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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岁月 第二章

27

齐业群这几天时间忙着联系卖车的事。不知道刘济舟用了什么法子,局里睁只眼闭只眼装不知道,不再提什么国有资产的事。

车都是好车,盯着的人不少。前几天,国资局的一个人找到了齐业群,想十万块钱开走那辆八成新的奥迪a6。齐业群苦笑着说:“您看,这辆车我们定的价格是三十万,这十万块钱……”

国资局的人上下打量了齐业群几眼,说:“你们这可都是国有资产,我们要说句不让卖,你可就卖不成,高兴了,我们还可以收回。别说十万,一万也没有。”

齐业群说:“那是那是。最好您再说句话,让我们这厂子也关门算了。顺便问一句,工人算不算国有资产?你们负不负责收回?”

国资局的瞪了他一眼,撂下一句:“等着瞧。”悻悻地走了。

齐业群看着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骂了一句:“德行。”不管怎么说,车还是很快卖了。都是现金交易,财务处忙忙乱乱地收了好几天的钱。齐业群来找刘济舟,兴冲冲地连门也没敲,进门就笑道:“厂长,车都卖了。按照您和李书记的意见,就留下一辆。款子也都到位了。”

刘济舟笑道:“辛苦你了,快坐。”就扔过一支烟来。齐业群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按您的指示,先给江南征提走了一百万,剩下的怎么分配?现在陈总也盯着这点钱呢,工人们也都急着发钱,眼睛可都冒火了啊。”

刘济舟笑道:“都欠了三个月的工资了,不冒火才有鬼呢。这事还是跟李书记商量一下。”说着,桌上的电话响了。刘济舟拿起电话:“我是刘济舟。您看我这耳朵,真没听出是您来。早该看看您去了。什么事?您吩咐吧。订货会,您的消息真是灵通啊。时代宾馆?好,没问题。谢什么啊?应该的嘛。好,就这样。再见。”刘济舟放了电话,朝齐业群皱紧了眉头。

齐业群疑惑地问:“怎么了?”

刘济舟摇头叹道:“张秘书长的电话,让咱们把订货会弄到时代宾馆去开。”

齐业群急道:“时代宾馆?那可是有名的黑店,宰人宰得厉害呢。为什么去那儿啊?”

刘济舟苦笑:“张秘书长的外甥在时代宾馆当经理呢。没关系,这都是小事。主要看这次订货会开得怎么样吧。说实在的,我这心还真是有点悬着劲呢。”

齐业群也皱眉,叹口气:“这订货会真是个要命的事呢。”任盈拿着一叠文件进来。把文件放在桌上,转身要走。刘济舟喊住她:“任主任,你不是说要去海南吗?什么时候走?”

任盈笑道:“没定呢。这一阵子事情太多,下来再说吧。”

刘济舟说:“两回事,你该走就走你的。”任盈笑笑:“谢谢您了。”就转身出去了。

刘济舟想了想,就抓过电话拨通了:“李书记吗?咱们商量一下订货会的事吧。”

28

田松林嘱咐杨成群,杨帆来了,一定要加速新产品的生产,赶在宏光厂前边安装调试完毕,订货会和宏光在同一时间开。

杨帆并不知道田松林的想法,但他来了以后,立即就投入了数控热风整平的生产。那天早上敲锣打鼓欢迎他的场面还在他心里热乎着呢,他觉得不能对不起顺清县。他知道,东风厂也等着他的新设备开订货会呢,如果不抓紧,今年就来不及了。他加班加点地干,几乎吃住都在车间。

杨帆昨天又加了一宿的班,今天一早,两眼熬得红红的,觉得已经是筋疲力尽了。车间的老刘师傅看着心疼,劝他去休息休息,他摇摇头,拿了张小板凳靠着墙坐下来,用手揉着太阳穴,对老刘师傅说:“麻烦您,把厂里的工程师们都喊来,我还得强调一下技术质量问题,还是不过关哪。”刘师傅出去了,杨帆疲倦地闭上眼睛,想歇一下,一个工程师就拿着一张报纸进来了,嚷道:“杨厂长,你看报了吗,咱们东风厂上了省报了。”

众人围上来。报上有田松林欢迎杨帆的照片。标题是:小厂志气大,一个乡镇企业生产的印制板设备水平已经领先全国……

杨帆苦笑地看着报纸,心想这真是让宏光厂难受呢。厂里的工程师们陆续都来了,他看了看进来的人,问:“李工呢?”

技术科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不说话。杨帆疑惑地又问了一句:“李工呢?”

有人就低声说:“李工今天被杨成群辞退了,走了。”

杨帆一愣,嚷道:“什么时候走的?”

那个人说:“我来的时候正要走,估计现在已经走了。”杨帆闻言来不及再问,忙起身出来。他跑到厂门口,果然看到几个技术人员正在给李工程师送行。

杨帆几步走上前去,扶住李工的胳膊,皱眉道:“老李,你怎么说走就走啊。”

老李苦笑道:“不是我要走,是人家要我走啊。”

杨帆来东风厂之前,李工是厂里的技术大拿,一直指导着厂里的生产。杨帆来了之后,带来了新产品新技术,杨成群想留下一帮普通技术人员帮着搞搞数据什么的就行了,何必高薪养着一个过时的高工,就让李工走了。

杨帆知道,李工的走和他的到来有直接关系。杨帆的心里就挺不是滋味,怒道:“他们怎么能这么干。”

有人在一旁说:“杨成群说现在厂里用不上李工的技术了。”

一个老工人叹道:“李工为东风厂卖力不小啊,现在用不上了,就让走。真是飞鸟尽,良弓藏啊。让人寒心啊。”

杨帆不由分说,伸手从车上取下李工的行李:“你跟我回去。”

李工苦笑:“杨厂长,您就别为我操心了。这事……”

杨帆说:“杨成群他不了解情况。现在既然让我当这个厂长,我就要留下你。李工,我了解过,你为东风厂的创建是立了功的,而且现在东风厂也离不开你,我去找杨主任。”

李工的眼睛湿了。有人就往回拽李工,说:“那就让杨厂长跟杨成群交涉吧。”杨帆拍拍李工的肩膀,转身进了厂子。

杨帆直奔杨成群的办公室。他挺生气,照这样干,谁还敢来东风厂啊。这不成了用上人靠前,不用了靠后站吗?他想着就走进了杨成群的办公室。他知道今天田松林在厂里,这件事他也想跟田松林讲讲。如果厂子这样卸磨杀驴,还能留住什么人才啊?

田松林跟杨成群正在谈话。田松林刚刚听了杨成群的汇报,心里挺高兴。如果杨帆的数控热风整平能够搞成,今年的订货会,就能开得风光了。正在想着,杨帆推门进来了:“田县长,杨主任。”

田松林忙起身笑道:“杨厂长辛苦了,你真是劳苦功高啊。”

杨帆摆摆手:“我是来问李工的事情的。老杨,你为什么要赶他走呢?”

田松林看看杨成群:“李工怎么了?”

杨成群笑道:“杨厂长,李工的技术现在已经过时了,咱们东风厂养不下闲人的。再说,这次让他走,也是给了他一笔钱的。”

杨帆冷笑:“老杨,如果明年我杨帆的技术也过时了,你们也会让我走的吧?还会给我一笔钱。”

杨成群尴尬:“杨厂长,看您说的,李工怎么能跟您比呢?”

杨帆脸沉了下来:“怎么不能比?李工的今天,也许就是我和别人的明天。”

田松林看看杨成群,沉声问:“怎么回事?”

杨成群委屈地说:“厂里的一个高工,拿最高的工资,技术已经过时了,我就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走了。”

杨帆又是一声冷笑:“过时了?一个李工对东风厂的作用,比十个你杨主任都大。”

田松林严肃道:“老杨,这人事上的事,你总该跟杨厂长商量一下吧。”

杨成群看看杨帆:“那您的意见是留下他。”

杨帆点点头:“必须留下,现在厂里正是用人之际,怎么能放李工这样的技术人才走呢。而且,我建议,东风厂应该订一条制度,凡是为厂里做出过突出贡献的,都要成为厂里的终身职工。”

田松林笑道:“好,这一条我支持。是应该这样,不然真是养不住人呢。”

杨帆看看杨成群:“那就这样定了。”就推门走了。

杨成群看杨帆走得远了,就生气地道:“有什么了不起,一天牛哄哄的,好像离了他东风厂就不转了似的。老子花大价钱照样可以招聘。”

田松林生气:“你这人,天天嘴里就知道钱钱的。你以为有钱就能办所有的事?我告诉你,现在杨帆在东风厂是第一把手,也是咱们县经济发展的指望,你什么事情都要跟他商量。你要是把杨帆给我气走了,我可拿你是问。”

杨成群忙笑道:“您说得对,我这狗脾气是得改改了。”田松林晃了晃手里的报纸:“你派个人,把县里报刊亭的报纸都买回来,发给厂里每个职工一份。”

杨成群不解地问:“买这么多干什么?工人们能看出来个屁啊。”

田松林皱眉道:“你这人啊,除了钱你还懂点别的不了。”

杨成群嘿嘿地笑了,说:“钱怎么了,这年头离了钱还真不行呢。”

正说着,门突然被撞开了,杨成群的老婆冲进来,张嘴就嚷:“成群,你别有了俩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跟我说清楚,你跟电视台的那个小娘儿们是怎么回事?”

杨成群的脸涨红了,脸上赔着笑说:“你又听见什么了,田县长在这儿呢,你别乱嚷嚷,让人笑话。”

杨成群的老婆就鼻涕眼泪一大把地哭开了:“我乱嚷嚷,人家都告诉我了,说你和那个娘儿们大白天的就手拉手逛商场,好几千块钱的钻石戒指你锛儿都不打一个就给她买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对过我呀。”

杨成群心里暗暗叫苦。这些年,他跟市里电视台的一个叫常燕的主持人一直好着,昨天他还真和常燕逛商场了。走到黄金珠宝柜台,常燕就走不动了,那售货员也会做生意,左一个小姐您气质好哇,右一个小姐您真漂亮呀,您看这是今年的最新款式,正宗的南非钻石呢。常燕就抬着头看他,也不说话,可那眼神似嗔似怨,还带着哀求,他哪儿受得了这个呀,不就几千块钱嘛,当下就把那戒指套常燕手上了。别说,这钱花得还真值,买完戒指常燕就主动提出来跟他去宾馆。他心里那个乐呀,平常都是他要求半天,常燕才勉勉强强答应跟他来一回,难得她这么主动。到了宾馆,两个人就特别温柔特别热烈地好了一次,现在想来还销魂呢。

有了常燕以后,杨成群这几年看自己的老婆越看越不顺眼,早就想离婚了。可是他惹不起自己这个老婆,提过几次离婚,几次他老婆都闹了个不亦乐乎。杨成群的老婆比杨成群高出一头,打杨成群跟打小鸡子似的。主要是杨成群的小舅子也是县里一霸,是个愣头儿青,听说还跟黑道上的人挺哥们儿的,真闹翻了,杨成群也怕出事。他警告过杨成群:你要是敢对不起我姐,看我不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杨成群这些年刚有点钱,日子正过得滋润呢,觉得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他可不想这时候弄个生活不能自理。

田松林看看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杨成群的老婆,皱眉道:“春花,这不是你们家,你别乱来。你没看出我们这正在谈工作呢吗?家里的事家去说。”

杨成群的老婆还是怕田松林的,就朝杨成群嚷嚷:“今天看在田县长的面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限你今天六点以前回家,你要再不回家,可别怪我不客气了。”说完,就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田松林看看满脸沮丧的杨成群,皱眉道:“你也真该检点点儿了。县里都是你的闲话。”

杨成群叹气:“摊上这样一个母老虎,我算没出头的时候了。”

29

任盈正在办公室处理文件,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了。她的影子遮在任盈的办公桌上,任盈才发觉有人来。她抬头一看,急忙站起来笑道:“雪娇?你怎么来了?来找你爸爸?快坐下,我去给你找。”

李雪娇站着没动,对任盈的热情毫不理会,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半天才说:“我是来找你的。”说完反手关上了门。

任盈觉得这孩子今天有点不对劲,走过去抚摸着她的肩膀,关切地问:“怎么啦雪娇?跟你爸爸闹别扭了?”

李雪娇身子一闪,躲开了她的手,冷冷地说:“你要是不搀和,我和我爸爸从来不闹别扭。”

任盈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她呆呆地看着李雪娇,颤声问:“雪娇,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告诉你,谁也别想代替我妈妈在我爸爸心里的位置,谁也别想介入我们家的生活。”

任盈只觉得头嗡地一下,她就坐在了椅子上。她勉强说:“雪娇,你还小,大人的事你不懂。”

李雪娇又是一声冷笑:“我是不懂。我不懂巴结党委书记,不懂不知羞耻。”

任盈的脸一下变得煞白,眼里充满了泪。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坐在那里死命地咬住嘴唇,怔怔地看着李雪娇。

李雪娇脸上浮起胜利的笑,摔门出去了。

30

碱蚀机车间试验室这几天紧张极了。二娃几个人已经几天没好好睡觉了,忙着调试样机。陈西培也跟着加班。今天一早,厂里传出话来,说今天开支。二娃显得很兴奋,一脸喜色地核对数据。陈芳笑:“一说今天开支,你们看二娃来精神了。”

二娃笑道:“都憋了三个月了,谁不着急啊。陈总,还发不发点奖金啊?”

陈西培苦笑:“二娃,你是不是钻进钱眼儿里去了?”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两片止疼片吃了。

陈芳说:“要是真发奖金,二娃,你是咱们车间里的第一份儿。”

二娃笑道:“那是我干得比你们多。”说着,就拿起记录本去了碱蚀机车间。路上,他盘算着,如果这个月能拿满奖金,把钱寄回家,就差不多了。他一路想着,就进了碱蚀机车间,见已挤满了工人。二娃笑道:“今天你们可是来齐了。”

大冯笑道:“今天不是开支吗,听说厂里把小车都卖了。”曹明亮说:“看起来这个刘厂长还真行,像个为咱工人着想的厂长。”

大冯嚷嚷:“行不行的,还是人家江南征挣得多啊。听说这次光补给他们销售处的奖金就几万。”

小杭过来,喊大冯,把大冯拉到一边:“今天东风厂又来厂门口招工呢,你去不去?”

大冯骂:“又是他妈的杨帆拉人吧。”

小杭说:“你管他谁拉人呢。一个月能开一千多块钱呢。”大冯皱眉:“我不想跟姓杨的去干活。”

小杭生气:“你以为你是什么啊,缺了你人家还不开张了?真是。”转身就走。

二娃听到了,忙追出来,喊住小杭,低声问:“杭师傅,一个月真是给一千块钱吗?这乡镇企业说话算数吗?”

31

陈芳早晨走的时候,告诉沈强这两天厂里事多,中午回来得晚,让沈强早点回来给孩子做饭。可她中午回到家里,沈强没回来,孩子正一个人饿着肚子看电视呢。陈芳又疼又急,赶忙弄了点饭,跟女儿沈园凑合着吃了,就给沈强打电话。

沈强接了,好像正在吃饭,嘴里叽里咕噜的。陈芳说:“你这样天天不着家,你还有点责任心吗?连孩子你也不管了?”

沈强说:“你就辛苦点吧。我这些日子也忙着呢。”

陈芳就吵起来:“你天天忙着什么?不就是吃喝嫖赌吗?”

沈强说:“我愿意。”

陈芳火了:“你愿意个屁。你愿意去死!”

正骂着,电话里早已经是一片忙音,沈强把电话挂断了。

陈芳气得就扔了电话,跑到九天公司去找沈强,可早就有人告诉了沈强,沈强躲了。陈芳就坐在沈强的办公室里等着,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回来。陈芳看看表,快到上班时间了,就憋了一肚子气去上班。

进了车间,陈芳到车工组看看,想问问李二娃这几天的生产进度。陈芳刚进了车工组,就听到二娃正在骂人呢。这几天车工组的几个工人总出废活,弄得二娃挺上火。陈芳想进去劝劝,可一想这些人也是该让二娃骂骂了,就又退出来,上了一台空床,干起活来了。

32

陈媛媛一脸喜悦地走进车间,喊:“姐”。

陈芳见到陈媛媛,心中的火又腾地蹿了上来。她没想到媛媛竟偷偷摸摸调到销售处去了。她从心里讨厌江南征,她知道这个色鬼盯上媛媛了。她脸一沉,说:“你不是去销售处了吗,还来这儿干什么?”

陈媛媛本来想跟姐姐套套近乎,毕竟自己没征求姐姐意见。可一看陈芳那种态度,就赌气地说:“我偏去,不用你管。”说完扭身跑了出去。

销售处正式进了时代宾馆,处里今天开动员会。江南征正在训话。江南征一手端着个大茶缸子,一只手比划着讲:“今天各位都到了,厂里把这次订货会的任务压给咱们销售处,这是刘厂长给咱们的信任。厂里这么困难,拿出了一百万来开这个订货会,咱们可都得铆足了劲干,别让这一百万打了水漂。厂里指望这一百万回来五千万呢。订货会马上就要开了,你们都提点精神头儿……”他扭头看到陈媛媛闷着头织毛衣,就沉下脸说:“陈媛媛,你把你那毛活放放,这机关可不比车间……”

陈媛媛收起毛线说:“江处长,怎么让人有精神头儿啊,咱们现在这样儿,下月工资还不知能不能发呢。”

江南征笑笑:“咱们销售处不指着那俩钱。你们别大惊小怪的,我告诉你们,把这次订货会开下来,咱们每人就弄个几万的奖金。陈媛媛,你要盯住那个霍老太太。”

陈媛媛纳闷:“处长,您整天霍老太太挂在嘴上,她老人家长得什么样子啊?”

有人笑:“那可是个财神,陈媛媛,你要是缠上她,什么也有了。”

江南征看看表:“到点了,下班了。”

人们就拥着出去了。

江南征喊住陈媛媛:“陈媛媛,咱们出去吃啊?”

陈媛媛笑:“可不行,我老爸还等着我回家做饭呢。”就转身走了。

江南征低声骂:“还躲着我。”

陈媛媛回到家,见爸爸正在做饭。

陈媛媛笑道:“爸,马上厂里就开订货会了,我们江处长说,只要一开会,销售处就能多开奖金了。”就收拾桌子吃饭。陈刚想了想,就问:“你去销售处的事,你姐同意吗?”

陈媛媛皱眉道:“我姐这个人就是死脑子。”

33

早上一上班,张大年进了厂财务处。张大年过去是厂篮球队的明星,好多人都认识他。有人就问:“张大年,有事啊?”张大年苦着脸:“齐处长在吗?”

齐业群从里屋出来:“有事啊。”

张大年:“我想借点钱。”

会计们笑:“张大年,你可真能出洋相。厂里早就有文件,不许职工私人借款了。你装傻啊?”

齐业群皱眉道:“张大年,你没事别捣乱好不好。”

张大年看着大家,“哇”地一声哭了。

大家都愣了,齐业群吓了一跳:“张大年,有什么事,你说啊,哭什么啊?挺大个汉子。”

张大年流着泪说:“我孩子得了病,医院要押金。”

齐业群皱眉:“什么病啊?”

张大年从兜里掏出一堆医院证明扔在桌上。

齐业群拿起来一看,怔住了:“白血病。”会计们都愣住了。

张大年苦着脸:“我得借点钱给孩子看病啊。医院现在是认钱不认人。我现在没钱,不找厂里找谁啊?”

齐业群皱眉:“大年,你别急,你借几千?”

张大年说:“五万。”

齐业群张大嘴:“五万?”

张大年不高兴地说:“咱们这么大个厂,不会连五万块钱也拿不出来了吧?”

齐业群摇头:“大年,不是说瞎话,现在厂里真是没钱了。”

张大年一把揪住齐业群的脖领子:“姓齐的,你别跟我来这套。这钱我是借定了。你借不借吧?”

众人就忙过来劝:“大年,真是这样的,齐处长也当不了家,这事你得去找刘厂长和李书记。”

张大年硬硬地说:“我今天就找老齐,他是财务处长,我不找他找谁?”

齐业群苦笑:“大年,我可是看着玲玲长大的。你心疼,我也心疼啊。现在厂里穷得掉底了。这刚刚开了一个月的工资,保险柜里都空空的了。再说,你这么乱嚷什么事也解决不了,你回去跟陈芳说说,让她找找厂领导,再研究一下,你看行不行?”

张大年看看齐业群一脸真诚,就放开他:“那我就找车间。”就出门走了。

张大年进了车间,见工人们正在干活。他刚想去车间办公室跟董庆祥讲讲借款的事,陈芳走过来:“哎,大年,你孩子不是病了嘛?你不去看孩子跑来干什么啊?”

张大年红着眼睛:“陈主任,我孩子得白血病了。”陈芳怔住了。

工人们围上来,急着问候着。陈芳醒过来:“送医院了吗?”

张大年哭道:“送医院有什么用?这病能治吗?”

曹明亮忙着说:“张大年,你别急,兴许是误诊呢。现在医院瞎眼的大夫特别多。那年我的一个朋友,就是给检查坏了,说是肚子里长东西了,硬给开了刀,结果屁事没有,倒是把一个什么零件给割了去了,现在还打官司呢。你说坑人不坑人啊。”

张大年苦笑:“明亮,你就别给我吃开心丸了。都确诊了,没跑了。现在要住院,要押金五万。”

曹明亮骂起来:“我操他妈的,五万,活宰人啊?你没找找熟人?”

