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这里的神?”陆羽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出声。
他轻轻摇头:“或许是吧,又或许不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他迷茫地抬起头,看着宏伟的拱顶。
“我能感受到这里的力量与我同源,但是我却无法感受到自己应有的力量。”他喃喃地说,“可笑?可笑!我仿佛追寻某物而来,又好似在此功成,又好似落败。可是我到底追寻了什么?又找到或失去了什么呢?”
他似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眼前的两人。
“把你的性命给我吧!”他忽然抬起头看着陆羽,“我能感受到你体内的生机,有了这股生机,我或许能想起些什么。”
他抬手一招,从虚空中擎出一对幽蓝色的镰。
这一对镰和寻常所见大不相同,左手镰刃短而柄长,右手镰刃长而柄短。在镰刀柄的末端,则分别连接着两条锁链,那锁链在虚空中盘绕着,看起来甚是诡异。细看之下,这一对镰刀表面满是缺口,似是在某场大战中严重损毁了一般。
“少爷小心!”段迁提剑上前,将陆羽护在身后。
黑袍人却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我看得出来,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过你体内的生机似乎同样充裕。若是能得到你的性命,却也不错。”
段迁冷哼一声,踏前一步,率先将长剑劈出。那黑袍人不闪不避,迎上去,提起左手,将镰刀斜斜地拉起,一下勾住长剑架开。右手紧跟而上,捏着镰刀刃划向段迁的咽喉。段迁急忙抽剑回身,一下点出,将袭来的镰刀刃挑开。又前踏一步,举剑刺向这黑袍人的心口。谁料,这黑袍人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右手提刀下按将长剑架住,左手劈下,眼看就要将段迁的头颅割下。
好凌厉的攻势!
段迁心头一紧,一咬牙,和身上前一撞,一下撞在黑袍人怀里。没想到这一撞竟产生了奇效,一击之下,这黑袍人站立不稳,竟直直地倒在地上。一击化解这人的攻势,段迁不退反进,再前踏一步,调转长剑下刺。黑袍人却也不慌不忙,就地一旋身便飘然而起,轻轻巧巧地避了开去。
段迁一击落空,还未来得及收招,却看见那人赶上来,左手挥出,又是奔着要害的一击。只见这黑袍人左手下劈,将长剑制住,右手一抛,将镰刀甩出,直取段迁眉心。段迁长剑被制,一时间难以抽出,那飞镰又极快,眼看就要将他劈作两半。情急之下,他只好舍剑后退,险而又险地避过飞镰。
此招落空,黑袍人竟不追击,而是一招右手,将锁链一拉。飞镰被锁链牵引,于半空中忽然转过半圈,竟舍了段迁,直奔一旁的陆羽而去。
见此情景,段迁不由大惊。可是他气息未稳,兵刃又已脱手,眼看无从救援之下,竟毫不犹豫地飞身扑出,一下挡在陆羽身前。
飞镰忽然停住。
段迁抬起满是冷汗的额头,竟是那黑袍人拉住了锁链。
一阵窸窣的声响,锁链忽又被拉回去。只见那黑袍人将镰刀收回手中,随意一抛,将双镰散入虚空中消失不见。
落叶,枯枝;扬尘,飞沙。
萧瑟的秋风轻轻拂过枯黄的大地,也拂过游子的心。
一辆老旧的马车行驶在官道上,由一匹瘦马慢吞吞地拖着,一面发出悲鸣,一面在路面上缓慢前行。马车前坐着一个负责驾车的青年,车厢中则坐着一个少年和一个看不出年龄的黑袍人。这三人的组合甚为怪异:那青年身材壮硕,孔武有力,穿着一副有些老旧的钢质护甲,腰间配着长剑;这少年看上去肤色苍白而无血色,一袭粗布上衣包裹着他瘦骨嶙峋的身体;那黑袍人全身都包裹在黑袍中,一只宽大的兜帽将面容完全盖住,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死物一般。
青年探出头去看了看道旁的路标,回过头笑了笑:“少爷别急,很快就要到凉州了。”
“要是换成商会的那辆马车,恐怕早半天就到了。”少年发出一阵苦笑。
青年却宽慰似的笑了笑:“少爷不必自怨自艾。以少爷的才华,即便在凉州那种地方,也定然能很快闯出一片天地的。”
少年轻轻点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黑袍人,耸耸肩:“要在这里白手起家,实在还有些不易。”
这一行三人正是陆羽、段迁和万灵之山中的神秘人物。那日说来实在极幸运,或许是被段迁舍身护主的举措唤起了什么回忆,那神秘人物不但收了手,还提出让陆羽帮他找回过往的身份这一请求。而作为报答,他则在万灵之山等着,直到被贬谪到家族旁支的陆羽再次经过万灵之山,便加入了两人的队伍。
