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神头岭,这里的确不是一个适合打仗的好地方。
至少敌人是这样认为的。因此,他们对神头岭毫无戒备,甚至当他们的战马几乎要踩着八路军战士的脑袋时,也没能发现埋伏在眼前的部队。结果他们罪有应得,一败涂地。
但我八路军陈赓旅长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不能打仗的地方就是最有可能取得胜利的地方。他以高超的指挥艺术巧布神兵,出其不意大战神头,结果痛歼日寇,威震太行。
诸位,您想知道神头岭战斗的来龙去脉吗?那就请听我从头说起。
那还是1938年的春天,为了打击侵华日军的嚣张气焰,策应我一一五师和一二○师在晋西作战,我八路军一二九师在太行山区,连续寻机打击敌人,战果辉煌,捷报频传。
正当指战员们庆祝胜利的时候,刘伯承师长、***政委和徐向前副师长来到三八六旅,同陈赓旅长、王新亭政委一起研究作战计划,打算在邯(郸)长(治)大路上的黎城、江阳关、涉县一线,寻找敌人弱点,或者诱使敌人暴露弱点,狠狠地敲他一下。
邯长公路东起河北邯郸,向西横贯太行山脉,与临屯公路相接,是日军进攻晋西南和从平汉线取得补给的主要交通线。对于这样一条要道,日军十分关注,沿途各县城都有重兵驻守,沿线往来的日军运输车辆十分频繁。
根据敌情和日军“一处遭袭击他处必然救援”的特点,我军决定,运用孙子“攻其所必救,歼其救者”的战法,以一部袭击日军物资转运站黎城,引诱驻潞城的敌人前来救援,于潞城与黎城之间设伏,迎击增援之敌。同时,派三八五旅的七六九团为左翼袭击黎城,派三八六旅为右翼寻找设伏地点,做好战斗准备。
命令下达之后,指战员们异常兴奋,表示要坚决打击敌人,彻底消灭日本侵略者。
俗话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带兵打仗,指挥员是关键,有时甚至是决定因素。部队在哪里设伏?仗怎么打?什么时候打?这些问题,指挥员必须一一考虑周全。一整天,陈赓旅长双眼盯着地图,在上面划满了红色、蓝色的箭头和符号,聚精会神地思考着、谋划着。
当晚,侦察员从潞城回来报告说,潞城敌人已由400人增至3000多人。
陈旅长仔细听着,深深地思索着,自言自语地说:“唔,馒头大了,我们兵力不足,要没有个好地方,就更不好吃哇。”说罢,目光又聚集到地图上去了。
为了找好伏击地点,第二天上午,旅召开团以上干部会议,重点研究选择伏击场地问题。大家围坐在地图前,议论纷纷。经过一番争论,开会的10多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地图上的一个地方:神头岭。
从地图上看,神头岭确实是个好地方。距潞城县125公里,两山之间有一条深沟,公路正好从沟底通过,两旁山势险峻,既便于隐蔽部队,也便于出击。大家意见很集中,就等陈旅长作结论了。陈旅长没吭声,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看了看大家,问道:“神头岭的地形谁看过?”会场一片沉默,大家都忙着做战斗准备,却还没有顾得上去看地形。
“这不是纸上谈兵吗?”陈旅长笑了起来,“刘伯承师长常讲:‘五行不定,输得干干净净。’靠国民党的老地图吃饭,要饿肚子啊!我看,会先开到这里,去看看地形好不好?”
于是,在派出侦察警戒小组之后,10多个团以上干部立刻跨上马,离开驻地,向南驰去。一路上,大家都默不作声,一边前进,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到达潞河村附近,大家下了马,隐蔽地沿公路北面的山梁向西行进。只见邯长大道跨过浊漳河蜿蜒而来,一会跌落深谷,一会又爬上山腰、穿过山坳。公路上,不时有三五辆敌人的汽车东奔西驰,扬起阵阵黄土。这一段,正如地图上所表明的,有几处地形还算险要,但很难做成装下一两千敌人的口袋,也容纳不下几个团的兵力来打埋伏。因此,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到了神头岭上。
翻过一座山,神头岭就在眼前。可是,眼前的景象使大家大失所望,也大吃一惊。神头岭的实际地形和地图上标示的完全是两码事,公路根本不在山沟里,而是在山梁上!
