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都有。用在我这篇文章里也很合适——改革开放了，什么样的商店都有，什么样的售货态度都有，跟着也就什么样的购物体验也有。

先说那些装修漂亮的高档购物中心。说句实话，这样的地方我不常去。不是没钱，只觉得去一趟很累。我是个天性散慢的人，平常在家写作，头面自然不事修饰，连衣服也穿得极度随意，恨不得终年四季都穿睡衣才舒服省事。此等模样进购物中心，自然与周围环境、与漂漂亮亮的售货小姐都不相配，没的侮辱了人家。所以上街之前先要在家里修饰一番，化了淡妆，换上体面些的衣服，找出相配的鞋子。如此一折腾，没逛街先就累了。下次再想去，就得思量再三：值不值得？

踏进店面，一眼望过去空空荡荡，闲得发腻的小姐比顾客要多，究其原因，是不是也有我这样因怕麻烦而不来的？

回想起来，每一次这样的购物都是对自己自信心的严峻考验。小姐们的目光像一张交织的网，从四面八方每个柜台投射而来，你从头到脚处在最大的暴露面，你的每一件衣物搭配和脸上的每一处瑕疵，都逃不过她们心里无声的评点。你尽量沉住气，在宽敞明亮而又寂静优雅的店堂里转悠，你觉得柜台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放置得恰到好处，都漂亮得无可挑剔，对你来说又都是可有可无。想定下心来细细欣赏和比较这些东西可不容易，因为你背上粘着太多的眼睛，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询问都像极了舞台上的当众表演。你若能背负着这么多的眼睛而没有落荒而逃，算是你的修炼有了相当火候。

如果你转悠了半天什么没买，两手空空走出店门，你还得忍受背后的鄙睨。自然小姐们不缺少职业训练，她们嘴巴里不会说出什么，然而你会感觉不到她们眼中神色的变化吗？她们也许认为你白白转上一圈什么不买是对她们耐心的捉弄，也许认为你假充大佬跑到这里，根本就是刘佬佬进大观园。算了算了，不管有用没用，哪怕是妇女卫生用品，买上一包再走人，算是对小姐们集体关注你的报答。

去国营大店，如新百，如人民商场，情况又会如何呢？我觉得一个人若是在家里万分寂寞，那么去逛这两个商店很有好处，那里会使你的情绪得到调节。你跨进店堂，立刻就身不由己地落进了商潮人潮之中。扑面而来的人的热浪把你淹没了，你孤零零地夹在人墙之中，随着他们上楼下楼，茫无目的地在各个柜台前走马观花。柜台上陈列的物品太多太杂，你一时觉得眼花缭乱。吆喝声叫喊声充斥于耳，阻碍了你的正常思维，你突然想不起来今天是来买什么东西的了。即便你眼前一亮，看到了你正想要买的东西，你突破入围挤近柜台是一场不小的战斗，挤在柜台边等待营业员惠顾你又是不很容易的事情。那么多双急迫伸向她的拿着钞票的手，她一时片刻怎么顾得过来？

货太多，人也太多，近似一种疲劳轰炸，所以我在这两家店里常被炸得昏昏然，转着转着情绪就觉烦躁，到末了什么也没买成。

赚我钱最多的，算起来还数街头小店。我喜欢在小店购物，一来店主态度极好，货物可挑可拣，你即便只买他一包盐、两块糖，他照样笑容可掬；二来店堂门面有限，所卖物品也就专一，杂货归杂货，食品归食品，鞋店专卖鞋，书店专卖书，虽然单一但眼里看得清爽，可以从容审视比较；再有一点，店门都朝大街，你挑东西，那店员尽可以呆看街上的西洋景儿，不至于百无聊赖地盯住你看，心理上便非常地松弛自在。

如今国外邮购之风很盛，印刷极精美的货物样册随便在店门口堆着，你想拿便可以拿走。看中什么东西，一个电话打过去，自会有人送上门来。我是很喜欢这样的销售方式的。不放心的是中国人太会做假，说不定送到跟前的东西已经“狸猫换了太子”，那也够让人恼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