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冷兵器时代,弓最为骑兵和步兵所乐用,因为其击敌距离,要数十倍于近战的刀枪剑戟。
弓箭的射程,决定于器械的质量和射手的膂力。“养由基百步穿杨”,说明箭射出百十多米远,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在这个距离内,敌方若无盔甲保护,而射者的命中率比较高,那对手就死定了。但箭的弱点在于射得愈远,“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其杀伤力也愈低。为改变这种劣势,射手必须与射击对象缩短距离,不过,距离越短,危险越大。尤其对手有坐骑的话,移动较快,射手目测较难,尚未瞄准,疾驰的奔马已杀到眼前。所以,只有加大弓弩的弹射力,才能远距离地制敌于死命,这样,需要射手具有相当的膂力,才能胜任。
弓的强度单位为“石”,一石约等于现在的50至60公斤的样子,古时的度量衡,各朝制度不一,但古人所用的弓,其拉力要略大于现代箭术比赛所使用的弓,是可以肯定的。杜甫诗云,“挽弓当挽强,擒贼先携王”,强,就是拉力强的弓。凡射手,无不以挽强弓为能事。
战国时期的齐宣王田无疆,也经常挽弓射箭,自以为有万夫不当之勇。此人按当下的北京话说,颇有点“二”。他之所以如此,一是当时的齐国很强大,虽然并非他立下的功劳,但国家强大使他底气十足;二是他接位以后,曾经率兵出征,平定了燕国的内乱,使他在诸侯各国之间,很出了一阵风头。老本加上新功,遂有点飘飘然。所以,这位喜欢表现自己剽悍有力的国君,每当举弓拔箭准备骑射的时候,最愿意听到的话,莫过于大家称赞陛下的神勇、陛下的英武、陛下的膂力、陛下的气概了。
应该说,此人能将三石之弓拉到满月的程度,也是很不错的了。要他活在今天,肯定选进国家射箭队,参加奥运比赛的。《吕氏春秋》和《尹文子》都讲到了这个《三石之弓》的故事。“齐宣王好射,悦人之谓己能用强弓也。其尝所用不过三石,以示左右,左右皆试引之,中关而止,皆曰:‘此不下九石,非王其孰能用是?’”所谓“左右”,自然是他的臣宰、将领和宫廷中的各色人等了。在中国,能混到帝王周围,能进入帝王视线,都非等闲之辈。既然陛下好吃这一口,灌米汤谁不会?戴高帽谁不会?“了不起啦”,“盖了帽啦”,“空前绝后啦”,“天下无二,世间第一啦”,叫好,喝彩,万岁,乌拉,让齐宣王好一个受用。
更有马屁精跳出来,请求陛下准许他们试一试这支御弓,齐宣王勒住了坐骑,解下了弓,递给这些拍马者。显然试者非止一个,大家轮流执弓,比试一番。一个个或脸孔憋得通红,或脑门暴起青筋,或踉踉跄跄跌跌冲冲,或弓未拉开人被反弹,最多也就将弓拉到一半程度,就精疲力竭,就上气不接下气,而且还悻悻然地说,果然神弓,果然神弓,陛下这支御弓的拉力,一定不下于九石,所以小的们费出吃奶的劲,也是休想拉动分毫。更有人说,除了陛下,敢说这个世界上,谁也甭想使用这支强弓。于是,三石之弓的齐宣王,被大家忽悠成九石之弓的齐宣王,而且,这个本来就“二”的田无疆,也就果然自己定位,拥有九石之弓的神力,那当然是很可笑的事情了。
《尹文子》说:“然则宣王用不过三石,而终身自以为九石。三石实,九石名也。宣王悦其名丧其实。”《吕氏春秋》说:“宣王之情,所用不过三石,而终身自以为用九石,岂不悲哉?”不过,你放心,凡自我膨胀的人物,无一不自我感觉良好;凡自我感觉良好的人物,无一不知人间尚有羞耻二字。更何况,齐宣王本来就“二”,怎么会感到“岂不悲哉”呢?半点也不脸红地认为自己具有九石之弓的膂力。
齐宣王距今已两千多年了,但齐宣王式的人物,却一直不绝于缕,就在时下所见所闻、所经所历的大千世界里,那些夸夸其谈、浪得大名的学术明星,忽然间成了一通百通、无他不通的文化泰斗;那些尸居高位、不过业余的官员文人,蓦地里成了散文小说、诗歌戏剧的行家里手;那些夤缘时会、扶摇直上的投机分子,一下子成为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的社会名流;那些原本稀松、现也草包的文坛要员,想不到竟成了众星拱月、到处露脸的文学大师……说实在的,他们比春秋战国的齐宣王还不如,至少,田无疆虽虚有九石之名,但究竟还拥有三石之实,而以上那些经常在会议上出现、在电视上露面、在报刊上列名、在饭桌上举杯的人士,不但无三石之实,两石、一石,甚至连半石之实也没有的。
***引用过的一副对联“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便是他们最好的写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