张大年摇头:“找了。没用。现在医院也讲经济效益。”

陈芳皱眉:“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跟厂里借钱?”

张大年难受地说:“我找财务处了,齐业群说没钱。”大家闷住了。

陈芳想了想:“大年,你先回去看孩子,我一会儿去找厂里讲讲,现在厂里也确实没钱。外边该的账也要不回来,倒是有一帮要账的天天来。不过这事厂里应该管。你别急。”

工人们说:“大年,你别着急,有大家伙儿呢。”

陈芳看看大家:“谁医院有熟人,当官的最好。先让玲玲住了院再说啊!”

姜得宁想了想:“我有个同学在医院当办公室主任,我去找找看看。这年头,怕是没钱也不行。试试吧。”

张大年忙说:“老姜,谢谢您了。”

老姜摇头:“谢什么。外了。”

陈芳把姜得宁喊到一边:“咱们车间的小金库里还有多少钱啊?”

姜得宁想了想:“大概还有一千多块呢。我都带上?”陈芳说:“都带了去。你跟张大年去医院,我去找厂长。”姜得宁就带着张大年走了。陈芳就出了车间。

34

李亚在办公室跟刘济舟说订货会的事。刘济舟说:“订货会的事还是我亲自抓一下,我总觉得这件事是一件关系到咱们厂能不能活下去的大事。”

李亚笑道:“这事情你安排吧,一百万拿出去,谁也不放心的。”

陈芳满头大汗跑进来。李亚笑了:“你怎么连门也不会敲了。”

陈芳急道:“李书记,我们车间张大年的孩子得白血病了,厂里是不是借点钱给他啊。”

李亚一愣:“白血病?”

陈芳苦着脸:“医院要押金五万。张大年上哪儿去偷啊。”就看刘济舟。刘济舟没有吭气。

李亚皱眉:“五万?厂里怕真是掏不出这些钱啊。”

陈芳急了:“李书记,这事厂里得管啊。”

李亚想了想:“现在张大年的孩子住院了吗?”

陈芳说:“老姜的一个同学在医院当办公室主任,他说去找找看。现在医院也是认钱不认人,怕是不好说。”

刘济舟看看李亚:“无论如何也得先让孩子住了院,钱一时拿不出,可以先缓一缓。我有个同学在卫生局,我打个电话先通融一下。”刘济舟说着拿起了电话。

35

李亚和陈芳匆匆到了医院,玲玲已经住了院。姜得宁找的他那个同学管了用,刘济舟打的那个电话也管了用,医院让玲玲先住下了。李亚就和陈芳去了病房,看见玲玲躺在床上,张大年夫妇和姜得宁在一旁守着。见李亚和陈芳进来了,玲玲坐起来,对陈芳笑道:“陈阿姨。”

陈芳安慰道:“玲玲,没事的,住几天院就好了。这是厂里的李伯伯。”

李亚过去拍拍玲玲的头:“好孩子,好好养着。”

说了几句,几个人就出来了。

李亚对张大年说:“大年,先让孩子住院,有事下来再说。你也别太发愁,有大家伙儿呢,总能想出点办法来。”

张大年哭了:“谢谢了。”

李亚苦笑:“张大年,你就别说这个了。”

姜得宁对李亚说:“李书记,无论如何,咱们十天之内要把押金交来。刚刚我那个同学说死了。”

李亚点头:“知道了。谢谢你了,老姜。”

张大年对李亚说:“李书记,那您先去忙吧。”

李亚难过地说:“大年,小孙,你们做好思想准备。这种病我听说过,不大好弄的。”

张大年含泪点头:“我都知道。”

李亚跟陈芳上了车。路上,李亚皱着眉头,一句话也不说。陈芳叹道:“李书记,我就是不理解,这医院还是不是社会主义的医院了?”

李亚烦躁地说:“社会主义的医院也得吃饭啊。治病交钱,天经地义。现在的问题是上哪儿找钱去。”

陈芳闷了闷,又问:“李书记,厂里能借给张大年多少钱啊?”

李亚长叹一声:“我跟刘厂长商量商量再说吧。现在厂里的病号不少,都要钱啊。”就不再说话,两眼盯着车窗外。正是中午下班时分,路两旁有一些人在摆地摊。

陈芳苦笑:“听说市里又有好几家厂子开不出支了。”

李亚突然喊了一声:“停车。”

车停住了。陈芳问:“李书记,你有事?”

李亚答道:“我有点事,你们先回去吧。”就跳下车来。摆摆手,车就开走了。李亚走到一个菜摊上。

董庆祥正在卖菜,没有看见李亚。一个妇女挑挑拣拣的,把一些不好的乱扔。董庆祥连声说:“别扔嘛。”称完了菜,董庆祥说:“三块五角七分。”

那妇女道:“什么五角七分啊,你们这些贩子真是,三块钱就是了。”扔下三块钱就走。

董庆祥为难地说:“我要赔了啊。”

那妇女嘲笑:“你们这些人太黑了,不就几角钱嘛?”就又扔下一角钱,“没了。”就要推车走,却走不动。她的车子被人抓住了。

董庆祥一看,是李亚。李亚朝那个妇女道:“你不该不把钱给齐嘛。”

妇女瞪了他一眼,问:“你是干什么的?来这多管闲事?”

李亚说:“我是干什么的你别管。你买菜,该给人家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妇女看看李亚,有些被他的气势震住了,就又扔下几角钱,嘟嘟囔囔地推车走了。

李亚看着董庆祥,心里酸酸的。董庆祥不好意思地说:“李书记,我这是替我儿子卖一会儿。他们厂放长假了。”

李亚眼睛一热:“董师傅,别说别的了,您家的情况我都知道了。董嫂都住院了,您还瞒着谁啊?”

董庆祥埋下头,叹了一口气。

李亚叹道:“今年工会的困难补助您也不要,我知道您严格要求自己,可日子总是要过的啊。我劝您不要天天上班了,现在厂里工作不多,我跟陈芳说说,您就在家……”

董庆祥忙摇摇头:“别,李书记,您关心我,我知道,可我不能不上班啊。我也就是下班卖一会儿。如果您觉得我这样做不应该,我明天就不再卖了。”

李亚泪就落下来了:“董师傅,您别再说了,您现在就回家,给董大嫂送饭去。剩下这点菜,我替您卖掉。”

董庆祥忙摆手:“李书记,您忙去。我没事。”

李亚火了:“老董同志,难道信不过我李亚吗?”

董庆祥一低头,泪就落下来:“谢谢您了。”就转身走了。李亚目送着董庆祥走了。

西天,一抹红红的晚霞。李亚抬头看看,晃得眼疼。

36

刘济舟刚刚吃罢饭,在沙发上喝水。墙上挂着幅字:每临大事有静气。他很喜欢这句古话,他觉得人到了这个境界,就算是有了人生的定力。桌上的电话猛地响了起来。刘济舟接电话,是陈芳火急火燎的声音:“刘厂长,出事了,我们车间出事了。二娃在里边……”

刘济舟头一下子就大了,手里的杯子晃了晃,就无力地暾在了桌上,茶水溢出来。他厉声道:“陈芳,你保护现场,我马上就到。”就冲出门去。

路上,刘济舟心里乱糟糟的,他心想越怕出事是越出事。如果真要是出了大事,他再想回局里的念头,就算彻底断了。

碱蚀机车间里已经堵满了人。李二娃死了。他是加班时打瞌睡,被车刀打了,人撞在机床上,很寸劲儿。

刘济舟赶来时,厂里的领导们都已经到了。刘济舟分开人群,快步走上去,看见二娃躺在地上,紧紧抿着嘴角,还是一脸的孩子气,眼睛就一热。他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盯着陈西培问:“事故经过?”

陈西培看看刘济舟,皱眉说:“我已经看了现场,是二娃违章操作。”

刘济舟心里乱乱的,脸上没表现出什么来,淡淡地说:“你们总工办写个调查报告来。明天交给我。”

37

二娃出事的第二天,厂里决定先让陈芳去接二娃的家里人,厂里忙着研究怎么处理二娃的后事。厂会议室里,厂领导们都闷闷地坐着。刘济舟看看大家,就说:“大家想一想,李二娃同志的后事还有什么没有想到的?”

孟成功说:“李二娃的家在山区,听说是挺穷的。如果家属闹起来,怕是不好收拾的。现在关键是钱,我觉得没有十万八万下不来的。”

刘济舟问:“齐处长,现在财务还能拿出多少钱来啊?”

齐业群为难地说:“最多能拿出两万块钱来。再多真是没有了。”

孟成功说:“能不能从订货会上拿点钱出来?江南征也用不了那么多啊。”

刘济舟摇头:“打油的钱不能打醋。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赵明摇头:“能有什么办法啊?”

李亚问:“工会还有多少钱?”

工会主席说:“工会现在没钱,厂里好几个病号都等着补助呢。”众人都闷了。

风在窗子上滑出吱吱的响声,听得人心乱。

刘济舟起身走出会议室,站在门口抽了支烟,想了想,就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走到桌前,拿起电话:“组织处?我是刘济舟。我问一下,咱们一年的党费收了多少啊?哦,好。没事。”刘济舟放了电话,点燃一支烟,站起来,往会议室走去。

众人还嚷嚷着,议论着。齐业群说:“真是没办法,如果二娃家里硬要十万八万的,咱们还真不好对付呢。”

孟成功不高兴地说:“十万八万也不多。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搁谁身上谁受得了啊。我真不明白,刘厂长为什么不让从订货会的开支里出这笔钱。江南征开起会来,花钱还有数啊?少吃几顿都有了。”

李亚看看孟成功,冷冷地说:“刘厂长是要保证会议。如果这次订货会开不好,咱们厂明年的生产就得泡汤。”

刘济舟推门进来,众人不再说话。刘济舟笑道:“大家继续讲。是不是我这人有点官僚啊?”

众人笑了。

刘济舟又道:“办法总是有的。常言道,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嘛。我不相信宏光厂真就挖不出这十万八万块钱了。先借用一下,把事情办了,然后我们再堵窟窿嘛。”说着,目光就看着组织处长方瑜。

方瑜说:“不行就先从党费里边借一些用着。”

刘济舟笑了:“哦,这倒是个主意。李书记你看怎样?”李亚想了想:“我看可以。党费还有几万块钱,先拿出来办二娃的丧事。”

刘济舟把烟掐死:“好,我看就这样,这个办法可以。就李二娃同志这件事,我还想讲两点意见。”

众人听着。李亚和任盈对视了一下,任盈马上又把目光闪开了。

刘济舟看看大家:“我想,李二娃同志是在工作岗位上殉职的,他在我们厂极为困难的条件下,还这样加班加点地工作,这种精神是值得我们全厂同志学习的。”有人窃笑。

刘济舟硬声道:“我建议,在全厂掀起一个学习李二娃同志的活动。借此增强全厂同志的凝聚力、向心力,把大家的精神聚集到全厂的改革上来。这件事,由党委宣传部安排一下,先拿出个意见来。李书记,你看怎么样?”

李亚想了想,看了大伙一眼,欲言又止,点了点头。刘济舟就看看表,说:“散会。”众人就起身走了。

刘济舟喊住李亚,笑道:“老李,你好像有什么想法?”

李亚皱眉说:“我想二娃这件事,如果按照你刚刚的口径宣传,效果好吗?”

刘济舟盯着李亚:“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李亚哑然。

刘济舟笑道:“老李,现在是要稳定住宏光厂职工的情绪。这里边有一个政治的问题。你是搞党务的,已经搞了多少年。坏事变好事这个简单的道理你该是知道的,凡事总是因势利导的好嘛。”

李亚摇头:“可是我们这样宣传好吗?职工们会怎么看?大家会说,我们在死人身上做文章。”

刘济舟愣了一下,眼睛看看墙上的一幅画。那幅画是宏光厂的全景。刘济舟轻轻叹了口气:“我刚刚已经说了,李二娃是死在工作岗位上的。如果我们不这样宣传,我们又该怎么宣传,我们总该对全厂几千名职工有个交待吧?好比说,同样一件事情,如果你这样宣传,就会给职工泄气,你那样宣传,就会给职工鼓气,你说我们应该选择哪一种?现在,我们的最终目的,就是把宏光厂这个陷入困境的企业稳定住,把八千名职工的情绪稳定住,在这个目的面前,你能说清,我们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

李亚叹道:“也许我真的落伍了。”

门推开了,任盈走进来。看看刘济舟和李亚,说:“刚刚陈芳打电话,说李二娃的家里人明天就到。”

刘济舟点点头:“任主任,你今天明天的主要事情是安排接待一下李二娃的家属。你从下面抽几个女同志,一块儿去接接站,服侍一下。”

任盈点头,就转身出去了。工会主席江虎城急匆匆地进来了。

江虎城笑道:“刘厂长,李书记,碱蚀机车间的职工自发搞了一个捐款的活动。刚刚职工们来了。我也不好打击大家的积极性,他们草拟了一个海报,你们看看行不?”就把一张纸放到桌上。

刘济舟感兴趣地凑过来:“哦,不错嘛。”

李亚看罢:“行,挺热乎人的。工会出面组织一下。”

刘济舟问:“这事是谁倡议的?”

江虎城说:“碱蚀机车间的工人。”

李亚笑道:“准是陈芳那帮人搞的。”

江虎城说:“那我们就贴出去了。”就推门走了。

一会儿,海报栏底下就挤满了人。有人念道:“李二娃同志的死虽非重于泰山,但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在工作。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么去了,他的家里,还有年迈的父母需要他的赡养,还有正在读书的妹妹等待他的供养。兄弟姐妹们,我们能够坐视吗?请大家伸出友爱的手,共同替李二娃同志最后尽一份孝心吧。”

念完了,就叹口气:“这事,好好的一个人。唉。”从兜里掏出一把零七碎八的钱来,也不数,扔进了捐款箱。

其他的人也都感慨着,纷纷掏出钱来,往捐款箱里塞。刘济舟的办公室里,李亚对刘济舟说:“我和秦志文去一趟九天公司,催催那笔呆账。”

刘济舟笑道:“能要回来更好,要不回来你也别急眼,沈坚那家伙不是个好斗的角色啊。”

李亚苦笑着,转身走了。到了厂门口,看见一堆人正在那儿看海报,捐款,不由心里发热,就下了车,也往那儿走。远远地,他看见董庆祥挤进人群,手里捏着一把钱,也要捐款。李亚急忙快步抢上去,喊了一声:“董师傅。”

董庆祥回头看是他,艰难地笑了笑,就又往捐款箱跟前挤。

李亚走上前拽住董庆祥,说:“董师傅,您家里也困难,董嫂还住着院呢,您就别给二娃捐款了。”

董庆祥眼圈红了:“二娃是个好孩子啊。能干活,人也老实。听说他家里更困难呢,唉,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李亚低头看见董庆祥手里攥着的一把钱,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想必是卖菜得来的,心里就挺不是滋味。怔怔地看着董庆祥把钱放进捐款箱,才突然想起来,赶忙翻自己的兜,把零的整的都放了进去。

38

东风厂这几天忙着研究订货会的事。田松林今天一早就把杨帆和杨成群找来。田松林说:“杨厂长啊,咱们这次订货会可全看您的了。我知道,一些订户主要是看您的面子才会来的。我已经让杨成群发出了电报。都是以您的名义啊。”

杨帆苦笑道:“您这可是逼着我与宏光厂为敌了啊。”

杨成群笑道:“杨厂长,现在是市场经济,各保其主嘛!”田松林听着不是味儿:“老杨,你总是跑调儿。这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竞争。”

杨成群馗尬地笑笑。

田松林想了想:“杨厂长,杨主任,今年咱们厂的订货会在什么地方?”

杨成群笑道:“咱们得气气派派地开一回。地方还没最后定呢,总得找个豪华点的开一回吧。”

杨帆笑笑:“还是东风厂有钱啊。谱大啊。不知道宏光厂在什么地方开会。”

田松林笑道:“咱们不管他们。各开各的会嘛。”

杨帆看看表:“好,你们谈,我还得到车间去看看。”就推门走了。

杨成群笑道:“县长,我看这个杨帆就是个书呆子。”

田松林笑:“你管人家是什么呆子,人家有本事啊。对了,你这一两天,派人到市里各大宾馆盯着点儿,看宏光厂的会在哪儿开?他们哪天开,咱们就哪天开。他们在哪儿开,咱们就追到哪儿。”

杨成群咧嘴笑了:“县长放心,我已经让林富去打听了,这回非得把宏光厂给灭了。”

田松林想了想:“这事可不能让杨厂长知道。”

杨成群点头:“我知道。”就转身出来了。

杨成群进了车间,车间围了一群人。杨成群挤进去一看,是两个报社的记者正在采访干活的小杭。记者笑道:“请问,您在这里打工,跟在宏光印制板设备厂工作的感受有什么不同?”

小杭不抬头:“谈不上什么感受,我们来的同志都是利用倒班时间或者休息时间。我们主要是挣钱。如果论规模,论管理,论操作的严格性,东风厂比宏光厂差远了。”记者点点头,就给小杭照相。

杨成群暗骂了一句他妈的,等记者走了,就走过去问小杭:“你怎么这么说话?你挣着我的钱,还说我的不是。”

小杭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这个土财主,她看杨成群一眼,说:“我说得不对吗?这里就是比不了我们厂嘛。”

杨成群气急,吼道:“想干就干,不想干走人,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

小杭就不再说话,瞥了他一眼,低下头去干活了。

小杭到东风厂打工,还是和丈夫大冯作了一番斗争的。杨成群招工招到了宏光厂门口,小杭和大冯商量,想来。大冯说:“咱们可都是宏光厂培养出来的,干事可得对得起良心。”小杭底气不足,但还是硬撑着说:“咱们又不是调过去,又不耽误正常上班。”

大冯急了:“你别他妈的给我装糊涂,东风厂这是诚心挤兑咱们厂呢你知道不?他为什么上咱们厂来招工?就是想用高工资把厂里的技术骨干都挖过去。”

小杭脾气也犟,你不让我去,我偏去,况且东风厂开出的条件也真有诱惑力,一赌气就报了名。可是她隐约又觉得大冯有理,来了以后心里也不那么舒畅。

杨成群气呼呼地转身进了办公室,闷坐了一会儿,就想着给小常打个电话。这些天没见到小常,他浑身感到躁躁的。一想到小常那柔软似水的身子,他全身就来劲了。他酝酿酝酿情绪,抓起电话,不料小常不在。杨成群有点烦,就泡了杯茶。正在喝茶,瘦瘦干干的林富进来:“杨主任,打听清楚了。宏光厂在时代宾馆开订货会。”

杨成群来了劲,一拍大腿:“好!咱们这就去看看。这回咱们跟宏光厂是同在一张戏台上唱了,看谁唱得好吧。”就叫车,直奔时代宾馆。

下了车他直奔经理办公室。时代宾馆的王经理他们是老相识了。王经理忙站起来招呼:“你老兄可是稀客。有事啊?”

杨成群大大咧咧地坐下,扔给王经理一根中华,说:“给你送点钱花,我包二十个高间。”

王经理面露难色:“高间都包出去了,宏光厂要在这儿开订货会。”

杨成群自己也抽出一根中华烟,把剩下的随手扔在了王经理坐着的桌子面前,慢悠悠地说:“不瞒你说,我们就是要和他们一起开这个订货会。”

王经理哈哈一笑:“东风厂要跟宏光对着干了?好气魄。不过,这房间,可是人家宏光说在前边呀。”

杨成群站起来,凑近王经理,压低了声音说:“帮个忙嘛,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到王经理手上。

王经理不动声色地捻了捻那个信封,又不动声色地把它放在桌子上,笑道:“我试试看吧,去跟宏光厂说说好话。这回你可有点难为我,人家宏光是我的老关系了,怕也是要得罪了。”

杨成群笑道:“多谢多谢,有劳王经理了。还有,我们在这儿开会的事先别散出去,尤其不能让宏光厂知道。”

王经理笑道:“这我懂,商业秘密嘛。放心好了。不过这样你们两家可真有好戏看了。”

杨成群笑笑,跟王经理又客气了几句,就告辞。王经理送出门来。一转身,杨成群就骂:“他奶奶的,什么玩意儿。”

39

孟成功这些年一直觉得郁郁不得志。他就是不服气,他毕业于名牌大学,专业又对口,居然在一个小小的宏光厂憋了这么久还没提成正职。他的那些同学们已经有当部长的了。他满以为杨帆走了以后轮也该轮到他了,马振东也亲口答应过,谁知又杀出个刘济舟来。马振东又答应他先让他干书记,可眼下看来也不见动静。他问老马,马振东说周书记的意思,还是让李亚先干着,劝他再等等。气的他直骂老马当了个芝麻绿豆官就当成狐狸了,却又无可奈何。

厂里关于李亚和任盈的话题早就有人议论,他也没往心里去。一个丧妻一个离异,人家愿意,别人管得着嘛。可是现在看来,就要在这个问题上做做文章了。他想起来周书记对任盈一直心怀鬼胎,既然是周书记说让李亚先干着,何不再借周书记的手把他拿下去。

孟成功琢磨着,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他知道马振东今天不在局里,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打了一个电话。果然,接电话的人告诉他,马局长今天到市委开会去了。孟成功不经意地又问:“那周书记呢?”

