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好景不长。
像吃饭时这样全家人围桌而坐、一派祥和的景象,在秦府注定只能是昙花一现。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两个小的才刚吃饱喝足,就立马又不老实了。
趁着娘亲叫来贴身的丫鬟小翠儿收拾碗筷的空档。
一个扯着秦劭阳的胳膊,吵着让二叔教自己新的武功套路。
另一个则是抱着对方的大腿,嚷嚷着叫他领自己上街去买糖吃。
结果,全被秦劭阳拿饭后不宜运动的理由给打发了:
“去去去,刚吃饱饭,我哪有力气跟你舞刀弄枪的?带你妹回屋里看画本去,要么就找你爹和你娘去耍……”
一边说着,秦劭阳一边还大大咧咧地拿指甲盖儿剔起了牙来。
完全不顾及自己这个当叔叔的,在两个晚辈面前的形象。
“咳……咳咳咳!”
秦劭阳的大嫂哪能惯着他?
刚瞅见秦劭阳这副完全不修边幅的德行,就故意大声地咳嗽了几下。
想让这家伙听到以后,能主动收敛一点儿。
可是秦劭阳却压根儿没把大嫂的暗示当回事儿。
这下,可又要让柳芸身为秦家主母的自尊受伤了……
“嗯哼!”
秦劭阳的大嫂先是痰嗽了一声,朝丈夫递了个眼色。
见秦劭阳的大哥只是一脸尴尬地冲自己笑了笑,还想继续装傻,干脆又在桌底下狠狠地补上了一脚。
“哎呦”一声惨叫,秦劭岳被妻子逼得实在是不行了。
这才苦着个脸,抱着被踢疼的小腿,不情不愿地随口敷衍道:
“丰儿、灵儿啊,你二叔才刚出大牢,都没来得及浆洗沐浴、好好歇歇,你们俩就别缠着他了!实在想出去逛街啊,就等一会儿你娘出门的时候,叫她把你们俩也一块儿带上就是了。”
结果,还是在帮秦劭阳一块儿,应付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对小老弟缺少家教的行为却只字未提。
这,叫秦劭阳大嫂的脸面该往哪儿搁?
“你你你!好你个秦劭岳!你就是这么偏袒你家兄弟的是吧?!”
柳芸二话不说,把桌子一拍,“噌”的一下就搪开了屁股底下的圆凳站了起来。
指着秦家的老大的鼻子,非要对方给自己个说法不成。
“哦!你娘跟你爹干起来咯!快快快!还不赶快去搬凳子去?!”
秦劭阳吃饱喝足,正闲得发愁呢,嫂子就搞出来这么一出儿。
他立马就来了精神,自觉地招呼起身边儿的两个小的搬凳子看戏。
结果,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态度,马上就替秦劭阳从嫂子那儿,又换回了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
“秦劭阳!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坏种,自己没教养也就罢了!还想把丰儿和宁儿也都带坏,一起气死老娘是吧!”
柳芸边骂,边气得跺脚。
眼看着叔嫂之间还没消停够半个时辰,又变成了这样儿。
秦劭阳的大哥听着妻子骂小老弟的话,直觉得脑子里,嗡嗡地一阵乱响。
“好了好了……常卿他好不容易才从刑场上捡回了一条小命,又被关到了兵部的地牢里那么久。多少沾染上点儿犯人们的习气,不也正常嘛?
咱们做哥嫂的,好歹也算是他的半个长辈。你就不能瞧在常卿他能临危不乱,帮咱秦家争回家产的份儿上,让一让他吗……”
念叨过了秦劭阳的大嫂,秦劭岳身为秦家的一家之主,得把一碗水端平,
怎么着也得再和秦劭阳唠叨两句:
“二弟呀,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丰儿平时跟着你习武就是有样儿学样儿,主意越来越正。灵儿眼瞅着过完年,也得找县里的学究为她启蒙了。你咋不多花点儿心思,教教他们如何才能像你一样一身正气,面对那么多大人物,依旧能面不改色,为自己伸冤辩护的呢?”
“就是就是!二叔,前几天爹爹跟我们说,你都被那些狗官拉到刑场准备砍头了!我还以为从那天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呢。你就给我们讲讲,行刑那天你到底都跟狗官们说了些啥?凭啥能叫他们老老实实地免了你的死罪,又把你从大牢里放出来的嘛!”
秦劭阳的大侄子被爹爹这么一提醒,果然又缠上了秦劭阳,非要让他把当天在刑场上的事儿再说一遍。
柳芸原本就对这家伙脱罪的经历有很多疑问,只是碍于叔嫂之间的关系不好直接问他罢了。
这下倒好,有儿子代劳了,秦劭阳的大嫂也乐得暂时休战,听听他到底是如何为自己辩罪洗白的。
“哎呦,就这点儿小事儿?你要实在是想听,就去问你爹去,别来烦我……”
结果,她们母子俩却没有料到,秦邵阳却压根儿就不打算配合。
开什么玩笑?
