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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棵馒头柳 冰箱里的黑泥糕

川妹子嫁给了北京小伙,热恋期间,她画过一幅水彩画:古老粗壮的大槐树下,露出虽然残破却极富韵味的老式院门,院门外有两三位老人坐在小马扎上,摇着大蒲扇乘凉。婚后小两口住楼房,这画一直挂在了他们单元的门厅里。不过,川妹子对胡同旧院的生活情趣,究竟所知还浅。

这天是公公的七十大寿。丈夫因公出差,只是从远方用手机打来问候电话。川妹子一个人提了个生日蛋糕去祝寿。进院到屋,公公遛弯儿去了,只有婆婆在小厨房里弄寿面,打过招呼,她就管自进到堂屋,拉开冰箱门,正想把买来的蛋糕搁进去,却发现那里头已然有了个大匣子,便大声问:“妈,谁先买来个蛋糕?”婆婆耳有点背,回答她:“啊,丹皋?来过来过……”她把那匣子先拿出来,打开一看,吃惊不小!哪儿是蛋糕,竟是一匣子黑泥!丹皋是胡同里失过足的小伙,这坏小子,怎么跑这儿来恶作剧!愣了一下,她就把自己带来的蛋糕放进冰箱,然后踮着脚尖,拿着那匣黑泥糕,趁婆婆在厨房里只露着背,把那东西扔到院门外不远的垃圾站去了。转回身时还在琢磨着怎么跟二老交代,总得先圆个谎,且不能让没来得及开匣验糕的寿星老堵心。

谁知她这下可闯出了个大祸!寿星老堵着心回来,手里正捧着被她扔掉的那匣“黑泥糕”——原来,那是公公好不容易经营了半年多的心肝宝贝!

当然,误会很快也就消除。丹皋是来过,送的是两个葫芦。婆婆怪自己耳背,没招呼好媳妇。媳妇忙着道歉。寿星老且没心思吃寿面蛋糕,他像对待玻璃器皿一般,小心翼翼地检查他的那匣宝贝。原来,退休后他的乐趣之一,就是“饭蝈蝈”。“饭”在这里作动词用,是繁殖的意思。川妹子后来查了许多种词典,包括北京方言词典,都没找到公公嘴里发出的那个“饭”音该拿哪个字来表达,她一度认为应该写成“繁”,可是公公坚持说老北京就是说“饭蝈蝈”,还有“饭蛐蛐”、“饭油葫芦”、“饭金钟”,都是一类的乐子。

早在头年秋末,公公与几位同好者就乘公交车去西山,采集了一些即将甩籽的母蝈蝈,回来放在几经筛配的泥土里,让母蝈蝈在那“黑泥糕”里甩籽,为让土里的籽提前成熟,老北京积累了一整套的方法,其中一个环节就是让那含籽的“黑泥糕”微微受冻,以前没冰箱时,冬日要洒清水,放在院里一定时辰……然后则又要以较高温度持续烘焙,小蝈蝈出土后,每七天要蜕一次皮,并且自己将蜕皮吃净,如是七次,到春节前后方能成为成虫,于是,在雪花纷飞的冬日,胡同院落里也能听到蝈蝈的鸣唱了……

蝈蝈最后一次蜕皮时,小两口跟老爷子一起,守着装在大玻璃罩里的“黑泥糕”,看那斜放在其中的竹棍上的蝈蝈,怎么缓缓地破皮而出,敢情蝈蝈那两根长长的须子,是从腹部抖抖擞擞弹伸出来……蝈蝈吞掉了自己最后一片蜕皮,趴伏在“黑泥糕”上,鲜绿娇嫩,好可爱!

老爷子给蝈蝈准备嫩菜叶和面包虫,婆婆过来笑问媳妇:“你不觉得这是胡闹吗?”川妹子认认真真地回答:“妈,这正经是胡同文化呢!老北京人,不管有多少烦恼,都总能自己找乐……”老太太却又听岔了:“什么?找药,你感冒啦?”另外三个都笑软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