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前从这些人面前经过,背后传来雁侍卫的厉喝声,“把头抬起来!”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有些人我是认识的,有些不认识。
但是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很是奇怪复杂,让我很不舒服。
我在最后一排看到了那个叫我去昭和苑的侍卫,他眉心紧皱地盯着我,眼底恐惧深埋,随着我的靠近他微微颤抖起来,攥紧了拳头。
“就是他。”
我指着他,看向寒王。
寒王脸色阴沉,只跟雁侍卫说了句,“一丈红。”
说完之后,便转身往屋里去。
那人立即尖叫起来,“王爷,属下是冤枉的!她故意陷害属下,都是她故意的啊!她混到王爷身边来,必定包藏祸心!”
突然之间,他的嗓音阴狠起来,指着我双眼猩红地道,“我有证据!”
“我有她是奸细的证据!”
我缓缓转身,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他多半是老王妃的人。
现在,难道要把老王妃威胁我那事儿,说出去吗?
他指着我,眼睛红得像是要沁出血,歇斯底里道,“她是奸细!她是完颜枭派来的奸细,埋伏在王爷身边,就是要害死王爷的!”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向寒王。
寒王在屋檐下转身,目光定定落在我脸上,“解释一下。”
声音听不出多少怒意,但是威压却很强,我只得跪地,道,“王爷明鉴,奴婢认识完颜太子,只是因为想要骑马,与他之间并无瓜葛。奴婢是不是奸细,王爷一查就知道。”
我要是奸细,就不会明目张胆去找完颜枭,与他相爱了。
寒王拉着我,与完颜枭、裴雪瑶三人斗法,必然早就查过我与完颜枭之间的事情,我能做的只有实话实说,“奴婢是草原上长大的,天生喜欢骑马……”
话没说完,便被那侍卫尖叫着打断,“王爷!她在说谎!”
“属下亲眼见过,她与完颜枭同乘一骑,完颜枭抱着她,两人异常亲昵!”
“他们还交换过定情信物!”
“王爷若是不信,可以去查完颜枭!他手上必定有一串红玛瑙手链,就是阮凌音的!而且她家乡的传统便是,女子若相中郎君,便送手链当定情信物!”
“……”
我突然哑口无言。
我与完颜枭同乘一骑,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只是一个奴婢罢了,完颜枭是西秦太子,到时候带走一个奴婢根本无伤大雅,于国于家,谁都不会在乎多一个我少一个我。
却不想一朝被寒王沾了清白,这反倒成了罪名。
我没辩解,只是抬眼看向寒王。
我的确送了完颜枭手链,与他说好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手链的确还在完颜枭手上,他今早通过孙妈妈递来纸条叫我等他,若寒王去问,他必定要拿出手链,与寒王一争高下。
说什么都没用了。
我看着寒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脸色阴沉如水,背后传来那个侍卫发疯般的尖叫声,“王爷,就算是要一丈红,也应该赏给她啊!”
“她的心根本不在王爷身上,王爷与完颜太子又是死对头,若把她留在身边,迟早有一天,她要背刺王爷!”
我浑身冰凉,冷汗浸透了脊背。
以寒王多疑,的确应该赏我一丈红。
他经常也都是这么干的,但凡有人生出半点要算计他的蛛丝马迹,他都会活生生打死,再把尸体送到他们主子那里去。
照着他的性子,一会儿该是将我打死,送到完颜枭跟前去,再笑着跟他说,“不好意思,一不小心下手重了。”
这一次,我觉得我应该死定了。
于是,跪下来道,“奴婢与完颜枭,的确……交换过定情信物。但如今奴婢是王爷的人,便与他再无瓜葛。”
若他不信,我也没法子。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最后道,“动手吧。”
我心头咯噔一下,死亡的恐惧攫住心脏,一瞬间呼吸不上来。
他却已经进了屋。
我扭头看向雁侍卫。
原以为他要来抓我,他却只是睨了我一眼,道,“没说你。”
之后,示意别人动手。
我都没从恐惧中反应过来,便见那侍卫已经被按住,手臂粗细的竹板朝着他身上招呼了上去,很快血肉模糊。
可直到死,他却还大喊着,“她才是奸细,她才是奸细!属下冤枉啊!”
眼前一片血红。
他叫不动时,我忍不住吐了出来。
一股极致的恶心将我掩埋,我不停的发抖、打寒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背寒意涌了上来,之后又起高烧。
最后,终于撑不住时,窗口才传来寒王的声音,“送她回去休息。”
之前,我一直跪着。
青鸾闪身出来,拉着我起来时,我才后知后觉:他虽不杀我,但也是以儆效尤。
今天给那个侍卫的一丈红,便是故意给我看的,告诉我若敢背叛他,这就是我的下场。
我浑浑噩噩往屋里走,两条腿仿佛是被青鸾拖着的,整个人犹如行尸走肉。
我在战场上见过无数的残肢断体,却从未见过如此血腥恶心的场面,原来这世上最残暴的永远是人心,到底是什么样的灵魂,会想出如此恶毒的刑罚?
杀人不过头点地。
再想起他说让我去看潇潇那事儿,又觉得没那么感动……
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个奴罢了。
若没有京城这帮人,我们家不会沦落到抄家灭门的地步,我与潇潇也不会沦为奴隶。
既不是奴,又何须旁人施舍?
还用这样的手段?
青鸾扶我上床时,我依旧在干呕,吐得最后嗓子里血都出来了。
帕子上一片红。
青鸾说了什么,我最后一个字也没听清,后来听说那个侍卫的尸体又被拖出去喂狗,是从昭和苑门口过去的,血流了一地。
不知怎么的,我晕得厉害,却又怎么都睡不着。
到了晚上,也只能盯着黑漆漆的屋顶,不停掉眼泪。
阿爹,这就是我们要守护的家园吗?
血腥、暴力,人命如草芥。
想起十三岁那年,西羌攻势猛烈,阿爹重伤,我是长女不得已披甲上阵,差点丢了性命。
阿爹说,月牙关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便是用尸骨也得把城墙砌起来,否则羌人东进,直捣京城,便是万劫不复。
我向往京城,很小就想看看自己一家人用命拱卫的皇都是何等的繁华景象。
却不想,第一次来便是坐着囚车。
此后骨肉分离,几经辗转也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子,唯有天牢的阴冷血腥,教坊司的淫靡肮脏,寒王府后院的尔虞我诈。
以及,寒王。
阿爹与他一样,干的都是戍边行军打仗的事儿。阿爹就从来没有这般阴狠。
因着无法释怀,我晚上什么也没吃得下去,本以为今晚寒王不会再寻我时,外面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奴婢拜见王爷!”
孙妈妈慌忙晃了我两下,“凌音!凌音!”
“绣娘与王爷来了,你快别哭了。”她慌忙去擦我的眼泪,粗糙的手掌似将我眼皮子都翻开了,却让我心头震颤,难过至极。
小时候每次哭,阿爹都是这样哄我。
那是做苦力活的手,是为了守护家园拼命厮杀过的双手,粗糙却温暖人心。
我的眼泪不但没止住,反而越发地汹涌了起来,听见寒王在门口说,“去账房支取两个月的银子,滚出王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