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十几辆彩车开进宏光厂的门口,每辆车上都扎着彩带,贴着大红的喜字,车上的录音机放着迎宾曲。江南征和秦志文孟成功几个厂领导在厂门口迎接。江南征跑过来跟霍丽丽握手:“哎呀,霍主任,我们就等着您呢。”
江南征身后的孟成功秦志文也过来跟霍丽丽握手。霍丽丽笑道:“今天我接陈媛媛走。”
江南征道:“陈媛媛悄悄回来好几天了,如果您不来,我们都不知道呢。”
霍丽丽问:“刘厂长呢?”
江南征笑道:“刘厂长李书记在市里开会呢,让孟厂长秦厂长和我们几个先陪您,他们一会儿就来的。咱们先到招待所休息一下吧。”
霍丽丽笑着点头。众人就嘻嘻哈哈地朝招待所去了。江南征想起一件事,转身对马铁说:“小马,你到工会找几件锣鼓来,一会儿在厂门口送陈媛媛。”
马铁答应一声,忙走了。
118
任盈进了碱蚀机车间。她刚刚听说霍丽丽来接陈媛媛走。陈媛媛回来后,陈芳一直没有见陈媛媛。任盈想劝劝陈芳。
工人们正在埋头干活。陈芳也正开着车床。任盈来到陈芳身旁。陈芳看看任盈,点点头,没说话。任盈说:“陈芳,媛媛今天走,你该去看看的。”
陈芳硬声道:“我不去。”
任盈叹口气:“不管怎么说,她总是你的亲妹妹啊。你也该体谅她。难道她现在心里就好受?别人不理解她,你这个做姐姐的也不理解她?”
董庆祥也走过来,对陈芳说:“回去看看吧,你总得送送媛媛啊。”
陈芳难过地叹了口气,扔下手里的活,转身出了车间。陈芳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理解陈媛媛为什么要嫁给霍丽丽的儿子。她总觉得陈媛媛上了江南征的圈套。这几天陈芳家里也乱套了,沈强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回家了,陈芳知道沈强在外搞了女人,她也知道沈强不离婚是舍不得孩子。陈芳好几次想提出离婚,可是她怕女儿心灵上受到伤害,但是这样的日子她的确忍受不了了。她总是没来由地想起郑义,也许自己跟郑义在一起生活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呢。可她每每想到郑义的优越感,她又泄气了。
119
陈媛媛家里乱乱糟糟的,陈刚招呼着客人,看得出他的笑容很勉强。陈媛媛坐在梳妆台前,几个女工正在为她梳妆。陈媛媛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苍白。
有人跟陈媛媛开着玩笑,说:“媛媛,你这次算是掉进福窝里了。”
陈媛媛想起那个拐腿丈夫,眼泪就下来了。她抹了泪强笑道:“你们别忘了我就是了。”
一个女工笑起来:“就怕你忘了我们啊。”
陈媛媛从镜子里看到陈刚进来了,凄然道:“爸,我姐真就不回来送送我?”
陈刚叹了口气,说:“你姐忙,厂里赶进度呢。”
陈媛媛凄然一笑,不再说话。
有人问陈刚:“就是,陈芳怎么没回来?”
陈刚苦笑笑,转身走开了。陈刚知道陈芳不回来,是还在生陈媛媛的气。
正在这时,任盈推门进来了,身后跟着陈芳。屋里静了下来。
陈媛媛从镜子里看到陈芳,一下转过头来,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陈芳也看着陈媛媛,脸色苍白的。
任盈给女工们使了个眼色,大家悄悄退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陈刚一家,陈媛媛再也忍不住了,喊了声:“姐!”就猛地扑进陈芳的怀里,痛哭起来。
陈芳长叹一声,抱着陈媛媛,泪就涌下了。陈刚坐在一旁闷闷地抽烟。
半晌,陈媛媛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爸、姐,我该走了。你们多多保重吧。”
陈刚长叹一声:“孩子,我懂你的心思,你这也是为厂里好啊。你去吧,爸不拦你。你一个人在外面,要自己心疼自己啊。”
陈媛媛扑通给陈刚跪下了:“爸啊。”陈芳侧过身去,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有人敲门。陈媛媛擦擦泪,站起身去开门。霍丽丽的手下张主任进来笑着说:“陈主任,该走了,霍老板在厂门口等您呢。”
陈媛媛点点头,平静地说:“好。我这就走。”
120
宏光厂食堂里乱乱哄哄的,孟成功秦志文江南征几个厂领导陪着霍丽丽喝酒。
刘济舟和李亚走进来。刘济舟进门就朝霍丽丽拱手笑道:“霍主任,恭喜了。”霍丽丽几个忙站起。霍丽丽笑道:“刘厂长李书记,快坐。我还怕你们赶不回来了呢。”
刘济舟笑道:“真是,市里开会呢。大家都坐。霍主任,您坐啊。”
刘济舟跟李亚坐下。孟成功给刘济舟和李亚倒酒。李亚十分冷淡,刘济舟悄悄扯了他一下,就把酒杯端起来,笑呵呵地跟霍丽丽干杯。孟成功盯着李亚笑道:“李书记,您今天可得多喝几杯啊。陈媛媛可是咱们厂的有功之臣啊。”
江南征已经喝多了,他红红着眼睛举着杯站起来:“霍主任,您可一定要对我们陈媛媛好啊。陈媛媛可是不容易啊。您……”
霍丽丽有些不高兴了:“江处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江南征一怔,忙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说错了,罚酒一杯。”就一饮而尽。
众人笑道:“江处长,好酒量。”
江南征哈哈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再罚一杯。”猛地抓起酒杯喝了,又倒了一杯。刘济舟笑道:“老江,你喝多了。”
江南征哈哈笑着,流着泪:“我没有喝多,我今天就想喝啊,今天是咱们厂的喜事啊。喝啊……”又喝下一杯。
李亚看看江南征:“老江,你喝多了,去休息吧。”就给赵副厂长使了个眼色。赵副厂长和另一个厂领导过来拉着江南征走了。
江南征连走边喊:“我没醉。没醉啊。霍主任,咱们两个应该好好喝一杯的。”
酒桌上有点尴尬。刘济舟看李亚。李亚无奈,端起酒杯:“霍主任,我敬您一杯。”
霍丽丽忙端着酒杯笑道:“谢谢。”就饮了一杯。
又说了几句闲话,霍丽丽看看表:“我们该动身了。”
李亚看看刘济舟,刘济舟笑道:“那就到这里吧。”众人站起身。
121
江南征进了销售处,就趴在桌上大哭起来。赵副厂长笑道:“老江,你今天真是喝多了。”
江南征抬起头,擦了把眼泪,摇头叹道:“我是个王八蛋啊。”
赵副厂长脸上笑着:“看你说到哪去了?”心里却骂:江南征,你没说错,你就是个王八蛋。
江南征拔脚往外走,嚷着:“不行,我得去送送陈媛媛。”就歪歪斜斜地走出门去了。赵副厂长忙跟上去:“老江,你别摔了啊。”就追出去了。
江南征跑到厂门口,见刘济舟李亚几个厂领导陪着霍丽丽几个走来。陈媛媛跟几个女工在厂门口话别。销售处马铁几个拿着锣鼓走过来,却乱七八糟地敲不到一起。江南征抢过去骂:“妈的,怎么回事啊,敲起来啊。”还是乱乱的节奏。
马铁苦着脸:“算了,我真是敲不上劲啊。”
陈芳阴着脸挤上来:“我来。”就抓过鼓槌。
陈芳奋力敲开了鼓。一时鼓声大作。曹明亮几个工人也挤上来,从销售处的人们手里抢过锣鼓,用力敲起来。锣鼓声震得人们心里发慌。
陈媛媛走到刘济舟李亚几个厂领导身旁。陈媛媛对刘济舟说:“刘厂长,我听说厂里要合资了,这下厂里真是有救了。”刘济舟目光复杂地看着陈媛媛:“小陈,是你救了厂子啊。”刘济舟的声音有些发涩。他说不下去了。
陈媛媛笑笑,又对李亚说:“李书记,您是个好人,我知道,全厂的工人都爱您啊,您要好好保重啊。”
李亚眼睛潮潮地:“陈媛媛,是我们当领导的无能啊。”
陈媛媛含泪摇头:“别这样说。”
李亚难受地:“陈媛媛,你就不要为厂里操心了。”
霍丽丽看表:“媛媛啊,咱们该动身了。”
江南征红红着脸挤进来,跟陈媛媛握手:“媛媛啊,多多保重啊。”借着酒劲,江南征的手就不撒开了。
陈媛媛就任他握着,说:“谢谢你了,江处长。”
江南征动感情地说:“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江南征,就打个电话过来。”
陈媛媛笑笑:“谢谢了。”她转身走到汽车旁。正要上车,却又转过身来,目光寻找着什么。陈芳正在奋力敲鼓。陈芳与陈媛媛的目光一对上,陈芳手下的鼓点就乱了。陈媛媛的泪涌下来,猛地转身上了汽车。汽车开动了。
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开出宏光厂的门口。陈媛媛泪流满面,恋恋不舍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她突然捂住脸,无声地哭了。车队渐渐远去了。宏光厂门口,人们仍然远远目送着。
陈芳突然扬手扔了鼓槌,奔跑了几步,凄然地喊一句:“小妹……”声音在空中久久不散。人们觉得心被陈芳喊得碎了。
122
北京。林子涵办公室。
林子涵正在跟陈西培谈跟宏光厂合资的事。这几天,林子涵总感觉陈西培有些话还是没有说尽,她摸不清陈西培对合资的真实想法。她不相信陈西培就这样痛快地让tbs公司跟宏光厂合资。陈西培应该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不会看不透tbs公司想占据中国印制板设备市场的底牌。林子涵盯着陈西培:“西培啊,这次我们跟宏光厂合资,你看成功的可能大吗?”
陈西培道:“现在宏光厂急需资金,应该是没有问题。合资对我们双方都是有利的。平阳市政府会鼎力促成这件事。”
林子涵道:“合资之后,你是不是应该到我们的北京办事处来啊。”
陈西培摇头道:“我不能离开宏光厂。”
林子涵沉默了一下,突然深情地望着陈西培:“西培,你难道看不出我的一片苦心吗?”
陈西培也看着林子涵,目光里似有千言万语,半晌,他低下头:“子涵,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你……”
林子涵摇头:“你不完全明白。但是不管你怎么想,我是爱你的。你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一直躲躲闪闪的呢,你倒像足个旧时代的人了。难道我还有什么地方不能使你满意吗?”她走过来,握住了陈西培的手。
陈西培笑了,抽出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是啊,我也觉得我自己有些奇怪,我不满意你什么?学识、财富、地位、相貌。按说你各方面都是优秀的,可是我不能激动。为什么?”林子涵坐下了,苦笑道:“你总是没个正经。”
秘书王小波走进来:“林总,有家法国经销商想见您。”林子涵点点头:“好。我这就去。”
林子涵站起身,对陈西培说:“西培,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我刚刚说过的话。”
陈西培笑道:“好的。”林子涵走出去了。
陈西培对王小波说:“王秘书,请您把西欧各国近两年的印制板生产数量资料调给我。现在就要。”王秘书答应一声:“好的。”就坐在计算机旁启动机器。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了。王秘书接起电话。电话里一个男人的声音:“请找陈西培先生接电话。”秘书把电话交给陈西培。
陈西培抓起电话,惊讶一下就笑了:“是老杨啊,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是的,合资。你反对?为什么?”杨帆在电话里嚷道:“陈西培,我想你应该为中国的印制板事业想一想了,你知道你在做一件什么事吗?是你策划了这次合资吗?”陈西培皱眉:“是的。这次合资,对宏光厂是至关重要的。老杨,我提醒你,你不要在里边做什么手脚。”杨帆在电话里火冒冒地说:“陈西培,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汉顿这次合资,只要长个心眼儿的都能算清楚这笔账。陈西培同志,我……”陈西培静静地说:“老杨,不要把问题想得那么复杂嘛。如果不合资,宏光厂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你说什么?……”陈西培的脸色难看了。杨帆在电话里吼:“我怀疑你在里边得了什么好处了吧。我告诉你,如果你一定坚持合资,那你就是把平阳市的印制板工业全部葬送掉了。你将是千古罪人。你好好想一想吧。”杨帆把电话摔了。
陈西培拿着电话怔怔的。电话里响着空音。林子涵推门进来,见陈西培脸色不好看:“西培,法国的一家推销商想跟我们……怎么了,谁来的电话?”
陈西培道:“不知道,也许是谁打错了。”
“打错了?”
123
杨帆给陈西培打完电话,情绪还没转过来,扔下电话,走出办公室。他想去车间看看,这几天的生产质量令他十分恼火,连连出了几起废品了。他很沮丧,他觉得东风厂如果这样下去,简直就没有什么出路可谈了。他刚刚走出门,迎面碰上田松林和杨成群。田松林叫道:“老杨,有戏了。”
杨帆皱眉:“有什么戏啊?”
杨成群道:“宏光厂跟那个汉顿闹崩了。”
杨帆一怔:“崩了?”
田松林道:“是啊,我也是刚刚听到。汉顿要宏光厂裁减七千人,跟李亚顶了牛。消息传开了,现在市里的一些印制板厂都想取而代之呢。我看这样对我们东风厂也是一个机会啊。杨厂长,咱们得商量商量。”
杨帆看着田松林:“商量什么?田县长,我今天就亮明我的态度吧。我不同意合资。”
田松林和杨成群一愣。
杨成群急了:“你……”
田松林问:“杨厂长,这是为什么?”
杨帆叹了口气:“我了解过了,这是外商想利用合资挤进我们的印制板设备市场。如果我们有一家合资,那么平阳市的其它十几个印制板厂都要被挤出市场。想想看,宏光厂的机床生产,在国际上,算不上是先进,为什么这个汉顿这样感兴趣呢?就算是我们的数控热风整平,在国际上也已经有人在搞了,而且成本比我们还要低。汉顿不傻不呆,非要我们的机床干什么。”
杨成群笑:“外商也是支持我们的现代化建设嘛。”
杨帆瞪了杨成群一眼:“这种官样文章的话,你也真相信?”
田松林想了想:“杨厂长,我不怀疑您讲的是真的。可我们管不了那么多,连市委领导现在都急着忙着引进外资,咱们东风厂为什么要落在后边。你刚刚说如果合资了,剩下的印制板厂就要垮台。那岂不是别人速效了,咱们就垮台吗?与其让别人合资,为什么我们不去合资呢?”
杨帆苦笑:“也许汉顿正是利用我们这种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心理,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挤我们的印制板行业呢。如果我们只贪图眼前小利,我们得到的,远远会比失去的少得多。南美一些国家的民族工业受制于人的合资模式,我们不能不警惕与防范。”
田松林有些不高兴地看着杨帆:“杨厂长,这些大道理自有国家管着,我作为顺清县县长,我考虑问题不能不从实际利益出发。我希望你能在这次为顺清县引进外资的行动中,站在顺清县的立场上考虑一下。”
杨帆苦笑:“田县长,您是对的。作为一县之长,所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您是个好官。我知道,您在顺清县这几年,为顺清县的发展渗透着您的心血。您是一个好官。可是,恕我冒昧……”
田松林大度地笑笑:“你讲。”
杨帆摇头苦笑:“算了,不说没意思的话了。”就转身要走。
田松林笑道:“杨厂长,有话就讲嘛。”
杨帆转过身来:“我说句不大好听的话,您别生气,中国一些事,坏就坏在你们这些好官身上了。”说完,就转身走了。
田松林愣愣地。杨成群骂:“什么东西。县长,没了郑屠户,我们还真吃带毛猪啊。咱们去跟那个叫汉顿的外国人谈。我就不信咱们厂这么好的条件,那个姓汉的……”
田松林不耐烦道:“什么姓汉的。乱七八糟的。”
杨成群笑道:“那个外商不姓汉吗?不是叫汉顿吗?”田松林苦笑道:“你呀,除了钱简直什么都不知道了。”杨成群自嘲道:“县长,咱不是没念过几天书嘛。”
田松林瞪他一眼:“我早就说过,咱们县的干部素质低,让你们多读点书,你们就是不听。去年我让县科委举办的英语学习班,你没去吧?”
杨成群不好意思地说:“去了啊,那几个教员讲得嘀哩嘟噜的,我听不懂啊。”
田松林瞪眼:“我早就听人反映了,说你光睡觉了。”
杨成群忙笑道:“行了行了,县长,您就别揭短了。我下次好好听听不就行了。我就不相信,学外国人说话,比做生意还难?”
124
陈芳送走陈媛媛,呆呆地走回车间,拿起工件想要干活,却愣愣地不知从何下手。董庆祥走过来,拿下她手里的工件,叹口气说:“你回去歇歇吧。”
陈芳也没有推辞,一言不发,换上衣服就走了。
工人们看着她走出去,谁也不说话,又低头干活。
陈芳迷迷糊糊地往家骑。她觉得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想回家,回家在自己的床上躺一会儿就好了。
到了家门口,陈芳掏出钥匙开了门。她脱了鞋,就跌跌撞撞地直奔卧室,她着急地想躺一会儿。
进了卧室,陈芳怔住了。
她的床被另一个女人占据了。现在那个女人正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沈强围着被子坐着,一脸懊恼地看着她。
陈芳一时有点没明白过来,傻了似的站在那里。
沈强问:“你怎么回来了?”口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为她打断了他们的好事而恼火。
陈芳这才明白过来。明白过来的陈芳平静地对那个女人说:“你走吧,我累了,要睡觉。”
那女人难以置信地看了陈芳一眼,一声不吭地溜出门去走了。
陈芳静静地一件一件地把床上的被子、床单、枕巾等等扔到地下。沈强看着她,怒道:“你要干什么?”
陈芳觉出了他的心虚,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你别吵我,我要睡觉。”
沈强摇了摇头,心想这女人一定是疯了。
陈芳爬到床上去,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125
九天公司得到了汉顿来平阳市和宏光厂合资的消息,马上召开紧急会议。
沈坚说:“如此看来,我们还得和宏光厂合作,将来他们的设备质量和价格,都是东风厂无法比拟的。”
有人嘟囔:“可是人家还肯和咱们合作吗?合资了,翅膀硬了,产品还不直接销国外呀。”
有人附和:“就是啊。我们还欠人家好几十万块钱呢,目光短浅,自己把道堵死了。”
沈坚笑道:“那不一定嘛。走死了,还能打通啊。欠钱,可以还嘛。大家都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好主意再一起议。”众人就往外走。沈坚叫住沈强,说:“你回去先跟陈芳说说,让她跟他们领导透透风。”
沈强苦着脸说:“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开始就跟我顶着劲呢,她那心里光有她那个厂,哪肯帮咱们呀。”
沈坚笑了,意味深长地看着沈强说:“再怎么着,你也是她丈夫。关键时候,她还能不帮你反倒帮外人?”