神头岭实际是一条几公里长的光秃秃的山梁,邯长公路顺着这条宽不过一二百米的山梁向潞城延伸。路两边的地势只比公路略高一些,没有任何隐蔽物。紧贴着路边的是过去国民党部队构筑的一些工事。山梁北侧是一条大山沟,沟对面是申家山。山梁西部是神头村,居住着10多户人家。
这样的地形,对部队来说,既不利于隐蔽,又不利于展开,也不利于行动,显然不大适合打埋伏。
“怎么样,这一趟没有白跑吧?粗枝大叶要害死人哪!”陈旅长朝公路指了指说。
“差点上了地图的当!”
“那些家伙,只吃饭不办好事。打仗要靠那些地图,不打败仗才怪!”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眼看这20多公里的地段上再没有什么理想的地方了,怎么办呢?
陈旅长一边继续观察着地形,一边把路边那些报废了的工事全部数了一遍。良久才转身挥手,笑呵呵地说:“走,回去讨论好啦,地形是死的,人是活的,想吃肉,还怕找不到个杀猪的地方么?”
回到旅部时,天已经黑了。吃过饭,会议继续举行,会场的气氛更热烈了。有的主张在这里打,有的主张在那里打,讨论了很久,还是难于得出结论。
陈旅长仔细听着大家的发言,一直到讨论告一段落,他才扫视了一下会场,用洪亮而坚定的声音说:
“我看,这一仗还是在神头岭打好。”
“神头岭?”有人惊异地问。
“是的,神头岭!”
看到大家迷惑不解的样子,陈旅长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说:“不要一说伏击就只想到深沟陡崖,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深沟陡崖?没有它,仗还是要打的。”接着,他分析说,“一般地说,神头岭打伏击的确不太理想,但是,现在它却正是我们出其不意地打击敌人的好地方。这里地形不险要,敌人必然麻痹,而且那些工事离公路最远的不过100来米,最近的只有一二十米,敌人早已见多不怪了。如果我们把部队隐蔽到工事里,埋伏到敌人的鼻子底下,只要伪装得好,敌人是很难发觉的。神头岭山梁确实比较狭窄,我们的兵力不易展开,但敌人就更难展开。”说到这里,陈旅长把手杖在两张桌子上一架,问道:“独木桥上打架,对谁有利呢?”
七七一团徐团长笑道:“当然是谁先下手谁占便宜。”
“对了,只要我们勇猛大胆,出其不意,这不利条件就只对敌人不利而对我们有利了!”
有人问:“这样是不是有点冒险?”
“那得看怎么说呀,”旅政委王新亭不失时机地说,“看来最危险的地方,实际却最安全,这样的事还少么?”
“打仗,本来就是有几分冒险的事嘛!”陈旅长诙谐地说,“有的险冒不得,有的险却非冒不可。诸葛亮的空城计不也是冒险吗?如果一点险也不敢冒,他只好当司马懿的俘虏,还有什么戏好看?”
几句话,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经过讨论,大家统一了认识,确定:仗,就在神头岭打。时间定在3月16日。具体部署是,七七一团在左,七七二团在右,都埋伏在路北;补充团设伏于对面的鞋底村一带。另外,抽出一支小部队向潞河村方向游击警戒,相机炸毁浊漳河上的大桥,切断两岸敌人的联系;由七七二团三营担任潞城方面的警戒,断敌退路。最后,陈旅长考虑到如潞城3000敌人全部来援,我们可能会吃不消,于是决定再抽一个连拉到潞城背后去打游击,拖住一部分敌人,待以后慢慢消化。
3月15日,天刚擦黑,部队就出发了。长长的队伍,沿着山间小道,向神头岭前进。部队经过深入动员,情绪饱满,斗志旺盛。补充团是刚刚组建的部队,大部分战士几天前还是辽县、黎城、涉县一带的游击队员和民兵,参加这样大的战斗还是第一次,多数战士没有枪,没有弹,但把红缨枪磨得亮亮的,绑腿扎得好好的,劲头很足。
路过申家山时,部队开始保持肃静。在淡淡的月光下,队伍悄悄地沿着山岗、狭谷急进。一会儿,部队就爬上了神头岭。