“周书记在,您找他?”

“哦,不了,谢谢。”

放了电话,孟成功又坐下整理了一下思路,就站起来,奔局里去了。他径直来到周书记办公室,笑容满面地打招呼:“周书记,您好哇。来看看您。”

周书记连忙让座,笑道:“你怎么有时间来了?”

孟成功说:“厂里没什么事,我来看看振东,谁知道他开会去了,我就过来看看您。”

周书记哈哈笑了:“我说嘛,过路的人情。厂子里不忙?”孟成功叹了口气:“唉,都忙自己的事呢。刘厂长只管抹稀泥,一看就没想常呆。李书记更绝,老婆死了这么多年了,现在忙着搞起对象来了。”

周书记感兴趣地问:“李亚搞对象了?和谁呀?是你们厂的吗?”

李亚神秘地说:“是我们厂的,您还认识,任盈。”

周书记一下愣住了,喃喃道:“不会吧,任盈,不是李亚的表妹吗?”

孟成功笑了:“怎么可能,他们的事厂里的人们都知道。唉,都说厂子效益不好,这还能好得了?可惜我说了又不算。”孟成功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

周书记好像没听见,仍然在自言自语:“李亚,任盈,他们不是表兄妹?”

孟成功微微一笑,站起来说:“周书记,您忙吧,我回去了。”

周书记愣愣地向他点点头,仍然一副没纳过闷来的样子。出了局机关的大门,孟成功感觉心情舒畅极了。看周书记的样子,这老家伙还真有点陷进去了,真挺在乎这事,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如果真是这样,李亚,你就等着瞧吧。

40

李亚和秦志文来到九天公司找沈坚,一进门,李亚看到九天公司装修得十分豪华了。

李亚苦笑道:“沈坚这家伙真是成财主了。”

秦志文也笑:“现在怎么干都比咱们好干啊。”

二人说着话,就到了九天公司的办公室,女秘书起身笑道:“李书记,秦厂长,你们二位有事吗?”

李亚认识这个女秘书。这女秘书姓李,是沈坚在舞会上认识的一个交际花,就弄到公司当秘书了,都传说是沈坚的小姘。

李亚点点头:“李秘书,请通报一下,我们来找沈坚。”李秘书笑笑:“你们先坐。”就去了沈坚的办公室。

沈坚正在处理文件。李秘书走进来:“沈总,宏光厂的李书记和秦志文来了。”

沈坚冷冷地:“不见。就说我不在家。”

李亚和秦志文推开门进来了,李亚看着沈坚,冷笑道:“沈总好大的架子呀,现在真是杨白劳比黄世仁牛哇。”

沈坚就有些尴尬,挤出一丝笑来说:“不知道是你们二位驾到,得罪了。现在太忙,不得不让秘书给挡挡驾。”

李秘书为难地看了看他们,只好走出去,给他们带上了门。

李亚跟秦志文交换了一下目光,说:“沈坚,不用说,你知道我们干什么来了。你们欠我们的货款,都好几年了,我们来人要了也不止一次了,也应该有个结果了。老实说,现在宏光厂很困难的,你们跟宏光厂也曾经合作得很愉快,应该是有感情的。你们欠钱不还,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沈坚拿支圆珠笔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冷冷一笑:“李书记,就是你们不来,我也正想找你们呢。你们卖给我们的设备,故障率太高,现在还在车间趴着呢,根本就没投入使用,已经影响了我们的正常生产,每年起码损失几百万,这笔账,您看怎么算?”

李亚火了,指着沈坚的鼻子嚷道:“沈坚,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的设备没有投入使用,你每年生产的印制板是拉屎拉出来的呀?”

沈坚笑了,对李亚说:“您太不冷静了,不适合谈问题,您先请回吧。”说着,就摁了桌上的铃,李秘书应声走进来,沈坚说:“把这两位先生给我请出去。”说完自己就出去了。

李秘书看看他俩,说:“李书记,秦厂长,走吧。”

李亚和秦志文无奈,只得站起来,跟着李秘书走出去。秦志文骂道:“真他妈的不是东西,整个儿一个无赖。”

李亚苦笑,没说话,拉着秦志文走了。

41

销售处乱哄哄的。江南征正在指挥手下的人写接站牌。电话响了。江南征接电话:“是我,什么,这种事跟销售处有什么关系?你们有没有搞错啊?我这里是销售处,可不是红白理事会。我现在忙得脚丫子都朝天了。什么,刘厂长说的。好吧。让陈媛媛去。可就是两天啊,我这儿也指着她公关呢。行了行了,别说客气话了,就这么着吧。”

江南征把电话放了,跟一个销售人员说:“再买几副好麻将来。可是说好了,开完了会,都先交给我,上次开会买的十几副,我一副也没摸着。”

销售人员笑道:“处长,您还没有麻将玩啊。”就出门走了。

电话又响了。有人接了电话:“找江处长啊。在。江处长,电话。您太太的。”江南征接过电话:“我这正忙着呢。什么,过生日?哎呀,这种事你就自己处理一下就完了,我就不必出面了。我太忙了,新厂长刚刚来,抠得紧啊。行,你说给多少就给多少。三千就三千。行了行了,你就别再到处显摆了,现在厂里关于我的闲话已经够多了。好好,算我没说。”就放了电话,无奈地叹口气。

陈媛媛跑进来,着急地问:“处长,宾馆问订几个高间呢?”

江南征不耐烦地说:“问什么问,告诉他们,全订成高间。”陈媛媛皱眉说:“人家说不行,说还要安排一个会,没有那么多。”

江南征一愣:“哎,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变了?你找他们经理了吗?”

陈媛媛泄气地说:“找了,他说最多给咱们留十个房间。处长,咱们不能换换地方嘛?为什么非在时代宾馆开会呢?”江南征瞪陈媛媛一眼:“你知道什么,这是市委张秘书长打的电话,让刘厂长在这开会。时代宾馆是张秘书长的外甥在那当经理。”

陈媛媛嘴一撇:“我说呢。”

江南征骂:“真不是人干的事,求咱们的事,还拿咱们一把。我去找他们去。对了,陈媛媛,今天你去办公室帮两天忙。厂里不是死了个叫二娃的嘛,家属要来。厂里跟销售处借人。你去一下吧。现在就去。”

陈媛媛说:“行。”

42

任盈和陈媛媛几个女工在火车站接站。陈芳陪着李二娃的父母和妹妹还有村里的村长出了站口。任盈迎上去。陈芳介绍:“这是我们办公室的任主任。这是二娃同志的父亲母亲。这是二娃的妹妹。这是二娃村里的张村长。”

张村长和任盈握手。陈媛媛和另两个女工忙上前搀住二娃的父亲和母亲。

任盈对二娃的父亲说:“咱们走吧,厂里安排了宾馆。”

张老汉哀哀地说:“任主任,我们还是先看看娃娃吧。”任盈和陈芳交换了一下眼色,就劝道:“你们一路上辛苦了,还是先休息一下,再去医院吧。”

二娃的母亲说:“不了,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娃娃吧。”说着,就哭起来。

张村长叹口气:“任主任,我们都不累,还是先看看二娃吧。”

任盈和陈芳又交换了一下目光。任盈点点头:“那也好,咱们去医院。”一行人就上了汽车。到了医院,陈芳带着二娃一家人进了太平间。二娃一家哇哇地哭了个天昏地暗。张村长就在一边掉泪叹气,陈媛媛几个女工陪着落泪。

从太平间出来后,任盈赔着小心地问:“大爷,如果您没有意见,明天就火化?”

张老汉麻木地点点头。

任盈先给刘济舟打了电话。

刘济舟接了电话:“好。我们就去。”放了电话,就到了李亚办公室。李亚正在跟孟成功说话呢。刘济舟说:“老李老孟,二娃的家属来了,任主任说还来了一个村长。看样子不可能顺利解决了。咱们先去看看。还是按照咱们研究的,能让步尽量让让,不把事情搞大。如果家属实在无理,我们也只好请律师了。”

孟成功摇摇头:“这个李二娃的家是山区,穷地方。那还不得往死宰咱们啊。我想过了,咱们如果没个十万八万摆不平的。这人越是穷,见了钱越是眼睛都烧红了似的,够咱们缠的。这年头就属老百姓难缠了。”

李亚反感地瞪了孟成功一眼,孟成功住了口,不再说话。刘济舟对李亚说:“你去找齐业群。”

李亚点点头:“好,我通知齐业群,把钱带上,到宾馆去。”李亚就出去了。

刘济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想了想,又抓起电话:“我是刘济舟,找江处长。江处长吗?咱们厂的二娃同志因公殉职了。家属来了。你安排一桌饭。对,要好一些的。今天晚上领导陪二娃的家属吃饭。就这些。订货会准备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好。辛苦你了。再见。”

放下电话,他突然觉得两腿软极了,就到厕所用冷水冲冲脸。走出来,见李亚正在等他。

刘济舟李亚几个厂领导走进宾馆,陈芳在大厅里等着他们。

李亚问:“怎么样了?提什么条件了吗?”

陈芳叹道:“一家人不吃不喝,光哭。那个村长也不吭气。看样子挺不好办的,唉。”陈芳眼圈红了。

刘济舟问:“现在谁在里边呢?”

陈芳说:“任盈几个人正陪着坐着呢。”

刘济舟掐灭手里的烟,对李亚说:“咱们也进去吧。”

几个人就进了房间。二娃一家坐在沙发上床上闷头哭着。任盈和几个女工陪着落泪,空气挺紧张。刘济舟李亚几个人进来。陈芳对张村长说:“张村长,这是我们厂的刘厂长李书记秦副厂长孟副厂长。”

张村长忙在鞋底上蹭灭了烟,跟刘济舟等人握手。

刘济舟叹口气:“对不起了。”

陈芳对刘济舟说:“这是二娃的父亲母亲。这是二娃的妹妹。”

李亚落了泪:“大爷,大妈,我们对不起你们了。我们没把二娃照看好啊。”

刘济舟坐在张老汉的对面:“大爷,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心里很难过,二娃是个好同志,为了厂里的工作加班加点。现在厂党委已经做出决定,号召全厂职工向二娃同志学习。你们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李亚看着张老汉:“大爷,大妈,你们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吧。厂里现在虽然很困难,但会尽量满足你们的要求的。”人们闷头不语。空气发紧。

李亚涩涩地说:“张大爷,您看您家里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厂里解决的,就说吧。”

刘济舟盯着张村长,张村长苦叹一声:“二娃爹,总哭也没用场了。你就跟厂里的各位领导说几句吧。有什么,就提一提吧。”

二娃父亲长叹一声,抹了把眼泪:“娃娃已经死了。我们还能有啥要求呢?还让我们说什么好呢?早知道这样,当初让他考什么大学呢?”

刘济舟怔了怔:“大爷,这种事情,放在谁家里也是天塌的大事。您就说吧,有什么要求?”

二娃父亲看看张村长,又看看刘济舟和李亚:“二娃是我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我们那村子穷,娃娃上大学家里供不起,我们拉了一万块钱的债。娃娃参加工作,每月都往家里寄钱,让我们还乡亲们的钱。现在也还得差不多了。算一算,还短乡亲们八百多块钱。如果厂里宽绰,就把这账替我们还上。娃娃已经没了,日后我们也指望不上他了。没旁的了。”说着就又哭。

刘济舟手一颤,手里的烟就跌落在地板上了。李亚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二娃父亲会提出这样一个条件来。

二娃父亲看看大家,脸上就有些窘:“我也知道厂里紧巴,二娃活着的时候,常给家里写信,说厂里也挺难的。我刚刚提的,也许不该说的。如果厂里紧巴,就算了,那剩下的几百块钱的债,我们自己慢慢还上乡亲们就是了。刚刚的话,就只当我没说,厂里的各位领导千万别为难了。”

李亚猛地哭了:“大爷啊,您说的什么啊?”屋里的人都哭了起来。

刘济舟把脸转向窗外,窗外天空灰蒙蒙的。刘济舟的眼泪淌下来。他擦着眼泪,泪却流得更急了。

秦志文孟成功几个抱住二娃的父亲哭了。任盈陈媛媛几个抱住二娃的母亲和妹妹哭了。陈芳落着泪:“大爷大娘我对不起你们啊,我没有把二娃照看好啊。”

二娃母亲替陈芳擦泪:“别这样,不怪你们的,都是命,命啊。”就忍不住哭起来。

陈芳哭着挤过来,把一个纸包塞给二娃的父亲:“大爷,别嫌少,这是工友们给二娃凑的一点份子钱,您收下吧。”就泪流满面了。

二娃的父亲连声推辞说:“这可怎么好,你们也不宽裕啊。”

陈芳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大爷,您就别再说了,我们的心都碎了啊。您就收下吧。”

二娃的父亲盯着陈芳说:“谢谢了谢谢了。二娃交下你们这些工友,死了也值了啊。”

屋里哭成一团。

刘济舟抹了一把泪,跟齐业群和李亚小声说了几句,又跟张村长说了一声,几个人就悄悄走出来。到了房间外面,刘济舟对张村长说:“张村长,我们感谢二娃一家这样通情达理。我们厂里现在确实也很困难,也拿不出许多钱来。业群。”就看着齐业群。

齐业群就掏出一包钱来:“这是两万块钱。不多,就算是厂里对二娃的抚恤金吧。请您收下。”

张村长叹道:“几位领导,刚刚二娃爹已经说了,用不了这么多钱。”

李亚流着泪:“张村长,别再说了,我们对不起你们啊。”刘济舟长叹一声,握住张村长的手:“您什么也别说了。”

43

第二天,厂领导们陪着二娃一家去了火化厂。从火化厂出来,刘济舟李亚几个厂领导陪着二娃一家吃饭。

一桌丰盛的饭菜。谁也不动筷子。李亚给二娃父亲夹菜:“大爷,您吃啊。”

二娃父亲叹道:“各位领导吃吧。我们吃不下的。”

陈芳说:“大爷,就多住几天吧。”

二娃的父亲:“不了,娃娃今天火化了,我们吃过饭就回去了。农家人,地里的活儿还多呢,耽误不起啊。”

众人闷着。李亚和刘济舟交换了一下目光。刘济舟说:“那就送张大爷一家上车吧。”众人站起。

张老汉看着一桌饭菜:“这些好东西扔了可惜了,各位领导带回去吧。”

众人面面相覷。

刘济舟对服务员说:“打一下包吧。”

服务员送过几个包装袋,刘济舟接过来。几个厂领导帮着二娃的父亲把饭桌上的饭菜装进袋子。二娃的父亲掏出一只大粗布袋子,把包装袋都装了进去。二娃的父亲连声对众人说:“谢谢了,谢谢了。”

众人就送二娃一家人出来。一辆面包车停着。厂领导一一跟张村长和二娃一家握别。刘济舟握着张老汉的手:“有机会,请你们来厂啊。”

张村长苦笑道:“庄稼人忙呢。”

二娃的妹妹抱着二娃的骨灰盒,呆呆地站在一边。二娃的父亲对女儿说:“跟领导们道个谢。咱们就走了。”二娃的妹妹给厂领导们深深鞠了一躬。李亚忙拦住。二娃一家上了面包车。

刘济舟突然想起什么,追过去,对二娃的父亲说:“张大爷,小妹大了,如果愿意到厂里来上班,就给我们写封信来。”张老汉摇头道:“谢谢了。不了。这女子没念几天书,认不下几个字,没文化。还是在家里种地吧。地总是还要有人种的啊。黑妹,谢谢领导的好意。”

黑妹木然地:“谢谢了。”

刘济舟尴尬地点点头。

车开走了。刘济舟吁出一口气。身边的李亚满脸是泪。江南征匆匆跟过来:“刘厂长。”

刘济舟转身问:“江处长。什么事?”

江南征骂道:“杨帆那个王八蛋,跟咱们在一个宾馆开会,还是同一天。这不成心起哄嘛?咱们约来的客户,有的已经让东风厂的给拉走了。”

李亚火了:“什么?”

江南征急道:“这还不算,他们把时代宾馆大部分的高间都占了,就给咱们剩了十间,你说这让谁住不让谁住啊。王经理不知道得了他们什么好处了,硬是不给咱们腾房,还说是他们先定下的。姥姥!”

刘济舟缓缓掏出一支烟:“哦?真是对着干上了。”

44

李亚疲惫不堪地回到家,发现饭已经做好了。女儿李雪娇从屋里迎出来,拿过拖鞋给他换上,撒娇地说:“爸,怎么刚回来呀,都把人家等急了。”

李亚的疲惫一下子消散了,他笑着说:“有女儿真幸福啊,嗯,好香,你做饭的手艺见长呀。你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早?”雪娇娇笑着:“好几天都见不着您个影儿,想您了呗。”

李亚就幸福地换了拖鞋,和老妈一起坐在了餐桌前,看着雪娇一道一道地往上端菜,想,这大概就是天伦之乐吧。吃了一会儿,雪娇问:“爸,您觉得咱们的生活好吗?”李亚有点莫名其妙,随口说:“好啊,其乐融融。”

雪娇夹了一块鱼放在李亚的盘里,说:“爸,我也觉得挺好的。咱家要是再多一个人,肯定乱套。别的不说,奶奶就得受气,我叔叔那不就是嘛。”

李亚赶紧瞪了她一眼,怕老妈想起来难过,忙把一勺鸡丁盛到老妈碟子里,劝道:“妈,您多吃点。”

老太太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娇娇说的也是。我老了,什么也不怕了,娇娇才十九岁,得好几年才嫁人呢,要是找个不是东西的,像姜小丽那号的,孩子不得受罪啊。”说着就抹眼泪。

李亚看着她们,不解地问:“你们今天是怎么啦?好好的,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老太太又说:“你要找,我不拦着,我也不能看着你一辈子就这么下去,可你好歹等娇娇出了门子,啊?”

李亚更糊涂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找老婆啊?”

李雪娇小嘴一噘:“那您和那个任盈是怎么回事?”

李亚心里一惊,心想她怎么知道。心里一虚,脸上就挂了几分不自在,斥道:“小孩子家,别乱搀和。”

老妈脸色一变:“这么说这是真的?李亚,那个任盈是干什么的?你怎么也不和我商量?”

李亚勉强笑笑,说:“妈,您这是听谁说的。任盈是我们单位的同事,这都是没影儿的事。”

李雪娇咬着嘴唇发狠说:“没有就好。要是真的,爸,您可别怪我不客气,我可不许咱们家凭空多个外人出来。”

李亚就有些发呆,这顿饭也变得没滋味起来。

45

东风印制板设备厂这几天接到了全国不少回执。杨帆正在办公室里看着电报,杨成群兴髙采烈地跑进来说:“杨厂长,今年咱们的订户得翻一番啊。田县长有话,这次订货会一定要全力开好。您需要多少钱,只管开口,咱们不惜血本。”

杨帆看看杨成群:“我说杨主任,您整天钱钱的,您还能说点别的不了。”

杨成群怔住:“杨厂长,您……”

杨帆不再理他,站起身,就走出去了。

杨帆要去车间。路过技术科的门口,想起什么,就进了技术科。技术科里人们正在埋头工作。李工程师的桌子空空荡荡的。杨帆眉一皱:“李工程师呢?”搞设计的钱越民抬起头:“杨厂长,李工程师刚刚走了,让我们见到您转告一声。”

杨帆一怔:“这人啊。”转身出来了。站在门口想了想,就快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抓起电话:“我是杨帆,马上给我派辆车。”放下电话,他就忙到了厂门口,汽车已经等在了那里。杨帆上了汽车:“快开,到长途汽车站。”

杨帆的汽车开到郊外汽车站,远远地望见李工程师正在等车。杨帆跳下车来,喊了一声:“李工。”

李工一愣。

杨帆皱眉道:“您怎么说走就走呢?跟我回去。”

李工苦笑道:“杨厂长,您对我一片热心我都心领了。可我不能回去。我已经来东风厂五年了,按说我舍不得走的,可上次杨成群通知我走的时候,我的心已经凉了。我现在总算明白我的身份了,我就是一个打工的啊。”

杨帆叹口气:“别说这个,我跟您还不是一样的嘛?”

李工叹道:“也许您日后也是我这个下场。技术是为人所用的,人家不用了,你就无用了。杨厂长,您也保重吧。”杨帆说:“县里已经为厂里所有聘用的技术人员上了养老保险,您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就留下吧。”

李工摇摇头:“我还是走吧。您别笑话我,我这人自尊心强,怕人家瞧不起的。如果靠您一句话,我留下了,就有点硬赖在这里的意思了。”

汽车来了。李工上了汽车,跟杨帆挥手告别。汽车远去了,扬起一路风尘。杨帆仰天长叹一声。天上一抹夕阳烧得正红。

46

田松林今天又来东风厂看数控热风整平机的进展情况。他刚刚在厂门口下了汽车,杨成群就迎上来。田松林问:“杨厂长呢?”

杨成群不高兴地说:“谁知道,县长,我跟姓杨的闹□不来啊。”

田松林眼睛一瞪:“老杨,你得将就着点。你要是不愿在这里干了,我给你换个地方。”

杨成群火道:“县长,不是我不想干,是姓杨的太牛了,整天像个爷爷似的,我老杨吃过谁这一套啊。”

田松林又瞪他一眼:“你小子给我谦虚点。老杨是咱们东风厂的柱子。你不是不知道,咱们费了多大劲才挖过来。你要是把他给我弄跑了,我可饶不了你的。”

杨成群泄气地说:“好吧,我听您的,就只当他是我爷爷。行了吧。”

田松林点头:“没错。”就往车间里走。杨成群忙跟在后边。

两个人进了车间,车间里有好多宏光厂的熟练工人。田松林问:“老杨,宏光厂又来了多少职工?”