沈强说:“哥,她那个人六亲不认。再说,我……”
沈坚不耐烦道:“别吞吞吐吐的,你怎么了?”
沈强声音低下来:“我带回家一个女人,让她撞上了。”沈坚看着弟弟,突然笑了,说:“你小子有种。”然后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什么时候能给我长点出息?”
沈强害怕地退后一步:“哥,那个母老虎,谁受得了呀。”沈坚挥挥手:“算了算了,你去吧。回去认个错,让她跟宏光厂的领导们吹吹风。”
沈强一脸晦气地回到家,看见陈芳正做饭,就赶忙凑过去笑道:“我来,你歇歇吧。”
陈芳看她一眼,不说话,扭身出了厨房。
沈强在心里骂:“神气什么?”一边只好凑合着做了点饭。晚上,陈芳不动声色地拿了一条被子往孩子的屋里走。沈强忙说:“陈芳,你别走呀,我跟你说点事。”
陈芳冷冷地说:“除了商量离婚的事,别的我都不想听。”沈强说:“要是宏光厂的事呢?”
陈芳站住了,扭过头问:“什么事?”
沈强笑道:“我们准备把欠宏光厂的钱还了。”
陈芳一愣,不知沈强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们考虑来考虑去,还是和宏光厂合作,这也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嘛。你方便的时候,跟你们领导说说。”
陈芳在心里冷笑。她明白了,九天公司一定是听说了合资的事。但陈芳不露声色,说:“好事啊。你们准备钱吧,我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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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业群找到刘济舟,笑着说:“刘厂长,这两天真是邪了,明星厂和九天公司都赶在一块儿还账来了。怎么都一下子良心发现了啊。”
刘济舟笑道:“恐怕不是良心发现,是利益所驱啊。汉顿一表态,他们就良心发现了。”
齐业群说:“钱到位了,咱们是不是给工人们报点医药费?好多人有病都不敢去医院了。”
刘济舟点点头:“你看着办吧,口子收得紧点。”
齐业群答应着走了。
齐业群刚走,陈芳走进来,问:“刘厂长,九天的欠款还了吗?”
刘济舟笑道:“这不齐处长刚走,说九天公司和明星厂的钱都还上了。”
陈芳说:“刘厂长,九天公司是有想法的,他们是听说咱们厂要合资了,想继续跟咱们合作。”
刘济舟知道九天公司的沈强是陈芳的丈夫,就说:“看来我想的不错啊,我刚才跟齐处长也是这么说的。你怎么看?”陈芳说:“咱们千万不能再和他们合作了,那是一帮无赖呀。这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刘济舟哈哈笑了:“陈芳呀,恐怕沈强是让你来说服我同意跟他们合作的吧,他可是你孩子的亲爸爸,你怎么给他起反作用啊?”
陈芳正色道:“刘厂长,我是宏光厂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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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班,沈坚就问沈强,宏光厂的事怎么样了。沈强说:“钱已经打到宏光厂账上了。陈芳那儿,磨磨唧唧的,没给句痛快话。”
沈坚就骂沈强,自己的老婆都调理不好。正说着,电话响了,沈坚接起来,听了几句,脸色就变了,一脸沮丧地放了电话,对沈强说:“李亚在会上跟外商谈崩了,怕是宏光厂跟汉顿合资的事情要吹。”沈强听得生气,骂道:“李亚是个傻蛋,这样的好事怎么能放过去呢。”
沈坚说:“说这都没用。咱们得赶快摸清汉顿的意思,他跟谁合资,咱们就跟谁合作。”
沈强说:“那咱们给宏光厂划过去那七十万不是打了水漂儿了?”
沈坚骂:“谁知道李亚能来这一手啊?人家都是想着办法把外商往自己家里拉,他们可倒好……”
沈强想了想:“哥,咱们可以再看一看,我想那个汉顿不会就此罢手的,他不会就此放掉宏光厂的。他要是在市里寻找其他合作伙伴,咱们随后就跟上。”
沈坚点点头:“对,汉顿即使跟宏光厂谈不成,也会跟别的厂谈的。咱们这几天盯紧点。现在咱们就是一块狗皮膏药,谁合资咱们就往谁身上粘。去吧,大家都打听着点消息。”沈强转身要走,沈坚又喊住他:“沈强,你跟陈芳到底算是怎么回事?你在外边又找了一个,跟陈芳也不说离,就这么下去了?”
沈强骂:“陈芳压迫我好几年了,现在我见到她就犯怵。我想离,可又舍不得孩子。”
沈坚看看弟弟,叹口气:“其实陈芳挺疼你的,你就别乱来了。”
沈强摇头:“我实在是跟她过不到一起了。我现在找的这个,刚刚大学毕业,也喜欢我……”
沈坚瞪了弟弟一眼:“怕是她看中你腰里的钱袋了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128
陈芳从机床上下来,抄起手巾擦了把汗,端起茶缸子,咕咕地灌了一气凉水。一抬头,见大冯走进车间。工人们嘻嘻哈哈地跟大冯打招呼。有人上前掏大冯的烟来吸。周继红笑道:“大冯,这几天没见你,好像胖了。是不是总去破坏党风啊?”
大冯笑道:“我这人也就是跟着吃吃喝喝。这几天派出所忙着抓赌,尽有说情的请我们吃饭。让吃就吃吧。”他又对陈芳说:“陈主任,我听说合资了。什么时候啊?我可得回来了,別一合资把我们这些在外边帮忙的全扔了。有准信没有啊?”
陈芳皱眉:“我哪知道啊?”
大冯道:“我听说合资企业工资高得很啊。我有个表弟在合资企业,一月工资等于咱们半年多的。”
曹明亮道:“那还不算多。你知道多的吗?”大冯道:“咱们也不指望多多少,只要能多挣个几百块咱就知足了。”
有人笑:“大冯,你老婆在东风厂就挣得够多了,你小子还不知足啊?”
大冯笑道:“钱多怕什么啊?可这女人挣多了也不是事儿,男人在家就得受气。”
正在乱说着,张大年走进车间。工人们围上去:“张大年,孩子怎么样了?”
张大年叹口气:“明天做手术。”人们沉默了。
陈芳问:“还有什么需要的,你就说话。”
张大年苦着脸:“玲玲她不想做手术。”
陈芳急道:“大年,可得劝劝玲玲,小孩子,别任性啊。”张大年叹口气:“唉,其实这种病,就是动了手术也……”周继红火了,骂道:“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什么呢?”
张大年长叹一声:“这孩子,心事太重啊。她是舍不得钱啊。她知道厂子不景气,家里困难。”
陈芳瞪了张大年一眼:“你别乱想,一定要做手术。”
张大年摇头苦叹:“我想,如果……就算了吧,我也知道,都是白扔钱。”
陈芳火了:“张大年,你说的是屁话。你要再说这种没用的话,你就是王八蛋。”
张大年眼睛里就有了泪花。众人一下子沉默了。周继红皱眉:“大年,不怪陈芳骂你,孩子的病有一分希望也得治。缺钱的事,找厂里,还有大家伙呢。”
张大年猛地蹲下,捂着脸哭了。
129
陈芳回到家里,难得的沈强也在家。陈芳扫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进屋了。
沈强正为李亚拒绝了汉顿上火,也不用求着陈芳什么了,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摔打东西。
陈芳走出来,火道:“你摔谁呢?”
沈强说:“我摔我自己呢,你管得着吗?”
陈芳嚷道:“你弄个野女人到家里来,我没说什么,你倒有理了?这日子不愿意过就别过。”
沈强也火冒三丈地嚷:“我就是找了。她就是比你好,比你温柔比你漂亮比你年轻,我愿意。”
陈芳愣了。对于女人来说,这是永远的杀手锏。不管什么样的女人,你说她不年轻了不漂亮了,都会直接捅进她的内心。
陈芳一下没了斗志。她觉得意兴阑珊,她突然对沈强也对自己产生了厌倦。陈芳抓起衣服,就往外走。
一直缩在一旁的孩子哭着扑上来:“妈妈,你要去哪?”
陈芳看着孩子,眼泪才落下来:“乖,妈妈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啊?”
陈芳走在街上。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她也绝没有想不开的念头,傻子才把自己搭进去呢。说实话,对另外一个女人的出现,她并没有太多的难过,这么多年了,沈强的为人她早就看清楚了。陈芳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陈芳漫无目的地走着,当她走到一条胡同的时候,猛然惊醒过来,被自己吓了一跳。这条胡同是她和郑义谈恋爱的时候常走的,“人在寂寞的时候,就会脆弱地走回初恋时的胡同。”陈芳解嘲地想,我也能当诗人了。
陈芳找到一个ic卡电话,要通了郑义的手机。郑义正跟朋友在外边吃饭呢,听见是她,忙问有什么事。
陈芳顿了顿,说:“没什么事,想看看你干什么呢。”
郑义说:“你过来吧。你在哪呢?我开车接你。”
陈芳想了想:“算了吧,我得回家了。”
130
刘济舟很苦恼,他没料到汉顿会提出裁人的条件。他一上班就进了李亚的办公室,他想跟李亚商量怎么跟汉顿谈判。
李亚桌上堆着一摞资料,李亚正在翻看着。刘济舟凑过去一看,净是些印制板方面的书。刘济舟说:“老李,刚刚市里打来的电话,明天汉顿要接着跟咱们谈判。市里估计汉顿不会让步的,让咱们得有心理准备。”
李亚放下书,硬硬地说:“准备什么?他不让步,我们也绝不能让步的。”
刘济舟摇摇头:“不会那么简单的,市里可是很看重这次合资的,如果这次合资从你我手里跑了,你我都吃不了要兜着走哟。”
李亚皱眉道:“无非是撤职嘛,我不怕,我不能拿着七千工人的利益跟汉顿作交换。”
刘济舟笑了:“你急什么嘛。”
李亚苦着脸说:“老刘,我能不急吗?七千人。我们能答应吗?”
刘济舟笑道:“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了,说点别的吧。”
李亚不再说话,转眼去看窗台上的花,提起地上的喷壶去浇水,一边浇水一边说:“厂长,你说实话,你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刘济舟摇头笑道:“我真是还没有考虑好。也许咱们真是穷怕了,为五斗米折腰啊。”
李亚长叹一声:“难办啊。”
刘济舟笑道:“先说说你自己难办的事吧。你跟任盈是怎么回事啊?有日子了吗?”
李亚脸一红:“什么有日子没日子的。”
刘济舟哈哈笑起来:“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这人,平常看着挺爽快,到这种事上,拖拖拉拉的,不像个男人。不像。”
李亚不好意思地说:“先放放再说吧,这件事挺复杂的呢。”
刘济舟笑了:“复杂个什么啊?你是说周书记吧,任盈爱的是你,跟周书记没什么关系。”
李亚说:“周书记算什么。是我女儿,我女儿不同意。”刘济舟笑道:“那可真有点不好办了。这年头,父母不包办儿女婚姻了,改儿女干涉父母了。”
桌上的电话响起来,刘济舟接过电话:“是我,刘济舟。好。”就放下电话。
刘济舟皱眉道:“杨帆找到了马振东那里去了,他还是反对合资。”
李亚思索着:“老杨想什么呢?合资的事怎么了?”
刘济舟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老杨也许有他的道理啊。”
李亚想了想:“那天老杨找咱们不像是有什么私心的。他这个人我知道,没有把握的事不会那么激动。下来找他谈谈。”任盈进来:“李书记,刚刚您弟弟来电话,说后天是您母亲的七十岁生日,让您务必回家给您母亲过生日。”
李亚一拍脑门儿:“真是,让我忘死了。谢谢你了。”任盈笑着走了。刘济舟也笑道:“你这个当儿子的啊!”李亚坐在办公桌前,打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一叠钱来,数了数,摇摇头。又掏兜,带出几张纸来,他刚刚想装回去,突然头一晕,就趴在了桌上。
刘济舟忙过来,问:“老李,你怎么了?”他弯腰拣起那几张纸,看了一眼,神色变了。李亚醒过来,就去抓那几张纸。
刘济舟大喊一声:“老李。”眼泪淌下来,颤声道:“你这人,就该说一声嘛……”
李亚笑笑:“没事,你紧张什么嘛?”他坐在沙发上,点着一支烟。
刘济舟看着他:“说吧,多长时间了?”李亚尴尬地笑道:“干什么啊?”
刘济舟生气地看着李亚:“我问你多长时间了?”
李亚笑道:“厂长,你别紧张。”
刘济舟一拍桌子:“我怎么能不紧张?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老李,你每月给董师傅一百块钱,你负担得起吗?你为什么要硬撑着啊?”刘济舟的眼睛红了。
李亚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今后不去了还不行吗?”刘济舟想了想,对李亚说:“到我办公室。”
李亚笑了:“干什么啊?什么事情非要到你办公室?”刘济舟皱眉道:“啰嗦什么,走吧。”就扯着李亚进了自己办公室。
刘济舟把李亚按在沙发上,就拉开抽屉,取出两张存折递给李亚:“你拿去。”
李亚笑道:“干什么啊?好哇,你背着老婆搞小金库啊。”刘济舟严肃地说:“别嬉皮笑脸的,拿去。”
李亚笑着摇头:“你这是发工会困难补助啊?我用不着的。”
刘济舟急道:“你跟我还客套什么?”
李亚笑道:“你先收着吧,如果我真到了揭不开锅的时候,再跟你张嘴。”说着,就站起身。
刘济舟看看李亚的身子真是单薄极了,心里一酸,眼睛就湿了。
李亚笑笑:“你别乱想,我没事。净听大夫的就得活活吓死。”他看看表,“我去看看董师傅,不知道他老伴怎么样了。”就出门走了。
刘济舟盯着桌上那两张存折,无奈地摇摇头,心底对李亚的敬意又抬高了一层。
131
杨帆找到机械局,来跟马振东讲合资的事。他一口气讲了一个多小时,反对跟汉顿合资。
马振东很不耐烦。他感觉杨帆这个人有毛病,合资碍着你杨帆什么了。开始他还克制着自己听杨帆讲,终于他忍不住了,不高兴地说:“老杨,现在你已经是东风厂的人了,跟局里的事情没有关系了嘛。这事你……”
杨帆激动地说:“可这事跟平阳市印制板行业有关系啊。如果合资,我们的市场就会全部被tbs公司垄断。马局长,这可是件大事啊,马虎不得啊。我们会既丢了国产的品牌和市场,还会延误我们自己印制板行业开发能力的培植与提高啊。”马振东冷笑:“老杨,我真是不明白了,难道你比市领导站得高、看得远?真是的,你这番话不妨跟市领导讲一讲嘛。现在市里千方百计引资、招商,你却唱这种调子,不像话嘛!我再说一句,无论我们怎么考虑问题,总要有个大局观念,总要站在发展平阳市的经济建设这个高度来考虑。”
杨帆闷了一下:“我正是站在平阳市这高度来跟您讲这番话的。如果您不想让平阳市的印制板行业全军覆没,您就应该制止这场合资。”
马振东生气道:“好了好了。老杨,今天咱们就谈到这里吧。我还有个会。”就看看表,出门走了。
杨帆气急了:“你……”就泄气地拍了一下桌子。
周书记进来说道:“老杨,你跟马局长谈什么了,把马局长气得脸都红了。”
杨帆恶恶地骂一声:“不可理喻。”就走出门去了。
周书记皱眉:“这人有病。”
杨帆头晕晕地出了机械局,他简直不可想象马振东会这样一点也听不进去他的意见,他感觉马振东根本就不懂平阳市印制板行业的现状与优势。他想跟市委刘书记谈谈,可是他已经给市委秘书处打了三次电话了,都被秘书挡了。杨帆心底突然产生了一股悲凉之气,他决心要把这件事做到底,至少要让自己的看法引起人们的警觉。
他站在机械局大楼的门口,一阵寒风吹过来,他觉得头脑清醒了些。他上车,在街上缓缓地驶着,街上车辆如潮,人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杨帆感觉自己很疲劳,他想起自己应该回家看看了,已经有十几天没有回家了。
杨帆把车开进宏光厂生活区,停在自家楼下。
杨帆下了车,沉思着往家走。一抬头,看到李亚和董庆祥走过来。
董庆祥和李亚推着一车菜。李亚也看到了杨帆。
杨帆转身想走。李亚喊:“老杨。”
杨帆站住。董庆祥笑道:“李书记,你们谈吧,我先走了。”就推着菜走了。
李亚看着杨帆道:“老杨,我正想找你呢。你那天到厂里来,说合资不好,我没好好听,这里边到底有什么名堂。”
杨帆看看李亚:“我听说你们跟汉顿谈崩了。”
李亚皱眉道:“汉顿要宏光厂裁走七千人,这不是开玩笑嘛。”
杨帆盯着李亚:“老李,你跟我说实话,陈西培这次去北京跟林子涵联系,你是什么意见?”
李亚苦笑:“什么意见?谁想到这么复杂了。”
杨帆怔怔地:“我明天想去北京,找陈西培谈谈。”
李亚一愣:“谈什么?”
杨帆突然火了:“谈你们宏光厂为什么要出卖国内市场!”
李亚火了:“出卖?老杨,好大的帽子?什么叫出卖国内市场!”
杨帆摆手:“我跟你说不清楚。好了,咱们下来再谈。”就转身走了。
李亚火了,直着嗓子吼了一声:“老杨,你把话讲清楚再走。”
132
各种款式的轿车一辆辆地开进市政府。刘济舟和李亚从一辆旧车上下来,他们看到汉顿由市领导陪着进了大楼。局领导们也跟进去了。
李亚摇头:“厂长,你看过一部影片吗?”
“什么影片?”
李亚笑:“与狼共舞。”
刘济舟一愣,就笑了:“你啊,也会幽默了。走。”
又一辆车开进来,沈坚跳下车。刘济舟打招呼道:“沈总。”
李亚淡淡地说:“今天是印制板行业会,你们来干什么?”沈坚道:“我们来听听。我们公司和印制板行业密切相关呀。刘厂长,李书记,今天可是你们跟汉顿摊牌了吧。”
李亚道:“老沈,你的消息真是灵通啊。”
沈坚笑道:“信息时代嘛。不过你们二位也是真有意思,别人粘还粘不上呢,你们可别犯傻,让到嘴的肉跑了啊。”李亚道:“老沈,如果这是块烫嘴的肉呢?”
