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家里所有的钱都在这了,你就当姐求你,你们给我们一家留条活路,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成吗?”
看着这位比我妈年纪小不了几岁的妇女跪在我面前,我眼角狠狠抽动了几下,但在沉默片刻后,仍是咬着牙开口道:“总共五万块钱的账,你就拿不到两千块钱给我,这钱我能拿吗?我给你们活路,谁给我活路?!”
“楠楠!”东征看着跪在地上的张姐有点急的拽了一下我的胳膊。
“唰!”
我一声不吭,只是回头瞪了他一眼。东征咬着嘴唇和我对视了几秒,随即骂了一句就把头扭了过去。
张姐跪在地上咬着牙,挣扎了许久,方才从地上站起来说:“那你们等等,我想办法去筹钱。”
说完,张姐就脱下身上的围裙转身出了堂屋。
转瞬间,堂屋内就只剩下我和东征。
“进来之前我就跟你说,你要觉得不地道可以选择在外面等我!”我低头不断的抽着烟卷,眼角撇了一眼茶几上的钱,第一次觉得钱这东西,是真他妈恶心。
但就是这么个恶心的东西,仍然让人拼了命的想要拥有!
东征缓缓的叹了口气,道:“我就是觉得她太不容易了,家里有个滥赌成性的赌鬼老公不说,下面还有个十来岁的儿子。每天起早贪黑的挣点钱,也就为了生存。咱这样做,和赖五子有啥区别?”
“东征,凡事都有个因果!赖五子不欠钱,咱也不至于找他!换句话来说,如果赖五子能像个男人一样和咱们谈,咱用得着来恶心他家里人吗?”我没去抬头看他,仍旧闷头抽着烟。
东征细细一想发现我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这个时候,以往经常出现在他脸上的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荡然无存,而是一脸认真地看着我道:“实话实说,你的心真狠!”
听到东征的话我微微一愣,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夜晚。片刻后,我缓缓的吐出一口烟,轻声道:“有句话叫人之初,性本善。没人生下来就心狠,只有拥有相同的经历,才会让人逐渐成长成那场经历中某个人的缩影。”
东征低着头,没吭声。
“等着吧,这次她肯定能把钱给了。”我把烟头用手指掐灭,舒了口气。
东征挺奇怪的问我:“你不怕她出去报警?”
“报警?她不敢。”我舔了舔嘴唇,不假思索的回复道:“她和赖五子不一样,赖五子现在就是臭无赖一个,心里既没这个家也没他儿子和媳妇,要不然他也不能天天不务正业的往棋牌室跑。相反,他媳妇还想继续过日子。再说了,咱们既没动手也没骂人,称不上是非法要账,就算是报了警也就对咱们思想教育一通,顶了天也就拘留几天。咱是什么人她也摸不透,真要被拘留,她心里只会更害怕!就算她不为自己想,也得考虑她儿子。”
听着我的话,东征若有所思的问:“你是不是就吃准她会害怕,所以才来找她?”
我不置可否的一笑,并没多做解释。
在来新江县的路上我的确想过来找赖五子的家人,但却拿捏不准他家里人的态度,不知道他家人是不是和赖五子一样是个混不吝的主。直到季安把赖五子媳妇的基本信息发过来,我才想到了对策。
“那你刚才为啥说咱没找到赖五子?”见我默认,东征又问道。
我斜了一眼东征,感觉这孩子脑子仿佛就是个摆设。但犹豫片刻后,我还是耐心开口回答:“赖五子是啥人她比咱清楚。咱要直接跟她说之前已经见过赖五子,那她肯定会知道咱是没了办法才来找她。到时候她一联系赖五子,咱来找她的意义就没了!相反,咱要说没找得到赖五子,那她肯定会以为赖五子是躲出去了!这时候,她只会自己想办法把这事给解决。”
东征听完我的话,顿时恍然大悟,随即颇为烦躁的骂道:“你们这种玩心眼的人就是脏,啥事都揣摩的明明白白。我跟你说,你和我哥肯定谈得来,因为你俩完全是同路人。”
“你要去监狱蹲四年,肯定比我还会来事!环境决定一个人的成长方向,成天和一群犯过罪的人待在一块,多少心眼都不够用。”我看着东征呵呵一笑道。
东征歪着头思索了片刻,果断的道:“为了长点心眼还得进去蹲四年,拉几把倒吧,我还是继续傻了吧唧的吧。”
我哈哈一笑,愈发觉得和东征待在一块心里会干净不少。
因为东征这人明显属于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类型的,他肚子里基本没啥弯弯绕绕的花肠子,说起话来直来直去,有啥就说啥!这种性格有优点,也有缺陷。
优点是和他交朋友用不着揣摩他的心思,更用不着去防着他,不累!
缺点也很明显,这人说起话来铁定容易得罪人。
当然,这种缺陷是每个人成长的必经之路。因为没人天生就会花言巧语,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缺陷应当会慢慢消失。
不过我看东征已经够呛了,就他这个年龄最起码已经是话癌晚期了。
足足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张姐才从外面赶了回来,不同的是,这次她手里掐着三摞人民币。
“小兄弟,我就借来这三万块钱,加上茶几上的一千多,你全拿走。剩下的两万,你缓我们一段时间行吗?”张姐手掌发颤的把三万块钱放在茶几上,双眼红肿的和我商议着:“我老家就住在这,孩子就在一中读初中,我们肯定不能因为这两万块钱就跑路。你给我们点时间,剩下的两万块钱我们肯定能还给你!”
