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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战争 §门外论医

先说两个小故事:

20年前我得过一个怪病,长期腹泻,无血无烧,精疲力竭而反复化验却查不清病因。我所在的煤矿医院治不好,求助于驻地公社医院有名的老中医,他认为系肠胃功能不佳,但吃了无数调养性的汤剂却依然无效。我不得不转赴苏州看西医,结果一化验便发现系“贾莱氏鞭毛虫”捣鬼,治以“阿的平”,一周便告痊愈。

多年后,我又因照顾月子里的妻子而逐渐起病,终日烦闷疲软,不思饮食,低烧而憔悴。经苏州各大医院反复诊治,从风湿、癌症到肝硬化,几乎什么都有医生怀疑过,一惊一乍,精神紧张不堪。但做过胸透、b超、心脑电图、两对半、血沉、o抗等不下三十次各类检查,均告正常却低烧依旧,人软弱得几乎要卧床不起。此时有人建议求教中医。我也顾不上以前那个失败的经验,半信半疑地看了一回中医。不意一个老大夫第一次诊脉后即明确告我“不必多看,调理饮食,秋凉自愈”。果不其然,除了他开的霍香正气片,我什么药也没吃,几场早秋的阵雨一吹,很快便烧退神清,恢复如常了。始信他说我“疰夏”真是料之如神,而西医似乎没有这个病名,所以他们的思路就不停地在各种绝症和各类检验中转来转去了。

由此可见,不论任何其它因素,仅根据我这两次体验,就可看出我将如何评价中西医这两大医学体系了。是的,各有千秋,这就是我作为一个中国人的一般结论,相信也是多数当代中国人的一般结论。或许,其中稍稍偏爱中医的人要多一些。在今天,一个中国人生了病,一般总会依据急性看西医,慢性求中医这不成文的“感觉”去求治。这似乎也很符合中国人惯有的中庸哲学,更符合林语堂老先生所认为的中国人惯以直觉论事的论断。

是的,这只是一种直觉。至少就我个人来说,如果要我很理性地来评价取舍中西医的话,则会在更大程度上投西医一票。这里原因很多,根本的原因,即我毕竟是一个比较多地接受了现代科学、文化思想教育成长起来的中年人。中医的效验可以“直觉”地肯定,而且必不止我自身感受到的程度。但在我眼中,它仍然有着一个先天而“致命的”局限,即它的基础理论的缺乏科学性,或曰不符合现代科学逻辑。因此,我的理性难以完全接受它、信赖它。众所周知,由于历史的文化的种种原因,中医是建筑在朴素唯物主义及道家之天人合一、阴阳五行哲学基础之上的。而由于科学性实验性的先天不足,它的理论体系相当程度上也是直觉推理和想象构筑的。如五脏六腑说,在封建迷信影响而得不到解剖学支持的情况下,心脏被想象在胸右,并且主神,相当于大脑的功能,而大脑和胰脏是不存在的;肝属火,肾属水,胃表土,等等。因而,尽管中医理论本身丰富而博大,且论述得头头是道,看似严密而逻辑(从文化学角度看可谓一大瑰宝),但说服力在今人眼中是大打折扣的。也许在那些具有同样哲学、文化背景,并且一般地仍较轻视科学相信直觉、仍迷信天人合一、阴阳五行学说的今人眼里,她仍有着绝对的可信性。但这样的理论在讲求科学,已毫不轻信象征思维及阴阳五行说之类的少数我等人眼中,是免不了迷信和玄虚化感觉的。中医之所以在东方文化圈之外,比如在西洋人眼中,始终被很多人误为东方巫术而难以推广,主因也在于此。

写到这里,想到几年前信手写下的一则小文,觉得它虽非专论医学,但与今天的话题有那么点关联,故录于此,有助于更明确地说明我的某种看法:

“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轻忽理性,依赖直觉、想当然式的思维方式,在科学时代的某些现代国人中,实在还是个大有说道的通病。甚至可以说,想当然竟是许多人的人生基本逻辑!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全无半点科学依据,然而有多少人仍在奉为指南?头疼发烧,口舌生疮,不问三七二十一,一律谓之“上火”。上的什么火?住在高楼,一有不适,便说是住得太高,接不上地气之故;何谓地气?既有地气,何以不能上达?西方人多居数倍于我们之摩天大楼,怎没死光?中医中药,国之瑰宝。然其中也杂有大量因科学不发达而致的想当然成份。不论病因如何,往往以阴阳气血论之,似乎失之牵强。中药的附会成份就更多了。动物之鞭谓之壮阳,虽无道理,想得还有那么点儿逻辑性;连犀牛角也谓之壮阳,仅从其坚硬去揣想,实为荒唐了。小孩之尿谓之良药,因为其为童男童女之遗,必比成人来得纯洁。何以成人的尿就不纯洁?心理渊源无非来自古老的性禁忌。人参大补,却又说不可与萝卜同服。如果这一结论来自实验室当然不属臆想。但这恰恰是想当然的产物。所谓萝卜通气也。萝卜通气更是想当然而已,胃里嗝出之气与具医疗价值之“气”风马牛不相及也!何况现代医学早有萝卜并无与人参相矛盾之化学成份之论,许多医者却依然视萝卜为人参之大敌!