沈坚一愣,笑了:“李书记,您可真会讲笑话啊。可不管怎么说,如果你们真跟汉顿合资,可不能忘了九天公司啊。这事我可跟马局长打招呼了,我先进去了。”就走了。
李亚看着沈坚的背影,笑道:“这个人真是太能钻了。如果咱们跟汉顿真是谈不成,他那七十万真得让他心疼啊。”
刘济舟和李亚相视笑了,两个人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刘济舟和李亚走进来,在后排坐下了。汉顿看到了刘济舟和李亚,点头笑笑。
刘书记笑道:“那就开始吧。汉顿先生,您先谈谈吧。”
汉顿笑道:“刘先生,李先生。通过几天的接触,我感觉你们二人都是我们tbs公司需要的人才。如果你们同意我们的方案,合资之后,宏光厂裁掉七千人,那么你们二人可以留在董事会。你们二人的薪水可以每年拿到十万美元。按照生产的增长,还可以逐年增加。”说到这里,汉顿看着李翻译。
会场有点乱了。有人懂得英语。李亚低声问刘济舟:“汉顿讲什么呢?”
刘济舟道:“我也没听大明白,好像是说给咱们两人增加工资。”
李亚笑:“就给咱们两个?别人呢?”
李翻译说:“汉顿先生说,通过这几天的交往,他感觉刘厂长和李书记是人才。他说如果你们同意合资,你们二人可以留在董事会,每年拿到十万元的薪水。”
会场乱了。
有人笑道:“刘厂长,这次你们可真要发洋财了。”汉顿摆摆手,对李翻译用汉语笑道:“李小姐,您刚刚翻译得不够准确。十万元是个什么概念?是人民币还是法郎?我指的是美元。十万美元。”
会场一片大乱。李亚低声笑道:“厂长,我们两个真要发财了啊。”
黄市长笑着看看刘济舟和李亚:“你们两个可要请客啊。”刘济舟脸上毫无表情,他点着一支烟,徐徐吐出一口。
汉顿笑着看看刘济舟和李亚。
李亚笑笑:“我想问一句,汉顿先生为什么给我们两个这么高的待遇?”
众人盯着汉顿。
翻译看着汉顿:“李亚先生说……”
汉顿摆手制止了翻译:“我还是用汉语跟他们二位交谈吧。李先生,道理很简单。我看出你们两个人在宏光厂的员工中的威信是很高的,所以你们的年薪值十万美元。如果你们认为这个数字偏低了,我们可以再讨论。”
众人盯着刘济舟和李亚。
刘济舟掐灭手里的烟,笑道:“这的确是个诱人的数字啊。别说是十万美元了,就是一万美元,也高出我们现在的工资多少倍了。但是我们还是希望汉顿先生考虑一下我们宏光厂的职工的问题。昨天李书记已经讲了,我们不希望把七千名职工划出去的。”
汉顿笑着摇头。
黄市长跟刘书记耳语,刘书记笑着点点头。
有市领导笑着对刘济舟说:“刘济舟啊,汉顿先生还是很看重你们的。”
刘济舟笑笑,没有说话。
李亚笑道:“汉顿先生看重我们两个,是因为我们两个在宏光厂八千名职工心目中,还有一些威信。而这威信是有条件的。这是因为我们对职工还是有感情的。如果我们两个人为了这二十万美元,置七千名职工的生计于不顾,我们还有什么威信?我们还值二十万美元吗?也许在汉顿先生眼里,我们连两个美元也不值了吧。”
汉顿一怔,眉头皱紧了。
会议室的空气一下子紧张了。
黄市长看看汉顿。
汉顿皱眉道:“我看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吧。还请刘先生李先生考虑一下我们关于合资的条件。”
黄市长起身:“散会。刘济舟李亚,你们两个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众人起身离席。
133
刘济舟和李亚坐在黄市长办公室里。刘书记坐在办公桌的另一侧,手里翻着一本杂志,挺专心地看着。黄市长生气地在办公室踱着步子。
黄市长恼怒地说:“老刘老李,你们两个唱的哪一出嘛?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把这次合资弄黄了,市里是要通报你们的。”
李亚点燃一支烟:“黄市长,我们是考虑宏光厂七千名职工的出路啊。市里昨天讲了,让我们剥离,可是到底怎么剥离,市领导没有给我们交底。我说句老实话,我觉得市里现在也没有底。在这七千名职工还没有底的情况下,就讲合资,岂不是置职工的利益于不顾了嘛。”
黄市长生气地:“李亚同志,现在是市场经济,平阳市印制板行业现在很困难,可以说是举步维艰,决定性原则是重引进,轻开发嘛。这你们都知道,现在外商找上门来合资,是一个机遇,是发展我市印制板行业的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像你们这样瞻前顾后的,怎么行?改革是要有阵痛的,这句话讲了多少遍了。要从长远看问题。”
李亚看着黄市长:“黄市长,总要讲一点政治吧。”
黄市长盯着李亚说:“什么政治?把平阳市的经济搞上去,就是我们当前最大的政治。坚持经济建设为中心,就是最大的讲政治。”
刘济舟悄悄拉了李亚一把。
刘书记笑道:“刘济舟,你不要搞小动作嘛。让李亚同志讲嘛。”
李亚感觉心底有一股火暗暗在浮上来,他强咽了回去:“黄市长,也许我们站的角度不同,所以咱们看这个问题的方法也不同。我总感觉,这七千职工如果安排不好,就是这次合资的最大政治了。如果这七千名职工出了问题,宏光厂的合资就是失败的。宏光厂的发展就会受到干扰,我们……”
黄市长摆摆手:“不要讲了,如果你们两个脑子转不过来,市里可以考虑重新调整宏光厂的领导班子,从而保证这次合资的顺利进行。”
刘书记手里的烟一颤,他转身看看黄市长,没有说话。
刘济舟看看李亚,李亚怔住。刘济舟想说什么,想了想,又咽回去了。
屋里的空气十分紧张。李亚猛地站起:“我还是有意见。”
黄市长看看李亚:“好了,有意见下来再说。”
刘书记站起身笑道:“老黄,让李亚同志把话说完嘛。”
刘济舟皱眉:“老李,你冷静一下。”
李亚吐出一口长气:“不,今天就让我把想说的话说完。黄市长,您刚刚说了,改革是要有阵痛的。可是您知道现在宏光厂的职工是怎么一种心情盼着这次合资的吗?他们决不会想到,现在我们正在准备把他们当中的七千人剥离出去啊。合资是件好事,可是我们不能光盯着合资啊。真正把宏光厂的建设搞上去,靠的是什么?我想过,靠汉顿?靠合资?不,还是要靠宏光厂现在的八千多职工的积极性啊。如果说宏光厂真是不行了,那么汉顿太傻了,要给我们一个要垮掉的企业投资?我现在还闹不懂汉顿来投资的真实目的,可我已经感觉到了将来宏光厂的产品生产、周期、开发、成本、市场等等要受制于人的前景。中央最近再三强调,要讲政治,特别是领导干部,要带头讲政治。我们这次合资,不能只盯着汉顿手里的钱啊。重要的是,我们如果依了他的条件,这七千名职工会怎么理解我们呢。宏光厂的七千多名职工,几十年来,为社会主义建设做出过多少贡献啊,现在他们有的老了,我们就能够把他们扔出去不管了吗?汉顿有什么资格这样做?他们就靠着他们带过来几个臭钱?这不是政治问题吗?如果我们依了汉顿,那么,我们丢掉的不仅仅是七千名工人,而且是丢掉了我们宏光厂的自尊心、自信心啊。”
李亚眼睛湿了,突然说不下去了。他坐下,按住胸口。他觉得最近胸口痛的毛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刘济舟忙说:“老李,你不要太激动了。”
刘书记沉思着。他的心里很乱,他被李亚刚刚的话击中了。
李亚看着黄市长:“市长,您可以撤掉我们,但是,您不能伤害宏光厂七千名职工的心啊。”李亚晃了晃,头一时有点晕。
刘济舟忙上前扶住他:“老李。”
黄市长看着脸色红红的李亚:“李亚同志,我刚刚有些急躁。请你原谅。”
134
tbs驻京办事处。
陈西培坐在电脑前调看国外印制板设备市场的资料。他心底的一个疑团越来越大了,他感觉到了一种危险在逼近着,他已经强迫自己重新审视林子涵在中国市场投资的问题。林子涵敲门走进来:“西培,刚刚汉顿来电话,说跟宏光厂谈判陷入僵局。”
“哦?为什么?”
林子涵盯着陈西培说:“汉顿说,我们提出的裁减七千人的条件宏光厂不肯接受。主要阻力在党委书记李亚那里。”陈西培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我想到了,如果有阻力,第一个应该在李亚身上。老李是会考虑工人利益的。”
林子涵摇头不解:“我们给李亚开价是年薪十万美元啊。”陈西培笑道:“你不了解李亚。”
林子涵叹道:“现在不认钱的人真是少见了。”
陈西培笑道:“你说少见,但毕竟还是有的,至少你们遇到的李亚就是一个。你们怎么考虑?如果你们坚持,那么李亚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林子涵问:“哪条路?”
陈西培叹道:“李亚只有离开宏光厂,平阳市政府不会因为一个李亚使这次合资失败的。”
林子涵点头:“李亚是一个过时的人物了。”
陈西培长叹一声:“不应该这样说。李亚身上那种对宏光厂的感情,不是你们能够理解的。换句话说,利益可以是一时的,但有些情感是永远的。”
林子涵道:“这么说,你也不同意宏光厂划出去这七千名职工了。”
陈西培长叹一声:“如果不裁走这七千人的包袱,那么宏光厂是无论如何也发展不了的。好比让我们背着一个很重要的包褓去爬一座山一样。中国企业的改革,困难就在人多上了,有人总说企业改革有许多深层次的矛盾,实际上,这种深层次的矛盾是最浅层次的,那就是人多。这是一个不好逾越的障碍啊。但是如果这一步不能跨越,那企业的改革就是一句空话。宏光厂也是如此啊。”
林子涵试探着问:“你是否回去一下,做一做李亚的工作?”
陈西培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李亚的工作还是由平阳市的领导来做吧。”
林子涵笑了:“好吧,咱们不谈这个话题了,你陪我上街好吗?”
陈西培笑道:“我记得你是最不喜欢上街的。”
林子涵笑笑:“今天我请你吃饭。”
陈西培说:“你不能因为你请别人吃饭就可以随便占用别人的时间,你总要有一个理由才好。”
林子涵笑道:“理由会有的。比如说今天我生日。”
陈西培说:“我记得你并不是今天的生日啊?”
林子涵就充满柔情地看着陈西培:“这么说你记得我的生日?”
陈西培笑笑,不置可否。
林子涵笑道:“我今天情绪非常好,姑且今天是我的生日吧。”
陈西培笑了:“那好,姑且就算今天我的心情也很好吧。”二人笑着走出去,陈西培看到汽车已经等在门口了。陈西道:“你一定不是临时动议的。”林子涵笑道:“就算是吧。”二人上了汽车,汽车驶出去。林子涵对司机说:“老地方。”
汽车东拐西拐驶进一条小街,停在一家餐馆前。这家餐馆林子涵常常来,这里的环境很幽静,有一种情调。餐厅的一角,有一架钢琴,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那里弹着。服务小姐迎过来,朝林子涵笑笑,就带着陈西培和林子涵走进一个雅间。
点了几道菜,菜很快就上来了。林子涵举杯:“西培,祝我们这一段时间合作愉快。”
陈西培举杯笑道:“好,干杯。”两个人就一饮而尽。
林子涵道:“还有一句话,西培,你真的不想考虑我?”陈西培笑道:“今天不谈这个好吗?”
林子涵盯住陈西培:“你一定要回答这个问题。”
陈西培放下酒杯:“我的不回答就是一种回答。子涵,你不要强迫我。这样会伤害你我现在这种友谊的。”
林子涵眼睛里闪过忧伤,把酒饮了。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又吃了一会儿,林子涵似乎就有了些醉意。陈西培说道:“走吧。”二人就出了酒店。林子涵坐在车里,突然呕吐起来。陈西培慌道:“你不舒服了?”林子涵摆摆手。陈西培皱眉:“你喝多了。”林子涵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这话真好。”
到了公司,陈西培搀着林子涵下了车,又搀着她进了楼。门卫迎出来,对陈西培说:“陈先生,刚刚有一个您的同学找您。现在可能在您的办公室等您。”
陈西培一愣:“好,知道了。”就搀着林子涵进了楼。
林子涵泥一样软在了陈西培身上,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西培,你为什么不爱我,我难道真的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吗?”陈西培摇头说:“好了好了,子涵,你喝多了。”
王秘书迎过来。陈西培说:“来帮我一下,把林总送到她的房间。”
王秘书和陈西培搀着林子涵进了她的房间,把她扶到沙发上。陈西培轻声说:“子涵,你先休息一下吧。”
林子涵嚷道:“西培,你去哪里?”
陈西培道:“有人找我。”就对王秘书说:“你看护她一下,我去去就来。”陈西培转身出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愣住了,杨帆正在桌上看着资料。他问道:“老杨,你怎么来了?”杨帆回过头来:“西培。”
陈西培道:“你怎么事先连个电话也不打呢。”就忙给杨帆倒水。
杨帆拦住他:“你别忙了,我这一段时间很累。直说吧,你把汉顿引到平阳市去搞什么合资?”
陈西培笑了:“你这人,电话上吵,现在又追到北京来吵啊。我可不跟你吵架。”
杨帆皱眉,又问了一遍:“西培,你回答我,你为什么把汉顿引到平阳市去合资?”
陈西培笑道:“老杨,你说话可要准确些,我只是建议tbs公司去跟宏光厂合资。而且这都是事先跟刘厂长打过招呼的,并没有去跟平阳市搞什么合资。”
杨帆怒道:“我最恨人不讲实话。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谁啊?我想问你,现在宏光厂拒绝跟tbs公司合资,汉顿为什么还不回来?tbs公司恐怕不是只想跟宏光厂一家合资吧?你陈西培从中捞了多少实惠?”
陈西培一怔:“老杨,你想什么呢?我现在心里就是想一件事,我想通过合资,让宏光厂走出困境。你我交往多少年了,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啊?”
杨帆冷笑:“你让我怎么想?现在汉顿在李亚那里碰了壁,就会在平阳市另外寻找合作伙伴。如果汉顿找上任何一家,就会占领国内的印制板设备市场,剩下的印制板厂除了俯首称臣,还有什么出路?陈西培啊陈西培,你这是想干什么啊?”陈西培摇头:“老杨,不可能的,我想如果汉顿跟宏光厂谈不成,他不会跟别的印制板厂谈合资的事情的。”
杨帆冷笑:“这恐怕不是你陈西培能左右得了的吧。汉顿一到平阳市,就跟市领导接上了火,现在摆出可以跟所有中国印制板行业合作的姿态。李亚不合作,也许会出现第二个李亚,第三个李亚,可是第四个可能就不会是李亚了。陈西培,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啊。”
陈西培想了想:“老杨,你别激动。我知道,在合资的问题上,咱们两个一直有分歧。老实说,我是希望合资的,外国人有钱,咱们干吗不能用一用呢。”
杨帆长叹一声:“可是你没有想过,这用一下是要有代价的啊。如果汉顿合资成功,那么我们的印制板设备市场,就会被tbs公司控制,我们的各个印制板厂就会成了tbs公司的掌中之物啊。现在平阳市的形势很不妙,李亚只是因为汉顿坚持要裁减宏光厂七千名职工,才拒绝跟汉顿合资的。可是另外一些人没有李亚那样的感情啊,他们还想方设法地跟汉顿接近呢。如果一旦汉顿跟某一家印制板厂合作成功,那么,我们市场就等于拱手相让了啊。”
陈西培想了想:“老杨,如果事情真是像你讲的这样严重,我真要再想一想了,其实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只是没有你想得这样透彻。”
杨帆闷了一下:“好,你可以再想一想这个事情。陈西培,我们都是从印制板行业出来的啊,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可不能糊涂啊。”
陈西培看着窗外。
杨帆从提包里掏出一叠资料,扔在桌上:“这是最新的国际市场机床销售情况。供你参考吧。我住在前门饭店,明天上午九点钟之前,你可以去找我。”说完,杨帆走了。
陈西培转过身:“老杨。”他追出去,杨帆已经匆匆地出了大门,消失在了人流里。
135
车间里,工人们正在干活。曹明亮慌慌地跑进来嚷着:“哎,大家知道不,合资的事要黄了。”
工人们立刻围上来:“说说,怎么回事?”
周继红叫:“你小子说的是真的吗?”
曹明亮嚷道:“错不了,市委办公室有我一个同学,传出话来说咱们厂的领导不同意合资。”
周继红问:“为什么?”
曹明亮骂:“这用问啊?当官的准是怕丢了乌纱帽呗。”
工人们就扔了手里的工件:“不鸡巴干了。找当官的说说去。”“合资这样的好事不能让他们搅黄了。”“找职工代表们去说说。开职工代表会,举手表决。不能当官的说了算。”
“走。”工人们涌出车间。
136
任盈匆匆走进刘济舟办公室,刘济舟和李亚孟成功几个正在议论合资的事。任盈对刘济舟说:“刘厂长,厂职工代表要求召开职工代表会。”
李亚问:“哦?为什么?”
任盈说:“有人要求厂领导回答合资的事情。问刘厂长为什么不同意合资?”
刘济舟和李亚对视一愣。孟成功笑道:“怎么传得这么快啊?”
任盈苦笑:“现在的事情哪能保住秘密啊。”
刘济舟想了想:“老李,你看?”
李亚说:“纸里包不住火。开吧。”
刘济舟想了想:“那就开一个职工代表组长会议。现在厂里生产挺忙的,就不要把大家都弄上来开会了。任主任,你去通知一下。”
任盈答应一声就出去了。孟成功道:“刘厂长,职工的意见是要考虑的,如果真闹起来,我们是要很被动的。”
刘济舟道:“老孟,你到底是什么态度?到现在你也没有亮明观点啊。”
孟成功哈哈笑了:“我随大家,少数服从多数嘛。”
137
刘济舟李亚和几个厂领导干部坐在会议室里。十几个职工代表组长也坐着。门开着,有人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
刘济舟笑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现在我们跟tbs公司合资,还有不能统一的条件。tbs公司提出的一些问题,我们还不好承诺。”
有人道:“刘厂长,就不用说那么多了,您就明白地说,你们不同意合资,是不是怕丢了你们头上的乌纱帽啊?”
代表们盯着刘济舟和李亚。
李亚道:“我们头上这顶乌纱帽是不值钱的。企业将来不会有什么官兵之分了。如果厂里的效益不好,我们和大家一样不能开支的。”
有人站起来说:“李书记,您就讲刚才的话题,如果合资,您和刘厂长会怎么样?您二位是不是还能当领导?”
刘济舟看李亚:“老李,我们就把真相告诉大家吧。”
李亚苦笑:“那好。老张师傅刚刚问如果合资之后,我和刘厂长会怎么样?那个汉顿已经答应,如果我们按照tbs公司的条件合资,我和刘厂长进董事会,每年可拿到十万美元的年薪。”
众人一片惊叹。
老张接着问:“那外商是什么条件?”