杨成群笑道:“不老少。”

田松林又问:“对了,昨天的报纸登出来了吗?我忙得还没顾上看呢。”

杨成群笑道:“又登了一大版。”说着,就到车间的报栏上取过一张报纸来。

田松林看看报纸。有宏光厂工人在东风厂干活的新闻照片。田松林笑了:“宏光厂的人看了得气破肚皮啊。”

杨成群笑道:“县长,到宾馆去看看吧。”

田松林点点头:“走。看看去。”杨成群就跟田松林上了汽车。

47

时代宾馆的门口跟过节似的。门口升起两个大大的热气球,飘着两根长长的非常显眼的条幅:热烈庆祝宏光印制板设备厂订货会召开。热烈庆祝东风印制板设备厂订货会召开。几十个礼仪小姐站在宾馆门口迎接客人。穿红色旗袍的是宏光厂的,穿绿色旗袍的是东风厂的。红绿相间,十分好看。

田松林和杨成群在宾馆门口下了汽车。田松林抬头看看条幅,笑了:“两军对垒啊。”

杨成群笑道:“打擂台嘛。县长,上去吧。咱们在三楼四楼。”

田松林笑笑,随杨成群进了宾馆。田松林边走边说:“老杨,杨厂长的工作做通了吗?”杨成群皱眉:“还没敢告诉他,他要是知道跟宏光厂一个楼开会,还不得炸了啊。我就是闹不明白,他好像是怕宏光厂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嘛。”田松林想了想:“纸里包不住火。这事你总要跟他说,明天客户们就报到了,到时他不来算怎么回事啊。你抓紧点。”杨成群点头:“行。行。”

正在说着,迎面江南征走过来。江南征认识杨成群,就冷笑:“杨主任,咱们真是缘分啊。”

杨成群也笑:“是啊。江处长挺忙的啊。”

江南征看看田松林,冷笑道:“咱们真是有好戏要看呢。”就不再理杨成群,进了二楼的会议室。

二楼的会议室里,销售处的人们正在布置会场。江南征走进来,四下看了看,就说:“大家都听好了。现在咱们就进入情况。咱们的三楼四楼,就是东风厂的订货会,他们一个小小的乡镇企业,敢于跟咱们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开会,说明人家是作了充分准备的,人家是瞄着咱们的,这是跟东风厂的一场争夺战。大家都拿出点精神来,把这场战争给我拿下来。如果咱们这一仗打败了,刘厂长收拾我,我可就收拾你们。谁也不能大意,一个客户一个客户地拉。咱们堂堂一个国营大厂,怎么也不能输给一个乡镇企业吧?”

马铁说道:“处长,咱们还得从车间调上几个能喝的来吧。山西和山东的那几个大爷,酒量可是没对手。咱要是不让人家喝得痛快了,这合同可不好说。”

江南征不在乎地说:“这事情我提过了,刘厂长表态了,咱们可以从车间抽人。你们也推荐几个。从碱蚀机车间抽几个人出来,像大冯、小刘他们,都是酒场高手了。对了陈媛媛,陈芳也行。你跟陈芳说说,我知道她能喝一斤呢,让她来订货会盯两天,到时候每人一份纪念品。”

马铁笑道:“陈媛媛,这可是好事。江处长真是关心自己人的。”

陈媛媛笑道:“我大姐那是酒桶,我还怕把咱们喝穷了呢。”

江南征笑道:“陈媛媛,你告诉陈芳,咱们这次都是一色的名酒,只管让她敞开肚子造。”

旁边的一个销售员说:“陈媛媛,你看处长多向着你啊。”陈媛媛笑:“去一边去。”

江南征看看表,起身道:“就这样,今天中午各人回家找各自的饭辙。晚上到宾馆集合了。”大家就站起身,走出房间。

48

李亚一早到厂,就让任盈召集各车间主任到会议室开会。人到齐了,李亚扫视一圈会场,说:“大家知道,咱们厂就要开订货会了。今年形势十分严峻,市场疲软不算,东风厂的竞争也很厉害,所以,希望大家一切以订货会为中心,会上有什么要求,各车间要尽量提供方便,配合江主任把这个会开好。”一个车间主任嘀咕:“江南征那小子不就是吃喝玩乐嘛,狂什么,还得让我们围着他转。”

李亚眼睛一瞪:“这是关系厂子生存与发展的大事,你要是吃喝玩乐也能给我拿回订货合同来,你一样也可以狂。”。

几个车间主任都噤了声。李亚看了看他们,又说:“对个人有意见,不许带到工作中来,工作一定要该怎么干就怎么干。散会。”

车间主任们走了,李亚想起江南征,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也挺烦这个人的。

桌上的电话响了,李亚接起来一听,忙道:“马局长?您好。让我去局里?什么时候?现在?好的,我这就去。”

放了电话,他来到刘济舟办公室,对刘济舟说:“马局长刚来电话,局里让我去一趟,我去一下。”

刘济舟点点头:“去吧。”

李亚转身要走,刘济舟又叫住他:“老李。”

李亚回过头:“嗯?”

刘济舟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才说:“事完了就快回来,厂里好多事等着你呢。”

李亚点点头:“知道了。”就走了出去。刘济舟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49

时代宾馆三楼,田松林随杨成群走进会务室。会务室里,东风厂的几个人正在忙着写房间号。几个礼仪小姐斜披着写有东风印制板设备厂订货会字样的彩带在房间里出出入入。

田松林看了看,低声问杨成群:“老杨,这些人你是从哪里招来的,来路正吗?”

杨成群笑道:“这您放心,这些可不是鸡,都是从市里的礼仪服务公司聘来的。”

田松林笑:“你可别蒙我,我看有两个眼神不大对啊。”

杨成群笑:“县长,您这是什么眼光啊。”

田松林看到桌上的京胡:“老杨,你还带着这个啊?”

杨成群笑道:“我这可是为县长服务啊。您一高兴不得来一段啊。”说着,就拿起京胡拉一段。

田松林笑道:“行,高兴了我要唱一段的。”

50

刘济舟正跟任盈交待工作,江南征跑来跟刘济舟汇报工作,完了骂道:“东风厂不知道给王经理什么好处了,处处压咱们一头。会议室比咱们的高级,高间比咱们多了十套,这明摆着唱对台戏嘛。杨帆也太坏了,在宏光厂干了这么多年了,宏光厂怎么对不起你了?这屁股刚刚坐过去就想把宏光厂毁了啊?刘厂长,这事情得向市里反映。”

刘济舟笑笑:“宏光厂不是谁想毁就毁了的。”

陈西培推门进来。刘济舟忙站起:“陈总,有事?”

陈西培笑道:“你们先谈,我不急。”就坐下。

刘济舟对陈西培说:“东风厂这次把订货会也弄到时代宾馆来开,是要真刀真枪地跟咱们干了。如果咱们这一仗打败了,可是要伤元气的啊。”

刘济舟又盯着江南征:“江处长,咱们可是有言在先。我给了你一百万,这可是全厂职工小半个月的工资啊,你负责把这次会议开好。至少要拿五千万的合同回来啊。”

江南征拍拍胸脯:“我江某人在厂里多少年了,也是个放屁砸坑说话算数的人,我这次豁出命也得完成任务。厂长,我再提一个要求,就是从车间里给我抽调十几个能喝酒的。”

刘济舟笑道:“江处长,你这可不是开酒会啊。”

江南征笑:“广长,现在中国不是提倡酒文化嘛?就连国家外交部跟洋人签什么协议,还喝呢,别说咱们了。”

刘济舟笑道:“也对。江处长,厂里的人我还不大熟,你跟秦志文商量一下,可以从车间里抽调些人上来。但是不要把人喝坏了。这是原则。”

江南征笑:“厂长放心。没旁的事我就忙去了。厂长,我在宾馆等您了。您可得去坐镇啊。”就推门走了。

刘济舟看看陈西培:“陈总,你有什么事?”

陈西培笑道:“厂长,有个信息。北京最近要搞印制板设备的国际展览。我想把咱们两台样机弄去展一下。我刚刚跟林子涵通了电话,她们也有一个展览。我想正好借水行船,咱们也不用掏占场费了,蹭个摊位露个脸试试。”

刘济舟髙兴了:“好事嘛!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这个林子涵是谁?”

陈西培笑道:“她是我高中时的同学。现在给德国一家公司当商务代理。”

刘济舟点头:“陈总,这事就定下来,你今天就去北京。”陈西培笑道:“林子涵让我坐飞机去,票她给报销的。”刘济舟笑道:“真是有钱的就是不一样啊。你们这位老同学财大气粗啊,陈总,那你就快去吧。”

陈西培笑道:“那我就去。咱们的样机型号先发个传真过去,我今天就动身去北京,样机随后跟我走?”

刘济舟点头:“行。陈总,也许你这次去,真能抱个金娃娃回来呢。”

陈西培笑道:“试试运气吧。兴许也该咱们发一回了呢。”就推门走了。

刘济舟回过头对任盈笑道:“任主任,这可是个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陈总这个老同学还真够意思。”

任盈若有所思:“可我感觉不大好。林子涵做的是生意,没有利益的事情是不会干的。什么同学不同学,十年前我还相信,现在,我真的不大相信了。”

刘济舟点点头:“是啊,现在是个讲利益的时代。没有钱,什么都显得不真实。不过如果跟林子涵谈好了,也总是个互利互惠的好事。”

任盈笑道:“那就看陈总的本事了。”

刘济舟站起身:“任主任,那我就去宾馆。厂里的事情你和孟厂长多盯着吧。”

任盈点点头:“行。”

51

北京。欧洲机械公司办事处。

宽敞明亮的房间里,现代化的办公设施一应俱全,落地窗前一盆绿萝蜿蜿蜒蜒爬满了窗子,平添了几分活力和浪漫,显示了主人不俗的生活情趣。林子涵认为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还长,所以办公室的氛围一定要舒适。

林子涵正在打电话。她穿一身乳白色的套裙,虽然是职业装,但因为做工精良,裁剪得体,故衬得腰身凸凹有致。她从容地微笑着,脸上洋溢着自信和优雅,正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跟国外的老板汇报中国印制板市场的情况。

秘书王小波进来,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等候着。林子涵打完电话,问王小波:“有事?”

王小波把一张传真交给林子涵:“经理,您的传真。”

林子涵接过传真看了看,心情顿时变得明朗,对王小波说:“宏光厂的数控热风整平样机就要到了。你去展览馆给他们安排个展台,顺便了解一下发展中国家对这种设备的态度,下午向我汇报。”

王小波记下,又对她重复了一遍,转身走了。林子涵很满意这个王小波,王小波是她从北京一家大公司挖来的,办事很机敏。林子涵想了想抓起电话,要通了公司商务助理汉顿:“汉顿先生,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林子涵放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心里的兴奋让她忍不住想唱歌。她起身拉开工作台,取出一个笔记本。这个本子大概是林子涵惟一一件跟不上时代的东西了,还是那种塑料皮的老式本子,边缘已经磨得有点毛了,翻开封皮,里边是一行很漂亮的钢笔字:林子涵同学留念。那是陈西培的字。林子涵从里边拿出一张照片:几个红卫兵在天安门照的合影,已经泛黄了。林子涵看着站在她身后的陈西培,用手轻轻抚过,心里一阵感慨。

有人敲门。林子涵思绪收回来。收起照片,装进抽屉:“请进。”

身材高大的汉顿走进来,笑道:“你好。”

汉顿是公司的商务助理,配合林子涵的工作。他所受的西方教育让他显得极有分寸和教养,一副绅士派头。他眼光亮亮地看着林子涵,用发音不太标准却很流利的中国话说:“林小姐,你今天真是漂亮极了,你真迷人。”

林子涵微笑,轻轻点头说:“谢谢。请坐。”

汉顿坐下,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林子涵说:“我刚收到中国平阳宏光印制板设备厂设计制造的数控热风整平传真。这种设备很可能会抢占我们的市场,所以找你来商量一下对策。”

汉顿接过传真仔细看了看,诧异道:“这在国际上也算比较领先的产品了,中国人怎么可能研制的出来?”

林子涵脸色微变,正色说:“汉顿先生,你并不了解中国人。这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民族,有许多非常优秀的人。”

汉顿有些尴尬:“对不起,林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子涵微微一笑,不再追究。

汉顿站起来告辞,走到门口,回过身来问:“林小姐,晚上我可以请你喝咖啡吗?”

林子涵客气地说:“对不起,晚上我还有事。”

汉顿遗憾地耸耸肩,走了。

52

陈媛媛和陈刚正在吃中午饭。陈刚闷闷地说:“媛媛,你姐姐跟我发火呢,不想让你去销售处。”

陈媛媛不高兴地说:“爸,我都这么大了,凭什么她总管着我啊?她自己的事还弄不清楚呢。到销售处怎么了,不是能多挣点奖金嘛。”

陈刚叹气:“唉。你姐那人脾气就是太犟。”

陈媛媛说:“她要不是死犟,我姐夫能跟她总打架嘛?”

父女俩正在说着,陈芳开门进来了。陈刚忙站起:“小芳,你吃了吗?再吃点吧。”就起身去拿碗。

陈芳摆摆手道:“爸,您别忙了,我刚刚在食堂吃过了。媛媛,你真是去了销售处啊?”

陈媛媛瞪了陈芳一眼道:“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销售处怎么了,我知道你看不上江南征,我是我,他是他,销售处又不是他们家的。”

陈刚忙说:“小芳,你就别管这么多了,媛媛也不是小孩子了。”

陈芳沉下脸:“陈媛媛,你真是一点脑子也不动,江南征是个什么东西,你跟他在一起,还能学出好来?”

陈媛媛也沉下脸,把碗一放,朝着陈芳嚷起来:“你吃了炸药了。江南征怎么了?人家多劳多得,人家有本事让销售处的人都过上好日子,你炸什么炸?我看你就是红眼儿病。”陈芳火冒冒地:“陈媛媛,你刚刚去江南征那里几天啊,就让他灌了迷魂汤了?”

陈媛媛也火了:“我不用你管。”

陈刚叹口气:“媛媛,你跟你姐吵什么啊?她总是为你好的。”

陈媛媛恨道:“爸,她就是死木头。”

陈芳气得跺脚,出门走了。

53

李亚到了局里,直接进了马局长办公室。一看,马局长和周书记都在屋里。马局长见他进屋赶忙站起来,笑容满面地握住他的手,哈哈笑着说:“老李来了,坐坐坐。”

周书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招呼,然后就不再说话,眼睛盯着窗外,脸上阴阴晴晴,变幻不定。

李亚坐下来,问:“马局长,周书记,让我来有什么事啊?”

马局长沉吟了一下,说:“老李呀,这些年你辛苦了。宏光这么个大厂子,分量不轻啊。局里有个考虑,想把这个担子交给年轻一点的同志去挑,你有什么意见吗?”

李亚一时有些发愣,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呆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问马局长:“为什么?我可以不当这个书记,但请局里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周书记哼了一声,硬硬地说:“没什么解释,正常的人事变动。现在又没有干部终身制,你总不能在这个位置上呆到死吧。”

马振东制止地看了周书记一眼,笑着对李亚说:“是啊,你休息休息,也让其他的同志锻炼锻炼。这些年你作了大量的工作,我们心里都是有数的,我们会给你一个满意的安排的。”

李亚冷笑一声:“马局长,说实话,这个烂摊子,我早就呆够了。我是不服气,我又没犯什么错误,凭什么就不让我干了。但是,我还是感谢局里,帮我把肩上这副担子卸了。”

马局长点点头:“老李呀,对局里的决定,希望你不要有什么想法,能积极配合新同志做好交接工作。”

李亚站起来,说:“我举四只手赞成这个决定,一点想法也没有。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马局长也站起来,跟他握手:“过两天我们去厂里宣布,这之前希望你仍然在岗位上做好自己的工作。”

周书记还是点点头,李亚就开门出去。

听着他走得远了,马振东笑着问周书记:“老周,我看你对他好像挺有意见的嘛。怎么回事?”

周书记支吾道:“没有哇,我对他能有什么意见。”

马振东笑道:“当初不让动他的是你,现在坚决要动他的也是你,你当我是傻子啊。是不是跟任盈有关系啊?”

周书记被道破心事,脸就有些涨红,骂道:“厂党委书记,跟办公室主任勾勾搭搭,像什么样子嘛。”

马局长笑笑,不再说话,心想,人家一个未娶一个未嫁,碍谁的事了。不过如此一来,跟孟成功倒算是有了个交待。

54

李亚从局里出来,心里闷闷地,就特别地想见见任盈。他掏出手机,拨了几个号码,想了想,又关了。突然一阵心慌,胸口憋闷提厉害,他忙靠在了一棵树上,大口地喘息着,等它过去。他最近经常这样,每次都是过一会儿就好。他苦笑着想。等过几天不当这个破书记有了时间,该到医院检查检查身体了。

好一会儿,李亚才觉得出气顺畅起来了。他想了想,就向董庆祥家走去。好久不去了,不知道这个家怎么着呢。

李亚到了董庆祥的家。董庆祥的儿子小龙开门出来:“李叔叔啊,我爸还没下班呢。您屋里坐吧。”

李亚进了屋。四周看看,只见屋里破破烂烂的。一间半屋里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挤得满满当当的。一个老太太傻怔怔地坐在外屋的马扎上,呆呆地看着李亚。夕阳照进来,老人的头发花白白的。旁边的小桌上,有一只碗,碗里有一碗菜饭。李亚走到老人面前,大声说:“大妈,你好啊。”

老人傻傻地朝李亚笑笑。小龙苦笑道:“李叔叔,我奶奶耳聋。”

李亚点头:“我知道。老太太身体还是不错的。”

李亚看看老太太碗里的饭,眉头皱了起来。伸手把桌上的锅盖掀开,只见里边是一锅菜粥。李亚看看小龙:“你们就吃这个?”

小龙低下头:“还讲究什么,全家都开不了支。”

李亚叹口气:“你妈妈的病好些了吗?”

小龙道:“还那样。”

李亚就进了屋里。里屋光线更昏暗。董庆祥的爱人梁琳躺在床上。小龙走过去叫道:“妈妈,李叔叔看您来了。”

梁琳就要挣扎着坐起来。

李亚忙上前拦住:“大嫂,您躺着,别动。”李亚就在床边坐下。

梁琳说:“小龙,给你李叔叔倒杯水来。”

李亚笑道:“我不渴,别忙了。”

小龙给李亚倒了杯水:“李叔叔,您喝水。您坐着,我得给妈妈抓药去了。”

李亚点头:“你去忙吧。我坐一会儿。”小龙就出去了。李亚看看梁琳,叹口气:“还是到医院看看吧。钱不够,大家凑一点。有了病,扛着不是办法啊。”

梁琳苦笑:“没事的。我知道,就是累着了,歇歇就好了。”

李亚问:“您那厂里的效益还是不行吧。”

梁琳摇头:“不行的。退休的职工半年多没发工资了。医药费也报不了。都换了多少厂长了,也没个起色。”

李亚叹口气:“现在这样的企业不少的。”

梁琳摇头说:“谁也想不到,企业会到了这一步啊。当年我和老董还是在市里的劳模会上认识的呢。那会儿的企业真是兴旺啊。”说着,就看着墙。

满墙都贴满了奖状和镜框。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里射进来,在奖状上跳跃着。奖状的纸都已经泛黄了,好像是上个世纪的故事了。李亚看着,眼睛就湿了。

梁琳苦笑道:“不说这些旧话了。我这命不好,给老董添累了,也给厂里添累了。”

李亚摆手说:“董嫂,别这么说。”

梁琳叹道:“小龙的厂子也不行。小龙就每天去卖点菜。他们厂已经放了长假了。李书记,我们家老董最近总是唉声叹气的,厂里有什么事情吗?是不是他出去卖菜挨批了?”

李亚笑道:“批什么啊?我这个党委书记还帮着他卖菜呢。”正在说着,就听到有人进来了,梁琳笑道:“老董回来了。”

董庆祥进了里屋,见到李亚愣了:“李书记。”

李亚笑道:“董师傅,这你真是不对了,董嫂病成这样,你总该跟厂里讲一声嘛。你别是对厂里有意见了。”

董庆祥忙说:“李书记,我没有意见的。现在厂里困难,我还能给厂里添乱啊?”

李亚看看表:“我也该走了。董嫂,您歇着吧。明天上医院去查查。”

梁琳笑笑:“谢谢您了。我就不送您了。”

李亚走出门。董庆祥送李亚出来。李亚掏出一叠钱:“董师傅,这点钱先拿着吧。”

董庆祥着急道:“这可不行。李书记。”

李亚笑道:“这是我自己的钱,不多,我也帮不上太多。厂里都来跟我要,我也得喝西北风了。听我的话,别上班了。厂里现在不景气,家里倒是缺你啊。”

董庆祥痛苦地看着李亚:“李书记,厂里真是就好不了吗?”

