一定会吐露真情,而自己就带着人躲在暗处偷听,只要听到敏感的词汇,就冲出来将二人一举拿下。
昨天傍晚,程云彪传来消息,说两个人已经上钩,并把他们当时的对话全部写成信件,送到了渡边一郎的办公桌上。
当晚渡边挑灯夜战,将他们所说的话一字一句细细斟酌,这才发现两人实在是谨慎,字里行间没让他抓到什么把柄,本来想着如果能找到漏洞的话,今天大家就不用忙活了,但转念又一想,好饭不怕迟,越是狡猾的鱼,钓到以后的成就感才越大,这两位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那具不妨把这出戏演完,等到见到“卢铁旺”本人,就不由得他们不吐口。既然他们已经上了钩,就不怕他们不来。
眼下,所有人都准备就绪,坑已经挖好,就等着陈菲菲和耿长乐往里面跳。
想到这里,渡边一郎在瑟瑟秋风中哼唱起了《樱花》,为自己的绝妙构思而自我陶醉了良久。
这天早晨,耿长乐早早就起了床,这件事堵在他心里,让他一天以来茶饭不思,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连长跟前,对于连长卢铁旺,他是有感情的,而且这感情非比寻常,是经历过生死过命的情谊,况且见到连长就等于见到了组织,所以他的心里激动与焦虑齐飞,兴奋共期待一色。
他倒是很焦急,可陈菲菲却不紧不慢地往脸上摸着雪花膏,他一瞧见这做派就来气:“又不是去相亲,你打扮得花枝招展地给谁看!”不能大声喊,只在嘴边嘟囔了一下。
陈菲菲依然我行我素,抹完雪花膏后,又背着手摆弄窗台上的“红盏琉璃钟”,一边浇水一边嘴里念念有词,那意思似乎是说你快快长,长大了种满地之类的,耿长乐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最后甩下她,自己来到大门口生闷气。
陈菲菲见他出了门,脸上微微一笑,见此时屋子里只有她自己,便迅速取来剪刀,将那盆花里的一株枝条连同花朵一同剪下,这两天吃零食剩下不少油纸,她取来一张,麻利地将那枝条包好,放到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坤包里,对着镜子打起精神,也走出大门。
耿长乐正蹲在门口,她过去也不说话,上去对着屁股就是一脚,随后自顾自往前走,耿长乐本就被她磨得没了脾气,此时也只能一脸不悦地跟在后面。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快到城北门的时候,陈菲菲突然停下,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们连长会招魂术吗?”
耿长乐被这个问题弄得一头雾水:“开什么玩笑,我们的队伍里怎么会有这样的邪门歪道?”
陈菲菲说:“你还记得我昨天离开茶馆时,对你说过的话吗?”
耿长乐说:“你说那个送信人不是活人,我倒现在都没搞明白,他虽然看起来古怪些,你也不用这么咒他吧?再说不是活人他怎么会说话走路的?”
陈菲菲冷笑道:“那个人换命的时候我见过,当时他躺在桌子上,就像是一具尸体,听说,他因为私藏大洋,神智早被程云彪摧毁了,只剩下一具会喘气的臭皮囊,本来程云彪要拿他给张秋芳换命的,不过后来他改了主意,想暗算我,这才使得张秋芳命丧黄泉,假如当时程云彪老老实实干事的话,那昨天跟你说话的那个人,就是张秋芳,想想看吧,这家伙既然早就只剩一具躯壳了,那昨天跟你说话的是谁呢?”
耿长乐不解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菲菲莞尔一笑:“都是张秋芳告诉我的。”
听她这么一说,耿长乐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从咱们进城到张秋芳死亡,咱俩都在一起,你什么时候和张秋芳谈过话?你现在说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陈菲菲踮起脚尖,使劲地拍了拍他的头顶:“听不懂就算了,提前警告你,到时候别说话,你想说的话都让我来说!”
耿长乐虽然不理解她说那番话的意思,但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知道陈菲菲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女孩,她要做什么事,总有她的道理,既然她对自己说了那番话,说明她已经发现了问题,再想想那送信人的怪异举止,心中那团热火唯有无奈地一点点熄灭。
小个子男人早就在城门口等着他们,见了他们,也不说话,转身出了城门,兀自向前走去,他们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三个人默不作声地向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