李亚不再笑,语调沉重下来:“外商就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我们厂裁走七千名工人。”
会议室里立刻一片安静。李亚看着大家:“我们能答应这个条件吗?”
众人都不说话了,会场里一时非常尴尬。老张掐灭手里的烟,站起来:“李书记,刘厂长,如果真是合资能使宏光厂好起来,那么就把我们这些老职工开走吧。我们已经老了。”
他说话时眼睛盯着刘济舟。刘济舟没有说话,也看着他。
老张苦笑:“只要能让我们吃上口饭,我们怎么都行。”
有人笑道:“张师傅,合资企业工资高啊,真要是不要您了,到时候您别后悔啊!”
老张笑道:“钱这东西是个没底的洞。多少是多啊?多了多用,少了少用,只要能吃上饭,我们这些人就知足了。只是别为我们耽误了大家。我就这些。”就转身要走。
刘济舟站起来:“张师傅。”
张师傅站住了。刘济舟掐灭手里的烟,哽声道:“你们谁也不能走。你们已经为国家干了一辈子,现在你们老了,谁也不能把你们从宏光厂里扔出去的。咱们大家是在一条船上,我们是一个命运共同体啊。”
老张身子颤了颤,眼泪夺眶而出:“刘厂长,有您这句话,我们这些老工人就知足了。我们都知道,改革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想说的是,能不能让我们工人付出的代价尽量小一些。”说完,就转身走了。
会场一片沉默。李亚看着大家:“情况就是这样,厂党委研究了,同意大家的意见,我们可以召开职工代表大会讨论这件事。”
众人起身走出会议室,李亚和刘济舟向办公室走去。这时有人喊:“李书记。”
李亚刘济舟回过头来。
董庆祥和陈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陈芳说:“李书记,我们车间的张大年的孩子今天动手术……”
李亚忙说:“陈芳,你慢点说。”
陈芳就含了泪,说不下去了。董庆祥叹口气:“这孩子太懂事了,她知道了这钱是职工们捐的,说什么也不肯动手术了。现在车间好多人都在劝呢,可是一点事也不管。这孩子固执极了啊,您去一下吧,这孩子跟您挺熟的。”
李亚对刘济舟说:“厂长,咱们去一下吧。”
刘济舟对陈芳和董庆祥说:“咱们走吧。”
138
张大年和女儿在医院里吵开了。玲玲死活不肯做手术,院也不肯住了。玲玲拄着拐往外走。张大年喊道:“玲玲,你不能这样就出院啊。”
玲玲说:“爸,我不想住了,我不能让叔叔阿姨们再为我掏钱了。我好了,我不想做手术了。”
张大年的爱人就哭出来了:“玲玲,你就别管钱的事了,身体要紧啊,做吧,啊?”
玲玲摇头说:“妈妈,我真的不做手术,我大了,你们别再拿我当小孩子了,我什么都明白。我这种病,没治的,我不能再拿着叔叔阿姨们的钱瞎扔了。我要回家。”
正在说着,门就推开了。刘济舟李亚陈芳董庆祥几个人走进来。
李亚道:“玲玲,要听大人的话。”
玲玲看看李亚:“李叔叔,我已经是大人了。”
刘济舟看着玲玲:“为什么不治了?”
玲玲埋下头说:“我知道没希望的。”
李亚叹口气:“好孩子,叔叔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听话,做手术吧。”
玲玲再也忍不住了,扔掉拐杖,扑到李亚怀里:“李叔叔,我不想让厂里的叔叔阿姨们再为我操心了。”
病房里哭声大作。陈芳和董庆祥难受地转过身去了。
李亚的泪也落下来,他拍着玲玲的肩:“好孩子,你要是真不想让厂里的叔叔阿姨们为你操心,就听话,做手术吧。”
玲玲摇头:“不,我不做,就是不做。”就拄着拐往外走。双拐在水泥地板上发出咔咔的声响。
李亚突然发火了,大喊一声:“玲玲。”
玲玲站住了。
李亚生气道:“你这孩子,太让人生气了。你这样做,你就以为我们这些叔叔阿姨心里好受吗?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怎么今天变得不懂事了。现在厂里有困难,我也不瞒你。你已经长大了。你是不愿意让叔叔阿姨们捐钱为你治病,你心里难受,这我们大家都明白。可是你不治病,你这样固执,你会让叔叔阿姨们心里流泪的啊。孩子……”李亚流泪了。
玲玲回过头来,满脸是泪:“李亚叔叔,我做手术。您不要再说了。”就扑过来。
李亚紧紧抱着玲玲:“好孩子。”
病房里的人都哭了。
陈芳心底一声长叹,就步子软软地走出医院。
刘济舟和董庆祥也跟了出来。
个个相视无言。
139
田松林召集县里几个领导开紧急会。田松林感觉到宏光厂跟汉顿现在谈僵了对东风厂是一个机会。他想如果借这个机会把汉顿拉到东风厂来,那是再好不过了。他昨天已经通过市经委跟汉顿联系上了,准备请汉顿到东风厂考察一下。汉顿基本答应下来了。县领导们听田松林讲了情况,也都十分兴奋。有人说干脆就请市领导跟汉顿一块儿到东风厂考察,那样声势就更大些了。
田松林摇头道:“不行,那样有点上赶着的意思了。上赶着不是买卖。现在宏光厂已经跟汉顿陷入了僵局,市里的各印制板厂都想着立刻介入进去。这个汉顿可是成了香饽饽了,各印制板厂都在疯抢啊。谁都怕动作慢一点儿,就会让别人抢在前头了,可这样一来,就把汉顿的身价涨上去了。”
有人问:“宏光厂为什么会跟汉顿谈崩啊?”
“宏光厂跟南方公司订了几千万的合同,吃饱了。”
“这么说他们心里有底了,这点活够他们干几年的?我听说是宏光厂的一个……”
田松林摆手:“好了好了,别扯得太远了啊。”
一个县领导说:“田县长,咱们县的优势还是很大的,只要那个汉顿能来东风厂参观一下,他就会动心的。”
田松林点点头:“我已经跟老杨讲了,让他这几天把厂里的厂容厂貌整理一下。”
另一个县领导说:“县长,那个杨厂长现在干什么呢?”
田松林笑:“这个人忧国忧民,净想些不着边际的事。不管他。”
有人道:“田县长,如果说请汉顿到咱们县来看看,还非得您出马去接头不可啊。”
田松林哈哈笑道:“你们可净给我戴高帽子了。”他看看表,“散会,我得去东风厂看看去。”
140
整整一天,杨成群就在东风厂里乱转着,嚷着吼着,指挥着工人们打扫卫生。
他走进车间,迎面碰到正在擦玻璃的小杭,小杭问:“杨主任,怎么不干活光搞卫生啊?这生产任务挺紧的呢。”
杨成群不耐烦地:“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问那么多干什么?”
小杭又问:“杨厂长去哪里了?”
杨成群瞪了小杭一眼:“杭师傅,你就干你的活,别整天问这问那的。今天你们要把卫生好好弄弄,这几天厂里有接待外宾的任务。有老外来厂里参观。”
工人们惊讶起来。有人问:“杨主任,是不是咱们厂也要合资啊?”
杨成群笑道:“你们就好好干吧,兴许老外一高兴,就跟咱们合了呢。”
厂劳资科的小赵走过来:“杨主任,名单都拟好了。”
杨成群一拍脑袋:“你看我这记性,你不提我倒差点忘记了。拿来我看看。”就跟小赵走到一边,小赵把一张名单交给杨成群。杨成群拿过笔在上边画着勾:“好吧,就这几个人,给他们多开一个月的工资。请他们走吧。”
小赵迟疑地:“杨主任,这事还用跟杨厂长讲吗?”
杨成群摆摆手:“讲什么讲,老杨是管生产的,厂里的人事权是我当家的。”
有人进来喊:“杨主任,田县长来了。找您呢。”
杨成群忙说:“我就去。”就把名单塞给小赵,“就这样吧。”就慌慌着跑出车间。
田松林让司机把车停在厂道上,他下了车,四下看着正在忙着打扫卫生的工人们,田松林挺满意。杨成群跑过来笑道:“田县长,你这可是突然袭击我啊。”
田松林称赞道:“还行啊,老杨。”
杨成群道:“县长,我可是忙里忙外,就等着那个老外上门呢。这几天杨厂长也不露面了,鬼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这厂里的一大摊子就都扔给我了。操蛋的。”
田松林笑道:“行了,你就别嚷嚷了。真要是跟汉顿谈成了,我推荐你当董事长。”
杨成群哈哈笑了:“有您这句话就成啊。”
田松林笑道:“好的。你要把东风厂的资料整理一下,弄一份完整的,明天上午九点,咱们去看看那位汉顿先生。对了,你去把咱们县产的石砚弄两块,给汉顿带上。要好的。”
杨成群道:“几块石砚值几个钱啊,不给老外上点什么别的了?咱们县的酒……”
田松林瞪他一眼:“你除了送烟送酒还会送别的不了?怎么就透着没文化。一见面就送酒,让老外不笑掉牙啊?真是的。”
杨成群不服气地说:“田县长,我就不相信那老外就不喝酒了,我看电视上他们也喝得凶着呢。”
141
汉顿没想到他会在李亚和刘济舟面前碰壁。他感觉自己现在也是进退维谷了。他后悔自己不该那么轻易就把条件提出来。他感觉自己实在是低估了李亚和刘济舟。他今天打算再去一趟黄市长那里,他看出黄市长是对合资最积极的一个,那个刘书记倒是不好捉摸。他刚刚要出门,电话响起来,李翻译抓起电话,就忙把电话交给他。汉顿接过电话,竟是林子涵打来的。
林子涵又问了问情况的进展,林子涵说:“如果宏光厂再不让步,你就去另找合作伙伴,现在关键是站住脚。”
汉顿道:“林小姐,您这个建议是对的,那个李亚很难缠的。但我想再试一试,如果不行,我们就放弃。现在想跟我们合作的伙伴很多,但是可供选择的不多。好,我明白。”就放了电话。
李翻译说:“汉顿先生,为什么不想放弃宏光厂?”
汉顿笑道:“宏光厂数控整平机是一个适路产品。我们合资之后,这个产品不会被淘汰。如果另选一家,宏光厂仍然是我们tbs公司的竞争对手的。再则,我十分欣赏宏光厂的两个企业负责人,那个李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他是一个很好的管理人员。”
李翻译问:“如果明天的谈判失败您会如何反应?”
汉顿笑道:“我真的不相信十万美元的年薪对李刘二人没有吸引力了。现在在中国,如果离开钱谈问题,这个问题就会显得不真实。我感觉李和刘,他们真实的一面还没有显示给我们。我还不相信有谁在坚挺的美元面前会不动声色的。”
李翻译担心地说:“我总感觉我们跟宏光厂合作不会成功的。请恕我直言,您对中国人有些东西不了解,比如说对英雄这个词的理解……”
汉顿怒道:“我不许可在问题没有最后摊牌之前散布这种没有希望的情绪。中国人在这个方面有句十分精彩的格言。”李翻译怔怔地看着汉顿。
汉顿盯着李翻译笑道:“这句格言是,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完,就势搂过李翻译:“亲爱的,不要生我的气,我这几天情绪不大好。”说着,就在李翻译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手就在李翻译身上乱摸起来。
李翻译摇摇头:“好了,不要误了正事,您今天上午不是还要跟顺清县的田县长见面嘛。”就势轻轻推开了汉顿。
142
陈西培已经认真研究了一天杨帆带来的资料。他没想到杨帆能掌握这么多关于tbs公司在国际市场的情况。他很佩服杨帆这人的认真劲。他仰靠在椅子上,盯着桌前杨帆留下的资料,眉头紧皱。他忽地站起来,将资料合上,装进一个皮包里,转身出去。王秘书迎过来问他:“陈总,您用车吗?”
陈西培想了想,说:“不用,我随便转转。”就走出大门。他站在路边,喊住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前门饭店。”说着上了车,低头看了看表。一路上总是堵车,好容易才到前门饭店。陈西培忙着下了车,付了车钱,匆匆地跑进饭店大厅。
陈西培跑到服务台前:“请问杨帆先生住在哪个房间?”
服务小姐看看陈西培:“杨帆先生九点钟结账走了。”
陈西培泄气地:“唉,谢谢您了。”就转身出来。他很沮丧。他今天想跟杨帆谈谈的。杨帆的想法跟他的一些感觉暗合了。他现在觉得这场合资是一场林子涵早就导演的戏了,这戏从林子涵一个多月前到平阳市就开始了。市场经济没有免费的午餐,自己真是太天真了些。他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在这场戏剧中演好自己这个特殊角色了。
他心绪乱乱地走在街上,突然感觉腹部一阵疼痛。他心底泛起一阵凄然。
143
田松林和杨成群还有张副县长走进宾馆。田松林今天是来接汉顿到东风厂去考察的,汉顿在电话里邀田松林先来宾馆会谈一下。田松林看看表,已经九点过五分了。他感觉这个时间差不错,如果自己这第一次来得太准时,那样就太让人觉得自己上赶着了。五分钟的迟到,足以摆够架子了。
张副县长也低头看表:“田县长,咱们可是迟到了。”
杨成群笑道:“张副县长,咱们总要有点风度嘛。我老婆跟我搞对象的时候,总是迟到。架子足足的。”
田松林瞪杨成群一眼:“你以为这是跟你老婆谈对象呢?”
张副县长笑道:“老杨,你说的是你的第几个老婆啊?”
杨成群笑骂:“去去。”三个人进了宾馆。
到了汉顿的房间门口,杨成群按门铃。李翻译出来,见是他们三个人,就笑道:“请会客室坐。”就引三个人进来。
李翻译给三人倒了茶,就进了汉顿的房间。汉顿正在桌前看资料。
李翻译说:“汉顿先生,顺清县的田松林县长来见您。”
汉顿看看表,笑道:“他们迟到了七分钟了。中国人从来不会守时的。好吧,让他们稍候一下。”汉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着,走进客厅。
李翻译给双方做介绍。田松林笑道:“我跟汉顿先生在市政府会议上已经见过面了。”
田松林跟汉顿客套了几句,就提出了请汉顿到东风厂考察的事。汉顿听了笑道:“田县长,我非常喜欢中国人好客的礼节,明天我一定要去顺清县考察一下。如果真像你们讲的那样,我们tbs公司还是会考虑合作意向的。”
田松林笑道:“很好。汉顿先生,我们今天来,就算是非正式接触。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买卖不成仁义在。交个朋友嘛。”就站起身。
汉顿也站起身笑道:“说得好极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好极了。”
田松林给杨成群使了个眼色。杨成群忙从包里掏出两块石砚,放在桌上。
汉顿好奇地问:“哦?这是什么?”
田松林笑道:“这是我县产的中国古砚。汉顿先生精通汉学,一定知道砚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
汉顿击掌大笑:“我知道的,纸墨笔砚,是中国的文房四宝。谢谢了。”
田松林笑道:“再见。”就跟汉顿握手。杨成群和张副县长也跟汉顿握手,汉顿送他们上了电梯,转身回到房间。
汉顿拿起桌上那两块古砚,观赏了一下,就递给李翻译,李翻译看看就笑了。汉顿问:“你笑什么?”
李翻译说:“这两块石砚太一般了。”
汉顿点头道:“中国人越来越精了。这种伪劣的古玩,也好送人。”就把这两块砚扔进了纸篓。
144
林子涵正在桌前批阅文件,一抬头,陈西培进来了。
林子涵放下手里文件,笑道:“西培,我前天喝多了。失礼了。”
陈西培道:“子涵,咱们两个之间如果有一个喝多了,那该是我。”陈西培坐在沙发上,看着林子涵。
林子涵一怔:“你说什么呢?”
陈西培看着林子涵:“我想问一个问题。”
林子涵道:“你讲嘛,你今天怎么了?”
陈西培笑笑:“如果汉顿跟宏光厂谈判失败,tbs公司是否还会在平阳市另外寻求合作伙伴?”
林子涵道:“当然不会。tbs公司跟宏光厂合作的意向,主要是看着你陈西培的面子的。你对此还有什么怀疑吗?”
陈西培道:“以前没有,但是现在有了。”
林子涵一愣:“哦?”
陈西培点点头:“林子涵,我现在相信商场如战场这句格言了。我想你们在平阳市不是寻找合作伙伴,而是在寻找印制板设备市场的。如果不幸被我言中,那么你们tbs公司在平阳市一定会寻找另一家合作伙伴的。你刚刚说什么?你们tbs公司是看着我的面子才去跟宏光厂谈合资意向的?我陈西培有什么面子?”
林子涵笑道:“西培,都说你心眼儿多得像筛子,我今天算领教了。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以tbs公司的实力,不会在乎平阳市的印制板设备市场的。”
陈西培笑着站起身:“不,林子涵,tbs公司不是看中了平阳市印制板设备市场,而是看中了中国的印制板设备市场。如果去掉互利互惠这个好看的包装,我相信,这道题就应该像一加一一样简单。一个小学生也会算出来的。我真是傻,这样一道简单的题,我竟是绕了这么多日子才算搞清楚了。看起来,我还需要在北京呆些日子了。”就转身往外走。
林子涵猛地喊一声:“西培。”
陈西培转过身道:“你想说什么?”
林子涵摆摆手,道:“没什么,你去吧。”
陈西培转身出去了。林子涵呆呆地望着窗外,长叹了一声。她明白,她跟陈西培之间的事情大概是不可能了。
145
沈强大步进了沈坚的办公室。沈坚皱眉道:“你怎么总是冒冒失失的?”
沈强急道:“大哥,刚刚听说,东风厂去跟汉顿谈判了。”沈坚一愣:“真的?”
沈强点点头:“刚刚小李他们看到了,顺清县的田松林几个去了宾馆。”
沈坚想了想:“这个汉顿,能够看中东风厂?怪了。”沈强说:“大哥,咱们是不是跟汉顿接触一下。”
沈坚摇摇头:“不好。咱们是搞销售的,不好硬挤,市里挺看重这件事的,真要是出点什么事,把这事弄黄了,市长饶不了咱们的。你这几天盯着顺清县那边。我想去跟东风厂谈谈。”
沈强问:“您有把握吗?可别像跟宏光厂似的,七十万都打了水漂了。”
沈坚笑:“这回咱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沈强想了想:“我看问题不大。”说罢,转身就走。沈坚喊住他:“沈强,你跟陈芳的事怎么着呢?非离不可了?”
