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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口风景 家乡盐焗鸡

近日跑菜场,发现新添一熟菜品种——盐焗鸡。卖主用一只玻璃食橱将焗好的鸡一只只码齐,旁边放一砧板,有买主来,称了鸡,啪啪啪几刀斩成块,铲进塑料袋中,拎着走人。盐焗鸡的皮色淡黄,肉色雪白,口味尚好。只是我无缘见到此物的制作过程,不知是不是果真用盐焗出来的。如今的市面上,内容和名称不相吻合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因而就想到了家乡的盐焗鸡。

家乡如皋,解放前的建制是包括了如东县在内的。如东临海,海边有一马平川的万亩滩涂。据说在民国以前,海水时涨时退的潮滩地可以任人围垦,你若看准某块地,用芦苇将该处围插起来,请当地官衙丈量、登记、纳粮,纳过粮,这地就归你所有了。过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滩地长出水面,盐户们便在这里筑灶置锅煮盐。再过几十年,这片地上的盐分经雨水冲淡,慢慢变成良田,地价跟着提高,遂成你家不小的一份产业。很多豪门富户便是这样发家起来的。当然,这里有运气和眼力的成分在内,滩地还在潮水下淹着的时候,圈地带有相当的盲目性,有人家圈出的地永难露面,这时候煮盐不成,粮赋却年年要纳,由此破产的人家也不知多少!

盐碱地上自然不长粮食,只长一种半人来高的红草和高大的皂角树。盐工们进得滩来,先挖出盛盐卤用的砖池,围池再排开一溜硕大的锅灶。草木灰用牛车运到海边,在海水中浸透,再用牛车慢腾腾运回来,车屁股对准砖池,盐工抽去车厢后的活动木板,人爬上车去,铁锹舞得风快,片刻间已经将一车湿草灰卸在了池边。此后,灰中盐卤缓慢地渗出来,流进砖池,池中盐卤便一点点升高。围着砖池的一溜大锅这时便盛满盐卤,点火开烧。锅底火光熊熊,锅中盐卤咕嘟嘟翻腾,海风吹过来,热气贴着锅边四散开去,弥漫开一股呛人的气味。盐工守着几口大锅流水作业,看哪口锅底下的柴草烧完了,赶紧跳过去再塞一捆。塞的是滩上长出来的红草,一捆足有三五十斤。那烧火的铁叉也特别,长有一丈开外,用一根竖着的粗木杆吊住,借了杠杆原理来叉草,叉着了再往灶膛里塞,又方便又轻巧。

盐卤的水分熬到将干时,盐工开始撤火,将磨成粉状的皂夹洒进锅中。奇迹出现了:先见锅中某处地方开始发白,跟着发白的面积越来越大,如墨汁在白纸上渲染开来那样快——盐卤结晶成盐了!

海滩上自生自长的红草和皂角树,正好用作了熬卤煮盐的材料,这就是大自然的造化。造物主果真不是随随便便赐生命于人间的呀。

盐在锅中结晶之时,抓一只肥鸡宰杀去毛,噗一声扔进盆锅。锅中腾起一股轻微的白烟,就见鸡身上油脂吱吱地欢叫,冒出一个个透明的小油泡泡,跟着奇异的香味就出来了。盐工用铁叉拨弄锅里的鸡,将它翻一个身。朝上的一面已经焦黄,香味越发浓烈,形成对围观者的一种折磨性的诱惑。此时无论那盐工要将这只鸡卖多少钱,只要你身上带得有,相信你不会捂住口袋咽着唾沫离开。付了钱,用干净蒲包托鸡在手,鸡皮是琥珀色的,鸡肉却极嫩,呈淡淡的粉红,骨头缝里似还有血丝渗出。咬一口,咸味已入鸡体,鸡味却未失分毫,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美食可以与之相比。

且慢,还是先问清楚这只鸡的价钱吧。为焗一只鸡,整整一大锅的盐就变了味,再也不能卖出,你想想鸡的价钱该值几何?这还得看你的面子,盐工若不高兴替你弄,你用麻袋拖了银子来也没用。

当然,以上的一切都是我的想像。家乡的盐焗鸡只留存于老人的口述之中,我既没有见过熬卤烧盐,更无缘尝到盐焗鸡的惊人鲜香。我是在一部小说里写下了以上的情景和滋味。

世上有很多好东西,它们是在社会演变的循序渐进中缓慢消失的,消失的过程便是人类社会进化的过程。我们千万别为遥远年代的盐焗鸡搅出涎水,让它的色泽香味留存于想像之中,不也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