陈旅长一边指挥部队进入工事,要求尽量靠近公路埋伏;一边亲自到各团督促,与大家一起研究伪装,力求保持地形的本来面貌。他告诉大家不要随便动工事上的旧土,草踩倒了,也要顺着风向扶起来,并对大家动员说:“日本鬼子没有什么了不起。其实,不怕他气势汹汹,就怕我们满不在乎,骄傲麻痹。只要伪装得好,不暴露目标,我们就一定能打胜仗。”
时值子夜,远处传来一阵阵沉闷的轰隆声,原来左翼部队对黎城的袭击开始了。随着黎城方向越来越密集的枪炮声,指战员们的求战心情更加迫切,伪装隐蔽的速度也加快了。
16日4时30分,一切都已就绪。陈旅长命令,从现在起,每个营只留1个干部值班,在外边观察,其他人员一律不许露面。战士们静静地伏在工事里,听着从黎城传来的阵阵枪声,看着东方慢慢发白的天空。
天大亮了,值班干部轻轻拨开面前金黄色的蒿草,向外观察。距阵地只有两里路的神头村,没有鸡叫,也不见炊烟。公路横躺在面前,两侧的草地上布满了尘土。四周很静,听不见一丝风声。阵地隐蔽得很好,没有发现一点人为的痕迹。
9点钟左右,陈旅长通过电话告诫各部队:“一定要隐蔽好,要沉住气,等敌人全部进入埋伏圈后再下手。”
一会儿,陈旅长又向各部队通报敌情:“潞城向黎城增援的敌人已经出来了,共1500多人,不多不少,正好够吃。现在已到了微子镇。各部队做好战斗准备。”
潞城有3000多敌人,为什么只出来1500人呢?原来我们派出去打游击的那一个连发挥了作用。他们在潞城背后乒乒乓乓一打,敌人害怕八路军乘虚攻城,便不敢倾巢出援了。
“准备战斗!”工事里马上紧张地传开了命令。过了一会儿,敌人的队伍就露头了,前面是步兵、骑兵,中间是大车队,后面又是步兵、骑兵,浩浩荡荡有几里长。敌人很狡猾,先头部队到达神头村后,突然停了下来,过了很久,才出来一个30多人的骑兵小分队,向神头岭搜索而来。
敌人好像发现了什么。只见搜索队离开大路,突然沿着一条放羊的小道,径直朝七七二团一营的阵地走来。“糟了……”眼看敌人一步步接近工事,马蹄就要踩到战士的头上了。大家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手心都被汗浸湿了。原来敌人只是想观察山沟对面的申家山,企图从山上找出一点破绽,而对眼皮底下的工事,看也没有看一眼,就回去报平安去了。敌人大队人马随即沿公路登上了神头岭。
日军一○八师团一向骄傲自大。由于国民党的软弱政策,一○八师团进晋基本没有遇到对手。敌人认为这样的大部队行动,八路军根本不敢惹。于是,出兵救援黎城时,他们连辎重队一起带上,妄想救援黎城、护送辎重一举两得。
敌人目空一切,大摇大摆地走向神头岭山梁。他们没有想到,也不敢相信,在这近处一片平地,远处一道深沟的光山秃岭上,八路军近两千人埋伏在这里,等候他们来钻口袋。日军像接受我军检阅似地从埋伏圈中间走过,敌人的步兵、骑兵、大车队以及后卫像羊儿进圈一样,一会儿全部进了我军的伏击圈。
就在这时,陈赓旅长一声令下,我七七二团首先开火。顿时,这平静的山梁就像火山爆发一样,枪声、手榴弹声、喊杀声,响成一片,弹片带着尖叫,枪口喷着火舌,火光、硝烟,笼罩在神头岭上空,一下子就把那长长的日军队伍和公路全部吞没了。
由于地形狭窄,地势平坦,敌人展又展不开,收又收不拢,跑又无处跑,躲也无处躲,分不清东南西北,说不清有多少八路,只是到处乱窜,到处挨打。一时间,官找不着兵,兵放不响枪,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搞懵了。
没等再下命令,我军战士便从工事里、草丛里、山沟里、树林里飞奔出来,杀向敌群。“冲啊!杀啊!打啊!追呀!”喊声大震,惊天动地;刺刀、大刀、长矛、红缨枪,乒乒乓乓,临空飞舞;指挥员、战斗员、司号员、炊事员,奋勇砍杀,个个争先。只杀得,太行山脉天昏地暗,神头岭上鬼哭狼嚎,日本鬼子不死即伤,我军将士心花怒放。
在我军的四面围攻下,深受武士道精神麻醉的日本兵很快镇静下来,并且不顾死活,进行垂死挣扎。有的跳进工事里投手雷,有的趴在死马后边进行射击,有的端起刺刀和我军战士进行肉搏。