沈强摇摇头:“再说吧,我现在心里也挺乱。陈芳那个脾气,我实在受不了。可我也舍不得孩子。”
146
任盈赶完材料,发现厂子里静静的,一点声都没了。她看了看表,快十点了,任盈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任盈下班从来不急着回家,反正回去也是自己。但今天实在是太晚了,任盈就走得挺快。走到路口,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小道。小道黑,可是近。
任盈快步走着,突然听到前边有吵闹声,就放轻了步子。一个男人说:“我今天就要你一句话,你是要我还是要他。”
一个女声说:“我谁也不要,我就要我自己。”
任盈一惊。这分明是李雪娇的声音,就犹豫着,是不是还往前走。
正想着,突然李雪娇发出“啊”的一声尖叫,紧接着那个男声就说:“既然是这样,反正你也不爱我,不如今天咱们就一块儿死在这吧。我先杀了你,再自杀。”
李雪娇恐怖地嚷:“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
任盈来不及多想,大喊一声:“住手。”就跑了过去。昏黑的天光下,任盈看见了李雪娇吓得变形的脸。她对面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冲她比划着。
任盈冲过去,一把把雪娇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对着那把刀子。那男孩子拿着刀往她身后绕,任盈情急之下,一把用手攥住了那把刀。
一阵剧痛让任盈哎哟了一声,但她没有撒开手,就有血顺着指缝滴答滴答落下来。
李雪娇急了,嚷道:“吕伟亮,你还不放手。”
那个男孩子也有些傻了,乖乖地松了手。
任盈松了口气,刀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下。
那个男孩悻悻地说:“我又没想真的怎么样她,真是的。”就转身走了。
李雪娇怔怔地看着,突然扑到任盈怀里,哭道:“任盈阿姨……”
任盈拍拍她的头:“回去吧,不早了,你爸爸该不放心了。”
雪娇抬起头来,说:“任盈阿姨,你到我家去吧,我给你包扎一下。你回家一个人不好弄的。”
任盈心里一热,叹了口气,就随着雪娇走了。
李亚听见敲门声忙去开门,看见手上滴着血的任盈,吓了一跳,忙和雪娇手忙脚乱地包扎。
包完了,李亚问:“你怎么也这么晚才回家?”
任盈有气无力地笑笑:“加班,赶材料。”
李亚赶忙说:“那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去给你煮包方便面。”
李亚出去了,任盈捧着一杯茶坐着。李雪娇看着她,就想起刚才她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前边,心里就热热的。她鼓了鼓勇气,小声说:“任盈阿姨,那天我说的话,是故意气您呢。您还生气吗?”
任盈疲倦地笑着:“什么话呀?我怎么不记得?”
雪娇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哽咽道:“任盈阿姨,其实,我是喜欢您的。您和爸爸的事,我不该管。”
147
李亚正在车间问陈芳跟沈强的事,李亚皱眉道:“你的脾气也得改改了,沈强也没有什么大毛病。”
陈芳怒道:“还没大毛病,他都换了几个女的了。这人有了点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说着,眼圈就红了。
李亚看着陈芳,心里感叹,陈芳虽然说是个烈性子,可到底还是个女人。正在想着什么时候找沈强谈谈,刘济舟进了车间。
刘济舟看到陈芳,就问:“陈芳,进度怎么样了,南方公司来电话又催呢。”
陈芳说:“刘厂长,现在生产进度加快了。工人们干劲很大的。”
刘济舟说:“一定要保证进度,告诉大家,我们这批任务是跟南方公司订了合同的。如果我们不能按时交货,我们就要赔偿人家损失的。”
陈芳点点头:“您放心吧。”就转身去干活了。
刘济舟看看李亚:“走吧。一会儿刘书记就要来。”
李亚道:“刘书记来干什么?是不是要考察考察咱们的班子,我想过了,如果这次合资不成,咱们的班子要动一动了。”
两个人说着话,走出车间。迎面碰上任盈。任盈道:“刘厂长,市委刘书记来厂了。现在在厂门口呢。”
刘济舟笑笑:“知道了。我们这就去。”
三个人朝厂门口走去。远远地就看到刘书记正在跟赵副厂长江南征几个人说话。刘济舟和李亚走过去,就听到江南征正在跟刘书记说合资的事呢。
江南征笑道:“刘书记,如果真是合资了,那宏光厂就会如虎添翼啊。”
刘书记笑道:“如果不合资呢?企业的发展,不能就在合资这一棵树上吊死啊。”
江南征忙笑道:“那是那是。***早就说过嘛,我们希望有外援,但是我们不能依赖他嘛。”
刘书记含蓄地笑了。一转身就看到刘济舟和李亚。
刘济舟笑道:“刘书记,您好。”
刘书记:“我是随便下来看看,你们别紧张。带我到你们的生产车间去看看好吗?不过可别带我净看好的。”大家都笑了。
刘济舟笑道:“那就先去碱蚀机车间吧。”
众人就陪着刘书记进了车间。
江南征笑嘻嘻地跟着跑前跑后,时而说一句:“刘书记,您看这道工序。”
任盈在一旁笑。李亚点头招呼:“任盈。”
任盈看看李亚:“你这两天可够累的了。”
李亚道:“没事的。”就看任盈:“你也瘦了。”
刘书记走出车间,站在厂道上,指着几个车间问刘济舟:“刘厂长,如果再扩大一些规模,我看还是有潜力的啊。”
刘济舟道:“我想也许汉顿就是看到了宏光厂的这种潜力。”
刘书记点点头:“汉顿明天下午还要再跟你们谈一次,你们是怎么想的?”
刘济舟笑笑:“刘书记,这次合资,汉顿的条件也许真是苛刻了一些。工人的情绪很大,也应该作为一个因素考虑进去。”
刘书记点点头:“是啊。”就向前走去。众人默默地跟在后边。
李亚跟任盈走在后边。李亚突然脸一红问道:“任盈,问你点事。”
任盈笑道:“什么事?还这么神秘?”
李亚说:“你感觉我这个人怎么样?”
任盈一愣,又笑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李亚尴尬地笑笑:“如果你真认为我这个人还行,那么过些日子咱们把事办了?你说……”
任盈笑了:“你说什么呢?什么办了办了的。”
李亚就坏笑:“你不想嫁给我了?”
任盈叹口气:“说这些干吗?不是雪娇不愿意吗?”
李亚笑着说:“她愿意。就是她催着我来追你的。她说,你跟她妈一样疼她。”
任盈笑了,嗔道:“我才不跟你呢。”
李亚愣愣地笑了。前边,刘书记喊一声:“李亚。”
李亚朝任盈笑笑:“我说得冒失了,你可别生气啊。”就朝前去了。
任盈看着李亚的背影,笑了。她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148
杨帆刚刚下了火车,他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来找黄市长。但是他被黄市长的秘书小于挡住了,他苦苦说了半天,小于仍是不肯放他进去。
于秘书笑道:“杨厂长,黄市长真是很忙的。你今天是不能见他的。”
杨帆叹口气:“于秘书,如果真是为了我个人的什么事情,我决不会来找你的麻烦的。我刚刚说了,我只跟黄市长说几句。就几句。就几句关系到咱们平阳市印制板行业发展的话,这难道真就……”
于秘书无动于衷地摇摇头:“也许您的事情很重要,但不能说现在黄市长就没有做着更重要的事情。如果全市每个市民都说自己有重要的事情,那我这里就得排大队了。”
杨帆激动了:“我再说一遍,于秘书,我就几句话。难道就这几句话他也没时间听了吗?”
于秘书笑道:“杨厂长,真是不行。黄市长真是很忙的啊。”
杨帆再也压不住火了,猛地拍了桌子:“忙、忙,你们都在忙什么?人家都要把刀子架到我们的脖子上来了。”
门突然开了,黄市长走进来,看看杨帆:“对不起,我刚刚路过,听到你们说话了,你找我?”
杨帆松了一口气:“黄市长,我有几句话要对您讲。”
于秘书不好意思地:“黄市长,刚刚是吵了您了吧?”
黄市长看看于秘书:“小于,如果有人找我,你不要一律挡驾。”
于秘书脸上很不自然地笑了。黄市长问:“有什么事吗?”杨帆点点头:“黄市长,我是来谈有关汉顿合资的情况的。”
黄市长看看表:“好吧,请到我办公室来吧。不过我们只能谈十分钟。”
杨帆点头:“十分钟就够了。”跟黄市长走出去。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于秘书,谢谢你了。”
于秘书尴尬地笑笑:“不客气了。”
杨帆也苦笑道:“你是个很称职的秘书。”就转身跟黄市长走了。
149
杨帆坐在黄市长的办公室里,一口气把对汉顿来平阳市合资的看法讲完了。黄市长静静地听着杨帆说话。杨帆看着黄市长:“就是这些。”
黄市长点点头:“哦。”就拿起桌上的烟,递一支给杨帆。
杨帆摆手:“谢谢,我不会。”
黄市长点着烟:“杨帆同志,你讲的这些有什么根据吗?”
杨帆从提包里掏出一叠材料放到桌上:“这是我调查的一些西欧国家机床生产的情况。另一套给了陈西培了。”
黄市长笑道:“你很认真嘛。”就翻材料。
于秘书探头进来:“黄市长,下班了。”
黄市长:“好,你先走吧。”
杨帆就坐在沙发上,他抬头看看黄市长的办公室。四壁很干净,夕阳从窗子里把软软的光线投进屋里,黄市长的头发被照成了金色。杨帆已经看到黄市长的头上有了许多白发。
黄市长看完了材料,合上材料站起身。杨帆看着黄市长。
黄市长点着一支烟,徐徐地吐出一口:“杨帆同志,我不怀疑你的调查是有说服力的。但是,这一点,市领导已经考虑过了。”
杨帆忙说:“市长……”
黄市长摆摆手:“你别急,听我说说。民族工业,这也许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如果我们过于在这个问题上担心了,注意,我说的是过于,就会束缚住我们的手脚。当然,这个问题,现在也还是有争论的。”
杨帆点点头:“市长,您说的不错,但是如果合资,那么,我们的市场份额都会让汉顿占领啊。我们还能剩下什么呢?”
黄市长说:“这个问题应该问一问我们各个印制板厂的厂长们。他们会不会甘心让tbs公司把我们挤出市场。对了,你去过草原吗?”
杨帆疑惑地看着黄市长:“您……”
黄市长笑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吗?也许你听过的。据说,草原的马本来是要灭绝的。古代的牧民想尽了办法,但他们依然不能抗拒成群的马死去。终于有人想出了办法。他们在草原上养狼。于是,马群受到了狼的威胁,但是马群竟然在狼群的威胁中生存下来了。我不会讲故事,这个故事讲得不好。”
杨帆道:“黄市长,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这些马的生存是有条件的。它们要具备奔跑的能力。否则,它们连一天也不会生存下去的。它们跟平阳市的印制板厂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现在,平阳市的印制板行业,还没有冲出低谷,如果放进一只狼来,他们只能被吃掉的啊。”
黄市长笑了:“我知道,我们在这个问题上会有争论的。我还可以告诉你,市领导之间,也是有争论的。好了,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晚上我还有一个会。”
杨帆苦笑笑:“谢谢您,黄市长,您给了我一个讲话的机会。”两个人走出门去。
杨帆跟黄市长握手道别。黄市长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种很热烈的东西:“杨帆同志,今天的谈话,使我对你有了一个新认识。今后我们常联系。”就上了汽车。汽车开走了。
150
汉顿打电话找林子涵,汇报他要去东风厂考察的事:“林小姐,现在宏光厂坚持不裁员,谈判陷入僵局了。我现在还不能判断宏光厂能不能让步。今天我想去一下顺清县。昨天他们县政府的领导过来了。现在他们派人来接我去顺清县的印制板厂。”
林子涵口气严厉地说:“汉顿,我提醒你,这个事不能拖得太久。现在陈西培已经发现了咱们的真实目的,一旦他们明白了,就会抵制我们的。你可以先到顺清县考察一下,据我所知,现在中国的乡镇企业还是很有发展前途的。好,就这样。速战速决。你这次的动作,很不理想的。”
汉顿心头掠过一阵寒意,他点头道:“好的。”他放下电话,想了想,走出来。
汉顿房间外边的会客室,田松林派来的人正在等汉顿。李翻译和顺清县的来人站起来。
汉顿道:“咱们走吧。我听说顺清县是个风景美丽的地方啊。”
来人笑道:“是的是的。”三个人走进电梯。
151
东风厂门前工人们正在敲锣打鼓。田松林和几个县领导在厂门口等候。田松林看看表。一个县领导骂道:“老外守时不守时啊?”
田松林笑道:“还不到时间呢。”
杨成群笑:“这外商的架子也不小啊。”
田松林回头喊一声:“敲响些。”
锣鼓敲得更响了。
田松林问杨成群:“伙食安排好了吗?”
杨成群笑道:“您放心,我这人干别的不行,要说吃,我可是内行。我请了几个特级厨师,今天可得露一手让老外看看咱中国人的拿手玩意儿啊。我还给那个老外准备了几个几斤大的甲鱼。”
张副县长一旁道:“这年头都时兴吃这东西,不知道老外喜不喜欢吃。”
杨成群道:“外国人也一定知道这东西大补,准保喜欢的。”
有人道:“来了来了。”远处一辆小汽车开过来了。
田松林回头看看敲锣打鼓的工人们:“卖卖力气。”
锣鼓敲得更欢了。汽车开过来,在厂门口停下。汉顿和李翻译打开车门走下来。田松林几个县领导迎上去,跟汉顿握手。汉顿朝敲锣打鼓的工人笑笑:“真有意思。”就走过去,跟工人要过鼓槌,敲起来。工人们哈哈大笑。汉顿得意地又敲了几下,就把鼓槌交给工人。
田松林笑道:“想不到汉顿先生还通晓中国的鼓乐啊。”汉顿道:“我很喜欢中国一些传统的东西。”
田松林陪着汉顿往厂里走,在各车间参观。记者跑前跑后地照相。汉顿不时感兴趣地停下来。这次他正好停在小杭的车床前。问道:“小姐,你做这样一个工件需要多少工时?”
李翻译:“汉顿先生问您,做这样一个工件需要多少时间?”
小杭笑笑:“十五分钟吧。”
汉顿笑笑:“好。很好。小姐,你很漂亮。”就笑着转身走了。
小杭很窘:“这外商怎么没正经啊?”
参观到快中午的时候,田松林就悄声对杨成群说:“吃饭吧。”杨成群点点头,就引汉顿进了厂食堂。
汉顿走进食堂看着满桌子的鸡鸭鱼肉,心里就不痛快了。他感觉杨成群像个土财主,弄得这些大鱼大肉,像什么样子嘛!田松林看汉顿。
汉顿看看桌上的东西,就转身对身旁的顺清县领导问道:“这一桌菜要多少钱?”
李翻译说:“汉顿先生问这一桌菜要多少钱。”
田松林脸色变了。
杨成群忙笑道:“不用花钱的。请随便用。”
汉顿笑笑,突然用汉语问:“我是问,你们天天这样吃饭吗?”
杨成群没听明白,笑道:“您只管吃,不够再上。”
田松林在桌子下面狠狠踢了杨成群一脚。
杨成群不知所措地:“招待不好,请多多原谅。”
汉顿摇摇头笑道:“中国人好客,这我知道的。但我来中国是做企业的,不是来做客的。如果像你们这样天天吃,很快就会将一个很不错的企业吃垮的。很难想象你们怎么能办好一个企业。请原谅我的直爽,如果你们是这样的满不在乎地花钱,那么合作伙伴会不放心的。好,谢谢你们。今天我就参观到这里吧。”就转身出来。
杨成群呆住了。田松林一脸尴尬,和几个县领导送出来。田松林在厂门口送汉顿上车,跟汉顿握手笑道:“汉顿先生,没想到让您不愉快。”
汉顿笑着摇头:“没什么关系,这不妨碍我们下一步的合作意向。我会把你们这里的情况尽快向公司汇报的。但是,田县长,我不得不告诉你,你们厂的工人素质太低了。比如在车间,那个很漂亮的姑娘,头上没有戴着安全帽,怎么就能去操作机器呢?”
田松林笑道:“多谢指教。”
汉顿上车走了。田松林转身走回来,怒气冲冲地进了餐厅,见杨成群几个正坐在桌边。杨成群道:“县长,这老外挺事儿妈的。他不吃咱们吃,您看,这王八多好啊。”就去动筷子。
田松林大怒:“你们吃个屁。”就一把把桌子掀了。
满桌子酒菜都滚到了地上,汤汤水水弄了杨成群一脸。杨成群委屈地:“县长。”
田松林恨道:“你们就不怕人家笑话,说咱们像败家子儿啊。”
田松林恨恨地一脚踢飞了一只碗,转身出去了。
杨成群愣了一下,追出去:“田县长……”
152
刘济舟跟李亚在办公室给陈西培打电话,没有人接。刘济舟皱眉道:“老李,你认为陈西培是什么态度?”
李亚摇头:“我还看不出陈西培是什么意见,他这些日子没有消息,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刘济舟想了想:“陈总也总该有个电话回来了。”
任盈和江南征走过来,任盈说:“刘厂长,李书记,刚刚医院来电话,说宋秘书病情加重了。”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闷下来。刘济舟叹口气:“我们去看看。”
李亚点点头,几个人刚刚起来,杨帆推门进来了。
刘济舟和李亚一愣,刘济舟笑道:“老杨来了。坐吧。”杨帆就苦笑笑,坐下,看看李亚和刘济舟:“你们有事?”刘济舟叹口气:“宋秘书病得厉害了。我们想去医院看看他呢。”
杨帆脸上现出内疚的表情。刘济舟看看杨帆,就不再说。杨帆站起身:“那我跟你们一块儿去吧。他跟我干了很多年了,我该去看看的。”
刘济舟看看李亚:“那咱们走吧。”
李亚看看杨帆:“好吧。”三个人闷闷地走出办公室。江南征和任盈先去安排车子,刘济舟李亚跟着杨帆在后边慢慢走着。
杨帆道:“我去过北京了,见到了陈西培。”
李亚和刘济舟吃惊地看看杨帆。
杨帆看看他们两个人:“我已经搞清楚了,汉顿的目的,是来占领咱们的印制板设备市场的。即使你们不跟他合作,他也会另外寻找合作伙伴的。宏光厂和其它印制板厂都会被汉顿最后挤垮的。”
刘济舟和李亚呆住。杨帆看了他们一眼,上了汽车。汽车驶出厂门。
李亚跟刘济舟相视一愣。江南征把车开过来,对刘济舟和李亚说:“上车吧。”上了车,李亚对刘济舟说:“也许杨帆讲得有道理。”刘济舟没有说话,两眼看着窗外。
153
一辆奔驰开进tbs公司驻北京办事处。陈西培跳下车,匆匆走进办公室,从提包掏出一叠材料放在桌上。他打开电脑,调出一份文件,认真地读着。
林子涵走进来。陈西培转身看看她,目光里有些恼怒。两人目光对视。林子涵慢慢走过来,抱住陈西培:“西培,你别怪我。”
陈西培缓缓推开林子涵,长叹一声:“我没有想太多。”林子涵坐在电脑旁,看了看电脑里的文件,问道:“你去日本的r公司了?”