李亚看着董庆祥那张难受的脸,心里也酸酸的了:“董师傅,困难是有的,但总会过去的。”就走了。

董庆祥看着李亚远去的背影,泪水淌下来。

55

时代宾馆里,江南征陪着刘济舟看房间。刘济舟点头:“不错嘛,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嘛。排场。像个大企业订货会的样子。”

江南征恨恨地说:“他妈的高间就给咱们留了十间,其余的都给东风厂了。那些不重要的客户,只好安排在标间了。”刘济舟笑笑:“也只好这样,好好跟客户解释解释。”

说着,就进了一个房间。几个客户正在打麻将,见到江南怔忙站起来:“江处长。”

江南征忙介绍:“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刘厂长。这是江西的老马,这是沈阳的刘主任,这是山东的赵科长,这是咱们的老朋友,山西的老冯。”

刘济舟哈哈笑着,热情地跟几个人握手:“早听江处长提起过你们啊。接着玩接着玩。”

一个客户笑道:“刘厂长,来两圈?”

刘济舟笑道:“我今天得给各位服务呢。你们先玩。各位有什么需要我们办的,只管讲。到了这里,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的。”

大家笑:“刘厂长,您甭客气。”

刘济舟对江南征说:“江处长,咱们到别的房间看看。”就告辞出来了。

江南征带着刘济舟走进了一个房间:“厂长,这是给您留的房间。”

刘济舟点头:“东风厂在几楼?”

江南征说:“他们包了三楼四楼。”

刘济舟笑道:“真是要打擂台了啊。江处长,你可要当心些了。”

江南征道:“他们拉走了一些客户,可关键的是南方的霍主任和华东的陈主任,只要这两个大户不丢了,咱们就不怕。”陈媛媛推门进来:“江处长,我到处找你,刚刚接到霍主任的电话。她马上就到了。”

江南征高兴道:“我的妈呀,她总算来了。我真是捏着一把汗啊。前天我给她打电话,这老太太说不想来了。”

刘济舟问:“是吗?她为什么不想来了?”

江南征笑道:“要说那个老太太也真是的,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啥也不缺。可就一点,他那独生儿子是个拐子,三十大几了也说不上个媳妇,这都成了老太太的一块心病了。据说前一阵她好容易给拐儿子娶了个女人,又让拐儿子打跑了。老太太伤心透了,说这次开会不想参加了,我死说活说啊,这才动身了。”

刘济舟说:“看样子他这拐儿子不光拐,脾气还挺大。”

江南征说:“要不说这世上的事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呢。老太太就这么一个儿子,命根子似的,终身大事总解决不了,可把老太太愁坏了。”

刘济舟看了看表,道:“我一会儿跟你们去接站。”

江南征笑道:“刘厂长能够亲自接这个老太太,就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支持。”

时代宾馆三楼。杨成群的房间里,田松林正在跟杨成群商量事情。杨成群皱眉:“县长,怎么这个时候了,杨帆还不露面啊。”

田松林说道:“他给我打电话了,说在忙几台机器。我再给他打个电话。”

杨成群不满地说:“一些客户直打听他呢。他该来接站啊。”

田松林笑道:“我接站就是了,不好让老杨去接站。跟宏光厂的碰上,他面子上抹不开的。万一发生冲突,脸上都不好看。”说着,就拨电话。电话没人接。

杨成群嘲笑道:“姓杨的也是,都让人家给免了职,还挺顾宏光厂面的,真够没劲的。”

田松林电话总拨不通,就对杨成群说:“你晚上回去找一下老杨,让他务必过来。”

杨成群说:“行。”

杨帆正在组装车间发脾气,工人们正在交接班。杨帆看看一堆胡乱扔放着的工件,就喊住几个正要往外走的农民工:“你们站住。”

几个农民工站住:“厂长,有事啊?”

杨帆指指几个工件:“这活是谁干的?不行,重来。我告诉你们几次了,这工厂不是你们在田里锄苗苗,大概齐就行了。这一是一二是二,差一点就要出废品的。谁干的?”

一个农民工站出来:“厂长,我们可是加了好几个班了。”杨帆泄气地说:“你不按照质量要求来,你加多少班也是没用。重来,我告诉你们,如果还不行,你们这个月的工资就没有了。”

农民工惊讶:“扣工资啊。”

杨帆冷笑:“扣工资是轻的,再不行,你们就回家种田吧。”说罢,转身就走。农民工恨道:“杨成群怎么了,请了个爷来,看他那凶样子啊。”杨帆听到了,回过头来:“爷?谁给谁当爷啊,你们要是真干好了,我跟你们叫爷。叫你们大爷。”说着,气呼呼出了车间。

杨帆看到小杭下班正要走,忙喊住她:“小杭。”

小杭回过头来:“杨厂长。”

杨帆笑道:“还行吗?”

小杭笑道:“行不行的,干活呗。”

杨帆问:“现在厂里怎么样啊?”

小杭叹气道:“厂里把车都卖了。现在正在忙着开订货会呢。各车间忙着装样机呢。”

杨帆想了想,说:“小杭,我昨天跟你讲的那事你考虑了吗?调来吧。给我当个车间主任。”

小杭笑道:“杨厂长,我干活还行,这车间主任真是干不了。东风厂这么多人,您真就选不出个车间主任来啊?”

杨帆摇头苦笑:“东风厂人有,钱有,设备有,就是没有素质啊。按说,我不该调你们来,这等于是挖宏光厂的墙角呢。我也是没办法。你再考虑考虑。”

小杭眉头皱了:“宏光厂真就不行了吗?杨厂长,这里的工作能保证吗?”

杨帆笑道:“小杭啊,现在哪儿都没有铁饭碗了。只要你干得好,到哪儿都行。”

小杭想了想道:“主要是在宏光厂干了这么些年,一下子离开,心里有点乱。”就转身骑车走,杨帆又喊住她:“如果你见了董师傅,就问问他愿意不愿意来东风上班?我可以适当照顾照顾他。我知道,他家里一直挺困难的,爱人病着,还有一个老妈妈。够难的了。”

小杭感激地笑了:“杨厂长,您真是个好人。”

杨帆笑道:“我是好人,厂里现在不定骂我什么呢。”就转身走了。

56

火车站出站口处,田松林带着人来接站。不远外,就是宏光厂的接站牌。刘济舟和江南征陈媛媛几个人在接站,江南征指指田松林:“厂长,那就是东风印制板设备厂的,那个,那个是他们的县长,真他妈的气死活人啊。”

刘济舟看看田松林。田松林的目光也投向刘济舟。刘济舟笑笑,就走过去了。

刘济舟来到田松林的面前,伸出手:“我是刘济舟,您是田县长吧?”

田松林尴尬地跟刘济舟握手:“您好。刘厂长,久仰大名了。”

刘济舟笑起来:“田县长也来开订货会?”

田松林笑道:“是啊。我们的日子挺不好过的。真巧了,我刚刚看过了,你们也在时代宾馆开会啊?”

刘济舟笑道:“真巧,有两个说法,叫冤家路窄也行,叫有缘也行。田县长,您同意哪个说法呢?”

田松林哈哈笑了:“有缘。有缘啊。”

刘济舟也笑了:“那就是有缘了。能在一起开会,也是个向你们学习的机会啊。”

田松林笑道:“向我们学习?行了,刘厂长,您就别拿我们开心了,您是国营大企业。我们是什么?乡镇小企业。小菜一碟。小菜一碟。你们是长江大河,我们是小河沟啊。”

刘济舟哈哈笑了:“您说的是实话,小河沟里翻大船啊。”田松林一愣,也哈哈笑了:“刘厂长真是会开玩笑啊。”杨成群过来,在田松林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田松林笑道:“刘厂长,我们各忙各的吧,开完了会,咱们一起坐坐。”刘济舟笑道:“好嘛。”

刘济舟远远地看到几个客户出了站。江南征迎上去杨成群也迎上去。江南征把客人往车里扯,杨成群也把客人往车里扯,杨成群身后有几个小姐也上来帮着杨成群。那几个客户被杨成群拉走了。刘济舟皱眉,点着一支烟,就走过去。

江南征正在骂街:“都是咱们厂的业务关系,让他们给拉走了。刘厂长,您看这叫什么竞争?简直是挖墙角嘛!还把旧社会妓女拉客那套也使上了。真操蛋。刘厂长,这事情不能算完,您得跟市委领导反映啊。”

刘济舟冷冷地:“江处长,我可没心思听你发牢骚。”

江南征一愣,看看刘济舟。见刘济舟一脸严肃,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马铁跑过来:“处长,霍主任到了。”

江南征眼睛一亮:“好。陈媛媛,接霍主任。”江南征就向站口跑去了。

霍丽丽带着两个随从出了站口。江南征满面春风地迎上去:“霍大姐啊,您可是来了,我真是望眼欲穿了。请上车。”杨成群随后也跟上来,老远就说:“霍主任啊,我等您半天了。没想到我老杨还挺有面子,给您发了电报,您还真来了。请上车吧,饭早都预备下了。”

江南征恨恨地瞪着杨成群。

霍丽丽白了杨成群一眼:“杨主任啊,你们的电报我接到了。你们那产品质量也该弄弄了。去年你们给我们公司的那台样机,差点没出人命。”

杨成群笑道:“霍主任,现在可不一样了。我们厂的厂长,是原宏光印制板设备厂的杨厂长。”

霍丽丽笑道:“这事我知道。你们以为换了一个厂长就能立刻见效?杨主任啊,你真是不懂啊。好了好了。我这次是奔着宏光厂来开会的,是奔着江南征来的。你就别费心了。”杨成群尴尬地怔在了那里。

江南征胜利地笑了:“霍大姐,这是陈媛媛,就是您上次在我们厂参观,在宣传栏里见到的那个姑娘。”

霍丽丽打量着陈媛媛,笑眯眯地:“这姑娘,比相片上还耐看呢。”

陈媛媛不好意思地笑笑:“霍主任,还望您多多指教。”在一边站了半天的刘济舟走过来,笑道:“是霍主任吧。”江南征一拍脑袋:“哎呀,您看我,忘记给二位介绍了,霍大姐,这是我们刘厂长。刘厂长,这就是南方公司的霍主任。我的霍大姐。”

霍丽丽敷衍地跟刘济舟握握手:“您好。”就又扭头看陈媛媛了,满脸都是笑。

刘济舟微笑道:“您好,一路辛苦了。”

江南征笑道:“霍大姐,快上车吧。”霍丽丽拉着陈媛媛的手,跟着江南征和刘济舟上车,江南征回头跟马铁喊一句:“马铁,你盯着点接站啊,我先送霍主任回宾馆了。”

车开走了,田松林走过来,看看远去的车,问杨成群:“这就是那个大财神吧?”

杨成群恨道:“让姓江的给抢走了。”

田松林笑道:“你生什么气啊,人家功夫下得比咱们深。咱们现在网里的都是些小鱼。”

杨成群骂道:“真是的。都是些小鱼小虾的。”

田松林笑道:“小鱼小虾多了也值钱呢。”

杨成群恍然:“我明白您的意思。我明天一早就回厂里,把杨帆喊来。他不出面不行了。”就上车走了。他去找常燕了。

小杭一早起来做饭吃。大冯躺在被窝里不起来。小杭一劲发牢骚:“你也真是的,哪天早上也不说做饭,就知道等着我,我要是死了你就不吃了?”

大冯笑道:“你这不是好好的嘛。”

小杭没好气地:“你可是天天跟大爷似的,孩子往姥姥家一送,也不管了。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真就靠老婆养着,也不脸热啊?”

大冯也拉下脸来:“你少跟我提这个。我可没求着你养活我,我也没逼着你去东风厂上班。说实话,去杨帆那个小厂干,还不够丢脸败兴的呢。”

小杭火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什么大人物啊?你大冯就是个干活吃饭的凡人一个,厂里不开支你就得饿着。”

大冯火了,坐起来嚷:“饿着就饿着,我也不会跟着杨帆那个工贼去什么东风厂。”

小杭冷笑:“饿着,你哪顿饭少吃了。”

大冯烦躁地说:“行了行了,烦不烦啊?”

小杭想起了股票的事:“你别成天耷拉着脸子,给谁看啊?我告诉你,你欠我哥的钱得赶紧给人家,让人家追着屁股要,好意思吗?”

大冯火了:“当初是你们鼓着劲让我去炒股的,一开始挣了好几万怎么都不提了,还往死里夸我,说我是什么炒股大王了。现在套死了,让我掏钱啊,我上哪去弄钱,挣了是你们的,赔了是我的,你那个哥哥还有点人味吗?”

小杭生气地嚷起来:“大冯,你可把话讲清楚,当初我可没让你去炒,那是你自己逞能。”

大冯嘻嘻笑:“我逞能,可是你们家逼的。你那个财迷哥哥、嫂子,我算是服了。”

小杭挖苦道:“那你想办法把钱给他们不就完了嘛?”

大冯恨道:“我去哪偷啊。”

小杭瞪他一眼:“我让你去东风厂干干活怎么了?丢什么人了?”

大冯火道:“我可不像你,为了多挣几个钱,就去跟那个姓杨的鬼混,我没钱我也不干对不起宏光厂的事。”

小杭恼了:“你说什么,谁鬼混了?谁鬼混了?”

大冯自知说漏了嘴,不再吭气。

小杭气得哭了:“大冯,我辛辛苦苦地在那边干,不就是为多挣几个钱嘛?你当我愿意啊,咱们厂要是好,我上那干吗去呀。你还不三不四地瞎说八道。这日子没法再过了。”

小冯眼睛一瞪:“不过就不过,你吓唬谁啊?”

小杭擦把眼泪:“离婚。”大冯:“离就离。我不怕这个。”“砰”地把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了。小杭一跺脚跑出去了,大冯追出去吼了一句:“你永远别回来了。”

楼上楼下的邻居们都出来劝大冯。“大冯,你也真是的,小杭也不容易。”

有人笑道:“不过大冯你也真够窝囊的,杨帆这小子没安好心。小杭又漂亮,你小子别吃了哑巴亏啊。”

周继红骂:“你他妈的还嫌不乱啊?说什么呢?”

有人笑:“怎么,我说得不对啊?咱们厂去了二百多打工的,杨帆为什么偏偏看重小杭了。我听说杨帆跟他老婆感情一直不好,他老婆在床上瘫了好几年了,别跟小杭动什么歪心眼子啊。”

大冯骂道:“别他妈的说了,我去找姓杨的。”

有人哄道:“我跟你去。”

大冯气呼呼地下了楼。几个工人跟着大冯去了。

王宾急道:“你们都回来。别闹事好不好。真是的。”

周继红喊:“快去告诉陈芳。”

王宾就向厂部跑去了。

厂会议室。孟成功正在开生产调度会,李亚在旁边坐着,脸色阴阴的。孟成功说:“下面让秦志文讲生产情况。”

秦志文看看大家,苦笑:“这两天没电。可大家把手头的不用电的活都干完了,现在……”

门被推开一个缝。王宾探头进来,朝陈芳招招手。陈芳忙走出来。到了外面,陈芳问;“什么事?”

王宾急道:“陈主任,大冯跑去东风厂跟杨厂长打架去了。”

陈芳大惊:“什么?”

王宾说:“走了一会儿了。小孙他们几个愣头儿青都跟了去了。”

陈芳跺脚骂:“这小子要惹事了。”又对王宾说,“你先回去,我跟李书记讲一下,这事情怕是要闹大。”就进了会议室。

57

杨成群在电视台住了一晚上,一早跑回来找杨帆,杨帆正在车间里干活。杨成群跑过去,对杨帆说:“杨厂长,手里的活先放放,您到会上盯两天吧,好多客户打听您呢。”

杨帆不高兴地说:“老杨,你们在哪不能开订货会,非把会开到时代宾馆去啊?这不是让我难看吗?”

杨成群笑道:“杨厂长,您怕什么啊?咱们都是开会。宏光厂开他们的,东风厂开咱们的。谁订货多,谁有本事,市场经济嘛!”

杨帆摇头:“我真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市场经济,也不是非把火药味搞得那么足嘛,这不是打架,是看产品质量,干什么非要把一些人为的因素弄得复杂化呢?本来宏光厂一些人对我就有误解,你们现在来这一手,这不是把我杨某人往炉子上烤嘛?”

杨成群嘻嘻笑了:“杨厂长,您现在不上火炉子也不行了啊!别再说其它的了,现在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您不唱也得唱了。您不能看着咱们今年的合同泡了汤吧。”

杨帆无奈地点点头:“好吧,我去宾馆。”

杨成群高兴地:“那就走吧,您坐我的车。”杨帆看看表,收拾了一下手边的活,站起身。

有人进来。慌慌地对杨成群打了个招呼:“杨主任。”就对杨帆说:“宏光厂几个工人来找您打架来了。正在车间里闹呢。”

杨帆一怔:“找我打架?”

杨成群火了:“他妈的,谁这么操蛋啊,我去对付。”

杨帆急道:“你别乱来啊。”就跟在杨成群后面去了车间。车间里,大冯正跟几个东风厂的工人吵:“我不跟你们扯蛋,让杨帆出来。”就火冒冒地在车间里乱吼:“杨帆,你小子出来。”

杨成群走过来,笑道:“你们几位找谁啊?”大冯看看杨成群:“我们找杨帆。”

杨帆远远地看了看,皱眉叹了口气,悄然躲了。

杨成群笑道:“有话慢慢讲。请到办公室来。”

大冯他们看看满脸堆笑的杨成群,就跟杨成群去了办公室。杨成群给几个东风厂的工人使了个眼色。

杨成群办公室里,大冯几个工人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杨成群坐下,喝了口茶水,笑道:“你们找杨厂长干什么啊?”

大冯恨道:“他把我老婆拐到东风厂了。”

杨成群笑道:“你老婆满不满十八岁啊?”

大冯一时没反应过来,说:“废话。”

杨成群道:“那就对了。你老婆既然是成人,就应该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了,谁能拐骗她呀?”

大冯怒道:“少废话,快把杨帆给我叫出来。”

杨成群变了脸,把桌子一拍:“你们还反了,跑到东风厂来撒野了,都给我捆了。”

就冲过来一群东风厂的工人,捆了大冯几个人。大冯醒过来,骂道:“你们想干什么?”

杨成群冷笑:“干什么?我今天送你们到公安局,你们到东风厂打砸抢来了。”

大冯吼道:“你他妈的别血口喷人……”没骂完,他脸已经重重地挨了一个嘴巴。

58

东风厂门口,陈芳和李亚几个人跳下车来,门卫拦住,让他们登记,李亚着急地说:“我们找杨帆厂长。”

门卫苦笑:“刚刚来一帮找杨厂长的,这又来一帮。你们是不是也来打架的啊?”

陈芳急道;“那帮人怎么样了?”

门卫笑道:“让杨主任给捆了,在办公室呢。”

李亚急道:“快帮我找杨厂长。”

门卫笑道:“不行,杨主任有话,宏光厂的人,谁也不让进去。”

正吵吵着,杨帆走出来,到厂门口准备上车。李亚猛抬头,看见了杨帆,二人怔住了。

杨帆没有表情地:“老李。”

李亚急着问:“杨帆,你把大冯怎么了?”

杨帆苦笑:“我能怎么他们?他们来找我打架,让杨成群给捆了。”

李亚急道:“你快把他们放了。”

杨帆点头:“行。不过,老李,你今后不要鼓动工人来我这里闹事。”

李亚睁大眼睛:“老杨,你……好了,不说了,你先把大冯他们放了。”

杨帆对司机说:“你等我一下。”就带着李亚陈芳几个人进了厂。

杨成群办公室里,杨成群正在骂被捆着的大冯几个:“你们真他妈的胆子大,敢找到东风厂来打架?也不问问老子是谁。一会儿我就把你们交到公安局,你们先他妈的给我蹲几天再说。”

门一推,杨帆进来,身后跟着李亚几个人。杨成群笑道:“杨厂长,我把这几个小子都捆了。”

大冯一看杨帆,就骂道:“杨帆,你小子想把老子怎么办?”

杨帆不理大冯,对杨成群说:“这是宏光厂的李书记。”杨成群笑道:“李书记,您是为这几个人来的?”

李亚不理杨成群,盯着杨帆。杨帆说:“杨主任,把他们放了。”

杨成群笑道:“杨厂长,他们可是到厂里捣乱的,影响了东风厂今天的生产。这损失……”

杨帆不耐烦地:“我说了,请您把他们几个都放了。”

杨成群看杨帆脸色不好:“好好,放人。李书记,这可是看着杨厂长的面子啊。”就转身走了。东风厂的工人就给大冯几个松了绑。

杨帆看着李亚陈芳大冯几个人:“大家听着,我杨帆过去在宏光厂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今天就请大家一并担待了吧。今后,我杨帆跟宏光厂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希望大家也不要来这里找我的麻烦。如果出了问题,我杨帆概不负责了。”

大冯骂道:“姓杨的,你说得轻巧。你把宏光厂搞得一团糟,你拍拍屁股就一走了之了,到现在还拆宏光厂的台,你……”

李亚猛喝一声:“大冯。”

大冯看看满脸怒气的李亚,不吭气了。

杨帆不理大冯,看着李亚:“如果你没有什么话讲了,我就不陪各位了。”就转身走了。

李亚喊了一声:“老杨。”杨帆脚步慢了一下,却没有停住,走出了厂门。杨成群正在车上等他。杨成群笑道:“杨厂长,您真是心慈面软。唉。”

杨帆面色冷凝,闷闷地说:“开车。”汽车就驶出厂去了。

李亚陈芳大冯一群人出来。大冯骂道:“姓杨的,真是便宜了他。”

李亚大怒:“大冯,你还有完没完,你非得进局子才痛快吗?今天的后果你想过吗?”

