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部经理斯跃在为总统客房的安置问题大伤脑筋。全饭店总统客房共有两套，一套正被布莱恩先生和夫人占用，另一套因为水管炸裂，无法住人。这真是要命的事情！他妈的，当初为什么没有点远见，多设几套？他恼怒地想。他到前厅接待处去查过布莱恩先生的住宿卡，那上面填的离店日期是在三天以后。三天以后再打扫、布置房间，那可是太晚了，因为总统的下榻之处非同寻常，要经过有关安全部门的周密巡查，外办头头和外交部下来打前站的人也要事先来过目，得到所有这些人的认可，才算是大功告成。没有一个提前量，万一有哪儿不合要求，还要重新搞过。吃外事饭的人真要有女人绣花那样的耐心。

他跑到副总经理室，去找程安。他们俩是老搭档了。当初程安在省旅游学校当校长时，斯跃是教务主任。两人私人感情很好。后来程安调白鹿饭店当副总经理时，由他提议，将斯跃调来当客房部经理。斯跃是个能干的人，白鹿饭店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少不了他的一番操持。然而斯跃脾气急，遇事容易武断，上上下下得罪了不少人，弄得程安时不时要充当他的“辩护律师”。

他推开副总经理室的门，程安正在接一个电话，见他来，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在旁边坐下。程安在电话里一连说了几个“可以”，然后又说：“那就在今天下午吧，三点钟。”

等他放下电话，斯跃问：“什么三点钟？”

程安拿起茶杯猛喝了两口，说：“世界贸易中心分会的小纪来电话，说布莱恩先生约我谈点儿事情。”

“布莱恩？他跟你有什么可谈的？”

“不知道。总是跟饭店的事情有关吧？”

“据说这老头子是个厉害角色。”

程安笑起来：“要是来给我们饭店提点儿什么建议，不是很好？”

斯跃叹一口气：“乐观的事情先放一边吧，当务之急是我的难题。”

“总统套房？”

“你有什么主意吗？”

程安摊摊手：“我可变不出一套来。”

斯跃皱起眉头说：“老兄，这不是开玩笑，总统下榻的房间准备不出来，这面子可丢大了。事情传出去，外办很可能改变计划，把接待地点改到东郊国宾馆。人家那是老搞国宾任务的，在我们可是头一次，头一次放不出个响炮，这真是要命的事。以后在新来的董事长面前也不好交代。”

“我看，只好跟布莱恩先生商量一下，请他挪一个房间。”程安慢慢地说。

斯跃吃惊地盯住了他：“老兄，这就是你出的主意？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踏进这个饭店的都是我们的客人，都得一视同仁，不管他是总统还是叫花子。布莱恩老头儿包了那套房间，付过了钱，那房间就是属于他的，凭什么请人家出去？不行！这绝对不合适。这会有损饭店声誉。”

程安笑起来：“你这家伙！”

“我说得不对？”

“不，是我考虑不周。这确实不好。我们没这个权利。”

斯跃吐出一日气来，说：“其实，反对归反对，叫我另想别的主意，我也是想不出来。”

“那水管坏得严重不严重？”

“是热水管炸裂。估计不难修理。只是设备工程部的郁工去西安开会了，管道的图纸都在他手上，这些事一向是他负责的，别人插不上手。”

“走，看看去吧。”程安说着，随手拎起一只话筒，对里面讲了一声：“我到客房去一下，半小时后回来。”

走到电梯间，一部电梯正好停在楼下，里面已经进去了七、八个人。程安正想往里跨，斯跃拦住他说：“行了，这部电梯刚刚断掉一根缆绳，负荷只能减半。”

“修不起来？”

“修不起来。电梯是从日本进口的，要修，得请日本技师来。听说工程部已经在跟日方打交道了。”

程安摇摇头，感慨地说：“什么时候，盖一座这样的饭店全部能用国产设备就好了。”

斯跃淡淡一笑：“恐怕国产设备即便性能超过国外的，也不会有人想用。”

“为什么？”

“月亮都是外国的圆嘛！”

程安望了他一眼，轻轻地说：“你有时候过于尖刻。”

斯跃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头：“所以我这人也成不了气候。”

说着话，又一部电梯降了下来，里面走出几个矮矮的华侨老太太，穿着花绸衣裤，嘴里争先恐后地说着什么，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他们跨进这部电梯，等了一下，不见有别的人来，电梯自己就升上去了。

22层楼的楼面服务员替他们打开总统套房的门。房间里寂静无声，所有仿红木家具和不锈钢炊具锃光透亮，一尘不染。小酒吧陈列着一长排二两瓶装的中外名酒。两米见方的沙发床上平平整整罩着一种有防火性能的丝质床罩，颜色是灰调子的，沉着素雅，跟整个房间的陈设非常相称。

“这房间多久没使用过了？”程安问服务员。

“有半年了吧。”

“水管炸裂为什么没有及早发现？”他的语气有些严厉。

服务员面红耳赤，嗫嚅着说：“一直没使用，也就没发现。前几天设备大检查，这才……”

“你应该提醒设备工程部尽快修理。”

“检查过后，听说郁工程师就出去开会了。”

“推脱责任！”程安不满地盯了他一眼。这一来，小伙子更加惶惑不安了。这些年轻人都缺乏责任心，程安想。为什么会这样？是饭店的经营情况好坏跟他们没有切身关系吗？将来改成合资经营以后，恐怕他们就不会如此漫不经心了吧？

程安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查看过去，斯跃和服务员跟在他后面。一共六间房，情况都还好。如果水管修复，整个布置一下不会需要太多时间。

“那破裂的水管，能看看破成什么样子吗？”他问。

斯跃抬手指了指楼顶：“在这上面，你可没法看到。”

“非郁工回来不可？”

“恐怕只能如此。”

程安沉吟了一下：“那么……发加急电报给他！详细说明情况，电文字数不限。同时再挂一个长途电话到他那个会议上，替他请假。现在是几点？九点十分？下午六点多钟有一班飞机从西安飞过来。你同时挂一个电话给西安机场，说明这是总统任务，万分火急！请他们无论如何帮忙。快去！”

斯跃转身就出了房门。电报和电话代办处就设在地下室，估计他会很快办妥这件事的。程安细细想了一下，拿起房间内的电话，要了设备工程部。“我是程安。”他沉着地说：“今天晚上郁望同工程师将从西安飞回，请你们要部小车去机场接一下。车子直接把他拉到饭店，叫他去副总经理室见我。”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郁工将在晚上九点左右到他办公室去。最好能在明天结束修理任务。否则，这该死的水管会把他们一个个搞得狼狈不堪，声名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