陈西培看着林子涵:“是的,我事先没有告诉你。”
林子涵皱眉道:“西培,我看你还是留在tbs公司吧。如果你回去,宏光厂还是要被tbs公司吃掉的。”
陈西培笑道:“林子涵,你现在下这个结论还太早吧。”林子涵站起来,笑笑说:“陈西培,你不要太自负了。现在宏光厂会怎么看你?是你把tbs公司引到平阳市的。如果平阳市垮了,你就是始作俑者。”
陈西培笑了:“林子涵,你终于摊牌了。这就是你的爱情背后所藏着的真相吧。”
林子涵叹道:“西培,你不应该怀疑我的感情,这和工作是两码事。”
陈西培摇头:“对于在商海中泡久的人,离开钱,谈什么都显得不那么真实了。”
林子涵盯着陈西培,目光有些凄然:“好吧,我不勉强你。”
林子涵推开门走了。陈西培长叹一声,重新坐在计算机旁。他调出了几个文件。他读着读着,高兴地一拍桌子,抓起电话,拨通了宏光厂,就听到了刘济舟的声音。
刘济舟笑道:“陈总啊,你好。总没有你的消息。是。对。我们明天还有一场谈判。不好说了。汉顿要我们裁减七千人,全厂职工通不过的。不合资?你老兄卖的什么关子啊?对,对,杨帆同志来过。”陈西培说:“日本几家公司对我们的数控整平机的价格很感兴趣的。我刚刚了解过了,南方公司的霍丽丽的设备也是销往这些国家。咱们真是闭塞啊。我明天就去跟他们的代理签订合同。是的。我们转了一个大弯子啊。好。请厂里做好准备。合同一旦签订,我就通知厂里。好,就这样。”陈西培放了电话。秘书王小波走进来,对他说:“林总讲,如果你去哪里,请你通知她一下,她说她只会帮助你。”
陈西培看着王小波,点点头,心头涌起一阵凄然。他感觉林子涵还算是真实的。
154
刘济舟冲进李亚的办公室,兴奋地嚷道:“老李。”
李亚纳闷:“厂长,你怎么了?”
刘济舟一拍桌子:“陈西培给咱们的设备找了大销路了。”李亚猛地站起来:“真的?”
刘济舟颤声道:“真的,他刚刚打来电话,我们的产品在国外销售应该是很好的。霍丽丽每年订我们那么多设备,就是销往那些国家呀。我们一直都在梦里啊。”
李亚长长吁出一口气,哈哈笑了:“陈西培,行啊!”随即目光就暗淡下来,叹了口气。
刘济舟问:“老李,你好像不高兴啊?”
李亚低沉地说:“我在想,咱们要早点知道这个消息,陈媛媛就不用跑到南方去了。”
刘济舟也不再说话,踱到窗前看着外面。窗外,一天云锦烧得正红。
155
沈坚在东风厂门口跳下车来。早早候着他的杨成群迎过来,跟沈坚握手:“您是沈总吧?我是杨成群。”
沈坚笑道:“杨主任,您好。田县长在厂里吗?”
杨成群道:“田县长正在跟杨厂长谈话。咱们先到会客室等他吧。”
沈坚笑道:“杨主任,这次咱们得绑在一起干了。田县长下了决心没有?”
杨成群摇头说:“现在田县长跟杨厂长做工作呢,杨厂长想不通呢。”
沈坚笑:“这还有什么想不通的。我们……”
杨成群道:“您别误会,不是讲你们。”两个人走进杨帆办公室,就在外屋坐下。杨成群推开里屋门,看到田松林正在跟杨帆说话,杨成群忙缩回头,对沈坚低声说:“再等一下。”
杨帆正在看几张改进了的图纸。田松林在一旁坐着。田松林笑道:“杨厂长,您这一走就是好几天,咱们东风厂可是有了大事了。”
杨帆头也不抬地说:“是不是跟汉顿合资的事情?”
田松林笑道:“您真成了诸葛亮了。让您猜中了。”
杨帆不放下图纸,道:“田县长,这件事……”
一个技术员走进来,把一份图纸交给杨帆。杨帆看过:“这里需要再重新设计一下。还有这里。”技术员点头出去了。
田松林笑笑:“我知道您对合资是有看法的。杨厂长,我保证,就是合资,我也要保证您在厂里的领导位置。”
杨帆摇头苦笑:“田县长,您理解错了。我想咱们应该认真地谈一谈了。”
杨成群推门进来了:“田县长,九天公司的沈坚总经理来了,想见您,他可是有关于合资的情况跟您说呢。”
田县长笑道:“我对这个人不感兴趣,你就说我不在。”
杨成群为难地:“人家可是打了好几次电话了。这次找上门来了。您还是见一见的好。”
田松林说:“他不就是那点事吗?如果咱们跟汉顿合资了,他想挂靠进来。你去跟他讲,下来再说。”
杨成群为难地说:“县长,这个沈坚可是在市委有不少路子啊。咱们最好别得罪人家。人家现在就在外屋等着呢。”
田松林生气地说:“你这人真是。我现在跟杨厂长说点事,你就说……”
沈坚推门进来,笑道:“田县长。”
杨成群笑道:“这是沈总经理。”
田松林尴尬地站起身。沈坚看到杨帆,尴尬地笑了。
杨帆毫无表情地看着沈坚。
156
平阳市政府的会议室里又召开汉顿跟宏光厂的合资洽谈会议,机械局的领导和宏光厂的刘济舟李亚在座。汉顿冷眼看着刘济舟和李亚。
宏光厂与汉顿的谈判仍然悬而未决。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许多人脸上都透着疲倦。汉顿也显得急躁,他不时地在座位上扭动着。与之相比,刘济舟和李亚倒是十分冷静。
黄市长悄然走进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看着汉顿。
汉顿看看黄市长,说道:“黄市长,看来tbs公司跟宏光印制板设备厂合作的事情只能抱以遗憾了。想不到你们竟不能以牺牲一点点员工的利益而促成这件事。不知您对此是什么态度?”
黄市长笑道:“汉顿先生,我们对此不表示态度,一切都要看宏光厂的意向了。”
刘济舟笑笑:“汉顿先生,我们也深表遗憾。在我们看来,这一点点员工的利益是我们考虑一切问题的根本。”
汉顿似乎很遗憾地摇摇头,站起身:“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要跟公司汇报。”
黄市长点头:“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散会。”
众人纷纷起身走出去了。黄市长喊住刘济舟和李亚:“你们两个留一下。”
刘济舟对李亚笑道:“领导要训话了。”
黄市长没有笑,他慢慢地点燃一支烟。空空的会议室里,烟雾很大。太阳光射进来,烟雾起落着,心事重重的样子。
三个人一时无话。李亚抬头看着桌上的中国国旗。
黄市长看看他们两个人:“你们两个考虑好了,真的想要退出跟汉顿的合作了?”
刘济舟想了想说:“我们昨天开过职工代表座谈会了。我们这个决定是宏光厂职工的选择。”
李亚闷声闷气地说:“市长,我们不能让七千名职工失业啊。”
黄市长皱皱眉,掐死手里的烟:“我和刘书记已经讲过了,市里帮助宏光厂消化这七千名职工。”
李亚说:“现在市里的特困企业很多,我们不好再给市里压包袱了。”
黄市长道:“这一次跟tbs公司合资,市里许多企业都在抢。不瞒你们两个,这几天我和刘书记连家都不敢回了,都在找啊。你们就这么退出去,是不是太可惜了啊?”
刘济舟看看李亚。李亚笑道:“还是告诉市长吧。”
黄市长一愣,就笑道:“你们两个还有什么样的杀手锏啊?现在就亮一亮嘛,怎么对我也保密啊?”
刘济舟笑道:“昨天陈西培同志刚刚打回来电话,我们厂的产品,已经跟日本几家商家签订了出口意向。”
黄市长高兴地:“你们这两个小子,我说你们怎么稳坐钓鱼台呢?刘济舟啊,人家都说你是深藏不露,看来是真的啊。好,好。我马上向刘书记汇报。”
刘济舟笑笑:“不是想瞒您,是现在还没有最后定下来呢。黄市长,那我们回去了。”
黄市长笑笑:“好,及时跟我汇报。”就陪刘济舟和李亚走出会议室,一直送到市政府门口。刘济舟和李亚刚刚要上车,黄市长突然喊一声:“老刘,老李。”
刘济舟和李亚回过头来。
黄市长眼睛湿湿地:“我们替宏光厂七千名职工谢谢你们两个了。”
刘济舟和李亚一愣,黄市长笑笑,转身走了。
157
汉顿的汽车驶出市政府门口。汉顿对李翻译说:“我想现在东风厂的人已经在宾馆等咱们了。”
李翻译笑道:“汉顿先生,我们能考虑东风厂吗?您不是说,东风厂的人素质太差吗?”
汉顿笑道:“我们目前需要的是地盘。公司要求我们,要在平阳市这个印制板工业为主的城市,站住我们的双腿。”
李翻译不解地看着汉顿。
汉顿看看李翻译:“如果你连这一点也看不透,那么你在tbs公司很难有升迁的机会了啊。”说着,汉顿哈哈笑了。
汽车驶进了宾馆,汉顿跳下车,大步进去。
坐在大厅里的田松林和杨成群正在等候着。见汉顿进来,田松林和杨成群上前跟汉顿握手。汉顿笑道:“你们好。我想到你们会来这里等我的。”
田松林一愣:“汉顿先生真是诸葛孔明啊。”
汉顿纳闷:“我知道诸葛亮先生是贵国古代一个很有名的军事家。诸葛孔明是哪一个?”
田松林笑道:“一个人一个人。我们中国的古人,往往有几个名字。”
汉顿笑道:“中国的事情真是奇妙。”
田松林笑道:“这次汉顿先生如果跟我们顺清县合资,那将更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啊。”
汉顿哈哈笑了。田松林也笑了。杨成群也傻傻地笑了。
汉顿说道:“田先生,我刚刚从市政府不愉快地回来,可以坦白地告诉您,我们跟宏光印制板设备厂的合作没有成功。我们不希望跟东风厂的合作造成第二次遗憾。我希望你们能够接受我们的条件,我再说一遍:在我们正式签订合作文件之前,东风厂必须停产,对所有上岗职工进行必要的培训。我希望进人这个新的合作企业的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新型工人。tbs公司要求,他的每一个员工,都应该是世界上最出色的。”
田松林点头:“好的。”
汉顿笑道:“田县长,中国人有句话,叫做良辰吉日。我想提议,我们明天应该在平阳市最美丽的饭店签署我们的合作文件。咱们到我的房间去谈,请。”
田松林笑道:“好的。”几个人进了电梯。
158
马振东回到局里,沈坚正在等他。沈坚见了马振东就骂:“马局长,那个田松林也太牛气了,昨天给我一个下不来台。我去之前已经跟他们那个姓杨的主任讲好了嘛。”
马振东点着一支烟,笑道:“你要是真想挂在合资上,你还就不能跟姓田的生气。我今天给田县长打电话了,他同意跟你谈谈。他说今天就住在你的九天饭店。”
沈坚笑道:“还是您的面子大。”
马振东笑道:“什么面子大啊,这是你沈坚有实力嘛!对了,你跟刘济舟的事就算了吧。”
沈坚抱怨道:“马局长,我可是听了您的话,白白送给了刘济舟七十万啊。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的。”
马振东笑道:“什么白白送了七十万,本来你就该宏光厂嘛。我可告诉你,今后不能再打着我的旗号去赖账了。现在市里总强调政企分开,宏光厂的事我不好再多插手了。”
沈坚笑道:“马局长,您放心。那我现在就回饭店等田松林了啊。”
马振东看看表,站起身:“你去吧。田松林现在也许已经跟汉顿谈过了。现在也许就去了你那里了。”
沈坚皱眉:“我就纳闷,刘济舟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这回办开了糊涂事啊?放着合资的事,为什么竟放弃了啊?我说现在世界上的第一个大傻瓜就是刘济舟了。”说着,就站起身。马振东道:“我也搞不明白,济舟这次是怎么了?”
159
王小波走进林子涵办公室,林子涵正在电脑里调文件读着。
王小波说:“冯总,我刚刚了解过了,陈西培先生已经跟日本r公司等几家签订了初步的销售意向。”
林子涵听后一颤,却没有回头:“数量?”林子涵仍在专注地盯着计算机屏幕。
王秘书说:“接近我公司年销售量的三分之一。”
林子涵猛地回过头来。
王秘书苦笑道:“陈先生的确是一个销售天才。”
林子涵呆了呆,道:“你去吧。”王秘书走出去。
林子涵突然喊住秘书:“回来。”
王秘书转过身。
林子涵想了想:“你在国际饭店订一桌饭。我今天晚上和陈先生共进晚餐。”
王秘书点头出去了,林子涵恼怒地将一张软盘扔在地板上。
160
宏光厂召开紧急生产会议,刘济舟布置工作。他这几天嗓子一直沙哑着,情绪却十分高昂,他笑着说:“同志们,陈西培总工程师现在已经同日本r公司等几家初步签订了销售意向。全厂要立刻投入状态,各车间都要抓紧。南方公司的第一批合同,一定要在近期完成。只能提前,不能再拖。机关人员,全部上一线。陈芳,你的车间最为重要。李书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那好,就这样。散会。”
众人起身走出去了。刘济舟喊住李亚:“老李,你等一下。”
李亚坐下。
刘济舟关上门:“老李,我有一个想法。我们能不能跟顺清县搞合作,把汉顿挤出去。”
李亚一惊:“厂长,如果这事让市领导知道,我们可是担着破坏引资罪名啊。”
刘济舟点点头:“我知道。”就转身去看墙上的中国地图。屋里的空气紧张了。李亚想了想:“我去找东风厂。”
刘济舟摇头:“不,你只能去找杨帆。”
李亚一愣:“老杨?”
刘济舟盯着窗外说:“只有老杨能说动东风厂的。”
李亚想了想:“好吧,我去试一试。”
刘济舟道:“不是去试一试,而是一定要说服杨帆。”
李亚点点头,转身走出去。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济舟。”
刘济舟看着李亚,笑道:“你还有什么话?”他还是第一次听李亚这样亲切地叫他。
李亚笑道:“我发现,你现在不想当维持会长了。”
刘济舟一愣,尴尬地笑了。
李亚下了办公楼,刚刚要上车,任盈走出办公楼喊了他一声。
李亚回过头来,笑道:“有事?”
任盈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李亚一愣:“什么日子?”
任盈笑道:“你可真是个好儿子啊!”
李亚恍然大悟:“对了,今天是我妈妈的生日。今天晚上我要回去为妈妈过生日的。”
任盈笑笑:“我跟你去吗?”李亚高兴地:“当然好了。”
任盈笑道:“丑媳妇总要见婆婆啊。”
李亚笑道:“妈妈一定高兴,看我把这么个漂亮媳妇带回家了。”
任盈笑笑:“早早回来。”
李亚上了车,回头看了一眼任盈,见任盈正微笑着看他,李亚心头涌起一阵阵挺甜的感觉,他朝任盈摆摆手:“晚上见。”车子就开出了厂门。
161
田松林从汉顿那里回来,心情很是高兴。他看着窗外的城市街道,高兴地说道:“将来咱们也得把县里的街面弄宽一点。”
杨成群问:“县长,咱们还回县里吗?”他想着今天夜里去电视台找一找常燕。
田松林说:“今天就住在四海饭店。”
杨成群奇怪地问:“那不是沈坚的饭店吗?”
田松林笑道:“今天咱们就会会沈坚。”
杨成群笑:“您改主意了?想跟沈坚合作啊?”田松林笑道:“我想过了。这个沈坚跟市里的一些头头脑脑的挺铁的,咱们不用也是白不用。上午机械局的马振东也给我打电话了。沈坚这个人还是有活动能力的。现在是市场经济,杨帆这样的是人才,沈坚这样的也是人才。”
杨成群笑道:“人才?我看这家伙跟我一样,也他妈的是个混子。”
田松林说:“跟县委几个在家的常委联系,让他们到四海饭店来开会。”
杨成群问:“杨厂长呢?”
田松林皱眉,想了想:“先不喊他了,他对合资的事好像还是挺抵触的。”
杨成群恨道:“我看姓杨的光坏事了。合资之后,开走他算了。”
田松林瞪眼:“你不许胡说八道。杨帆的事你们谁也不准掺和。”
说着话,车子开到了四海饭店。田松林看到沈坚正在饭店门口迎候着呢。田松林下了车,沈坚迎上来,跟田松林握手。
田松林笑道:“沈总,昨天我老田态度不大好,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沈坚笑道:“哪里,不打不相识嘛。”
杨成群道:“沈总,把我们田县长安排到哪了?”
沈坚道:“十楼高级房间。”
杨成群咧嘴:“妈啊,这么高啊?”
沈坚笑道:“有电梯。”
几个人笑着走进电梯。沈坚笑道:“田县长,咱们可是说好了,今后我沈坚可就是跟着您干了。”
田松林笑道:“沈总,您可别总抬举我……”
162
李亚的车停在东风厂门口。李亚跳下车来。
李亚走进厂门,直接去了杨帆的办公室。走到半路,李亚突然感觉头一晕,险些栽倒。他忙扶住墙,立刻天旋地转。
李亚站了一下,感觉才好一些了,他苦笑道:“真是要命了。”就走进去了。
163
杨帆正跟王副厂长在车间检查工人生产,杨帆看了一会儿,就跟王副厂长走出车间。
杨帆看看王副厂长,突然说:“王副厂长,我跟你说个事情。我很快就会离开东风厂的,你这几天要接手我的工作。”
王副厂长一愣:“杨厂长,这……”
杨帆淡淡地说:“好,这事我们下来再谈。你先不要对别人讲。你明天上午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王副厂长不明就里地看着杨帆。
杨帆凄楚地一笑。一个工人推着一车工件走过来。杨帆喊一声:“站一下。”
杨帆跑到那个工人的车前:“这个部件必须小心些,不能磕碰了。”
有工人跑过来:“杨厂长,有人找您。”
杨帆点点头:“好。”就对王副厂长说:“就这样吧。”就走了。弄得王副厂长愣愣的。
杨帆走到办公室门前,看到李亚正站在门口。杨帆惊讶道:“老李,你怎么来了?”
李亚笑道:“咱们两个好像是打不散的冤家啊。”
杨帆苦笑笑:“到我屋里坐吧。”
两个人进了屋,李亚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道:“挺神气啊!”
杨帆问道:“有事吗?”
李亚说:“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谈东风厂跟汉顿合资的事的。”
杨帆笑道:“我猜你会来的。”
李亚一愣,笑了:“哦?”杨帆也微微笑了。
李亚说:“老杨,事情就是这样。你说得很对,如果汉顿在我们平阳市合资成功,就等于把我们的印制板工业挤出了市场。”
杨帆苦笑:“是这样又怎么样?市领导是不会听我们这种意见的。”
李亚一愣:“听你的意思,你已经找过市领导了?”
