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老宅的正堂,柳芸带着儿子和女儿,一直等着兄弟俩拜完祖先回来才开饭。
可是回到了饭桌旁的秦劭阳,依旧心心念着他们秦家的秘籍,却忽略了面前的饭菜,碗筷迟迟未动。
结果,这不经意的举动看在了嫂子的眼里,立马让对方在心里默默地运上了气。
“哼……”
像往常一样,每次叔嫂拌嘴前,柳芸都得先酝酿一下情绪。
“老爷!你看看你弟!也不知道在大牢里都吃了什么山珍海味,老娘辛苦一上午给他准备的饭菜,他连正眼看都不看一眼!”
打定了主意,这家伙准是又在嫌弃她精心准备的菜肴,不合自己的口味了,柳芸毫不留情地跟丈夫告起了状。
“嗯???”
结果,被莫名告了一状的秦劭阳闻言,当即就是一脸的懵逼。
“妈妈的?老子就这么干坐着,居然都能引火上身?!原主的这个嫂子未免也有点儿太傲娇了吧?!”
在心里先是对自己的大嫂评价了一番,秦劭阳脑袋里想的虽然是:“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咱好男不跟女斗,跟家里的嫂子争什么理呀?”
可是嘴巴却继承了原主的一贯作风,气嫂嫂的话那是说来就来:
“咱们秦家买菜做饭,都是厨娘的活儿,跟嫂子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才刚回府不到一个时辰的秦劭阳,就这样成功地把大嫂气炸了两回……
“秦常卿!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堂堂秦家的主母,居然要跟咱家的厨娘争功劳了是不是?!”
柳芸一边说着,就气鼓鼓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摔,眼睛都瞪圆了怒视起了桌对面的秦劭阳。
俨然是一副打算撸胳膊挽袖子,随时抄家伙教训对方一顿的架势。
害得身为一家之主的秦家老大,只得又放下了刚端起来的饭碗,硬着头皮站出来替弟弟打起了圆场。
“好了好了好了,咱们一家人今天好不容易坐到一块儿吃顿团圆饭。常卿这也是刚回来,还不知道咱家现在的情况,有点儿误会都是正常的。你个当嫂子的,就别跟他太较真儿了吧?”
先拿话安抚住了妻子,秦劭岳又一脸爱怜地望向了坐在下首处的秦家小辈儿。
“发这么大的火儿,你也不怕吓着孩子……”
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平日里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秦羽丰和秦羽灵,对娘亲和二叔饭桌上的这种小打小闹,却似乎颇有些不以为意。
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便默契地点了点头,端着碗筷摆正姿势,往对方的身旁凑了凑,准备继续看戏。
“嘶……”
兄妹俩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让秦劭岳这个当爹的看在眼里,直感觉一阵阵头皮发麻。
知道拿两个孩子来说事儿也行不通了,这才把话锋一转,教育起了自己的小老弟来。
“常卿啊,你不知道前几天咱家被兵部抄家,秦府原来的下人们能走的,几乎全都走光了。现在除了老管家秦忠,还有你嫂子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小翠儿,咱府上就没有其他能使唤的人咯……”
然后,他又拿手指点了点八仙桌上,三素一荤的普通小菜,叹了口气道。
“哎……你别看这些饭菜简单,可全都是你嫂子亲自下厨给你做的!要不是她知道你今天要回来,特地卖了几件抄家时偷偷藏起来的首饰,咱秦家连当家底的那些存粮都被大兵搬空了,哪还有钱从集市上买来这么些猪肉、青菜啥的下锅呦?你嫂子这么用心良苦,还不就是为了能让你一回到家,就吃上一顿可口的家常菜嘛……”
说罢,秦劭岳还不忘瞧着小老弟,朝兀自生着闷气的妻子努了努嘴。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一看就是想让对方赶紧就坡下驴,说点好听的哄哄他正在气头儿上的老婆。
“嫂子其实刚才也是误会我了,我只是觉得,这次外出公干自己办事不力,被兵部抓到了把柄。还连累咱们秦家遭了这么大的难,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吃饭罢了……”
前两句秦劭阳说得言辞恳切,还算是人话。
让柳芸听到小叔子居然如此自责,也忍不住开始对他有些心软了。
身为一家之主的秦劭岳,见小老弟果然按照自己的暗示,好好地跟嫂子认了错,更是还想再安慰对方两句:
“常卿啊,其实……”
只是后面的话,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刚让大嫂对自己的态度有所缓和的秦劭岳,却偏又好死不死地补充了一句:
“嫂子这个人我了解,平时不管是对咱们这家,还是我自己都挺好的。就是有时候心眼儿太小,脾气太暴躁,不给别人解释的机会。要不然,我为啥刚回家里就非要跟她吵?”