有意思的是,人们虽然常因自己的想当然闹出点苦头来尝尝,比如吃了不干不净的东西拉了回肚子,却也并未因此而倒多少大霉。因为一般情况下,想当然也不失为一种对现实的诠释和认识,虽然不正确,未必有大碍。比如我们吃人参不吃萝卜,并不至于会使我们便因此而缺乏维生素。将发炎理解为上火,并不妨碍我们打针吃药,一样治了病。有时想当然还给我们带来暗示疗法的妙用,比如相信牛角能壮阳者,吃下去说不定真就会生儿子了。

不过,想当然一旦左右了我们的政治生活或者是经济运作、人际关系,后果就常常是啼笑皆非甚至是可怕的了。看见老婆与人同行,想当然以为在与人私通的笑话,我们习以为常了,倒还无妨大雅。可根据片言只语或蛛丝马迹便断定某人有害自己,从而大张挞伐甚至诛灭满门的事,比如仅仅根据一句“清风何事乱翻书”便砍了人脑袋的丑剧,历史上没少上演过,这样的结局几人消受得起?

看来,还是科学态度和实事求是来得好一些。”

除了想当然外,从诊疗学、病理学、药理学诸方面来看,西医之基础是建立在解剖学和化学实验室之上的,它严谨而明确,恰当而简洁。你咳嗽吗?透视一下,取痰培养化验一下,很快告诉你,这是结核菌或是病毒感染所致,吃什么药,打什么针,都有明确针对性。完全国粹式的中医则大不同,它通过望闻问切(应该说,在科学昌明之先,这是很了不起的本事),得出气血或是阴阳不调、正不压邪之类极抽象却也往往很恰切的认识,治以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草茎、虫子之类(曾有我相识的外商称其为马料),其中什么祛风,什么固本,君臣如何相佐等等,也是有着严密的说道的;而一般而言,虽然感到摸不着头脑,我还是相信这些草叶的功效的,尽管没有化学分析式,但千百年来,这样的方子经过无数病人的身体实验,被证明有效才记入医案,流传至今。但有两点令我仍不敢轻易信赖这些方子。一是它对我恰切与否?我是否真患了玄奥费解的什么风,什么邪或者什么淫?它到底属于病菌作祟还是生理或物理因素引起的?医生根据把脉可以得出结论,这我相信,但也总觉生疑。因为这方法本身无可非议,但无疑更要依赖医生本人的丰富学识及临床经验才行。有那么多可靠的好大夫吗?比得上西医之仪器检查的准确吗?二是从一般经验来看(或许只是个人偏见),中药的效用似乎较西药来得温和而迟缓,不如西药那么快当而干脆。而且,定要这繁多的十几、几十味草药吗?其中有什么实际上是不需要甚至有害的吗?它的效验较之青霉素哪个更恰切、更可靠呢?一般中国人相信中药是没有副作用的,现代医学已否定了这种看法(似乎中医因此又少了点号召力)。事实我想也应该如此,中西药都取自自然物质,西药有种种副作用,中药也未必没有(或许在配伍中得到某种中和?),只是西药副作用明确写在说明书上,而汤药却找不到类似说明,成药有说明却仍少有药理试验报告。于是,这些疑问常常便让我将目光投向了配备庞大而先进的化验、检测体系的西医去了。

从这里可以看出文化及微妙的心理因素的影响,对中医在现代社会的作用产生着不可低估的冲击。于是引出我这样的想法:中医必得要永远抱着老祖宗的理论千秋万代下去吗?有没有可能经新的手段、新的方法加以重新诠释或对应地翻译成今天的语言?比如在病因、药理等方面加以科学定义,并逐步积累出更恰切更有说服力的理论体系来?但我也感到这条路肯定不那么好走,传统的抵制肯定激烈,许多人相信它可能恰恰就在这套话语体系的玄奥特殊上;且本身也有许多难点,甚至也许这样一来,中医也就名存而实亡了吧?所幸现在我们的中医实际上已经在走着另一条切实而可行的路子,即在自身理论基础上,借用西医的诊断、检查手段来丰富自身(此即所谓中西医结合吗?)。事实上,现代中国大概早已找不到一所纯粹传统的中医院了,稍具规模的中医院无不配有x光机、化学实验室甚至彩超、ct之类“西化”的设备。其对疾病的定义、使用的药物仍然与西医不同,诊断实质却可以毫不相左。如此,叫什么病名没关系,吃汤药或挂盐水、用什么别的治疗方法也都无关宏旨,条条大路通罗马,各人各信即是。其实,正如实际生活一样,中国人在就医上至少是比西方人多了点安全系数的。中医不理想,选择西医试试,反之亦然。而事实上西医舶来中国,在东方文化背景下,也可以说并不完全是纯粹的玩艺了。中国的西医大夫不仅自己常常也可能吃上些中药,也常常会开上些中成药给病人,甚至在某些时候还会劝自己的病人去试试中医。而中医虽有某些弱处,但其较西医更重视整体关系(如肺炎,它的方子中不仅有抗菌护肺成份,更有调养滋补全身的成份。而西医可能只局限于对病菌的杀灭而少及整体)、更富辩证思想的精神,无疑对不排斥中医的中国式西医大夫有着积极意义。

这么一看,我绕来绕去说了半天,结论仍然还应该是开头说过的那个:中医、西医,各有千秋。可以加上的似乎是这么一句:相辅相成,国人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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