杨帆点点头。
李亚问:“你找谁了?”
杨帆长叹一声:“不说也罢了。老李,现在局势已经明朗了。即使你们宏光厂不合资,tbs公司也会在平阳市另外寻找合作伙伴的。而且这是市政府求之不得的事情。不瞒你说,前几天,汉顿已经到东风厂来考察过了。”
李亚一惊:“你是说汉顿已经开始打你们东风厂的主意了?”
杨帆苦笑:“很可能是这样的。今天田松林和杨成群又到市里去了,很可能是去跟汉顿谈合作的事情了。”
李亚急道:“老杨,你应该制止这件事情啊!”
杨帆摇头:“我是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啊。”
李亚急道:“你就别咬文嚼字的了。我跟你去找田松林。”杨帆摇头:“我不能去。我想过了,如果一旦合资,我杨帆便离开东风厂,我不会帮着tbs公司挤垮平阳市的印制板厂的。我该说的都说了,该反映的都反映了,现在我只能做到洁身自好了。”
李亚怒道:“你混蛋。”
杨帆一愣。
李亚火冒冒地:“杨帆,如果你不去制止这件事,那么,你将要为平阳市十三个印制板厂的明天负责任的。黄市长的几句话就把你搞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是个人吗?你……你还像个男人吗?”
杨帆埋着头不吭气。
李亚气呼呼地说:“好,你不去,我自己去。我去找那个田松林。他在哪里?”
杨帆叹口气,就拿起电话呼田松林。过了一会儿,田松林打来电话,问杨帆什么事。杨帆问他在哪里。田松林说他在四海饭店1012房间。杨帆放下电话,看看李亚:“田松林在四海饭店十楼1012房间。”
李亚点点头:“我去找他谈。”就转身出了杨帆办公室。
杨帆跟出门去,想说什么,李亚已经走了。杨帆点着一支烟,发愣。突然他把烟扔掉,按了电铃。
办事员走进来:“杨厂长。”
杨帆:“给我派车。我去市里。”办事员答应一声出去了。
164
汉顿给林子涵打电话汇报。汉顿说:“冯总,我已经跟东风厂签订了意向。这个厂我已经考察过了。地理位置很好,距离平阳市只有二十公里。而且东风厂的场地很好。资金也很雄厚。”
林子涵笑道:“很好。一定要抓住东风厂。汉顿,在平阳市,首先是要站住脚。我们已经失去了宏光印制板设备厂,不能再失去东风厂了。另外,陈西培已经跟日本几家公司签订了机床销售的合同,很可能对我们的事构成威胁。所以,关于合资的事情,你一定要抓紧进行。好了,就这样。你不能再失败了。”
汉顿放下电话,他的心顿时沉重起来。他感觉到了林子涵对他的压力。
165
李亚开着车离开了东风厂,开进了平阳市区。
李亚看着街道,突然想起一件事,对司机说:“小李,你找一家食品商店停一下车。”
司机小李问道:“李书记,你买什么啊?”李亚笑道:“我差点又忘了,今天是我老娘的生日,我得买个生日蛋糕给她老人家。”
小李笑了,就把车停在一家商店门口,李亚下了车,走进商店。过了一会儿,小李看到李亚从商店出来,手里提着一盒蛋糕,上了汽车。小李笑道:“李书记,您就买一盒蛋糕啊?”
李亚道:“我这个儿子不称职啊,总把老娘的生日给忘了。”就打量着手里的蛋糕。
车子开到四海饭店门口,小李把车停下。李亚跳下车,进了饭店。
李亚走进去,刚刚要进电梯,服务小姐过来笑道:“对不起先生,电梯坏了,正在维修。”李亚苦笑,就从楼梯上去了。
李亚走上十楼,已经气喘吁吁了。他找到1012房间,就抬手按门铃,杨成群开门,见到李亚,很是惊讶:“李书记,你?”
李亚道:“杨主任,你好,我找田县长。”
田松林迎出来,笑道:“李书记,请进。您怎么来了?”李亚走进房间,道:“我是特意来的。”
田松林一愣:“哦?坐吧。”杨成群忙倒了杯茶给李亚。
李亚笑道:“我今天来找您,是想让您考虑我们两个厂合作。”
田松林笑笑:“此话从何说起?”
李亚笑道:“其实问题就是层窗户纸,一捅就破的事。我今天来找您,是有理由跟您谈这件事的。”李亚就把陈西培在北京了解到的一些情况跟田松林讲了。田松林听了,好一阵沉默。
李亚说得口干,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几口,就盯着田松林。
田松林沉思着道:“李书记,照您这么说,我们不该跟汉顿合作了?”
李亚似乎有些头晕,他用手拍拍脑袋:“田县长,我想我们考虑问题,不应该只从我们自己的利益去看。就算不说胸怀祖国这样的话,我们至少应该胸怀平阳市吧。我刚刚说过了,我们厂想和你们合作。请您认真考虑。”
杨成群道:“李书记,你们那个破厂,现在还有什么实力啊?除了人多,就是人多。”
李亚笑道:“对,我们是人多,但是如果只看到这人多的负面,我们就什么也干不下去了,现在好像有一种挺时髦的观点,动不动就悲观地认为我们人多。我不想说人多是什么好事,但我也不认为人多是什么坏事。如果我们把每个人的潜能发挥出来,人多有什么不好呢?好了,我今天就谈到这里,田县长,请您考虑。再见。”李亚就走出门去。
田松林起身送李亚走出去。杨帆却推门进来了。
杨帆跟李亚对视了一下。
李亚笑道:“老杨,我想你会来的。”
田松林看看杨帆笑道:“杨厂长,你来得正好,刚刚李亚讲了一种想法,你看……”
杨帆吁出一口气:“我正是为这事来的。田县长,我想再谈谈我的看法。”
田松林道:“坐下谈。”
李亚道:“那你们谈,我先走了。”
李亚下了楼,感觉非常疲倦。他突然感到心脏跳得厉害。他吃力地走到饭店门口,觉得脚下像踩在一块海绵上,登时天旋地转起来。他下意识地忙去扶墙,却扶了个空,就一下子栽倒在石阶上。
司机小李在车里看到,忙跳下车,跑过来扶起李亚,大声喊道:“李书记,李书记……”
李亚没有吭气。小李吓得哭了:“李书记。”他费力地把李亚抱到车上。李亚醒过来:“小李……”
小李哭道:“李书记,您别说话了。”车子飞快地向医院奔去。
车子行到一个路口。红灯。小李急得按喇叭。眼前仍然是红灯。小李一咬牙,冲了过去。一个交通警察看到了,大声喊着。
两个警察追上来。小李又闯过一个红灯。行人纷纷躲开。小李的车飞快地开着,冲进一家医院。小李急着跳下车。两个警察赶过来,刚刚要对小李发脾气:“你……”小李急道:“罚款下来再说,先帮我救人。”两个警察愣了。小李打开车门。警察们醒过来,过去帮着抬李亚。
一个警察手重了点,小李怒道:“你们他妈的小心点好不好?”小李看着李亚,李亚两眼闭着,小李的眼泪淌下来:“李书记啊。”
两个警察顺从地帮着小李把李亚抬进医院,进了抢救室。
166
刘济舟和孟成功在车间巡视生产情况。
刘济舟和孟成功走进陈芳的车间。陈芳走过来:“厂长。”刘济舟问:“陈芳,这批工件能提前完成吗?”
陈芳笑笑:“应该说不成问题吧。”
孟成功道:“陈芳,你可不能吹大话啊。”
有人跑过来:“刘厂长,九天公司有人找您。”
刘济舟一愣,笑道:“他们又来干什么?”孟成功笑道:“也许又来送钱的哟。”
刘济舟笑道:“老孟,咱们看看去。”
刘济舟和孟成功回到厂办公室,沈坚正在跟秦志文谈话。见刘济舟和孟成功进来,沈坚忙起身笑道:“刘厂长,我是来要我们划给你们的七十万块钱的。那钱往明白里讲,如果你们不合资,我们是不能给你们的。”
刘厂长道:“沈坚同志,你搞错了吧?你那七十万是还给宏光厂的欠款啊。”
沈坚道:“刘厂长,我什么时候该过宏光厂的款啊?我是拉走了一些设备,可那些设备一直也没投入使用呀,你们要是要,可以把设备再拉回来嘛。您的前任许厂长,可是给我们许诺过的,不满意可以退货。咱们是老交情了,我就没好意思退货。刘厂长,您不知道吗?我沈坚是给宏光厂做出过贡献的啊。”
刘济舟笑道:“我知道,沈坚。但是账不能这么算啊。你说说看,这些年,宏光厂给了你们多大的帮助啊?我这些年听过许多挺能干的人讲一些很不通情达理的话,动不动就说我做了多大贡献,是不是该这样说啊?”
沈坚苦笑:“我知道我说不过您的。您是当领导的嘛。您不能就这样白白地要了我这七十万啊?”
刘济舟笑道:“沈坚,你这样说不大对啊,你……”
门被撞开了。众人回头去看。
任盈脸色苍白地闯进来,哭道:“刚刚医院来了电话,李书记他……”
刘济舟慌道:“老李他怎么了?”
任盈哭道:“他……他怕是不好啊。”
刘济舟一惊:“什么?”就带翻了椅子。
167
两个警察悄悄走出医院,一个胖些的警察对另一个说:“咱们走吧。这算怎么回事啊?”
另一个警察皱眉:“可不,走吧。”
两个警察骑上摩托车走了。
小李急得两眼冒火,等在急救室门外。一个医生走出来。小李忙迎上去:“大夫……”
医生摇摇头。小李傻了一样,猛地一把揪住大夫:“你说什么?”
医生毫无表情地:“太晚了,大面积心梗。”
手术室的门开了。李亚被推出来。
刘济舟和任盈冲进来。刘济舟大声喊道:“老李呢?”
任盈看到被推出来的李亚。任盈长长地喊一声:“李亚啊。”就扑过去。
刘济舟跑过去,看着李亚安详的脸,哭了:“老李啊,这不是真的吧。你别吓唬我们啊。”
小李放声大哭起来了。
刘济舟就转过身去,满脸是泪了。
李亚被大夫推走了。刘济舟转身,步子沉沉地走出医院。小李哭着走过来:“我真混蛋啊,如果我再开得快一点,我……”
刘济舟泪流满面:“你已经尽力了啊……”
小李哭得更响了。任盈哭着跑出来,伏在医院的门上哭着。
刘济舟呆呆地问:“李书记留下什么话没有?”
小李从车里取出一盒蛋糕,默默地交给刘济舟。
刘济舟愣愣地看着那盒蛋糕。
任盈抱过那盒蛋糕,泪流下来。蛋糕上写着:祝妈妈生日快乐。刘济舟心里刀子扎了一下似的,他感觉自己的心里在淌血。
168
黑压压的人群拥在宏光厂门口。
许多工人拥在李亚家的楼下。玲玲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着来到楼下,身旁跟着张大年夫妇。刘济舟走过来,看到玲玲吃了一惊:“孩子,你怎么也来了?”
玲玲哭着:“刘叔叔,我要看看李奶奶。”
张大年哭道:“这孩子硬要来啊,谁也拦不住她。”
玲玲眼泪汪汪地看着刘济舟。
刘济舟点点头:“好,孩子。”就上楼去了。
刘济舟进了李亚家,屋里已经挤满了人。赵副厂长江南征任盈等人正在哭着陪着李亚的妈妈。李母呆呆地搂着哭泣的李雪娇。李军和姜小丽满脸是泪。屋里挂着李亚的遗像。
遗像下,放着那盒蛋糕。任盈泪眼看着刘济舟。
刘济舟闷了一下,就从兜里掏出两张存折。他走过去,把存折交给李母:“李妈妈,这是李亚同志留在办公室的,交给您吧。”
李母看看刘济舟,苦苦一笑,就推开刘济舟的存折:“谢谢你们了。我知道我儿子,他一生是不存钱的,他的钱都让别人花了。这存折不会是他的。你一定是搞错了。”
刘济舟尬尬地站到一边。
董庆祥几个工人涌进来,朝李亚的遗像鞠躬。哭声一片。江南征走进来,悄悄地在刘济舟耳边说了几句。刘济舟点点头。
李军对李母说:“妈,该送我哥走了。”
李亚的母亲站起来。任盈忙过去扶住李母。
李母看看大家:“大家都去忙吧。不要跟着去了。我知道厂里一直是挺忙的。”
李母颤颤地拉着李雪娇走出门去,任盈几个人上前搀着她们。
大家走到楼下。灵车开过来,不少工人扑到灵车上哭着。
有人看到李亚的母亲,就涌上来。玲玲扑过来,哭道:“李奶奶啊。”
李母扶住玲玲:“好孩子,别哭了。”
杨帆大步跑过来,泪眼看着李母,一把抱住了她,哭道:“李妈妈啊。”
一辆轿车开过来。刘书记和黄市长走下车来,跟李亚的亲属握手。
刘书记含着泪看着李亚的遗像,深深地鞠下躬去。
张大年几个工人上前给李母跪下了:“李妈妈,我们都是您的孩子啊。”
李母眼泪纵横:“大家快起来吧。大家都去忙吧。厂里工作挺忙的。我谢谢大家了。”李母就弯下腰去,给大家鞠躬。任盈几个人就扑到李母的脚下。
任盈几个人搀着李亚的几个亲属上了车。李母回过头来:“孩子们,你们要是听我的话,就回厂去工作吧。孩子们,听话啊。”说着,眼泪就在风里流着。
灵车缓缓开出了厂门。工人们涌过来,呆呆地看着灵车去了。许多工人泣不成声了。董庆祥哭道:“李书记啊,你为什么走得这样急啊?”灵车渐渐远了。有人突然高声喊道:“李书记,走好啊!……”
扶着李亚灵车的刘济舟,已经是满脸的泪水,不断地流下来。他抬头望天,漫天风卷着树叶,乱云时聚时散。
169
tbs公司驻北京办事处的会议室里,陈西培正在跟几个外商谈判。
一个大胡子的外商笑道:“好的,陈先生。我相信我们的合作一定是非常愉快的。我非常喜欢您的性格。”
王秘书走进来:“陈先生,您的电话。”
陈西培点头,对外商们笑笑:“对不起。”就起身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接电话。
陈西培拿起电话,听了一句,就呆住了,他双手握住话筒,颤声问道:“什么?什么时间?……”陈西培泪流满面。他手一松,电话滑到地上。王秘书吃惊地看着他。
陈西培软在了沙发上。他痛苦地低声喊道:“老李,你太性急了啊,先走的应该是我啊。”他腹部一阵绞痛,他按住了腹部,脸上显出极难受的样子。王秘书忙过来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他吃力地站起来,脸色苍白极了。
王秘书担心地看着他。陈西培缓了缓,对王秘书说:“我没事,你先去吧。”王秘书走出去了。
陈西培重新走进会议室。外商们笑着把几份意向书递给陈西培。陈西培却呆呆地,目光茫然地看着大家。外商们发愣,互相看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子涵走进来,见状也不得其解。
陈西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脸上僵硬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刚刚接到一个电话,我的一个同事病故了。”
众人看着他。陈西培突然捂住脸,泪水淌下来。
林子涵走过来,轻声道:“西培,你怎么了?”
陈西培擦了把泪水,抬起头:“对不起,我现在头很疼。”众人点头。一个外商起身说:“陈先生,我们深表同情。我祝愿您的朋友灵魂安息。”
陈西培点点头:“谢谢了,我们可以往下进行了。”就在合同上签字。
170
陈西培呆呆地坐在办公室,他的桌上是几份刚刚签的数控整平机的合同。陈西培脑子里一片茫然,他感觉李亚就在他眼前晃动。林子涵悄然进来,呆呆地看着陈西培。
林子涵难受地说:“西培,我也知道了。是李亚去世了。”
陈西培哭道:“他是累死的啊,累死的啊。他真是太累了啊。”
林子涵叹了口气,呆呆地看着窗台上的一朵花。花开得正旺。
171
汉顿的汽车开进东风厂门口,汉顿挺奇怪竟没有人接他。汉顿和李翻译跳下车来,直奔厂办公室去了。杨成群迎出来。
汉顿问道:“杨主任,你们的田县长呢?”
杨成群苦笑笑:“汉顿先生,田松林正在等您呢。”
汉顿笑道:“好。”杨成群带着汉顿进了会议室。
田松林和杨帆几个人坐在会议室里。杨成群带着汉顿走进来,田松林起身道:“汉顿先生。”
杨帆也起身跟汉顿握手。
汉顿笑道:“田县长,我们今天可以签订合作文件了。”田松林笑着,没有说话。
杨帆笑道:“汉顿先生,经过考虑,我们还是不准备与你们tbs公司合作了。”
汉顿惊讶地看着杨帆,又看看田松林:“什么?你们不想合作了?”
田松林笑笑:“汉顿先生,我们也许明白得稍稍晚了些。我们被一个问题困惑着,那就是,如果我们合资,那么,我们就只能生产tbs公司的设备了。我们不能不想,明天还有没有中国的印制板设备了。”
汉顿一怔。杨帆站起身:“很遗憾,是这样的,汉顿先生,你在跟我们做了一场游戏。”
汉顿突然笑了:“你们的设备真的能够打入国际市场吗?你们真的相信这一非常美好但却很难实现的假设吗?”
杨帆站起身:“汉顿先生,我们相信,但这不是一种假设。”
汉顿笑道:“好的。”田松林几个人站起身。汉顿跟田松林几个人握手。汉顿走出门去。
田松林杨帆杨成群在厂门口与汉顿握别。汉顿上了车。车子驶出东风厂。
李翻译问:“汉顿先生,就这样走了吗?”
汉顿火道:“不这样走还要怎样走?我们都是一群猪,猪。”
李翻译不再说话了。
汉顿静下来,平静了一下:“我回去将会被辞退。公司是不许可他的雇员出现这种失误的。”
李翻译看着汉顿。汉顿脸上出现了难受的表情。
良久,汉顿自言自语道:“这次的问题出在哪里呢?”
李翻译微微一笑:“汉顿先生,还记得油炸臭豆腐干吗?”汉顿愣住,看着李翻译。
李翻译接着说:“这就是我那天说的:义气。”
“义气?”汉顿重复着,似有所悟。
东风厂门口。田松林杨帆几个人目送着汉顿远去了。田松林回过头来:“杨厂长,咱们下来该商量怎么跟宏光厂合作了。”
杨帆笑道:“是的。合作。”他脸上却露出迷茫的神色。田松林问道:“杨厂长,你怎么了?”