坐着马车从城里回家的时候,他可是跟大哥和林家表弟讲了一路了,再叫他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那嘴皮子还不得磨出茧来?
先把满脸不情不愿的秦羽丰打发了,秦劭阳怕嫂子再继续因为教养的问题跟他发难,直接话锋一转又和大哥询问起那天抄家的情况来:
“哥,那天咱们秦府被兵部抄家,我不在场。兵部的那些狗东西应该没少砸坏咱家里的东西吧?造册的时候,你有没有跟他们带头儿的对质一下?别到时候你去兵部领家产,他们再故意记错了账,把咱家值钱的东西都便宜了那些兵部的狗官……”
没成想,秦劭阳替家里祖产担忧的话还没有说完,就仿佛是戳到了自己大哥的痛处。
眼见得对方的情绪直接就萎了下去。
“哎……”
秦劭岳忍不住与妻子对视了一眼,然后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
“既然是被抄家,哪有不被朝廷占便宜的?要怪,你们就怪我当时没有骨气和兵部的那些畜生质对。除了房产、地契这些摆在他们里记过黄账的东西他们不敢乱搞,咱家的古董、现银、存粮,还有你嫂子从娘家陪嫁来的那些首饰,都叫他们平白掳了去。
咱爹生前收藏的那些古籍和字画,只要是带字儿的,都被这帮狗杂种们一把火给烧了,就连灵儿的画本他们也不放过!
你大哥我当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咱家又砸又抢,是连个响屁都不敢放一个啊我……”
说到最后,秦劭阳的大哥更像是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窝囊气似的,懊悔得直拍起了大腿。
不用问,秦家老宅当时有哥嫂守着尚且如此,夫妻俩经营的粮行现在的情况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秦劭阳看看愁眉苦脸的大哥,又瞧瞧情绪瞬间低落的大嫂,随后才望向了还不懂事的兄妹俩。
平日里天真无愁的小丫头,这会儿正嘟着小嘴儿,委屈地低头抠起了手指。
很明显是因为爹爹提到了这小家伙的画本,又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作为对方的二叔,秦劭阳瞧她这样心里也有些不太好受。
“妈妈的!本来还以为好不容易从大牢里放出来了,林家的小表弟又送来不少银子,我好歹能在秦家的老宅里好好逍遥几天呢……”
结果现在看来,秦劭阳的少爷梦还没捂热乎,就又得为自己和一家人的温饱问题而发愁了。
“哥,我明天还是先回西北大营去报到吧。姨娘托表弟带来的那些银票,你和嫂子省着点儿花,应该足够咱们一家人把这个冬天熬过去的吧?”
此话一出,一家人明显对秦劭阳的决定都有些意外。
秦劭阳的大哥更是直接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行!常卿啊,你这才刚到家,怎么能说走就走?好歹也得在家里把身子骨儿养好了,过完了这个冬天再说……”
“大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就算是出了大牢恢复了清白身,那也是朝廷的兵,哪有在家里混吃混喝的道理?”
秦劭阳知道这是大哥在袒护他,所以不等秦劭岳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对方。
“而且等我回去报了到,吃的、穿的就都有官家管着。凭我现在的军衔,每个月还至少能多给咱家赚回来二两多银子的俸禄。有了这些钱……”
一边说,秦劭阳一边又饶有深意地看向了怔怔望着他的大嫂,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
“我们一家人撑到来年秋天收了新粮,你跟嫂子把粮行的买卖再干起来,咱秦家不就彻底从这次抄家的事儿上缓过来了么?有了闲钱,我也好给孩子们买糖吃、买画本看,你们说是不是啊?丰儿、灵儿……”
要不是这个世界的技术还过于落后,远没有到能发明出电影的程度。
秦劭阳觉得自己就凭刚才这套浪子回头、舍小我为全家的演技,就足以在奥斯卡上一战封神了!
可是自我感动完,还不等哥嫂二人说些什么呢。
反倒是他以为最好打发的两个小家伙,却一前一后地跳了出来,说什么也不肯叫他再回军营去了。
“二叔,你别走!丰儿都长大了,不稀罕什么糖吃。万一哪天那些狗官又后悔了,你回了西北大营就把你抓去砍头,丰儿可是再也见不着你啦……”
“哈?!”
秦邵阳的侄子果然是被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就连说话的水平也和他一样不中听。
挽留自己二叔的理由,好悬没把秦邵阳给直接噎死。
相较之下,秦劭阳的侄女可就要懂事儿得多了:
“二叔二叔!灵儿不用二叔给我买什么画本,灵儿自己有……”
说罢,小丫头就哼哧哼哧地从棉坎肩的内襟里,掏出了一本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线装书来,当着全家人的面晃了晃。
“这是坏人来咱家抢东西的那天,灵儿在爹娘那屋门口捡到的画本,里面画着的小人儿可多了呢!”