这人来时说,他在灵庙内看见了自己的牌位,叫做“太虚魔主冥九幽”,估计那“太虚魔主”是他生前的称号,姓名便唤做冥九幽。记起姓名之后,他多多少少想起了一些东西,不过很多记得不真切了。说完这些之后,他在整个旅途中便不再说一个字,甚至连动也不动,和一具死尸简直没有分别。
说实在的,坐在这个来路不明的冥九幽身边,陆羽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且不说这人整个看起来阴阴惨惨的很是吓人,但是他不经意间散发出的凛然杀气,便足以叫人通体发冷。尤其是一想到他那鬼气森森的称号,陆羽心中的不快感越发加重了。
所幸这一段令人不快的旅途不久后就要结束了,等到了凉州,想来以自己的实力即便穷尽此生也不可能完成得了这冥九幽的愿望,到时候把他养在商会里做个护卫,也算是仁至义尽。
因为儿时痛苦的经历和这些年来在商会中勾心斗角养出的本事,陆羽很早就明白了有多大能耐办多大事的道理——就像是有多少本钱作多少生意一样。据这冥九幽说,他在那神庙间或许待了上千年,实力所剩无几。若是凭他所剩无几的实力便足以让段迁毫无还手之力,想来他鼎盛时期绝不是自己这种人有机会触碰到的。
不多时,凉州的城门出现在视野尽头。这城楼远远看上去尽是一片枯黄色,就好像大漠一样,破败,苍茫,而了无生机。抬起头便能看见悬在城门洞上方的牌匾,这牌匾上的烫金字迹已经剥落,只有离得近了,才能依稀辨认出“凉州”两个大字。
城门两侧分别立着总共四个卫兵,这些卫兵穿着被扬沙浸黄的皮甲,无精打采地拄着长枪。他们看见马车过来,本该仔细检查,却只是走上前随意看了看便回到原本的位置上,根本不愿多瞧一眼。
“这里好荒凉。”段迁有些担忧地说。
经商之人,不怕本钱少,就怕地方偏。商贸的根本在于人,若是无人购买,即便商品再稀奇,价格再公道,都不会有任何用处。
看清这城中景象,陆羽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里的荒凉的确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先前为家族处理产业的时候虽然也不再京城,却也没到过这样毫无生气的地方。据说他原本并不会到凉州来,只是族里那些嫉妒成性的人不愿看着他地位随着家族的产业水涨船高,便以他实力出众为由,给了他一个“光荣无比”的任务,那便是在凉州建立旁支。
明眼人都知道这实在刻意刁难他,但即便他有个身为家主的父亲,也万万不能忤逆全族长老的意思一意孤行,只好在临行前拿出些私人的财物交给他。这些财物和整个家族的资源相比实在九牛一毛,全部加起来也不过是段迁身上的这一套护甲和佩剑,凉州的一处地产,以及三千个金币。
三千金币对于一户普通的家庭而言或许已是巨款,即便是追求稍微安逸的生活,也能够支撑将尽六年的开销。但是对于建立一个家族旁支,甚至再连带成立一处商会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
或许这些日子来唯一令人稍感欣慰的消息是,父亲给他的地产位于凉州市集附近,而且在地产上也已经建立了一座府邸。
对着地契仔仔细细地确认一番,陆羽指着眼前的府邸点了点头:“就是这里了,停下吧。”
段迁轻轻拽了拽缰绳,那匹瘦马欢鸣一声停了下来。没有理会这匹不中用的畜生,段迁率先下去将陆羽迎出来,又喊了冥九幽一声。
冥九幽终于动了动,稍稍仰起头。
“冥先生,到了。”段迁苦笑着说。
“啊,到了啊,这里是……”冥九幽透过车厢的窗户看了看,发出一声感叹,“真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地方。”
“冥先生到过这里?”看着慢慢下车的冥九幽,陆羽忍不住问。
冥九幽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或许吧,我已经记不清了。这是哪?”
“凉州。”段迁回答。
冥九幽想了想,微微摇头,表示不记得有听过这个城市。
“先不管这么多了,进去吧。”陆羽笑了笑,从行囊中找出钥匙,打开老旧的大门。
一走进大门,首先入眼的便是满目枯黄。这枯黄的庭院看上去死气沉沉的,仿佛历经千年的陵墓。
陆羽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早该想到的,父亲置办这处地产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几年来族中从没有雇人打理过这里,年久失修又无人居住,这府邸自然早已破败不堪。
“少爷打算怎么办?”段迁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无比现实的问题,“让属下去雇人修整一番,还是……”
“不如我们现在这庭院里搭一座草屋,等在这里站稳脚跟,再考虑后续的问题吧。”陆羽说,“我们手头资金有限,自然不能承担修整府邸的巨大开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