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元十二年,都城。
风雨交加的夜晚,一阵婴孩的啼哭给这本就吵闹的夜添了一些纷乱。
灯灭了,丞相府里也渐渐安静下来,雨势渐渐小了。她躲在柱子后,看着丞相府里唯一亮着的房间,有人影在里面走来走去,还能依稀能听见哄小孩的声音。
如果她的孩子还在,大概已经能说话了……
那人的眼里有些许的柔光,后又狠厉起来。将自己隐藏在柱子后,见一妇人捂着肚子从房里小跑着出来,见那妇人走远,走进了房间,将那襁褓中的孩子抱起,护在怀里,朝着后门跑去。
没有哭闹,孩子睡得特别熟,甚至都没有一点要醒的征兆。她不知道跑了多远,雨水已经浸入了她的里衣,很凉很凉,比她的心都凉……
待她回到丞相府时,本在她怀里的婴儿已经不知去向,她进了自己的院中,换好了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用被子裹紧,将院子外的吵闹与自己隔绝开来。
十四年后,君望城外的乌山上。
“吴老,你当真不留下来?”说话的是一男子,大概十三四岁的年纪,面容清秀,有一双清明的眼睛,身着短褐,站在山寨的大门前。
被称为吴老的老者摇着头,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视线穿过少年看着站在那沉默不语的人,身着红色劲装,双手环抱在胸前,低着头,不停地用脚搭扒着地上的枯草。“老夫好歹已经将自己的毕生所学相授于你,怎么,都不愿意送老夫一程?”
红衣女子抬起头,美目顾盼眼波俏,浑身又透露出一股痞气,看着老者似笑非笑,那一双如黑玉般的眸子,仿佛要看透他内心。她将双手放下,吐掉嘴中叼着的野草,对着身前的小六说道:“我送老头去城里,你们好好地在山寨中待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寨门,顺着下山的路。他已经有三年没有下山了,山上的日子也算是惬意,除了每天教教这丫头推理演算和各家兵法,有时候还下下棋,散散步,钓钓鱼。老实说,如果不是有要事,他还想在这多待几年呢!
费桐,即那红衣女子,见老头偶尔叹息,手里不知从哪摸得一根树枝,一边折腾着路边的草,一边说道:“我这寨子中养你一人还是养得起的,为何执意要下山?”
“天机不可泄露。”这是乌山寨必经一劫,也是费桐的机遇,不可乱改。
费桐不由想起了当时“捡”到他时,体内中毒倒在路边,骨瘦嶙峋,哪里能与现在这精神矍铄的老头子相比,她担心的是,下山后的他若是又遇到了危险怎么办。
在去君望城的路上,两人遇到了一队兵马。吴老拉着费桐往路边站了站,给他们让路。领头人在费桐的视线中一闪而过,她皱了皱眉,这方向可是乌山的方向,莫不是他们就是向着乌山寨而去的?
“老头,我就送你到这里,我还有要事,有缘再见。”费桐说完便往回跑去,吴老看着她的身影,捋着胡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转身朝着君望城继续前进。
费桐抄着小路赶到山寨的时候还是晚了,藏身在那片树林之中,看着山寨中的人一个个被官兵押着,皱着眉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想着救他们的办法,可是官兵有这么多,怎么救!她心中越来越焦急……
小六大概是发现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把这寨子烧了吧!”
费桐的心咯噔一下,这寨子可是爹爹交给她的,爹爹的灵位也还在里面。她的指甲嵌到树里,听到大队人马下山的声音后,便冲进了那已经烧起来的房子中,轻车熟路地跑到寨子的大厅,找到牌位放进自己的衣服里。
乌山寨本就是木材所建,火势越烧越大,费桐根本就扑不灭,房梁都快倒了,她不得不跑出这被火舌包围的地方。只是她无从下脚,浓烟钻了她的口鼻,连呛几声,乌山寨是救不回来了,如果继续站在这里,等待她的只能是焦尸的下场。
费桐跑进了厨房,将缸里的水泼到自己的身上,用湿了的袖子捂住自己的口鼻,快速地跑向厨房的后门。火烧得极旺,宣泄着它的欲望,它似要将所有的一切吞噬,费桐湿了的衣服已经干了,皮肤有了焦灼的痛感,她一边注意着脚下一边还得注意着随时可以掉下来的房梁。
后门就在前方,费桐从向外一跃,“扑通”一声。她刚刚站的那一处,房梁已经倒了,很难想象,如若她迟了一步,她现在就不会是在水里,而是在那凶猛的火里……
在寨子的前方还留有两个官兵,怕是担心这寨子烧了整座山,其中一个官兵撞了撞另一官兵的肩膀“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说完也不等那人的回答,就从旁边绕到了寨子的后面,寨子燃烧火焰的温度,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嘴里嘀咕着,“也不知道要烧多久!”他们可是得到了命令,不烧完不准走。
费桐听到了响动,憋了一口气潜入水底。好在那官兵见没有什么异象便又回了前方,费桐从水里冒出来,游到岸边,隔了一个潭都能感觉到寨子烧起来的热气,她摸了摸胸前,牌位还在。
此地不宜久留,她一定要手刃这个下令烧了寨子的人,那声音她永远不会忘记!
费桐最后看了一眼寨子,头发、衣服都还是湿的,甚至还滴着水,眼里含着痛苦,这是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一把火全烧了……
撇开头,转身,决绝地离开,漆黑的瞳孔中隐藏着仇恨,踏出的每一步都有点沉重,现在她要去救那些兄弟们。她自认乌山寨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顶多就是威胁一下那些富人,拿点银两,不至于让寨子里的兄弟饿着。
乌山,她生活十四年的地方,现在不得已离开……费桐突然止住了脚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个老头是知道山寨会出事的吧,不然怎么会选择在今天离开。费桐用脚踢向身旁的树,一下、两下……还是不解气,若是以后碰到那老头了,非把他胡子拔了不可。她吐了一口气,面朝城里的方向,貌美如花的脸上有一抹坚毅。
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