秦羽灵边说,边开心地拿着书在二叔的面前炫耀。
秦劭阳的大哥大嫂闻言,却是相互对视了一眼,一脸的茫然。
自己的屋里,为何会被人搜出来一本,他们夫妻俩都从未有过什么印象的画本来呢?
“阴、阳……术?”
唯独眼尖的秦劭阳,一眼就瞧见了那泛了黄的书皮上,没被秦羽灵小手攥住的书名。
看清楚了“阴阳”二字,又猛地联想到他一直心心念着的秦家秘籍,他一下子就警觉了起来。
“抄家时在大哥大嫂那屋门前捡到的老书?里面还画满了小人儿……嘶……这该不会就是秦家的祖上,给咱们后代儿孙留下的功法秘籍吧!”
“武功秘籍?!”
秦劭阳的猜测刚一出口,还轮不到大哥和嫂子回过味儿来,他的大侄子却眼睛一亮,直接一把就将那本线装书从妹妹的手里夺了过来。
“我的!这是我的画本!是我的!”
小丫头被哥哥抢了东西,自然要闹。
挥舞着小手就想把自己好不容易捡来的画本,从哥哥的手里抢回来。
可是,被武学迷了心窍的秦羽丰却压根儿不去管她。
转过身来,用后背把妹妹挡在了身后,然后就自顾自地把手里拿反的书摆正,一板一眼地把那本书封面上写的书名完整地念了出来:
“阴、阳、合、欢、术……嘿!二叔!果然是武功秘籍!是咱家老祖宗给咱们留下来的上古秘术!这下咱们秦家终于也有独门秘籍了!以后再也不怕那些朝廷的狗官们欺负我们啦!”
秦劭阳眼瞅着这小子捧着书,兴高采烈地跟他宣布着自己的重大发现,心里却忍不住升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是?阴阳合欢术?!你确定这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上古秘术,不是什么上古房中术吗?”
光听名字,秦劭阳就觉得这书不太正经,至于书里面的内容嘛……
怂恿侄子翻开书验证前,他还不忘了偷偷瞄了一眼大哥和大嫂。
就见到方才还满心困惑的夫妻二人,这会儿一听到儿子报出的书名,简直连脸都要绿了。
“丰儿!不要瞎胡闹!听娘的话,赶快把这书给娘!”
“对!快把书给你娘!你可千万别……”
秦劭阳还从来没见过哥嫂二人,能如此这般地心齐。
一个把女儿抱到了一边,想把儿子强扭过来,好叫秦劭阳瞧不到这书里都画了些什么。
另一个干脆把上半身都扑到了吃饭的八仙桌上,想隔着桌子,直接把逆子手里的画本给抢过来。
然而千算万算,两口子却没想到这小子的身手能这么灵活,两个大人联手都拿他不住。
秦羽丰跳开桌子,边往院子里跑,一边还是把手里的书翻了开来。
瞧见书上画着的人物,立马“哇”了一声,第一时间就向秦劭阳汇报了自己在书里瞧见的内容:
“二叔二叔!我猜的果然没错!这本儿秘籍里画的全都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打架,我要是能把这里面的招数都学会了,没准儿修为就能赶上你啦!二叔!”
秦劭阳远远地看着这家伙翻开的那一页,拿蝇头小楷所描绘的一男一女正在绣榻上,练着侧方位停车。
实在是没忍住,捂着嘴“库库库”地差点儿当着哥嫂的面儿笑出声来。
“没想到啊大哥?你和嫂子平时在屋里,玩儿得实在是花呀!”
心里是这么想的,秦劭阳却没敢当面儿拆穿这对儿夫妻俩。
只是努力憋着笑,眼瞅着大哥和大嫂一个抄起鸡毛掸子,一个干脆把脚上的布鞋脱下来攥在了手里,一前一后地追了出去。
“秦羽丰!你这小畜生!还不快给老娘滚回来!”
“夫人!你别急,一会儿逮住这个小望八蛋,你看我是怎么能打断他的狗腿的!”
料定大侄子的这顿组合双打是躲不了了,秦劭阳这才假装正经地转向独自抹着眼泪儿的侄女说道:
“走,灵儿,二叔带你回房里,讲故事给你听!”
“真哒?二叔,你不骗我?”
小丫头一听有故事听,这才一脸委屈地抬起头来,嘟着个小嘴儿和二叔求证道。
“当然了,二叔啥时候骗过你?一会儿听完了故事,二叔就带你去街上买糖吃去!”
“走!二叔!咱俩现在就走!”
听说自己除了听故事还有糖吃,才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哪个能不愿意?
秦羽灵二话不说,从圆凳上跳下来,主动扯起秦劭阳的衣角就往后院儿走。
不多时,二人才刚出了前厅,暂时躲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果然就听到身后,秦羽丰“嗷嗷嗷……”如同杀猪般的惨叫声从前院儿传了过来,回荡在偌大的秦府,许久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