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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日子. 病中吟

谁也不会没有个三病六灾的,谁也不可能没有个三病六灾,其实有时候生些小小的无伤大害的病也是生活中的一种调剂呢。按现时流行的观点,说是常常伤伤风感感冒的人不容易得大病、重病、绝病,不知这种说法有没有科学的根据,有没有严格的考证,但是来由总是有一点的。以外行的思路想想也是有些道理,人体中的毒素,还是分批分量地排除呢,还是厚积而后再发出来呢?我就是这样认识这个问题的,让人笑掉大牙也好,我就只有这点医学方面的水平了。

话是这么说,这道理大家也都愿意相信,却是不会有一个人主动去制造些毛病来生生,哪怕是小毛小病,伤风咳嗽什么总也是不生比生的好吧。只是既然生上了,也就可以作一些自我安慰的想法,比如小病多了不得大病之类的意思,多想想也是有益无害。治疗自然是要治疗,打针吃药也是不能耽误,只是心里不必很紧张就行。

我小时候生过的病是很多还是很少,已经不怎么记得,留下来的是两次比较大的病的记忆。一次冬天生的猩红热,一次是夏天生的副伤寒,都是病得很厉害,但是当事者迷,也不明白那两次病如何把家里大人折腾得要命。以后长大了才知道猩红热和副伤寒都是比较危险的东西,弄得不好就会要了我的小命的。我只记得两次都是高烧久久不退,夏天躺在地板上看着斑驳的天花板上好像在走马灯,母亲和外婆忧心忡忡。母亲说,这孩子不太好呢,和我同一病房的一个女孩,和我生的一样的病,在我住进医院的第二天就去了。我看着她躺在担架上,身上盖着白床单,被人推着走向了她的短短的人生的终极,我一点也不悲痛,也不害怕,没有兔死狐悲的伤感,也没有唇亡齿寒的恐惧。不是我没有心肝,因为我还小,根本还不怎么明白生与死的意义。当我终于从死亡线上挣扎着回来后,我才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饿,伤寒是不能吃东西的,于是家里大人如临大敌,在我病好了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还是不让我吃。有一天母亲带着我去医院复查,我实在饿得熬不住,却又不敢说要吃。看到医院门口有一个卖茶水的,我对母亲说我想喝水,其实我哪里是想喝水,只饿得没有办法,水也是能救命的东西。母亲买了一杯茶水,我还没有端起那杯茶,一下就倒下去了。母亲吓坏了,抱着我冲进急诊室,医生看了一下,笑起来,说:“没有事,肚子饿了,饿昏了,病已经好了,可以让她吃东西了。”我好感激这位医生。事后家里大人说起来,都说我的命还算可以,伤寒还生个副的,要是正的,那可就危险了。

慢慢地长大起来,我一般很少在医院的病床上躺好多好多天,只有一次骑车摔了跟斗,脑震荡,休息了好些日子。不过也不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是在自己家里。医生对像我这样的轻度的脑震荡真是不当一回事情,处理完伤口就让开路回家,问要不要住医院,医生说医院有什么好住的,你以为比你家里舒服呀。说的倒是大实话,医院实在是不如自己家里好。小时候总是幻想生了病躺在医院雪白的床上,身边是浑身雪白的医生护士,步履轻盈,语气温和,真能让人有一种入仙境、遇天使般的感觉。到大了才知道那一切真是一种美好的幻想,多半的医院,只有死亡,痛苦,烦恼,噪杂,没有天使,只有痛苦的人,病人痛苦烦恼,医护人员也痛苦也烦恼,并不比病人更轻松些,于是幻梦终于破灭。

其实真正把幻梦破除的,还是人自己。人因为病痛,才知道原来生病是那么的不好,那么的可怕、可恨、可诅咒。没有痛苦的生病,恐怕是很少见的。有一种老年痴呆症,从前不被人重视,不以为是病,都说老了变世了,或者返老还童,作天真儿童状,或者和子女作对,成了蛮不讲理的人,现在都知道这是一种病,据说这病没有什么痛苦。但是病人没有痛苦,家属却有痛苦,总也摆脱不了痛苦。

人在身心都健康的时候,多半很坚强,即使内心有些软弱,表面上也是要作坚强状,即使此时有些软弱,那么彼时再见他一定已经很正常。人在困难的时候可以表现得很坚强,人在孤独的时候也可以表现得很坚强,人也许只有在生病的时候他才暴露出他的软弱的一面。病痛有时候就像一面镜子,大家都知道心主一切的道理,但有时心也是会被你的身体所控制所影响,什么叫好汉也怕病来磨,就是这意思。一旦病魔缠身,你的潇洒,你的风度,你的宽容,你的力量,你的豁达大度,你的聪明才智,你的所有一切的长处都会远离你而去,你变得易怒而小心眼,你变得邋遢而委琐,你又是那么的软弱无力,往日的你的一切的风采,此时荡然无存。

都是因为有了一个魔,病魔。

我也是这样。

在平时我总以为自己属于比较正常也比较平稳的一个女人,我一般没有很多很多的念头老是纠缠自己,也不多愁善感,除了想想怎样把小说写好、写得更好之外,别的东西想得不多。即使要想,也总是朝好的方面想,人生的意义啦,事业的成功啦,家庭的和睦啦,朋友的交情啦。总之,一想起来世界就是那么的美好,生活就是那么的充实了,人生就是那么的富有价值。但是,一旦我生了病,哪怕是一点点的小病,稍有些痛苦,或者是胃疼了,或者是头胀了,或者是浑身乏力了,躺在病床上吊盐水,思想就活起来,想入非非的尽是些悲观失望之念。人生的苦短啦,生命的不测啦,他人入地狱啦,宇宙什么时候怎么啦,地球哪一年怎么啦,1999真是大毁灭吗。这是想得远的,也有近的。丈夫怎么这么冷漠啦,生了病也不能请半天假照顾一下吗,儿子怎么那么顽皮讨人嫌啦,老师又来告状啦,保姆怎么这么别扭啦,我说一她偏要说二,斗不过她啦,朋友怎么也一个不见踪影呢,平时个个都说得花好稻高的,稿费怎么这么低啦,这雨怎么老也下不停啦。努力想把纷乱的思绪收回来,与其这样胡思乱想,又伤神又伤心,真是得不偿失,还不如乘这机会想想下一篇小说怎么写。可是写小说又有什么意思,这么多年写下来又怎么样了,再写下去又能怎么样,总之,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意思,家里送来的稀饭一点也没有味道,医院里订的饭菜更是不能下咽,这日子真是过得……

我想,有时候病魔确实是不可战胜。

最好还是不要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