大冯不吭气了。李亚又说:“你明天去派出所报到,联防让咱们厂抽个人,厂里决定,你到派出所当三个月的联防。”说完,就大步走了。

大冯愣住:“联防,让我去?”

陈芳笑道:“你小子因祸得福了。李书记是怕你小子在厂惹事,让你去锻炼锻炼呢。”

59

杨帆到了时代宾馆,田松林正在等他。田松林笑道:“杨厂长,这些人可都是你的旧相识啊,这次订货会的成功与否主要就看你的面子了。”

杨帆道:“田县长,这种事情要看咱们的产品质量,跟我杨帆面子没有什么关系的。”

田松林看看表,抬头说道:“那是那是。走,咱们去餐厅吧。”

杨成群笑:“杨厂长,大家可都等着跟你喝几杯呢。”

进了餐厅,宴席已经摆了十几桌。杨帆进来,许多熟人都过来与杨帆握手。田松林举杯笑道:“诸位来宾都是杨厂长的老朋友了,也是我们东风厂的朋友了。所以客气话我就不说了,咱们感情深,一口闷了。我这无限感谢的话,就在一杯酒里了。干。”就把一杯酒饮了。

众人就喝彩。

一个客户问道:“杨厂长,咱们是老朋友了,您给我交个实底,现在东风厂的技术能否达标呢?”

杨帆笑道:“方经理,我不敢作别的保证,但有一句话我可以放在这里:质量不达标的,我决不让它出厂。”

客户道:“杨厂长,现在我们厂是两难。第一,我们相信你的为人和你的技术能力。可是第二,我们对东风厂却没有把握。我们这次放弃和宏光厂的合作,也是奔着你来的。我们是国营厂,在质量问题上,我们可是一点也不敢马虎啊。”

杨帆笑道:“王经理,您说的我能理解,实事求是地说,东风厂现在确实还没有完全达到设计能力。在生产工艺上,也还存在着一些问题。但是东风厂是一个很有实力很有发展前途的企业,我们完全能在短时间内进行改进,达到技术要求,令客户满意。”

杨帆的话引来一片掌声。

宾馆的另一个餐厅。宏光厂正在跟与会代表吃饭。刘济舟江南征陈媛媛陪着霍主任。霍丽丽不大理会江南征和刘济舟,只管拉着陈媛媛的手一眼一眼看不够地看着。直看的陈媛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霍丽丽才笑道:“小陈啊,你这么漂亮,将来肯定有大发展啊。”

江南征笑道:“陈媛媛,霍主任贵人贵语,说了可都能成。你还不快跟霍主任喝一杯。”

陈媛媛举起酒杯:“霍主任,我代表宏光厂敬您一杯。”霍丽丽笑道:“好,这杯酒,我得喝了。”

60

刘济舟这两天一直在会上盯着,忙得晕头转向。这天正陪客户聊天,手机响了。刘济舟拿出来一看,是局里的号码,就跟客户赔笑说了句对不起,到走廊上接电话。

马振东在那头说:“济舟啊,你在哪儿呢?局里要去宏光厂宣布一个任命,你可得在啊。”

刘济舟问:“又是什么任命啊?”

马振东说:“见面再说吧。今天下午三点,我们过去。”刘济舟关了手机愣了会儿神,也想不明白,就不再想,回去陪客户了。

下午三点,刘济舟的车刚到厂门口,局里的车就到了。刘济舟赶忙下来,和马局长周书记等人握手,笑道:“到底宣布什么任命啊?”

马局长看了看周书记,说:“济舟,经过党组会讨论,局里决定调整一下宏光厂的班子。由孟成功接替李亚的党组书记职务。”

刘济舟就愣在了那里。半晌才皱起眉头问:“这是怎么回事?李亚干得好好的,怎么说拿就拿了?”

马局长说:“我们也考虑李亚这个炮筒子和你闹不来,孟成功年轻,你也好工作啊。”

刘济舟说:“这个决定怎么事先我不知道?我好歹也算局里的副局长吧,你们是不是太官僚了。”

马局长说:“这不正跟你商量嘛。”

刘济舟气哼哼地说:“你们已经决定了的事,还商量什么。”说完就大步往会议室走去。马局长和周书记对视一眼,也跟着往会议室走。

厂中层以上干部都到齐了,黑压压地坐了一屋子,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马局长一行人一进来,人们就不再说话,等着他们证实这个在厂里已经传开了的消息。李亚面无表情,坐在不重要也不偏僻的位置上,拿着一根烟抽着。

马局长笑着说:“我知道宏光厂现在正忙,又是开订货会,又是赶样机。所以我们尽量少耽误大家的时间,把事情说完了咱们就散。客不走,主不安嘛。”他冲周书记点点头,接着说:“我们今天来,是宣布一个任命,下面请周书记宣布局里的任命决定。”

周书记就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红头文件,清清嗓子,念道:“经局党委研究,决定免去李亚同志宏光厂党组书记职务,由孟成功同志代理书记。李亚同志另行安排工作。”念完,周书记放下文件,对大家说:“李亚同志这些年为宏光厂作了大量的工作,他的工作能力和工作业绩是有目共睹的。这次局里调整宏光厂的领导班子,主要是考虑培养和锻炼年轻的同志,请大家理解和支持,积极配合孟成功同志工作。”

马局长看了看李亚,问道:“老李,你有什么要跟大家说的吗?”

李亚吐出一口烟,慢悠悠地说:“说实话,对局里的决定我感到有点突然,也有点不理解。但现在我真实的感受是,”李亚环视一圈会场,一字一顿地接着说,“一身轻松。所以,我本人对局里的决定表示感谢,也感谢厂里的干部职工这么多年对我工作的支持。没了,谢谢。”

会场静默良久,马局长看看大家,问道:“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如果没有,咱们就散会。”

刘济舟站起来说:“我说两句。我个人认为,李亚同志在宏光厂党组书记的位置上干得非常称职,宏光厂眼下也非常需要像李亚同志这样的人。局里对一个干部的任免如此草率,是会打击人们的工作热情的。对局里的决定,我保留看法。”李亚诧异地看了刘济舟一眼,脸上露出感激的神情。

马局长皱了皱眉,和周书记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看刘济舟,对大家说:“同志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会场一片沉默,马局长站起来,说:“好,散会。”

人们三三两两地议论着往外走,刘济舟若有所思地走在最后。马局长叫住他,皱着眉头问:“济舟,你怎么回事?成心让我们难堪是不是?有什么话,你可以私下跟我说嘛。”

刘济舟说:“马局长,不是冲你们,我真是觉得局里的决定太草率了。李亚挺不错的,干工作很有一套,人们也都服他的气。孟成功在厂里的威信和李亚根本没法比。”

马局长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这事就先这么着吧。我们走了,有什么事下来再说。”说着,就上了车,小汽车一路绝尘而去。

刘济舟看着汽车远了,叹了口气,就往自己办公室走。一转身,看见李亚站在他身后。李亚看着他,苦苦一笑,说:“谢谢你啊,刘厂长。”

他走过去拍了拍李亚的肩膀,叹口气说:“这事我再跟市里反映反映。这不明不白的,算什么呀。”

李亚说:“算了吧,我倒真是觉得挺好。不在其位,就可以不谋其政,无官一身轻呀。”说着笑了笑。刘济舟觉得那笑挺凄凉,就别过头去,看天边一抹残阳血红。

61

北京。林子涵和陈西培坐在会客室里。最初见面的寒暄客套已经过去,两个人都静了下来,林子涵问道:“你们厂现在怎么样?”

陈西培答道:“这几天正在开订货会呢。乱糟糟的。顺清县的一个乡镇企业也跟着起哄,也挤进来一起开,拉客户。跟赶集差不多。”

林子涵惊讶:“顺清县也有印制板设备厂?也出数控热风整平?”

陈西培苦笑:“我们的原厂长杨帆不是跳槽了吗?就是去的这一家,他们虽然刚刚起步,但是资金雄厚,生产条件远远胜于我们,不可小视啊。”

林子涵沉思地点点头。

陈西培笑道:“现在我们两家也许正在宾馆里争夺客户呢。”

林子涵看着陈西培,“你们这种设备现在销路已经不大了。你们能否考虑一下合资的意向啊。如果你们认为可行,我可以替你们联系外商。”

陈西培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我还要跟厂里商量一下。我这个总工是丫头带钥匙,当家不做主啊。我想今天就回去了。”

林子涵的目光内容丰富起来:“你不要着急嘛。在北京玩几天,我陪陪你。”

陈西培装没看见,笑道:“我这人天生没大用,心里装着事情,也呆不下去的。”

林子涵的目光突然有些凝滞了,她皱眉道:“西培,我总在想一件事,你这样的技术人才,为什么非要在宏光厂窝着呢。我劝你到我们公司来吧。我给你一个舞台,你可以唱一出大戏的,怎么样?”

陈西培摇头笑道:“我刚刚说过了,我这人没大出息,还是在宏光厂干吧。”

林子涵摇摇头,看着陈西培,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西培,我问一句,你怎么现在还没有成家啊?”

陈西培怔了一下,就哈哈笑了:“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我这个人呆。当年那一场初恋,就折腾得我上吐下泻了。现在是怕上层楼,怕说愁啊。”

林子涵笑笑:“你是说当年的小谢吧。她现在在哪里?”陈西培摇头:“不知道,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再想到她了,也许当年真是幼稚可笑的。要死要活的,我差点为她自杀。现在想想也真够壮烈的。也许那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爱情。”陈西培目光空空地看着天花板。

林子涵意味深长地笑了:“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

陈西培笑:“是这么回事。不懂还装懂。”

林子涵怅惘的目光投向窗外:“我是说我自己。”

然后盯着陈西培:“现在有意中人了吗?”

陈西培笑道:“你提出一个让我不好回答的问题啊。”

林子涵转过身去,背对着陈西培。良久,突然问道:“西培,你爱过我吗?”

陈西培愣了一下,看着林子涵背影的目光变得柔软起来。随即他就哈哈地笑了:“你是咱们的校花呀,这可是那歌里唱的了:我没那种命呀轮也不会轮到我,英雄和美人是一国的。”

林子涵转身过来,盯着陈西培,说:“不对,我知道你爱过我。女孩子在这种问题上都是敏感的。可是那会儿,自己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好多东西,就被年轻和虚荣错过了。”林子涵的声音越来越低。

陈西培看着窗外,天挺蓝,是北京难得的好天气。他淡淡地说:“子涵,今天的天气真是不错啊。”

林子涵突然笑了:“算了算了,你也不必紧张成这种样子啊。”

62

任盈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午局里突然宣布的决定,像一记带着深厚内功的拳头打在了她的身上,不着痕迹,受的却都是内伤。她看着她的床,那上边残留的气息让她总有不洁的感觉,多少天都吃不下饭去。现在这气息还没消散,在这床上所作的一切承诺却已经不算了。任盈说不清自己是为李亚难过多一些,还是为自己难过多一些。

任盈抱着脑袋使劲想,也想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来的。下午周书记看到她,表情很复杂,莫非,这事跟自己有关系?

任盈觉得气愤。那天晚上和周书记的事情重新清晰起来,这屋里的一切都在提醒她这里发生过一场交易,而她付出了昂贵的代价,这时突然发现换回来的不过是一堆泡沫。

任盈跳起来,抓起电话,拨通了周书记家。接电话的是他老婆,一会儿周书记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哪位?哦,任主任啊,你好你好。好久不见了啊。什么?厂里出事了?让我现在去?好好,我马上去,一会儿见。”

任盈轻蔑地笑笑。周书记这一番做作明显是给他老婆听的,任盈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话:我现在在家,你能过来吗?时间不长,门铃响了。任盈打开门,周书记踏进来,没像上次那样一进来就动手动脚。他稳稳地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任盈:“小任呀,你找我来有事吗?”

任盈也笑着说:“周书记,我不说您也应该明白,上回在这屋里说的话,怎么都不算了?”

周书记紧盯着任盈,说:“任盈,你耍着我玩呀,你和那个李亚到底什么关系?”

任盈一阵冷笑,反问:“我们俩什么关系和您周书记有什么关系?”

周书记琢磨了一会儿才弄明白这句顺口溜似的话,不禁恼火,说:“莫不成你让我给你的情人办事?”

任盈想了想,放低了声音说:“反正我说了您也不信。您给我说句实话,李亚的事还有没有挽回余地?”说着,就眼睛水水地盯着周书记。

周书记被她看得浑身燥热,就斜着眼睛问:“你说呢?”“我说,这还不是您周书记一句话的事。”

周书记邪笑着:“倒也不是一句话那么容易。不过,办法还是能想的。”

任盈的目光越发的软了,说:“周书记啊,那您就想想办法嘛。”

周书记哼了一声,说:“你以为宏光厂是你们家呢,你说换谁就换谁呀。”

任盈就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是啊,我知道您也是没办法。对不起啊周书记,这么晚了,让您跑一趟。”任盈的话里有送客的意思了,人也站起来,顺手把披在身上的外套搭在椅子上,露出一件紧身毛衣,她玲珑婀娜的身材霎时展示在灯光下。

周书记看得傻了,直到任盈冲他微微一笑,才醒过神来,咽下一口唾沫,用变了调的声音说:“任盈,你真漂亮。”

任盈又是妩媚地一笑,走到他面前说:“周书记,不早了,您回去吧。”

周书记闻到近在咫尺的任盈身上飘散出一股柔和的香味,这香味令他醺醺欲醉。他几乎不能自持,觉得自己就像一根柴,被人扔了一把火,腾地一下就点着了。他伸出手去,一把将任盈抱在怀里,就乱摸起来。

任盈厌恶地躲闪了一下。她承认,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事情也正在朝她设计的方向发展,但她就是无法控制内心的厌恶。在她心里,认定了迟早是要嫁给李亚的,她觉得自己为李亚作的一切牺牲都值得。她不能让李亚离开她身边,也不能让宏光厂没有李亚。尽管她知道这么做不一定有效果,但她一个弱女子,除了自己的身体,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拿来牺牲的。她决定再赌一把。

想至此,任盈强自压住本能的厌恶,让身体不再抗拒,顺从地靠在周书记身上。周书记更加放肆,手脚并用,在她身上忙乱着,嘴里不停地念叨:“任盈,任盈,我喜欢你。”

任盈身子一扭,从他的环抱中挣出来,嗔道:“你喜欢我?我看你是言不由衷。”

周书记哪舍得在这时候让她离开自己,又伸手把她搂回来,继续在她身上乱蹭,喃喃道:“是真的,任盈,我喜欢你,你不知道我多么喜欢你。”

任盈又是轻轻一挣,说:“你答应我的事都不给我办,还说喜欢我。”

周书记一怔,手就松开了。他当然不傻,他想到了任盈是在诱惑他,以便利用他。可是,他也真舍不得眼前这个女人。周书记想,我们为什么不能作笔交易呢。

周书记冷静了一点,对任盈说:“看来,你是真想帮李亚了?”

任盈一时没明白过来,懵懂地点了点头。

周书记笑了,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任盈,说:“其实,孟成功的任命市委还没批下来呢,他只是代理书记,这件事还有挽回余地。不过……”周书记故意停住不说,只是看着任盈。任盈着急地问:“不过什么?说呀。”

周书记贪婪地看着任盈,说:“那我就说了,你可别生气。我要你和李亚彻底断绝关系,做得到吗?”

任盈只觉得一股火腾地蹿了上来。你算什么东西,她心里恨恨地骂。但任盈只是笑笑,说:“我和他本来就没什么关系,您说不来往,就不来往呗。”任盈想,先过了眼下再说吧,和这种人有什么信用可讲。

但周书记接下来的话更让任盈火冒三丈:“任盈,我是真心喜欢你,但让我离婚娶你,我老婆肯定得闹翻天。你,你能不能作我的情人?”

任盈怒极反笑:“周书记,您也要赶时髦包二奶?”

周书记尴尬地说:“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我,我是真的喜欢你。”

任盈冷笑一声:“做梦!也不找个镜子照照自己,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打我的主意。”

周书记一时有些发呆,他不明白刚才还温柔似水的任盈何以瞬间就变了脸。他不由得恼羞成怒:“好吧,你不愿意就算了。李亚的事,也只能这样了,我无能为力。”说罢站起来要走。

任盈反手把搭在椅子上的上衣拿过来披在身上,拦在周书记面前,冷冷地说:“等等。”

周书记愣了一下,问:“干什么?”

任盈脸上带着一丝凛冽的表情,说:“这事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

周书记不以为然地笑了:“凭什么?这是局党委定了的事,岂能你说改就改?”

“就凭这个。”任盈伸手从外衣兜里掏出一个随身听来,把里面的带子往回倒了倒,然后摁下了放音键。

“任盈,我喜欢你,我是真心喜欢你,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录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尤其显得不堪入耳。

周书记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他变得语无伦次:“你要干什么,你,你也太卑鄙了。我要告你,侵犯我的隐私权。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任盈淡淡地一笑:“不是我卑鄙,是您逼我这么做的。李亚是个多好的书记呀,宏光厂这个烂摊子,没有他就更散了。”任盈有点动情,却突然想到跟他说这些等于白说,就住了口,问:“这件事你到底管不管?”

周书记把脸扭到一边,哼了一声。

任盈说:“那好,这盘磁带,明天就在尊夫人手里了。至于她会不会拿到局里去,局里又会怎么处理,我就不管了。”周书记一颤,转过头来。

任盈接着说:“您要是恢复了李亚的职务,今天晚上的事就算没发生过,我会亲手把这盘磁带交到您手上。”

周书记颓丧地垂下头,叹了口气说:“我试试吧。”就开门出去了。

任盈把门关上,一下瘫坐在地上,用手抱紧了膝盖。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但是她对自己感到恶心和陌生。对面墙上的时钟看着她,却面无表情,只管嘀嗒喃嗒地走着。

63

一上班,陈芳发现车间里少了好几个人。陈芳问人都干什么去了,有人说,那几个人都让江南征抽到宾馆去喝酒了。陈芳生气了,就给秦志文打电话,说这活没法干了。会上怎么可以乱抽生产上的人呢。

秦志文接了电话,叹口气:“开一个订货会,销售处的人还不够嘛。江南征也是乱来,回头我跟刘厂长说说。”

陈芳越说越气:“刘厂长也是,刚刚来了几天,就把江南征宠得不像样子了。”

秦志文笑道:“你也别这样说,开订货会嘛,刘厂长还得指着老江拿合同呢。”

陈芳怒道:“我不管,他刘厂长要是不给人,我还真是不干了。”

秦志文不高兴道:“陈芳,别一天到晚不干不干的挂在嘴边上,咱们还不知给谁干呢!”

陈芳叹道:“我姓陈的真是没脾气了。”

秦志文笑道:“你还没脾气啊,你的脾气还小啊?好了,你先去吧。”

陈芳放下电话,就骑车去了宾馆。

64

马局长已经把报上的广告都看了一个遍了,他看看表,马上就到下班时间,就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准备回家。

门“咚”地一声被推开了,马局长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群人正往里涌。马局长皱起了眉头:“你们要干什么?”一个岁数大些的站出来。马局长一看,知道他是宏光厂的董庆祥,就笑了笑:“是你们啊董师傅,有什么事吗?”

董庆祥说:“马局长,我们就是想问问,为什么不让李亚当书记了?”

马局长说:“这个嘛,是局里研究决定的,你们就不用管那么多了,只管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一个工人说:“凭什么不让我们知道?我们作为厂里的职工,当然有权知道为什么换掉我们的书记。”

马局长说:“李亚同志这些年也辛苦了,让更年轻的同志干吗。”

一个工人嚷道:“这根本不是理由,李书记才四十多岁,正能干呢,为什么换了他?”

另一个工人说:“孟成功整个儿一个王八蛋,让他当书记,我们有意见。”

马振东不耐烦地挥了挥说:“好了好了,下班了,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吧。”

工人们嚷嚷起来:“不行,不给我们一个答复,我们就不走。”

董庆祥制止了大家,对马振东说:“马局长,厂里的工人们对局里的这个决定都有看法,现在好几个车间的工人都吵吵着闹罢工呢。”

马局长一惊,注意地听董庆祥说下去。

董庆祥接着说:“我没让他们闹事,先到这来问问马局长,局里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如果真让人们罢了工,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马局长沉吟着,没有说话。

董庆祥又说:“李书记是个好书记啊,这么大一个厂子,谁的事他不操心啊。人们拥护他,爱戴他,这么不明不白地说拿就拿了,人们有意见啊。”

人们又吵吵起来:“就是,我们不跟着孟成功干,我们还要李书记。”

“不恢复李书记的职务,我们就罢工。”

马局长皱了皱眉:“大家先回去吧,局里会认真考虑同志们的意见的,尽快做出处理。啊?”

董庆祥对人们说:“那咱们就回去吧。”人们就散了。

马局长怔怔地呆了半晌,也拿起书包走了。

65

刘济舟正在房间里蒙头睡着,他刚刚喝得多了,胃里搅得难受。他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敲门,刚刚要坐起来,门就打开了,江南征红着一张脸,扯着厂长办公室秘书宋威嚷嚷着进来了。刘济舟问道:“你们两个嚷嚷什么啊?”