我眯着眼没吭声,但东征却隐蔽拽了拽我的衣角,意思是能要到三万块钱足够了,这已经超过了我们的预期。
见我没说话,张姐紧张的攥着手,声音带有哭腔的道:“小兄弟,我能借来的就只有这么多了!这几年因为我家老郝,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躲着,更别提是借钱了。这三万块钱…还是我舍着老脸去我爸妈家拿的。我、我……”
话到最后张姐急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三万我拿走。”我抿着嘴扫了一眼张姐,随即把借条递给她,轻皱着眉道:“借条你可以撕了,但得再重新给我立个欠两万块没还的字据!”
“谢谢、谢谢!”
见我松口,张姐激动的抹着眼泪,立马就重新给我立了个字据。
收好字据,我掐着三万块钱递给一旁的东征,扫了一眼茶几上的零钱道:“这次我就拿三万,剩下的你们留着吧。但剩下的两万块钱,两个月之内我得看见!”
“行!”张姐咬了咬牙应了下来。
话到这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起身就准备和东征往外走。但走到门口时,我脚步一顿,语气委婉的道:“他都这样了,还有在一起过的必要吗?为了孩子也为了你自己……能离就离了吧!”
张姐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她低着头沉默良久,方才说出一句普遍女人都懂,却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做到的道理!
“他有钱,跟着他享福的时候他没提要跟我离。现在他穷了,欠债了,我咋可能和他谈离?”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他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能顿了顿,和东征一起迈步离开。
出了院门,东征对我扬了扬手里的三万块钱,突兀的问了一句:“楠楠,这钱…好要吗?”
“……”我扫了一眼鲜红的人民币,舔了舔嘴唇道:“不要不行,要了以后又觉得……烫手!”
其实,我比谁任何人都烦这种要钱、讨债的方式,但又不能不这么干!而这一句‘这钱烫手’足以道尽我心中所有的厌恶。
钱到手后我和东征没继续停留在新江,当天下午就开车回了市里。
……
就在我们刚走没多大一会儿,在棋牌室过足眼瘾的赖五子就回了家。他倒是想玩,但手里别说是钱,就连抽的烟都是东一家、西一家蹭来的。
虽说那地是休闲娱乐的棋牌室,但你兜里要没揣个三五百,肯定没人乐意跟你玩。因为赌博这东西,只有带钱才能让人精神亢奋。你要玩抽嘴巴子的,谁能扯你?
而赖五子在这片基本混的没朋友,在他没钱的情况下更没人跟他玩。因此,过了会儿眼瘾,赖五子就回了家。
“回来了?”
我们走后,张姐洗了把脸稍微收拾了一下,就继续坐在院子里整理着捡来的纸壳子。见赖五子回来,她低着头一边忙碌着一边不冷不热的问候了一句。
“啊,回来了。”
结婚十几年,就算是再深的感情也会逐渐被生活中的琐事磨平。而赖五子也自知自己这几年的所作所为,称不上是一位好丈夫、好父亲。因此每次回家,赖五子都很少和妻儿交流。
简单回应了一句后,赖五子就低头走向堂屋。没等他刚走两步,张姐就突兀的开口道:“刚才有两个要账的来家里,家里就一千多块钱是我这两天用来进菜的,我想先给他们把他们打发走……但他们没答应!”
赖五子闻声一愣,脚步本能的停了下来,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来棋牌室找他的俩人。
“……后来没办法,我就去了一趟我爸妈家,跪地上求着从他们老两口手里借了三万块钱!”停顿片刻后,张姐继续道。
“你把钱给他们了??”
一听这话赖五子顿时气的骂道:“我在外头欠了多少钱我自己都不知道,天天找我要账的人多了去了,我他妈一分钱没给过。你说你把钱给他们,要让别人知道不得天天来家里要?”
“不给能行吗?”张姐反问了一句,随即哭着喊道:“来要账的那俩小孩,其中一个刚从里面出来,他们就指着这点钱过日子,你要不把钱给他们,他们天天赖在家里不走我和孩子咋过?把他们惹急了,真要干出点什么事,这个家谁负担的起?”
赖五子脸色铁青的喘着粗气,想要发火却又发不出来,因为要账这里面的事一个女人完全不懂。
“我找我爸妈要钱没敢跟他们说是给你还债,他们要知道是给你还债根本不可能给钱!”张姐抬头,双眼红肿的盯着赖五子说:“我骗他们说是玉玉在学校和同学玩把腿摔断了,才从他们老两口手里要来这三万块钱的棺材本。”
赖五子顿时一愣。
“这两年你在外面欠那么多账我哪次说过你?因为我觉得你总有想明白的那一天,但那么长时间过去你却一点也没变。”
“……前两天玉玉在学校跟人打架,他班主任叫我过去说,是因为玉玉班里的同学说他爸爸是个赌鬼才打起来的。”话到这张姐泣不成声的哀求道:“你在外面欠多少钱我都不怕,因为我人还活着。卖菜捡废品虽然赚不了几个钱,但只要我还活着,欠的钱总有还上的一天。但你要一直赌,一直借,这钱……还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老郝,你为了玉玉,把赌给戒了行吗?”
赖五子低着头,默不作声。
张姐盯着赖五子看了几秒,随即胡乱的抹了抹眼泪,轻声说:“算了,不说了,我给你弄点饭吃吧。”
“小琴!”
赖五子挣扎了许久,咬着牙说了他这几年一直想说,却一直没敢说的话:“咱离了吧,你带着孩子,再找个。”
张姐浑身一颤,扭过头看着赖五子,强挤出一抹笑意:“你有钱的时候都没因为我又老又丑跟我离婚,我现在凭啥因为你好赌欠钱跟你离婚?”
赖五子看着张姐,呆愣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