我八路军战士们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不怕牺牲,勇敢战斗,打得更加顽强。七七二团八连连长刘世松胸部负重伤,在临牺牲前,还指挥战士们向敌人冲击,将一颗手榴弹扔向敌群。一营一个战士几处负伤,只用毛巾简单包扎了一下,又一气刺死3个敌人,他牺牲的时候手里的刺刀还深深地插在敌人的肚子里;司号员杜旺保没有武器,冲锋时抱起一块大石头就向公路冲去,把一个鬼子砸得脑浆迸裂;炊事员老蔡用扁担劈死一个敌人,夺来一支三八式步枪,接着就向敌人进行射击。
正在两军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一队神兵从天而降。我埋伏在申家山的预备队七七二团二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上来,压向敌人。中段的敌人完全失去了战斗力,绝大部分被我歼灭。东西两头的敌人一下子像炸了营一样,拼命向两头跑。东头我军早有准备,七七一团特务连在战斗一开始就烧毁了河上的大木桥,堵住了通往黎城的去路。往西头跑的300多敌人乘隙占领了神头村,企图依据房屋、窑洞,负隅顽抗,固守待援。一旦让其站稳脚跟,就很难彻底地消灭敌人。在这关键时刻,陈赓旅长命令在村边打击敌人的七七二团七连一排,不惜一切代价把村子夺回来。
在排长蒲达义的带领下,全排战士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猛冲猛打,终于把敌人赶出了村子。然而,毕竟力量悬殊,敌人一出村,马上又反攻了回来,情况万分危急。就在这时,七七二团八连赶到了村里,把敌人压了回去,巩固了阵地。
敌人不甘心,连续几次反扑,机枪、步枪、小炮,集中向村里扫射、轰击。村口展开了空前激烈的拉锯战。
久攻不下,相持下去必然造成我军很大的伤亡。这时,陈赓旅长拄着拐杖来到神头村,一边观察村外的情况,一边挥着手杖大声喊道:“上,快上!赶快把敌人给我赶到山梁上去!”正喊着,七七二团叶成焕团长赶到,只见他二话没说,把盒子枪一举,大喊一声:“消灭敌人!冲啊!”便第一个冲了出去。战士们立即大喊着,好像平添了千百倍的勇气和力量,犹如狂风一般向敌人卷去。几面一夹,如雷霆万钧,残余的敌人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很快就全部被消灭了。
枪声停息了。阵地上,战火依然在燃烧,硝烟依然在缭绕;公路上,堆满了敌人的尸体,还有被打得起火的军用物资和大车。八路军战士们正忙着打扫战场,运送伤员,掩埋烈士,清点缴获的装备和武器。
正当西头进行紧张战斗的时候,逃往东头的敌人也没有逃脱灭亡的命运,很快被我军一个不剩地给收拾了。
神头岭战斗打响之后,黎城日军即派一部向神头岭疾进,企图援救神头岭被围的敌人。刚走到赵店村就遭到我七七一团特务连的阻击,之后原路返回。13时,潞城日军一部乘两辆汽车驰援神头岭,结果被我埋伏在神头村西南的七七二团七连全部歼灭。14时,潞城100多日军乘7辆汽车前来援救,被我七七二团七连、八连的神炮手连打几炮,击毁了敌人3辆汽车,敌人见势不妙,连忙掉转车头,逃回了潞城,再也没有出来。
神头岭一仗,我八路军三八六旅以伤亡240余人的代价,歼灭日军1500余人,俘虏8人,击毙与缴获骡马600余匹,缴获长短枪550余支,还缴获了大批军用物品,取得了重大的胜利。
神头岭伏击战是我军继平型关、广阳伏击战之后进行的又一次较大规模的伏击战。对神头岭战斗,一二九师刘伯承师长给予了高度赞扬,他说,神头岭伏击战是“吸打敌援”的一个好的战例。
日军的统帅部把这次战斗看成是八路军“典型的游击战”,一直研究了数年。一个在神头岭伏击战中侥幸逃脱的日本《东亚日报》随军记者本多酒沼,写了一篇《脱险记》,称神头岭战斗大伤皇军元气,八路军的灵活战术,实在令人难以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