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凝苦恼地挠了挠脸颊:“这件事吧,不能说你对,但是呢,也不能说全错。廷季,你想没想过一个问题?”
少年看着她,平日懂事严肃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岳凝趁机把人扶了起来,才继续道:“郑广川在学堂私藏淫书,他本就错了,你直接交给先生便好,咱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只要是你认为对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管他的呢。”
严廷季低下头:“是,大嫂,我错了,以后我绝对不会再做这样的事。”
岳凝却还是摇头:“以后你为官,在官场上的阴私手段多了去了,有时候就算你不想做,也得做,大嫂想告诉你的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做人要有底线原则,害人的事咱不能做,但也要保护好自己。”
她想让孩子当一个完全正直的人,可她也不想孩子成为一个一味正直的迂腐之人。
过刚易折。
从古到今的官场,没有一个真正刚正的人会有好下场。
她不是圣人,她只想自己家的孩子在保有原则底线的同时,还能官运亨通,一世安福。
这样的答案,着实是严廷季没有想到的。
从小到大,他受的都是圣人的教育,教他读书人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为官正直,为政清明。
即使他知道自己的性格冷漠睚眦必报,但他一直在努力做一个正直的人。
所以,在顺从本心做了这件事后,他觉得心里有负担,觉得自己有违圣人教诲,对不起这些年来供他读书的大哥和娘亲。
也对不起现在正为这个家劳累的大嫂。
但他没想到他听到了这样一席话。
在大多读书人眼里,这可能是一套歪理。
一时间,似乎自己这些年所学,都被一举推翻了,他有些乱了,可潜意识中又莫名的认同。
岳凝看少年茫然地神色,开始后悔自己这样教孩子是不是有点过了。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当然,做人要有底线,做官更是要有底线,你要当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对老百姓要好,不贪赃枉法,但对想要害你的人,就不必客气了。”
严廷季何其聪明,其实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便想通了她的意思。
他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对她施礼:“廷季谢大嫂教诲。”
他这么毕恭毕敬,岳凝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一家人,这么客气干什么,走了,回家。”
说着,上前一步,揉了他头顶一下,扯着人往前走。
少年跟在稍稍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总是抿直的嘴角,有了些许的小孤度。
*
年关将近,可天气却不好了起来。
桦山村地处南方,冬天无雪,腊月二十七这天突然下了一场大雨。
严家现在这处房子是几十年前严家的老房,早就破旧不堪。
一场大雨下来,屋子都快成了水帘洞,要命的是,大雨停了,阵雨不断。
岳凝只得顶着雨修房子。
她从左右邻居借了几张油布,总算是把放在厨房的豆子盖好,避免了明年连本钱都没有了。
“没有工具,咱也没办法修房子啊。”
岳凝顶在小雨里,看着漏雨的屋顶犯愁。
这时,帮她忙的玉香道:“凝嫂子,我爹爹是瓦匠,他有工具,我回家给你拿。”
岳凝刚要说好,想了想玉香她娘的性子,便道:“不用,我自己去借吧,现在廷季自己在上面,你帮我看着些。”
她暂时把周氏放到了邻居家,这大过年的,也不好一直呆在人家,今天必须得把房子补好。
她转身去了文家,果然她所料,文婶不愿意借。
倒是文大叔性子好,说:“算了,我帮你们修一下吧。”
结果被文婶揪着耳朵给拎进了屋里,跟着就是一顿破口大骂:“你傻吗?你那些工具都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借她一个外行人,坏了你有钱再买吗?”
听着文婶的大骂,岳凝懒得耽误时间了,正想离开。
正好文家旁边的邻居一个面相憨厚的男人从门里走出来:“我家有工具,要不我借你吧。”
岳凝看向对方,有印象,是个三十左右的鳏夫,据说是在县里做酒水生意。
当初原主刚搬这边时,见人家条件不错,隐约有几分勾搭的意思,主动跟人家搭过话儿。
但因为对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县里,两人倒也没什么。
时间紧,事情急,岳凝便不去想原主那点破心思,先把房子补了再说。
大不了之后再找机会谢回来,不欠人情呗。
“那便谢谢于大哥了。”
于武见她没拒绝,憨厚的脸上笑了一下,然后道:“正好我家中还有些不用的瓦片,若是有用,你也拿回去吧。”
有瓦片?那当然是好事,可是——
“这……还是算了吧。”
家里那些其实都是一些油毡布,她是打算先把过年这段时间顶过去。
但基于原主当初对人家释放的一些不正当信息,她不想牵扯太多。
于武也没强求,点点头进了院子。
岳凝拿着工具回家。
原本在屋顶上用碎毡布补漏的严廷季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
玉香在下面喊了他好几句,他也没听清楚。
直到岳凝上前:“廷季,怎么了?”
听到岳凝的声音,他像是受到了惊吓,脚下一滑,整个人便顺着斜顶滑了下来。
把站在下面的岳凝和玉香吓得大叫一声:“小心。”
一同奔向前去接人。
就在他整个身体滑下屋顶,马上就要摔下来的一刻,他伸手趴住了屋檐。
可这并没有让情况有所缓解,他一个书生又不会武,不可能在借力再上去。
再加上下了雨,屋檐瓦片滑,没坚持几秒钟,还是滑了下来。
严廷季本人倒是没害怕,反正掉下去顶多崴脚。
可岳凝却是吓够呛,年后二月就是县试,孩子要是受了伤,考不好怎么办?
她想也没想扑了上去——
严廷季掉下来,已经做好脚受伤的准备。
可还不等他脚着地,就感觉自己腰部被人狠狠一拦,然后整个人被撞了出去,就着潮湿地地面打了几个滚,停了下来。
他的脚没受伤,他的腰被人紧紧地抱着,还有一颗脑袋正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而他的手正因为惯性使然,本能地抱着面前的人。
隐约间他感觉有温热的呼吸隔着布料吹到了他被雨水浸得冰凉的皮肤上,温暖又潮湿。
“哎呀我天,还好及时,有没有哪里撞到?”
听到胸前传来的声音,严廷季身体蓦地一僵,原本放在对方后背的手瞬间不知放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