江南征扯着宋威往沙发上一按:“宋秘书,你坐下。今天当着刘厂长的面,我得说说你了,你真是没有一点责任心。”

宋秘书一脸难色地:“江处长,我真是喝不了啊。”

刘济舟笑着,不说话。江南征红着眼睛嚷:“宋秘书,你来干什么来了?你不能喝,也得喝,你以为我请你来解馋的啊?你就是喝得吐了血,也得哄着这帮人高兴。”

任盈推门进来:“刘厂长我回去一下,供电局来电话,还是为电费的事。”

刘济舟答道:“好,你先回去吧。”

江南征瞪着任盈:“任主任,您先留步,我有话说。”

任盈笑道:“江处长,你不是刚刚在走廊里说完了吗?我告诉你,宋秘书的确不能喝酒。他今天就喝得不少了。宋秘书今天本来就不想来,可是他知道,操办这种会议,办公室是在劫难逃。他来了,你应该保护他一下嘛!”

江南征不高兴地说:“任主任,我知道你今天也喝了不少,可你这话说得不对,你说咱们谁能喝?不就是往上冲嘛,这跟打仗一样,死不了就得冲啊。我们处的陈媛媛,一个女同志,今天表现怎么样?”

任盈笑道:“那是江处长领导有方。”

刘济舟笑道:“老江,你今天是喝高了。”

江南征摆摆手:“刘厂长,您让我把话讲完,我是喝多了,可是酒醉心里明,任主任,您看看咱们刘厂长,身体也不好,也喝成什么样子了,咱们看着不心疼吗?”

刘济舟苦笑道:“老江,你是不是先睡一觉啊?”

门一推,陈芳进来了,刘济舟忙问:“陈芳,有事?”

任盈忙说:“刘厂长,让宋秘书先回去吧,市委有个材料还要让他写呢。”

江南征忽地站起:“不行不行,宋秘书,你可不能开小差啊!”

宋秘书为难地看着刘济舟。

刘济舟摆摆手:“走吧。”

任盈跟宋秘书走出去。

出了宾馆,宋威对任盈苦笑说:“任主任,您可是救了我了。”

任盈看着宋威黄黄的脸说:“老宋,你身体不好,就少喝点嘛!”

宋威摇头说:“江处长在饭桌上拿我出洋相,恨不得灌死我啊。他明明知道我不能喝嘛!”说着,泪就淌下来了。

任盈叹口气:“他就是那样。你也是,你不喝他还能硬往你嘴里灌啊?”

宋秘书摇摇头:“这不也是哄那帮客户高兴嘛,真得罪了他们拿不到合同,明年吃什么?”

说着,宋秘书突然在台阶上停下,弯下腰干干地呕起来。任盈吓坏了,忙着给宋威捶背:“老宋,你怎么了?”

宋威无力地摆摆手:“没事,也许是喝酒喝的。没……事。”说着,又哇地呕出一些红红的东西来。

任盈急道:“不行,老宋,我送你上医院吧。”

宋威苦笑:“没事,你别管我,你还是去供电局找找电吧。厂里都急了,都指着这点电呢。”

任盈说:“不行,你得先去医院看看。”

宋威软软地摆摆手:“我自己能去的。真是,你快走吧。”就推开任盈,去推自行车。

任盈追过去嚷:“老宋,我还是给你弄辆车吧。”

宋威说:“不用了,会上用车还紧张呢,我骑自行车去看看。我医院有个同学,你就别管了。”就推着自行车走了。

任盈呆呆地发怔。

天色阴沉下来。太阳躲进了云层。

66

刘厂长房间。陈芳跟江南征吵起来了。陈芳跟刘济舟说:“刘厂长,我是来让碱蚀机车间的小张和大李回去干活的。”

江南征急了:“那可不行,现在订货会指着这些人陪酒呢。”

陈芳说:“老江,我事先就跟你讲过,你从别的车间抽人我都不管,就是不能从碱蚀机车间抽人。陈总临上北京说了,这月十号必须装出十台样机来。碱蚀机车间是关键。再说,这订货会一开完,马上就得要产品。你把碱蚀机车间弄走了好几个,你让我们拿什么交活啊?现在车间工人也有气,大家都在车间撅着屁股干活,这几个小子跑到这儿大吃二喝来了,车间的活都让谁干啊?”

江南征盯着陈芳说:“陈主任,你这话可是有毛病啊,什么大吃二喝啊,我们这也是工作。销售处干的就是这个。不吃不喝行吗?你以为我们愿意大吃二喝啊?这罪受的,就不是人干的活。我们连喊冤的地方还找不着呢。”

刘济舟想了想:“陈芳,你能不能从别的车间抽些人,这儿也确实需要人。”

陈芳对刘济舟说:“刘厂长,反正我不管,我跟秦厂长讲了,这几个人不回去,我这个车间主任也不当了。”

江南征嚷起来:“陈芳,你不干?你别拿这个吓唬人啊,你吓唬谁啊?”

陈芳火了:“我吓唬谁?我吓唬我自己还不行嘛?全厂就你一个人能,别人全他妈的是屎蛋,行了吧。你有本事替我算了,我真是谢谢你了。”

刘济舟火了:“行了。吵什么?让人家听到像什么样子。陈芳,你就喊碱蚀机车间的几个人回去吧。”

陈芳点头:“我就去。”就出了房间。

江南征不高兴:“我看这件事一准是有人在背后捅呢。陈芳是个炮筒子,净让别人当枪使。李亚也真是不像话,开订货会他连面也不露一下,还在背后煽风点火的。就算不当书记了,眼下也算厂里的人哪,好多客户他都认识,也去帮着联络联络感情嘛。”

刘济舟起身倒水。江南征忙上前端水。

刘济舟笑道:“江处长,你就别发牢骚了,这几天你辛苦,我心里有数。至于李书记,他烦这种场合。他要是真来了,我还捏着把汗呢。不定哪句话讲得客户们不爱听了呢。这当过兵的人啊,都是太正经了些啊。”

江南征撇撇嘴:“就他正经?我们都不正经了?”

刘济舟皱了皱眉,心想这小子怎么谁不得势就踩谁。但他还是笑笑:“算了,算了,你就别再说三道四了。他来不来,这是他的事,你不用管的。你的一片苦心我都明白,你也是累得够呛了。回去躺躺吧,晚上还不定喝成什么样子呢。你也要当心一下身体啊。”

江南征站起身:“只要刘厂长理解我,我就知足了。总算我没跟错人,对了,晚上的舞会怎么办啊?”

刘济舟:“这事不用请示我。你看着办。不过不能有那种节目。现在扫黄风头正紧呢。”

江南征苦笑:“怕是南边来的那几位提这种要求啊。”

刘济舟笑道:“你就装傻嘛。问急眼了就说别的,这事不用我教你吧?主要是华东的老陈和霍丽丽,这两个大户你要盯紧些。尤其是霍丽丽那里。我怕东风厂要打主意的。”

江南征笑道:“这您就放心吧。我早就让陈媛媛把霍丽丽看死了。现在陈媛媛正在陪着霍老太太逛商场呢。”

有人敲门。江南征开门,几个客户涌进来:“江处长啊,刘厂长在吗?”

刘济舟忙站起来笑道:“陈主任,张处长,快坐。”

客户笑道:“刘厂长,摸几把啊。”

刘济舟笑道:“好啊。来,江处长,你别走了,坐下。咱们今天一见高低啊。”

67

陈媛媛搀着霍丽丽逛商场。霍丽丽满脸喜色。霍丽丽的两个随从跟在后边。霍丽丽笑道:“小陈啊,咱俩有缘啊。我今天得送你一件礼物。”就在一件衣服前停下来,指着问道,“媛媛,喜欢吗?”

陈媛媛看了看,这是一件名贵的大衣,脸上滑过一丝兴奋。但看了看价钱,又泄气地说:“呀,一万多块钱啊?”

霍丽丽打量陈媛媛:“你穿上最合适不过了。”

陈媛媛苦笑道:“霍主任,您就别再取笑我了,我哪里穿得起这种衣服啊。”

霍丽丽笑了:“才一万多块,不贵啊。媛媛啊,喜欢我就给你买下来吧?”

陈媛媛慌道:“这可使不得。霍主任,我不要。”

霍丽丽佯怒道:“小李,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

陈媛媛忙笑道:“霍主任,您别误会啊。”

霍丽丽笑道:“我有的是钱。小李,我真是喜欢你的,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女儿就好了啊。”

陈媛媛不好意思地笑了。

68

田松林这些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时代宾馆里,这次订货会关系着县里的经济发展,他要把它当成县里的头等大事来抓。

田松林的车又在宾馆门口停下了,他从车里出来,对司机说:“你回去吧,今天不用来接我了,我晚上就住这。”

田松林打算今天晚上和杨成群了解了解订货的情况。他走进会务室,扫了一圈,没发现杨成群,就问一个会务组的人:“杨主任呢?”

那人一看是田松林,忙站起来说:“田县长啊。您快坐,杨主任不知道在哪个屋里忙呢,您先喝水,我去给您找。”

杨成群正和常燕在另一家宾馆的床上。

常燕像一尾雪白的鱼,在宾馆宽大的床上游动。杨成群捉住那条鱼抚摸着,感到无比的惬意和满足。他觉得这才是女人的身体,他老婆那臃肿粗糙的皮肤简直就是一块脏抹布,只能令他厌恶。有时候老婆有那种要求,他都是酝酿半天才勉强成功,又匆匆结束。他觉得常燕这样的身体才能唤醒他男人的本能。每回和常燕在一起,他都表现得勇猛无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遗憾的是常燕不常肯跟他开房间,那得看她是否高兴。

常燕两手枕在脑后,任凭他去闹,懒懒地也不配合。就在杨成群闹得兴起,一翻身跃在了她身上时,常燕突然抽出手来推了他一下。他觉得身上一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划了他,就翻身下来,看常燕手里拿了什么。

常燕懒懒地举起右手给他看,原来是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头上的一枚戒指,正是他上回给她买的那枚钻戒,在那手指头上亮亮地闪。他捧起那只手亲了一下,赞道:“你戴上真好看。”常燕把手抽回来,淡淡地说:“可惜,没有一条配套的项链。”

杨成群怔了一下,就笑了:“那还不简单,明儿我带你去挑,你看上哪条咱们买哪条。”

常燕笑了,嘴上却说:“我才不要呢,我不过是说说。我凭什么花你的钱啊。”

杨成群笑道:“男人挣钱就是给女人花的,我愿意给你花。”

常燕打了他一下:“你还是给你老婆花去吧。”

杨成群就一把搂住她,笑道:“你就是我老婆。”一边说,一边气喘得就粗了,他重新爬到常燕身上,常燕光滑细嫩的皮肤令他发狂,他在心里说,操,这才是女人啊,一边就长驱直入了。

常燕这回很配合,紧紧地抱住他,往自己身上拉。娇喘微微,呻吟声时轻时重,刺激得他一刻也不能停歇,疯狂地在她身上运动。

正在酣处,突然手机响了。杨成群和常燕都不去理会,只管继续自己的工作。可那手机固执地响个不停,最后杨成群只得不情愿地停下来,按下了接听。

是会务组打来的,那边很着急:“杨主任,田县长来了,正等着你哪,你快回来吧。”

杨成群关了手机,小声地骂了一句:“操,看他赶的这时候。”就又抱住常燕,想进行完了再走,可是接完电话,他那男人的部位已经耷拉下来了,没有了刚才的昂扬斗志。他试了试,没有成功,又怕田松林等得急了,就一脸沮丧地坐起来,穿衣服。常燕躺在床上笑嘻嘻地看着他。

杨成群急匆匆地赶回宾馆,见田松林已经等得坐立不安了,就赶紧解释说:“客户走的时候要带点土特产,我到街上给他们转转。”

田松林说:“这种事你可以让别人去,这么关键的时候,你怎么能离开呢。”

杨成群诺诺连声。

田松林问道:“这两天订货的情况怎么样?”

杨成群喜形于色:“出乎意料的好。杨帆还真顶用,好多客户一看杨帆到咱们厂了,就都跟过来了。”

田松林想了想又问:“宏光厂那边怎么样?”

杨成群笑道:“宏光厂现在的合同额还没咱们一半呢。他们都抓瞎了。山西省几个客户昨天都跑到咱们楼上来了。华东陈主任也上来跟杨帆谈着呢。现在就是南方公司的霍老太太还没有最后表态。如果霍老太太再不跟他们订合同,他们今年就算是没戏唱了。”

田松林吃了一惊:“差这么多?宏光是个老厂,人们怎么反倒认咱们不认他们呢?”

杨成群神秘地笑了,压低了声音说:“咱们下的功夫大呀。咱们住得好,吃得好,给的回扣多,又有杨帆坐镇,客户当然都往咱们这儿跑啦。宏光厂现在穷得叮当响,努着劲儿开这个会,哪儿有咱们的排场大呀。”

田松林也笑了,赞许地说:“干得不错啊老杨,不过你得在那个姓霍的老女人身上下点功夫了。”

杨成群笑道:“您放心,我会盯住的。”有人敲门。杨成群开门。杨帆进来。

杨帆笑道:“田县长,华东的陈主任同意跟咱们订意向。”田松林跳起来:“太好了。老杨,你真是行。”

杨帆说:“田县长,有个情况,客户们都要求增加回扣额度。”

田松林点头:“就按咱们定好的,凡是支付现金的,一律提高百分之三。”

杨帆皱眉道:“可是有人要求提高百分之五。”

田松林愣了一下,就骂:“太黑了,那我们还赚不赚钱了。”

杨帆说:“是华东的陈主任提出来的。”

田松林笑了:“那就办嘛。这个老陈是条大鱼嘛,鱼食要下得大一些。杨主任,你看呢。”

杨成群点头:“那就办吧。”

杨帆苦笑道:“这一回真是将了宏光厂的军了。”

杨成群笑道:“杨厂长,您管他们呢。他们……”

田松林忙接过话来:“杨厂长,现在是市场经济,谁也没办法的,谁也救不了谁的。你就别再君子心肠了。”

杨帆起身说:“陈主任等着签字呢。”

田松林哈哈笑道:“走。”

三个人到了会议室。记者们早就等着呢。杨帆跟陈主任签字,互相交换了签字文本。记者们忙着照相。田松林带头鼓掌。杨成群让礼仪小姐端酒过来。众人干杯。田松林笑道:“今天高兴,我给诸位表演一段京戏。”

众人感兴趣地笑:“好啊。”有人鼓掌。

杨成群笑道:“大家不知道吧,我们田松林县长是梅大师没见过面的嫡传弟子啊。”

田松林笑道:“说不上说不上。老杨,把家伙拿来。”

杨成群就上去取过京胡,坐在一边伴奏。

田松林反串女声:“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众人喊好。杨帆在一旁呆呆地坐着,眉头紧锁。

69

刘济舟从客户的房间里回到自己的住处,长舒了一口气,准备躺一会儿,江南征满脸惊慌地闯进来:“刘厂长,坏了坏了,刚刚华东的陈主任让杨帆给拉走了。”

刘济舟一翻身坐起来,眉头皱了:“确实吗?”

江南征点点头:“他们刚刚签了意向书了。”

刘济舟点点头,坐在沙发上,沉思起来。

江南征骂道:“这个杨帆简直是要把咱们毁了啊。”

刘济舟冷冷地:“江处长,我现在不管什么杨帆不杨帆。你是宏光厂的销售处长,如果这次订货会开得不成功,我们把一百多万全部都打了水漂儿,我这个厂长不好向全厂职工交待,你这个销售处长就更不好向全厂交待了。”

江南征呆呆地看着刘济舟。刘济舟一脸严肃。

江南征皱眉说:“可是,厂长……”

刘济舟摆摆手:“你什么也不要说了,你现在的事情就是要跟客户们订合同。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宏光厂要的是合同。我们砸进这一百万,如果订不上几份响当当的合同,宏光厂的职工,就是把我们撕成碎片,也是不解恨的。”刘济舟的目光盯着江南征。

江南征有些怕了,他站起来说:“我明白,我明白。”就退出去了。

刘济舟满脸怒火,端起茶杯猛地举起,就听到有人敲门。刘济舟把茶杯轻轻地放在桌上,点燃一支烟,就去开门。霍丽丽和陈媛媛进来,刘济舟忙道:“霍主任啊,快坐。”

霍丽丽笑道:“刘厂长啊,咱们摸几把啊?”刘济舟说:“好啊。奉陪。陈媛媛,你去喊江处长,我们跟霍主任推几圈。”

陈媛媛走出门去。刘济舟给霍丽丽倒茶:“霍主任,今年还希望您对宏光厂鼎力支持啊。我们都是老朋友了啊。”

霍丽丽微微一笑:“刘厂长,您是明白人,现在宏光厂出的不是什么紧俏产品,我们一下子吃不动许多的啊。”

刘济舟笑道:“霍主任客气了。您是全国第一大户啊。您的胃口我可是早就如雷贯耳了。”

江南征跟着陈媛媛进来,后边还跟着销售处的马铁。江南征哈哈笑道:“霍主任来了牌兴了。好好。”马铁就忙着洗牌。众人坐下。

霍丽丽叫着陈媛媛:“媛媛啊,咱们打一副牌。”

江南征凑趣道:“嗬,霍主任这是培养新秀啊。”

刘济舟哈哈笑着。陈媛媛为难道:“霍主任,我可是不会啊。”

霍丽丽笑道:“没事,我给你坐镇。输了算我的,赢了归你。”

江南征又道:“霍主任今天对小陈要扶上马送一程了。”

霍丽丽笑:“老江,你别嘴硬,我们今天赢你个底儿掉。”正热热闹闹准备发牌,桌上的电话响了。刘济舟接过电话:“是我。不行,我这里正忙着呢。那你就让他再等一会儿吧。好好,那我一会儿就回去。好好。就这样吧。”就放下电话。

霍丽丽淡淡地问:“刘厂长,有事?”

刘济舟不好意思地笑笑:“家里来了个老同学,多年不见了。这事。”

陈媛媛忙说:“刘厂长,您快回去吧。”

霍丽丽也道:“刘厂长,那您先去。”

刘济舟笑道:“那就对不起了。我失陪了。”

70

刘济舟家里,刘济舟的爱人许芬正在陪着他弟弟刘向明聊天。许芬说:“向明,这事你就跟你哥明说嘛。”

刘向明苦笑:“他这个人,有时都六亲不认的,我真是憷头跟他讲,嫂子,你得帮着我讲啊!”

正在说着,刘济舟推门进来了,看见弟弟,问道:“向明来了。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让我赶着回来?”

刘向明笑道:“哥,您又开会呢?”

刘济舟道:“订货会。你怎么有空来了,我听说你这半年多可是发了。”就拿起桌上的手机看看,“嗬,彩屏的,得四五千。这东西能通话就行了,买这么贵的干吗?怪不得有人说你讲话都气粗得很了呢。”

刘向明笑道:“哥,我今天是有事找你的。朋友托我弄点铜材。我知道你们厂里有。你是不是给弄点啊?我都答应朋友了。”

刘济舟摇头:“这事不大好办啊。现在宏光厂都开不出支了,库里就那么点值钱的东西,多少人都盯着呢。”

刘向明道:“朋友不让您白做。”就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这是点意思。”

许芬也在一旁劝道:“济舟,你这个破厂长当着什么意思啊,连工资都发不出来。趁着在台上,能干点儿就干点儿吧。向明又不是外人,这事传不出去的。”

“你们俩都谈好了?”刘济舟说着,拿起那信封看了看,笑着把它又推给弟弟,“向明,这事如果我能办,你也不用这个。现在这事情我真是办不了。”

刘向明尴尬地看着许芬。许芬瞪了刘济舟一眼:“济舟,你也是忒那个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啊,不就是点破铜材嘛?”

刘向明笑道:“哥,您真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越当越害怕了。这一万块钱,就是我给你的,也没人知道的。您还不敢要吗?你这家里也真该添置点东西了。”就四下看着。

刘济舟摇头笑道:“我这人也许穷惯了。向明,这也叫人各有志。你要真是心疼我,就别给我找这麻烦事。如果我给你办了,就破坏了做人做事的原则,我晚上做梦都不踏实的。如果我不给你办,又对不住兄弟的情分,心里也会不安的。你说这事……”就哈哈笑起来。

刘向明脸一红,就站起身:“那好。哥,我就不求您了。那我就走了。”

刘济舟抓起桌上的钱包,递给刘向明:“向明啊,咱家是穷人家出身,哥哥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上的。你别笑话我,我是挺看重这个位置的。倒不是我有多大的官瘾,我只是要你体谅我也不容易。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了。”刘向明尴尬地点点头,出门走了。

许芬恨恨地瞪了刘济舟一眼:“你这人聪明到顶,也就跟傻子差不多了。自己的亲弟弟也信不过。”就摔门进了里屋。

刘济舟没吭气,坐在沙发上,手拿着笔,在纸上随手写着什么。又扔下笔,抬头看看墙上的那幅“每临大事有静气”,怔怔地出神。

桌上的电话响了。刘济舟接电话:“是我。哎呀,西培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现在在哪?办公室?好,我就去。”就放了电话,出门去了。

许芬走出屋来,看看桌上的纸,见上边画了一些惊叹号,很重的。许芬摇头:“这人。”

71

马振东一上班,就直接钻周书记屋里去了。他皱眉道:“老周,宏光厂的事不好办呀。昨天下班之前他们厂的工人来了,对换了李亚的事意见挺大。”

周书记一听,心里暗自叫好,心想我正为这事发愁呢,没个说法,我也不好向任盈交待呀。但他没露声色,惊讶道:“是吗?他们说什么?”