杨帆道:“田县长,你相信缘分吗?我们的缘分怕是尽了。如果东风厂跟汉顿合资,我会离开的。如果东风厂跟宏光厂合作,我也会离开的。”
杨成群不解地问:“杨厂长,你什么意思啊?你们这些有知识的人,说话总是让人不明白。”
杨帆苦苦笑了:“即便是东风厂跟宏光厂合作,我也不能回去了。”
田松林问:“为什么,杨厂长?你也是赞成东风厂跟宏光厂合作的,你也是赞成我们成立印制板设备生产集团的啊。”
杨帆苦笑:“我已经把宏光厂得罪得很苦了。我怎么好再回去啊?”
田松林愣愣:“杨厂长,你到集团,于情于理都不错嘛!你何必要……”
杨帆尴尬地笑笑:“话是这样说,我还不知道我在宏光厂职工心目中是个什么样子呢。即使别人不说什么,我自己的自尊心也会受不了的。请原谅,这一个结局是我料想到了的。我极力跟李亚同志促成东风厂跟宏光厂联合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在这张联合的桌子上,不会有我杨帆的席位了。东风厂跟宏光厂联合之日,不应该再有我杨帆的一足之地了。”
杨成群开口道:“杨厂长……”
杨帆苦笑:“好了。我谢谢你们这半年多来对我的支持。工作我前几天就已经向副厂长交接了。我今天就走。”
田松林不舍地:“杨厂长,你不能走。”
杨帆凄楚地一笑:“再见。”就大步走出门去了。田松林发现杨帆的背有些驼了。
做出今天这样的决定,田松林也是作了一番思想斗争的。作为一县之长,他自认为是个好官,顺清县这几年的飞速发展,是渗透着他的心血的,而东风厂从建厂到发展至今,也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尤其是这次引资,成功的话,会在他的政绩上添上重重的一笔。
可是,面对民族的大利益,面对中国工业的大前景,他必须权衡清楚,个人的利益是小利益,更何况这种合作也有利于顺清县的发展。
他不由深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咱们明天去宏光厂。”
172
吃过晚饭的时候,马振东来到刘济舟的家。刘济舟正在看新闻,忙站起身来,笑道:“马局长。坐。”
许芬笑道:“马局长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马振东道:“一天到晚乱糟糟的。济舟啊,时间真是快啊,转眼半年就过去了。”马振东注意到刘济舟好像苍老了许多,眉宇间透着疲惫。他心里感慨,现在这企业真不是好干的。
刘济舟苦笑:“是啊,这半年多时间真是苦辣酸甜啊。”
马振东道:“我已经跟市委讲了,我这个月就退下来了。你回去接手我的工作。你有了在宏光厂的这一段工作实践,回去当局长,别人没得说了。”
刘济舟含笑不语。
马振东道:“你明天准备跟孟成功交接工作吧。我这是先给你透个风。明天下午市委组织部的就要来找你谈了。如果快一些的话,你后天就到局里上班了。”
刘济舟摇头道:“局长,我不想离开宏光厂了。”
马振东一愣:“为什么?你开什么玩笑啊?”
刘济舟笑道:“真的,也许我真是陷在这里出不去了,我是说感情出不去了。”
马振东怔怔地:“济舟,你不能一时冲动啊。”马振东一时转不过弯子来,他不知道刘济舟怎么了。
刘济舟摇摇头:“也许真是事与愿违。我也想不到我会有今天这种想法。古人说,世上几多开山戏,临到收场总伤神。也许是吧。半年前我来宏光厂时,我很是讨厌这个乱糟糟的厂子的。怎么说呢,我那时只想当好一个维持会长。我也不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悄悄地变化了。也许是陈媛媛,也许是董庆祥师傅,也许是李亚同志。我也说不大清楚。也许正是这种冲动使得我跟这里的工人们产生了一种共鸣。有一句大家都知道的老话,士为知己者死。局长,这里的工人就是我的知己啊!”刘济舟猛地哽住了。
马振东盯着他,发现刘济舟的眼睛湿了。
刘济舟转过身,眼睛看着黑黑的窗外。窗外的风在扫着树梢,刘济舟知道,现在已经是树梢发芽的时候了。刘济舟长叹一声:“我发现我现在已经很难离开宏光厂了。我现在如果离开宏光厂,我会一生不得安宁的。局长,我还是留下来吧。”他回过头来,看着马振东。
马振东认真地听着刘济舟讲着。他沉思地点着一支烟,吐一口烟雾,把目光投向墙壁。墙壁上是那幅条幅:每临大事有静气。他还是不理解,像刘济舟这样一个十分理智的人,怎么会在宏光厂这个问题上感情用事呢。马振东皱皱眉,回过头,看着刘济舟:“济舟,人各有志。如果你想继续在宏光厂,我可以向市委报告。但是现在李亚同志不在了,谁来当书记呢?”刘济舟看着马振东:“如果局党委同意,那么我来当宏光厂的党委书记。”
马振东愣了一下:“你当书记?那厂长该是谁呢?”
刘济舟想了想:“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马振东想了想,摇摇头问:“谁?”
刘济舟微微笑了:“杨帆。”
马振东呆住。他没想到刘济舟会提出杨帆来。马振东皱眉道:“杨帆行吗?”
刘济舟苦笑笑:“事到如今,我们是不能不反思一下了。我们对杨帆的问题处理得太草率了一些。”
马振东想了想:“即使是局党委同意,杨帆能够回来吗?”刘济舟叹口气:“李亚同志生前曾经和东风厂谈过,我们想成立平阳市的机床生产集团。如果东风厂同意,那么杨帆自然要回来的。”
马振东把手里的烟蒂掐死:“好吧,济舟,你的意见我马上向市委汇报。”
刘济舟点点头:“关键是要杨帆同志回来。”
马振东告辞:“就这样,我们下来再谈。济舟,你这个决定真是出乎我的预料啊。”就出门走了。刘济舟送马振东出门。刘济舟转身回来。妻子许芬从里屋出来。许芬看着他:“你真的不走了?”
刘济舟点头。
许芬火道:“你这人真是变了。你留在这么个破厂子干什么?放着局长不当。我真是看不透你了。”
刘济舟看着许芬:“你不懂的。”
许芬恨恨地:“你懂。我看你越来越傻了。”就摔门走了。
刘济舟一动不动地站着。转眼看到墙上那幅“每临大事有静气”。刘济舟盯着那幅字,喝了一口茶。他猛地手一扬,手里的茶杯就抛出去了,水杯砸在那幅字上。刘济舟转身走了出去。
173
陈西培办公室。陈西培送走几个外商。
一个外商严肃地说:“陈先生,我们需要的是进度。如果你们宏光厂的生产能力不能满足我们,我们是要索赔的。”
陈西培笑道:“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做胸有成竹。老百姓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磁器活。”
外商点头:“可是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这在西方印制板设备生产历史悠久的国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陈西培正色道:“请相信我们的合同吧。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做一诺千金。”
外商跟陈西培握手,走出去了。王秘书也转身进了林子涵的办公室。
林子涵正在办公室跟总部打电话,她放下电话。王秘书说:“林总,不出您所料,陈先生今天果然要回去了。”
林子涵叹口气:“他会走的。我还是没有留住他。”
王秘书为难地说:“林总,我们跟平阳市的合作项目完全失败了,总部对此非常不满。”
林子涵苦笑:“这个责任完全要由汉顿来负责的。他太自负了,他太不了解中国人了。在中国,许多事情并不是能用钱来解决问题的。”
王秘书想了想:“林总,汉顿先生应该算是一个中国通了,但是我感觉他对中国的文化还是没有彻底了解。中国的文化可以说浩如烟海,汉顿先生也许是太自信了些。”
林子涵苦笑:“其实他至少没有弄懂中国文化的重要的一个环节,他应该先从学习中国人的自尊开始。这是一个充满了自尊的国家。”
王秘书点点头,林子涵长叹一声:“我去送陈西培。”就出去了。
陈西培正在收拾行装。突然腹部一阵剧痛,他痛苦地弯下腰去。林子涵走进来。陈西培感觉到有人进来,吃力地站起身,回过头来。林子涵看着陈西培满头大汗,慌道:“西培,你又犯病了。”
陈西培摆摆手:“没事,我坐一下就会好的。”就坐在沙发上。
林子涵倒了杯水给陈西培。陈西培吃了两粒止疼片。两个人对视着。林子涵凄然一笑:“你真要走了?”
陈西培点点头。他感觉好一些了。
林子涵看看陈西培:“我可以告诉你,汉顿在平阳市的合作项目失败了。”
陈西培脸色苍白地一笑:“我已经料到了。”
林子涵苦笑:“你不恨我吗?”
陈西培摇头:“为什么要恨?商场如战场,这话是你告诉我的。”
林子涵盯着陈西培:“但愿这件事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陈西培笑道:“不会。”
林子涵看看陈西培的行装:“一定要走?”
陈西培道:“是的。”
林子涵皱眉道:“摆在你们面前的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你们首先要扩大生产场地。你们签订了这些合同,可是你们有这个生产能力吗?”
陈西培笑笑:“困难是有一些。但是我相信狭路相逢勇者胜。”
林子涵道:“勇气可贵。但是你们毕竟已经是倒计时了,你的路程就得两天。你不想坐飞机回去吗?”
陈西培看着林子涵:“我没有买到机票。”
林子涵笑道:“如果你连火车票也买不到呢?现在是中国大中专学生放假的时候,车票是很紧张的。”
陈西培笑道:“我已经想到了,我准备租车回去。”陈西培掏出一封信,笑道:“这是一封信,等我走后你再看。有些话,我写在上边了。”
林子涵有些愣,接过信,装起。
陈西培提起皮箱,站起身:“再见,子涵。”他走出去。
林子涵跟陈西培出来。林子涵的轿车停在门口。林子涵上前打开车门:“上车吧。”
陈西培一愣。林子涵掏出机票:“我已经替你买好机票了。”
陈西培怔住:“子涵,你该恨我啊?”
林子涵含泪看了西培一眼:“西培……”
陈西培怔怔地。林子涵扑过来,搂住了陈西培。
林子涵眼泪流着:“你还是那样,我喜欢你。我们永远是朋友。”
陈西培眼睛湿了。
174
北京机场的候机大厅。林子涵和陈西培进来。陈西培检票进了候机室。
陈西培回过头来,林子涵朝他摆摆手,陈西培也摆摆手。林子涵直看着陈西培汇入了人流。林子涵转身走出大厅。她打开陈西培的那封信,读着,她脸色大变。
子涵:
我的时间已经不很多了,我知道我是喜欢你的,仍像二十几年前那样。如果时间可以倒退,那么……当然,这一切都不可能了。医生说,我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如果这三个月里,我能把中国的印制板设备推向国际市场,我今生也算没有虚度。谢谢你的一片真情。我爱你……
林子涵捂着脸哭了起来。她突然又站起来,仰头朝天看去,那架银色的飞机,已经起飞了。林子涵热泪长流,喃喃道:“西培,我今生失去你了。”
林子涵步子软软地走到机场停车场。王秘书迎过来,看到林子涵魂不守舍的样子,很惊讶,他刚刚要说什么,林子涵已经上了汽车。林子涵突然跟换了个人似的,脸上的悲戚之色全然不见了:“开车。”
汽车开动了。王秘书有些难受地问:“林总,陈先生就这样走了吗?”
林子涵一脸平静地说:“记录。向公司汇报。要求重新设计市场思路。”
王秘书看了一眼林子涵,心里感慨,这个女人真是了不得。他埋下头,认真地记录。突然林子涵停住了,王小波回头看看,林子涵已经泪流满面了。
175
任盈走进刘济舟办公室:“厂长,田松林来了。”
刘济舟正在看各车间的生产报表,他抬起头:“哦?”任盈说:“他们现在在会客室里。”
刘济舟起身说:“我想他们应该下决心了。”就走出办公室。
刘济舟进了会客室。田松林杨成群正在跟孟成功秦志文江南征几个人说话。田松林见刘济舟进来,忙站起身。刘济舟笑道:“田县长,你们一定考虑好了。”
田松林笑道:“是的。咱们成立平阳市印制板设备集团。还是那句老话,拧成一股绳的力量还是大嘛。县委已经做出决定,今年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跟你们搞好这次联合。”
大家都笑了。
田松林又说:“刘厂长,现在咱们把巴掌握起来,就是一只拳头,打出去。东风厂马上合并车间,可以作为平阳总厂的一个分厂。我们这十几天就把工作做完。”
刘济舟说:“田县长,我们不比外国人差什么。我们一定能做好的。”
田松林道:“刘厂长啊,咱们两家过去发生过许多不愉快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刘济舟笑道:“既是一家人了,就不说两家话了嘛。”杨成群点头道:“就是就是。”
刘济舟问:“杨帆同志呢?”
田松林和杨成群互相看看,一时有些尴尬。田松林苦笑道:“他不肯回来。”
刘济舟问:“他去哪了?”
杨成群道:“杨厂长现在也许去了车站。他要回老家。”
刘济舟站起身来:“一定要把他追回来。”
176
火车站,杨帆买好了车票,脚步沉沉地走向检票口。
刘济舟坐车到火车站,跳下车,大步跑向检票口,果然看到了杨帆的背影,刘济舟大喊一声:“老杨。”
杨帆一愣,回过头来,看到刘济舟。杨帆怔了一下,转身又走了。
刘济舟大喊:“老杨。”杨帆没有停下。
刘济舟大喊:“老杨,老杨,杨帆。”
杨帆身子晃了晃,似乎站了一下,大步走进了检票口。
刘济舟紧跑几步,冲进检票口。检票员把他拦住。他吼道:“杨帆,你想过没有?你有必要这样做吗?现在宏光厂需要你,你摆什么架子啊?李亚同志走了,他是带着一肚子心事走的啊,咱们这些活着的人,想想看,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啊?我不想多说了。你要走就走,你永远不回来了吗?杨帆同志!”栏杆内,杨帆怔怔地站着,背对着刘济舟。半晌,他还是缓缓地走了。
刘济舟泄气地转过身。天空阴得重了,好像就要下雪的样子。刘济舟上了汽车,汽车开出了车站。
刘济舟没有看到,杨帆没有上车,他怔怔地站在月台上,火车开动了。
杨帆看到有一个男人送站,跟着车跑,一个小女孩探出车窗,朝送站的人挥手。杨帆的眼泪流下来了。
177
宏光厂召开厂长办公会。刘济舟主持会议,赵副厂长、任盈、江南征都在座。
刘济舟看看大家:“同志们,现在陈西培同志已经跟几家外商签订了合同。他正在往回赶。我们的生产任务是很重的,各车间必须抓紧。”
赵副厂长说:“现在职工对合资的事情还是挺有情绪的。厂长,您应该对大家讲一讲了。澄清一下认识。”
刘济舟想了想:“好。召开全厂广播大会,通知全厂。”他站起身,去了厂广播室。
广播室里的几个麦克风全部打开了。刘济舟静了静,开始讲话:“全厂职工同志们,这几天,全厂都议论纷纷,中心话题是关于我们跟tbs公司合资的事情,许多同志都是想合资的,大家都知道合资企业工资是很高的,但是,同志们,职工代表大会最后表决,我们退出了。”
178
各车间里都乱了。人们听着刘济舟的讲话。有人就开始嚷嚷:“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又不干了。”
“这穷厂子外国人看不起啊。”
“穷怎么了?看不起咱们,咱们还看不起他呢。”
陈芳嚷道:“嘈嘈什么,听着。”
工人们静下来。
刘济舟的声音有些愤怒了:“那个汉顿先生讲得很清楚,要一下子裁减我们厂七千工人啊!”
工人们呆呆地听着。董庆祥闷闷地抽着烟。
刘济舟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了:“大家都知道,三天前,我们的李书记去世了。他走之前,讲的一句话是,如果剥离一个职工,那么就先剥离他。”
董庆祥等一些工人哭了。
刘济舟继续说:“我们七千名职工不是包袱,我们谁也不能开走。李亚同志讲过,七千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刘济舟突然停住了。广播里能听到刘济舟哽住的声音。
人们静静地听着,刘济舟沉沉的声音“同志们,我们现在面临着很大困难。银行已经不能给我们贷款了。我们的产品也面临着被市场淘汰的危险。我们落后了啊,同志们,我们已经付出了连工资都不好发的代价了。我们没有理由再这样下去了。亏损这顶破帽子,我们不想戴了,也不能再戴了啊!”陈芳一拳砸在车床上,血从她的手上洇出来了。
刘济舟说:“有两件事通知大家。一是我们厂已经跟东风印制板设备厂签订了联合意向。以前我们是市场竞争中的对手,现在我们是一个命运共同体了;二是,陈西培总工,已经从北京打来电话。他已经与外商签订了两千万的合同。但是条件是十分苛刻的:限定我们必须在一个月内生产出全部产品。我们的设计能力十分困难,我们很吃力啊,同志们。但厂党委认为,这是一次机遇,我们不能错过。厂党委决定,接下这个合同,与东风厂联合起来,把我们的产品打出去。我现在代表厂党委,要求全厂共产党员都站出来。我们就是用手,也要在一个月内把这些车床做出来。国际歌里唱得好,从来就没有什么神仙皇帝,全靠我们自己。”
车间里一片安静。
董庆祥低低地骂道:“妈的,干了。吐血也要干出来。”刘济舟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我们中国工人阶级,从来就没有被困难所吓倒过,过去没有,今天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我们一定能够战胜我们面前的一切困难。天是我们的天,地是我们的地,在中国的土地上,我们工人阶级是顶天立地的。”
陈芳心里一阵热。突然,刘济舟喊了一句:“下雪了。”陈芳扭头去看,窗外的大雪果然飘飘地落下来了,风打着唿哨在天地间刮着。
179
刘济舟走出广播室,他大步在厂道上走着,他想去各车间看看。他刚刚走到碱蚀机车间的门口,突然看见雪中站着一个人,拦住他的去路,也许那人在雪地里站久了,已经浑身是雪了。刘济舟定睛一看,那人是杨帆。
杨帆看着刘济舟,刘济舟看着杨帆。刘济舟突然笑了。远处一个人慢慢走近,刘济舟和杨帆一齐叫出来:“西培。”
刘济舟迎上去,杨帆也迎上去。刘济舟心疼地说:“西培,你辛苦了。”杨帆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同学……”
三个人又回到广播室,相互望着,一时无语。
一辆车悄无声息地驶进来,在他们不远处停下。从车里下来一个人,冲着广播室一步步走过来。
三个人都愣了。陈西培率先叫道:“子涵?”
刘济舟和杨帆也惊讶道:“林总?”
林子涵凄然一笑,对陈西培说:“你走的当天,我就向tbs公司递了辞呈。”
陈西培低低问道:“你为我留在平阳?”
林子涵点点头,又摇摇头:“为你,也为中国印制板事业的发展。”
几个人的对话从麦克风里传了出去,工人们静默了一下,然后响起了掌声。
窗外,漫天大雪飘飘洒洒落得正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