得,这下秦劭岳好不容易给小老弟铺好的台阶,全都白费。
“秦常卿!你这个小望八蛋!到底还会不会说人话了?!”
秦劭阳的大嫂再次发飙,好好的一顿团圆饭,眼看着就吃不成了……
“行了行了行了……常卿今天才好不容易刚出狱,重获清白之身。许是这几天在大牢里关久了,说话的水平也比不上从前了……”
秦劭岳到底是一家之主,知道妻子正在气头上,这种时候也不能光护着小老弟。怎么着也得找个新话题,强行转移妻子的注意力。
便假装记起了什么要紧事儿似的,惊呼了一声:
“对了,夫人呐,你瞧我这记性!差点儿把最重要的事儿都给忘了……”
然后,白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边把手伸到袖笼里摸索了起来。
“方才是林家的表弟送我们两兄弟回的府,临走前他还给我留下了几张银票,说是姨娘特意托他带来,帮咱们秦府渡过这一劫的。喏!夫人,一文不差全都在这儿了……”
紧跟着,一家人就看着他从袖子里把林语棠交给他的银票都取了出来,拉过妻子柳芸的手腕,全都拍在了对方的手上。
“有了这些银票,咱秦府上下这阵子吃的用的,就再也不用你这个当家主母再发愁咯!”
果然,钞能力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有奇效。
柳芸拿到了银票眼睛就是一亮,脸上的怒意也随之一扫而光。
“老爷?!这些果然都是姨娘托你堂弟送来,给咱们秦家的?乖乖,这可全都是二十两一张的大票!一张,两张,三张……林家的姨娘怎么会有这么多私房钱啊?!”
对于妻子的惊讶,秦劭岳只是表情含笑地捋着胡子,望着对方默不作答。
而秦劭阳却呆呆地盯着嫂子手中的银票,脑袋里止不住地升起了一个个大大的问号。
“不是?我怎么记得林语棠走的时候,除了把这些银票塞给了大哥以外,还留下来一包银子呢?!”
旋即,意识到这里面有抽手的他,便带着满肚子疑问,不解地望向了大哥。
眼看着对方刚上交了银票,在嫂子数钱的时候,满脸跑着眉似地一边朝自己使着脸色,一边还一个劲儿地在桌子底下跟他摆手。
秦劭阳这才意识到,大哥这套一箭双雕、瞒天过海的操作,到底有多骚……
“不愧是秦家的顶梁柱啊?!连藏私房钱的手段,水平都如此之高!”
又和大哥学到一手的秦劭阳,默默地朝着对方拱了拱手表示佩服,便不再吭声。
而点过了手中银票的柳芸,此时也早已心情大好,转而又心疼起了她上午拿去当掉的那些首饰来。
“那有了这些银子,老爷你说我是不是等过了晌午,就可以去当铺把刚当掉的那几件首饰都赎回来啦?!”
“咱家钱财的事,夫人全凭自己做主就是了!”
有了一家之主的首肯,秦劭阳的嫂子立马就把刚才和小叔子生的气,全忘到了九霄云外。
只是瞥了此时仍是对大哥满脸敬畏之情的秦劭阳一眼,就傲娇地冷哼了一声,把银票统统掖进了自己的裙袖里,不再理他。
“爹!二叔和娘都吵完了,这下咱们能开饭了吧?”
眼看着叔嫂二人吵架的好戏没看成,秦劭阳的大侄子失望之余,这才和爹爹闹起了饿来。
“娘,灵儿也饿了,灵儿也想让娘亲喂饭……”
见女儿也嘟着小嘴,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饭菜直咽口水,秦劭阳的嫂子心里一紧,这才意识到方才她只顾着和秦劭阳置气,竟然冷落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丰儿、灵儿,都怪娘亲不好,光想着你是二叔故意跟娘找茬儿,都忘了给你们打饭了。来,把你们的碗都递给娘,娘亲这就给你们俩夹肉吃!”
一听说有肉吃了,秦家的这两个小辈儿果然马上就不闹了。
纷纷把手里的碗交给了娘亲,眨巴着眼睛,看着秦劭阳的大嫂给他们各自满满盛了一碗白饭以后,又分别往他们的碗里夹了不少青菜。
可唯独轮到娘亲答应他们的肉了,柳芸却只是象征性地从那盘半荤半素的小炒肉片儿里,挑了薄薄的几片肥肉,盖在了两个小孩碗里的米饭和青菜上。
“来,丰儿,这碗饭多的给你。灵儿,饭少的这碗娘亲亲自喂你吃……”
边说着,秦家的大嫂就先把一大碗饭递到了大儿子的面前,另一碗则是她自己端着,一口青菜一口白饭地喂到女儿的嘴边儿……
整个盛饭夹菜的过程,秦劭阳都在一旁默默地瞅着。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两个小孩子一点儿也没有嫌弃碗里肉少的意思。
居然就着那几片儿少得可怜的猪肉,就那么兴高采烈地吃了起来。
然而,等到秦劭阳的大哥给他让菜的时候,却又是另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待遇了。
“常卿啊,你一个人这几天在大牢里没吃没喝的,肯定是受了不少的苦吧?来,大哥给你多夹点儿肉,给你好好补补肚子里这几天亏欠的油水!”