马振东说:“他们说要是不给李亚恢复职务,就要罢工。”周书记装作忧心忡忡地说:“这帮工人。那眼下怎么办?”马振东沉思着说:“也许,真是我们草率了。”

周书记试探着说:“任命孟成功的批文还没下来,要不,咱们再跟市委打个报告,说明情况,恢复李亚的职务?”

马振东叹了口气:“这事闹的。市里还不得跟咱们火了呀,倒腾来倒腾去的。这老孟也真是,一点群众基础也没有,非要当什么一把手,那一把手是那么好当的?现在搞得这么被动。”周书记说:“是啊。可是眼下关键的关键是不能让工人们闹事。这么着吧,咱们给市里打个报告,我亲自送去,说说情况。”

马振东点点头:“那就这么办吧。哎,这事。”就出去了。周书记舒出一口气。他是担心那盘磁带。

72

宏光厂正在忙着装样机。秦志文和李亚在碱蚀机车间跟着工人们干活。秦志文发愁地说:“我刚刚跟刘厂长通了电话,说订货会情况不大好。好多客户都让东风厂拉去了。”

李亚皱眉:“杨帆跟好多客户都熟,江南征就会用小恩小惠,根本不是杨帆的对手。”

一个工人跑来:“李书记,您的电话。”

李亚解嘲地说:“我不是什么书记了,以后别这么叫。”李亚到了车间办公室,接了电话:“什么?乱来嘛!我就回去。”就放了电话。

秦志文过来问:“有事?”

李亚闷闷地说:“齐业群让人打了。我得去看看。”

秦志文惊讶:“谁打了他啊?”

李亚恨道:“还能是谁,孙书记。”就去了办公室。

秦志文迟疑了一下,说:“要不,让孟成功去?”

李亚顿了顿,说:“还是我去吧,那帮老先生更不买他的账。人都让打了,还管那么多干吗。”

厂办公室。任盈正在跟齐业群说话。齐业群头上缠着纱布。李亚进来:“老齐,怎么搞的嘛?”

齐业群苦笑道:“我这个财务处长是不能再当了。李书记,您让刘厂长另请高明吧。我现在都成了职工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李亚想纠正他的称呼,看他的狼狈相,就没开口。

任盈苦笑:“刚刚孙书记找到财务处,一定要取暖费,用拐杖打了齐业群。这事……唉。”

李亚喘着粗气坐下,端起桌上的凉茶咕咕地灌了几口。

齐业群看着李亚:“李书记,我可是跟你讲了,我明天就歇了。你们另找别人吧。”

李亚火了:“说不干就不干,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呢。这是工作。你以为……算了。我知道你很难。现在厂里就是难嘛,不难还要你干什么?”

齐业群看李亚发火了,就低下头不吭气了。

李亚看看齐业群。任盈给李亚使了一个眼色。李亚掏出烟点着,吸了一口:“老齐,你现在账上还能挤出多少钱?要是行,就先把他们的取暖费解决了。”

齐业群看看李亚:“真是没钱了,如果有钱,我还至于挨孙书记这一拐杖嘛?幸亏有人拦着,他差点没把我吃了。我可是真怕了他了。”

李亚叹口气:“你跟他明讲嘛!”

齐业群双手一摊:“李书记,你又不是没有领教过,我能说过孙书记啊?他是全市都有名的铁嘴。”

孟成功进来了,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嚷:“老齐,到底怎么回事?这帮人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齐业群点了点头打招呼,却仍然冲着李亚说:“孙书记说三天以内不把钱给他,他就来把财务室砸了。”

李亚不说话,看着孟成功。孟成功火了,手一挥说:“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是工厂,不是他们家。他要真敢闹,我让他扔了拐棍拄双拐。”

齐业群皱了皱眉,就看李亚。

李亚沉思道:“现在一点回款也没有吗?出去要账的回来几个了?”

齐业群摇头:“回来两个了,可要回的那点钱,还不够开差旅费的呢。”

李亚问:“九天公司的钱还没给?”

齐业群嘴一撇:“屁。”

李亚站起身:“我一会儿去找找九天公司,老同志们干了一辈子了,能解决的困难还是尽量解决。”

任盈关切地看看李亚:“我跟你去吧。”

孟成功尴尬地站在那里。

桌上电话响了。任盈接电话,神色变了:“什么,好,我知道了。”就放下电话,脸难受地抽紧了。

李亚问:“怎么了?”

任盈泪就淌下来:“宋秘书住院了。胃出血。”

李亚火火地擂了一下桌子:“那你们还让他去陪什么酒啊?”

齐业群看看任盈:“我们去看看他吧。”

几个人就往外走,孟成功说:“我还有事,改天再去,你们先替我问候着啊。”看着他们走出去了,孟成功骂道:“什么玩意儿,下去了还不老实呆着,哪儿都搀和。”

73

医院门口,宋秘书的爱人李燕送李亚任盈齐业群出来。

李燕哭道:“他一直胃疼,可厂里又让他去陪酒。结果就吐了血。现在住院又没钱。可让我们……”

李亚叹道:“李燕,你就别哭了。先治病。钱的事,厂里总要想办法解决的。”

李燕看看李亚:“那就谢谢您了。”

任盈抹了把眼泪,说:“大嫂,您回去照看老宋吧。我们就回去了。”

李燕含泪点头:“那就谢谢各位领导了。”就转身进了医院。李亚呆呆地盯着李燕的背影。

齐业群发愁地说:“李书记,这一阵子,厂里重病号二十几个了,都急着用钱啊。”

李亚低头不吭气,半晌苦笑道:“老齐,这事儿你应该去跟孟成功说,你也知道,我已经不是书记了,管多了不合适的。”

齐业群哼了一声说:“那个人,光管他自己怎么当官,什么时候管过别人呀。李书记,大伙还是愿意让你干呀。”

李亚道:“他也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干长了就好了。”任盈叹道:“老李,你就别说这些了,还是快想想办法吧。老宋是个老实人啊。当了多少年的秘书了,职务也没提上去,工资也很低的。他这一病倒,家里真是……”说着就抹眼泪。李亚恶恶地说:“老齐,明天咱们去九天公司。”

74

刘济舟刚从会上回到厂里,准备处理处理这两天的事情,就接到局里的电话,让他去一趟。刘济舟问是什么事,马局长说你来吧,来了再说。刘济舟就叫了车,到了局里。

马振东见了他,神色很无奈,拿出一份文件,对刘济舟说:“考虑宏光厂工人们的要求,局里决定,恢复李亚的职务,孟成功仍保留原职。”

刘济舟皱眉道:“这是小孩过家家呢,想起什么来就是什么。”

马振东说:“我们也不知道孟成功的群众基础那么差,局里是想培养年轻干部嘛。好了,这是局里下的文,你回去宣布一下吧。”

刘济舟说:“宣布也应该局里宣布呀,我宣布算怎么一回事。”

马局长拍拍他的肩:“你也是局里的干部嘛,我就不去了。”

刘济舟想,马振东是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刚想说什么,周书记推门进来了。刘济舟说:“周书记,恢复李亚职务的文件,要不您去宣布一下?”

周书记犹豫了一下,就爽快地应道:“行,我去。”

刘济舟松了口气,他觉得这样才算正式,对李亚才公平。周书记想的却是,跟任盈总算有个交待了。

刘济舟和周书记一回到厂里,刘济舟就让任盈通知开会。等人们都到齐了,周书记清清嗓子说:“大家知道,前一阵,局里出于培养年轻干部的考虑,决定让孟成功同志代宏光厂的书记,李亚同志另行安排工作。但是,根据厂里广大干部职工的要求,考虑到李亚同志工作经验丰富,而孟成功同志年轻,工作经验不足,局里决定,取消上次的任命,恢复李亚同志的职务,孟成功同志保留原职。”

人们愣了一下,然后就响起热烈的掌声。

孟成功脸上阴晴不定,这时突地站起来,火道:“你们这是耍着人玩呢?这个副厂长我也不干了行不行?我不干了!你们别以为我对当官有多大的瘾,我就是不服这个气,我哪点不如人了?你们耍我呀,我还不干了呢。”

周书记严肃地说:“老孟,你坐下,别激动嘛。这是厂里大家伙的意思,希望你能正确对待。你还年轻,要干好自己的工作,不要有情绪,锻炼的机会还有的是嘛。”

孟成功左右看了看,见大家的反应都淡淡的,就悻悻地坐下。

周书记就问:“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好,散会。”人们站起来往外走,任盈走在最后。等人们都散了,她走到周书记身边,淡淡地一笑,说:“谢谢你啊。”然后递给周书记一个信封,飘然而去。

周书记隔着信封捏了捏,是一盘磁带。

75

早晨一上班,刘济舟看见李亚正在前边走,就紧走几步追上他,笑着说:“老李,好哇,咱们还得搭伙计呀。”

李亚苦笑:“好什么,刚轻松了两天,就又拴上套了。那帮老先生要取暖费呢,我拿什么给他们呀。今天我和业群去趟九天公司,看能不能要回点钱来。”

九天公司。李亚和齐业群坐在办公室里。

沈坚摇头笑道:“真是没钱。再说,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嘛,宏光厂的设备真是不行,现在还趴着呢。我们因为设备问题都没法生产,损失老去了。就因为和宏光厂是老关系,我一直没好意思找你们,现在你们来了,咱们正好说说。要不你们把设备拉回去?”

齐业群怒道:“一派胡言。我们的设备一到,你们就投入使用了。后来是东风厂为了拉住你们,低价给了你们一批新设备,我们宏光的设备才闲置了,和质量一点关系都没有。想赖账,哼。”

沈坚无赖道:“反正是设备闲置,不能换来效益。当初李厂长在的时候也答应过,我们困难,这笔款子可以缓缓,你们又来要钱,你们讲不讲道理呀?”

李亚摇摇头:“老沈,我看是你不讲道理。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现在你们日子好过了,宏光厂陷入困境,你们怎么好欠着钱不还呢。你说李厂长答应你们了,他有什么权利答应你们?这钱不是他个人的,是宏光厂八千名职工的钱。现在,我们的取暖费还没发呢,你不能让人们都冻着过冬吧。”沈坚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李书记,反正我的话已经说到了,我现在实在拿不出七十万块钱来。再说了,你们的取暖费发不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得供着你们的取暖费呀。”

李亚火了,一拍桌子站起来:“老沈,你太不像话了。你这还像个国家干部讲的话嘛?我看你简直像个……”

沈坚冷笑道:“像什么?李书记,你不就想说我像个流氓,我怕谁啊,现在我们也归口局里。你们去找局里吧。”说着,就摔门走了。

李亚气极,要追出去,被齐业群拦住了。

齐业群叹道:“李书记,走吧。”

李亚恨道:“我明天就去局里讲讲清楚。”

齐业群苦笑道:“您真是的。您讲什么清楚啊?九天公司现在是局里的小金库。他们不比咱们国营大厂,账走得活,好多没地儿开支的费用局里就让他们给消化了。”

李亚低声吼道:“那我就去市……”说着,猛地咳嗽起来了。

齐业群一愣:“您怎么了?”

李亚摆摆手:“没事……”又咳嗽起来,身子晃了晃,齐业群忙扶住他:“李书记,您病了?”

李亚说:“头有点疼。身上发冷。”

齐业群一摸李亚的头:“天,你发烧呢。”

李亚说:“没事,我去卫生所看看。”

齐业群扶着李亚去了厂卫生所。胡所长给李亚试体温表:“哎呀,李书记,您烧得挺高啊。赶快输液吧。”

李亚笑道:“一个破感冒输什么液啊,能省点就省点吧,有止疼片没有?给我几片。”

胡所长愣住,就看一旁的齐业群。李亚笑道:“发什么愣啊?”

齐业群说:“李书记,还是输输液吧,来得快点。”

李亚摆手:“算了,你还是留着给别人吧。这几天感冒挺多的。胡所长给我拿十片止疼片。听见没有?止疼片。”

李亚从卫生所拿了一包止疼片,就跟齐业群出来了。齐业群扶着李亚回家。

到了李亚家的楼口,齐业群扶李亚上楼。李亚说:“老齐你去忙吧。我发点汗就好了。”

齐业群说:“您一个人在家,我不……”

李亚笑道:“你当我是纸糊的啊。不就是感冒嘛。快走吧。”就把齐业群推走了。

李亚进了家门,身子一歪,险些栽倒。他扶墙站住,骂道:“妈的。”就掏出止疼片,吞下几片,然后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呼呼大睡。被子一扬,把桌上的电话弄掉了,李亚毫无知觉。电话掉了,在桌上晃着。

76

陈西培正在办公室躺着,刘济舟进来哈哈笑道:“西培。”陈西培爬起来笑道:“困坏了,一躺下就迷糊着了。”

刘济舟关切地问:“累坏了吧?”

陈西培道:“还行。有几个事得向你汇报。”

刘济舟笑道:“什么汇报汇报的,说吧。”

陈西培就把林子涵合资的意见讲了。

刘济舟兴奋地说:“西培如果你在北京这一步棋走活了,咱们宏光厂真能跳出这个低谷了。李书记提醒过我,现在数控印制板设备在发展中国家市场很大,咱们一直闭塞。现在你在北京走了这一圈,真是开了眼界。如果合资的意向能定下来,咱们这一步算是彻底迈出去了。”他说着,激动地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着。

陈西培笑道:“也许我们真能从国际市场打开一条通道呢。对了,订货会开得怎么样了?”

刘济舟摇头:“不理想,乱了好几天了,还没几个大户呢。”

陈西培问:“南方公司的霍丽丽怎么样呢?”

刘济舟苦笑:“老太太倒是有实力,可是只肯开屁大的一个口子。江南征急得嘴上都长泡了。昨天这老太太闹着要走呢,说是想她的儿子。真是。”

办公室。任盈急急地给李亚挂电话,可电话总是占线声。她急忙骑车来到李亚家。

门没锁。李亚蒙着被子正在呼呼大睡呢。桌上的电话掉在地上,话筒悬在桌边。

任盈掀开被子,李亚醒过来。任盈一看他通红的脸,就用手一摸,嚷道:“呀,你发烧呢。”

李亚一翻身坐起来,惊讶道:“你怎么来了?有事?”说着,觉得一阵晕眩,就用手扶住额角。

任盈说:“老干部都闹到厂里了。”

李亚穿鞋下地:“真是乱弹琴。我去。”他感觉身上有点冷,就翻开抽屉找了两片药吞了。就往外走,却是走不稳,险些栽倒。

任盈扶住他,劝道:“不知道你病成这样了,你就别去了。秦志文几个人在呢。”

李亚推开任盈,摇头:“老秦脾气太急,弄不好就要吵僵了。我必须得去。”

两人刚刚要出门,推门进来一个老头。

李亚一怔:“孙书记。有事?”

孙书记冷笑着说:“小李,我可好找你啊。怎么,大白天在家睡觉呢?这也是共产党的干部?哼。”

李亚勉强笑道:“您有什么事?”

孙书记看了一眼李亚:“我们不在这里谈,还是去办公室谈吧。我一向反对在家里谈公事,在办公室谈私事的。我在办公室等你了。”说罢,转身就走了。

77

宏光厂办公楼。一群老干部老工人正围在楼前。有人乱吵着。见李亚来了,有人就喊着:“孙书记把李亚找来了。”

厂办公室里,几个老干部正在跟秘书吵架,孙书记冷冷地坐在沙发上,见李亚进来,大家丢开秘书,就围上了李亚。

李亚笑道:“诸位都是厂里的老领导了,有话慢慢说嘛。一个一个谈嘛。如果可以的话,你们选一位老干部代表。”

孙书记看看李亚:“我是代表。”

李亚一怔,笑道:“那就谈吧。其他人是否可以先出去一下。”

众人就退出去了。李亚坐下,从兜里掏出止疼片,吃了两片。孙书记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李亚。李亚看看一旁的任盈:“任主任,给孙书记倒杯水。”

任盈倒了杯水,递给孙书记,看看李亚,李亚示意她出去。任盈担心地看看他,就出去了,轻轻地关上了门。李亚掏出烟:“您抽烟吗?”孙书记摆摆手。

李亚自己点着一支,笑道:“刘厂长到宾馆开订货会了。厂里这一摊子也真够我乱了。您有什么事,就说吧。我……”李亚猛地咳嗽起来,就把烟掐死在桌上。任盈又进来,忧心忡忡地看着李亚。李亚冲她摆摆手。任盈只好出去了。

孙书记盯着李亚:“小李啊,你是书记,我们这些老家伙只好找你了。今年的取暖费怎么一直没发啊?厂里到底是有钱没钱啊?说没钱,为什么还要在宾馆请客吃饭?不像话嘛。还有,这好几月的医药费都没报了。要不报都不报嘛,为什么有些在职的同志就报了啊?一个厂,不能两种待遇嘛。现在离退休的同志意见很大的。我们替你们做了不少工作啊。我听说厂里今年的取暖费还不想发了,这可是关系到职工切身利益的事情啊。搞不好,要出乱子的。如果是小小不然的事情,我们也就不来找你了。众怒难犯了啊。这可是一个政治上的问题啊,你们这些厂领导糊涂不得啊。”就微笑着盯着李亚。

李亚定定地看着孙书记,像看一个不大高明的演员在表演。李亚知道,厂里的许多事都是他在背后挑起来的。去年过国庆节,在职职工发了五斤肉,没有给退休职工,这个老头就火冒三丈,带着一帮老干部闹到市委去了。厂里的领导都怕他,都知道孙老头难缠,他当书记的时候,是局里出了名的铁嘴。

李亚笑道:“孙书记,您是厂里的老领导了,您的大名在市里也是响当当的。我听说您过去做政治思想工作可是有一套的。我五年前来宏光厂时,你的大名我已经如雷贯耳了。我听组织部的同志讲,您是四一年参加革命的吧?您参加过百团大战吧?”

孙书记冷冷地说:“小李,我今天来可不是听你叙旧的。”

李亚看看孙书记,笑道:“您说您说。”

孙书记盯着李亚说:“小李同志,我今天来,就是问厂里怎么答复我们的?你应该代表厂党委表个态度。如果你们解决不了,我们就代表职工到市委反映。”孙书记用力顿了顿手里的拐杖。

屋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孙书记盯着李亚。李亚没有躲避,硬硬地对接住孙书记的目光。

半晌,孙书记嘲笑道:“小李啊,你总要答复嘛。”

李亚笑了笑:“您刚刚说什么?条件?好,我现在就答复您。一,您代表谁?代表您自己?还是代表职工?全厂职工都能同意您的意见吗?我相信一些职工对您这种做法是有看法的。群众有了思想问题,您作为一个宏光厂的老领导不是积极地去做他们的思想政治工作,而是推波助澜还要代表他们跟厂里闹事?如果换换位置,您该怎么看我?您该怎样表这个态?二,您是个老共产党员了,说句冒失点的话,厂里的一些离退休老同志闹事,您没少出谋划策。去年中秋节,您就为厂里少发给您一斤月饼大闹一场。老干部处的同志还亲自上门给您道了歉,您还是不依不饶,把杨帆同志的玻璃板都砸了。我讲话愣了点,您这样做,是不是过了点?至少是有些不应该了吧。”孙书记恼了,一下子站起来,用拐杖指着李亚:“放屁,你敢这样对我说话?”

李亚苦笑道:“您让我怎样对您说话?刚刚任盈同志反复对您讲了,今年的取暖费现在发不下去。厂里有实际困难。就为这点事,就为这五十块钱,您昨天打了齐业群,您还要怎样?”

孙书记气极了,脸上涨得通红:“你……”

李亚皱眉道:“再者,对您这样的老同志,厂里再紧张,也没有一年一年地拖欠过你们的医药费。可是您知道不知道,厂里在职的八千名职工和三千多名退休职工,已经有两年没有报销一分钱的医药费了。去年的防暑降温费,他们一分钱也没有领到。可他们一个人也没有来找过。您知道不知道?还有我们厂里的劳动模范董庆祥同志,爱人病在床上,可连去医院的钱也没有。您知道吗?我相信您知道的。也许您会说,他们没有您这样的革命老资格。可是,我们的杨光老书记,他也是厂里的老领导了,资格比您还老。主动给他去报医药费,他也坚持不要。这事情您又该怎么想?还有……”李亚突然不讲了,他觉得跟面前这个老头讲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他喝了口水,盯着满脸怒火的孙书记:“算了,我不跟您讲这些了,您的道理比我知道的多。您参加革命的时候,还没有我呢。今天的事情,您愿意到哪里,就到哪里吧。”

孙书记狠狠地在地板上顿着拐杖:“我这就去市委,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去。”

孙书记气呼呼地摔门走了。

李亚看着孙书记走出去了,突然埋下头,趴在桌子上。任盈跑进来慌慌地问:“你怎么了?”

李亚抬起头,苦笑道:“没事,你给我倒杯水。”

任盈给李亚倒了杯水:“你真是的,你不该惹他啊。他在市委有不少门生弟子啊。”

李亚长叹一声:“我已经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