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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湖隐喻 §华夏芳草

你们不要来医院,不用来看望我……

几个月来,这个声音一直在我耳边萦绕,然后越来越微弱,渐渐低下去,最后消失在京城街市的喧嚣里。

华叔走了,走得让人心痛。就像面对暗夜中发光的一支烛炬,人们眼看着那光亮一点点缩小,烛泪一滴滴流尽,然后熄灭,四周重又归于黑暗。谁也无法让那亮光延续下去,因为蜡炬早已经熬干了。许多年里,他一直毫不吝惜地燃烧消耗着自己的血肉,只要能够给予的他都给予了;而那些能够得到的,都被他摒弃和拒绝了;他倒下的时候,带走了他所有的沉重、郁闷和很少一点希望。

也许,当李慎之先生离去的那些日子,华叔已经转过身背对着我们了。那样的大悲大恸,他终于承受不起。他是决意要追随慎之而去的么?没有人知道。但我明白这些年来,他的心情始终是压抑而悲怆的。他默默做着自己能做的事情,去挑战自己无法战胜的那个无形的魔障。他时时觉得无力而无助,如同一根衰弱的小草;但他的肩上却担着一座泰山,要用小草的力气,扛起大山一般的使命和道义。殚精竭虑,永不言败。他走了之后,我们重读他多年积累下来的文章文字,果然有顽强而坚韧的斗士精神,巨人一般屹立。

华贻芳先生是浙江人,与我父亲的朋友陈钢先生相熟,是建国前杭州地下党的少年布尔什维克。由于这层关系,我一直称呼他华叔。我父亲作为老一辈新闻工作者,对他的父亲华岗先生亦十分钦佩赞赏。上个世纪80年代后期,华叔与我联络,希望我多多关注民营企业的发展,他曾为我设计一个宏伟的写作计划,反而将我速速吓退,他倒也宽宏大量不再坚持。后来办了《泰山通讯》,每期寄给我。起初我只是随意翻阅,很快发现这份《内部交流》的通讯,所选之文,精言妙语,内容涉及文史哲经各个领域,当下敏感尖锐的问题,都能及时得到反映,立场和倾向鲜明,很快成为我们的必读。每期妥为收藏,一年竟有厚厚一叠,掂在手里,有沉甸甸的分量,可知华叔的心血和理想所托。有一次,华叔认真地要求我帮他选一些优秀的文学经典篇章刊于“通讯”。但文学作品浩如烟海,令我十分为难。最后寄去几本书让他自己选择,好像没有让他满意,至今愧疚不已。可见每一期每一篇文章的选用,在华叔看来,都应是精品上品,不可敷衍不可含糊的。很多年中,华叔与他的青年助手,精心编选着这份“民刊”,传递并传播着科学与进步、民主与自由的理念。几页薄薄的《泰山通讯》,在那些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和企业家之间悄声流传,成为一条无形的思想通道和精神家园。曾约请他与相熟的几位朋友聚会用餐,都被他婉拒;却有一次专程远道来访,只为亲自教我一种养身的打坐瑜伽,让我减轻颈椎的病痛。华叔以70高龄之身,为筑就一座精神的“泰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忙碌中竟然还写下数十篇论及民营企业与科学进步的文章,如今都已成为他留给后人的珍贵纪念。

对于我来说,华叔计划中的“作者”没有当成,倒是成了《泰山通讯》的忠实读者。多年来,我受惠得益于《泰山通讯》,却没有能够为《泰山通讯》和华叔分忧解难。他在病中,我曾多次要去探望,都被他一再劝阻;留在我记忆之中,是话筒里那个微弱的声音,令人唏嘘痛惜。

告别的那个日子,我正在外地,远隔千山万水,想对他说声谢谢,希望他能听到。北方已入秋,南方依然芳草萋萋。远处是山低头是草,仿佛华叔就在眼前。回京后,印有《泰山通讯》的白色信封,仍从信箱里弹出,觉得华叔依旧在信封的那一头伏案。但华叔是太累了,他要去休息了。往后,若是从空中飞过泰山,从铁道上驶过泰山车站,应该会想起华叔。

他长眠于芳草之下,将生命的光亮留在每一寸草尖上,继续照亮着昏暗的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