一边说着,秦劭岳几乎把剩下的大半碟子炒肉,都夹到了亲弟弟的碗里。
很显然,就算是亏了孩子也不能亏着秦家的小老弟,从秦劭阳记事时开始,一直都是哥嫂俩十几年来支持他练武形成的默契。
直到如今,他都已经长大加入西北大营了,也没有例外……
“常卿……常卿?你也别光看着,快敞开了肚子吃啊?”
秦家老大见自己把碗都放回小弟眼皮子底下了,对方却愣愣地盯着桌上的饭菜发呆,还不忘提醒了他一句。
秦劭阳这才回过神儿来,答应了一句:
“啊?哦……”
便端起碗来,却不着急动筷子。
反而是偷偷侧过脸来,又瞄向了他身边儿坐着的大侄子。
这小子也是到了半大小子,能吃穷老子的年纪。
只是大哥给自己布菜的功夫,这个家伙就已经把碗里的饭菜吃完了一层,又朝着那几盘儿素菜伸出筷子去,准备给自个儿再添一轮儿。
秦劭阳看着他,就忍不住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十二三岁他也是这么大的时候,每次吃饭时,父母都是何等宠溺地把各种好吃的,全都摆在他面前,由着他自己的性子可着劲儿地吃……
两相对比,他这才发觉兄长对自己的偏袒,明显远胜过对秦家的这两个小辈儿。
原主对嫂子的不喜,其实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年轻叛逆、过于偏激了。
“丰儿,帮二叔个忙行不行?”
把自己和家里人的关系总算是想明白了,秦劭阳这才假装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他的大侄子道。
“啊?二叔,你有啥让丰儿帮忙的?尽管说!丰儿保证说到做到!”
可能是秦劭阳教对方从小练武的缘故,秦羽丰对他这个二叔的要求,向来都是言听计从、毫不含糊。
见这小子答应得这么痛快,秦劭阳心中窃喜,却故意端着碗筷,装出了一脸为难的样子。看着自己碗堆成小山似的炒肉,深深地叹了口气:
“哎……二叔这几日在兵部的大牢里,除了吃就是睡的,疏于锻炼。这么多肉实在是难以消化啊……”
随即,话锋一转,特意压低了声音,就仿佛要和对方密谋什么不能叫他爹娘听到的事情一样,怂恿这个小家伙道:
“要不,你帮二叔我分担点儿?一会儿吃完饭,二叔再教你一手我在大牢里悟出的新套路,怎么样?!”
“咦?!还有这等的好事?!”
秦羽丰初听得二叔的建议,简直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可是眨巴着眼睛,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好半天,又没从秦劭阳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破绽,便欢天喜地地满口答应了下来。
“嘿嘿……好的!二叔!”
见这小家伙果然上套儿了,秦劭阳这才表情得意地把自己碗里大半的肉片儿,都拨到了侄子的碗里。
然后也不管对方端起饭碗,狼吞虎咽的吃相了。
又转向了这会儿也直勾勾地盯着他碗里的炒肉,馋得直舔嘴唇的小侄女儿,打算如法炮制。
“老爷,你看二叔他这样……”
嫂子柳芸哪能看不出来秦劭阳的这点儿小把戏?
知道他这是刚忽悠完了儿子,又打算来忽悠自己的女儿了,便皱紧眉头望向了丈夫,一下子也没了主意。
秦劭岳是何等的精明,自然清楚弟弟这是心疼两个孩子。
对于妻子的质疑也没说什么,只是欣慰地朝对方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小老弟的做法。
就这样,秦劭阳把肉又分给了侄子侄女,这才终于和哥嫂一家,吃上了他自打重生以来第一顿正经的团圆饭。
“哎……爸妈在另一个世界,看来以后我是再也孝顺不到了。不过,好在现在的这个家里,还有哥哥嫂子和两个小家伙儿一起陪我……”
一边吃着饭,逐渐放下了前世执念的秦劭阳,也第一次开始尝试着,让自己以秦家二叔的这个身份,重新融入到他在这个新家里的生活。
感受着他和嫂子短暂休战以后,饭桌上家人们彼此相安无事、其乐融融的气氛。
秦劭阳还是头一回觉得,貌似留在这个秦家,一家人平日里聚在一起打打闹闹、有说有笑的日子,其实也还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