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这就是失眠吧。关于失眠,也许有很多话可以说,若有同病相怜的,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治失眠的方法好像很多,随便碰到哪个,都能说上几种。闭着眼睛数白羊跳栏,一只羊,跳过去了,再一只羊,又跳过去了,这是我儿子告诉我的,从《机器猫》书上看的。只是,羊数了不知其数,跳栏也跳得很累仍然不睡,睁着眼睛看窗外摇曳的树影,生出许多的伤心和烦恼。或者,你做深呼吸吧,做腹式呼吸也行,调整你的生理节奏和心理节奏。只是,怕节奏没能调好,却在肚子里逆了气,打起嗝来,三更半夜的,独自嗝嗝作响,也是够呛。或者,试着听听音乐,音乐若好听,听得如痴如醉,哪里还有睡意。音乐若不好,听不下去,不听也罢,少遭罪,与睡眠全无干系呀。再或者,试试让大脑一片空白,把自己变成白痴,不知道白痴有没有失眠,自己却是成不了白痴,大脑也空白不起来。也有熬点儿中草药、找点偏方来吃,有催眠枕头和被子,有催眠术,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术,只是管用的不多吧。若轻易地管了用,怕也称不得失眠,或称假失眠,假失眠多半不是骗别人,而是骗自己。夜里翻来覆去,以为自己失眠了,就真的失起眠来。
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为什么不睡呢,为什么失眠呢,因为有心思呀,因为胡思乱想呀。想什么呢,月明人倚楼,想的是爱人吧,爱人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变了心吧,会不会遇到什么不测。我的思念和怨恨如流水一样没有尽头,我怎么睡得着觉呀。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想的是失去了的社稷,想那雕栏玉砌,华丽的宫殿依然还在,却已经不再是我的了。如此精神上的巨大痛苦,真是忍受不了呀。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心情好抑郁,好凄凉,睡不着呀。怎么办,起来独自绕阶行,在半夜里走来走去也走不掉心里的事情。
这就开始批判自我,人干吗要有那么多的心思,抛开些不行吗,少想些不行吗,拿不起放不下你怎么不失眠呀,你五心烦躁、六神不安,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呀,天塌下来自有高个顶着,头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还能有什么。罢了罢了,神安则眠,中医说。我们也都知道。
那么,不想心思真的就没有人失眠吗?
其实怕也难说。
有许多时候,失眠就是失眠,无规律可循,你弄不懂它。胖人有失眠的,瘦人也有;心胸狭窄的人失眠,心胸宽阔的人也失眠;工作辛苦的人失眠,整日闲着的也失眠;写文章失眠,不写文章也失眠;平时谨小慎微的人失眠,从来大大咧咧的人也失眠;喝了浓茶咖啡失眠,不喝浓茶咖啡也失眠。看了惊险枪战片,不看惊险枪战片,唱歌跳舞兴奋了,独守空房不兴奋,打麻将输了,或者赢了,失眠若是找上你了,它从不挑肥拣瘦,也不嫌贫爱富,够纯情。精神贵族失眠,劳动人民也失眠,伟大人物失眠,小偷无赖也失眠,你害怕失眠失眠就来了,你不害怕失眠失眠也来了,自私的人失眠,无私的人也失眠,没办法。到医生那问问,想是千奇百怪无奇不有的吧。
从前我认得的一个女孩子,活泼开朗,生孩子不久开始失眠。久治不好,在冬天竟去跳了河,被人拖在河滩上,穿的是棉毛衣裤。大家说是半夜从被窝里出来,幼小的孩子在床上熟睡,她的神态很安详,眼睛是闭着的,她总算是睡了,只是再也醒不来。因为失眠去死,这算是走了极端。更多的人,虽然失眠,但他们活着。在痛苦的夜晚,无法摆脱烦恼。远处的狗,自来水龙头,雨声,风声,十五的月亮,路灯的昏暗的光,小街上除了车铃不响其他部件都响的旧自行车驶过,大马路上只有夜间才准许通行的大卡车轰隆隆,邻家的孩子又哭起来,家人的呼噜,被电热蚊香薰了不死不活已经咬不动人,却还能嗡嗡乱叫,在你脸上扑腾扑腾叫你奈何不得的蚊子,吱嘎作响的床,怎么也拉不平的皱巴巴的床单搁得腰里难受,高不成低不就的枕头,难以控制无数次想上厕所,没喝水哪来那么多的尿……怎么搞的嘛,谁都与我作对,和我过不去,这日子过得真是。
其实日子还是在继续地往前走,人总是要睡过去,还有镇静剂安眠药呢。一片不行吃它两三片无妨,只要睡下去还能醒来,也不失为直截了当的方法一种。于是我们入睡,和不失眠的人一样做几个温和的好梦,一觉醒来,眼前大亮,心情也大亮,明媚的早晨来了,烦恼被黑夜带走,好像失眠也随黑夜一起离去了呢,开心起来,好好的将这一天走过吧。
总之,失眠的人生肯定是一种痛苦的人生,但是比起不失眠的人生来,是不是也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