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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乳大地 §18 盐的颜色

没过多久,江对岸纳西人的盐田也开始出盐了,令人奇怪的是他们晒出的盐是白色的,不论从成色还是质量上来说,都比野贡土司的盐好。那些驮盐的马帮更愿意购买纳西人的白盐,而且红盐的价格每斤还比白盐少一个半到两个藏币,因为他们说人吃了红盐会上火。野贡土司酒醒以后,才发现他砍友吉头的那把刀太快了。

但是砍下的头怎么才能再接上去呢,那就像要想改变盐的颜色一样难啊。他问管家旺珠,“都是澜沧江边的盐卤水,都是一样的盐田,都是同一个太阳,为什么现在我们就晒不出价格更高的白盐来?”

旺珠回答说:“老爷,大概是因为我们的神灵和他们的不一样吧。”

野贡土司气鼓鼓地说:“我们的神灵经常不站在我这一边。在我需要他们的帮助时,却尽遇到些魔鬼。你赶一驮骡子的银子到寺庙去,让他们做一场最隆重的法事,把我们的盐也变成白色的。要是有可能的话,告诉喇嘛们,用他们的法力把对岸纳西人的盐变成红色的。我想这一定是纳西人的东巴捣的鬼。”

噶丹寺的五世让迥活佛拒绝了野贡土司的要求,他对旺珠说:“神灵只控制盐的味道,并不控制盐的颜色。就像地里的庄稼,神灵能控制它们的生长和成熟,但不能控制它们的青黄。”

旺珠追问道:“尊敬的活佛,那么你说是什么东西控制盐的颜色呢?”

活佛望着寺庙前方峡谷中的氤氲,以及峡谷两边的大山,良久才缓缓说:“你去问问大地吧,它赐予我们一切。一切因缘大法都来源于大地啊。”

野贡土司听说寺庙不愿为他做改变盐颜色的法事后,把脸上的横肉全都拉成长条状的了。“大地?大地还在我野贡家的控制之下呢!狗娘养的,西岸不给我晒出白盐来,东岸的白盐难道就只属于纳西人么?我能把纳西人赶到东边,也可以把他们赶到天边!哈哈,这要看我高兴不高兴了。坚赞罗布不是说了嘛,枪是比盐变成银子更快的东西,枪难道就不能改变野贡家盐的颜色么?(啪,一个他身边的家丁挨了一马鞭。)这些只知道死念经书的喇嘛,他们还没有一个十二岁孩子的脑袋聪明。哼!他们能控制神灵,可是谁见过他们把神灵像一个朋友一样带到家里来喝酒了?那些能驱散冰雹的巫师,冰雹来的时候,他们忙着把冰雹赶出寺庙的领地,别人地里的庄稼就不管了。去年那场冰雹的账我还没跟他们算呐。如果神灵真的可以战胜一切,清朝皇帝的军队打来的时候,那些藏族人的护法神到哪里去了?战神们又到哪里去了?(一个挡路的家仆被踢了一脚)大黑护法神,金刚具力神,阎王神,白哈尔神,大梵天神,载乌玛保神,哼哼,喇嘛们说起他们来一个比一个厉害,可寺庙还不是一样被炮弹和枪子儿打得稀烂。我要是不聪明一点,没有跟他们站在一边,赵屠户的军队还不把这土司大宅踩平了?佛祖啊,我想了好久了,这个世道在变啦,没有信仰的人就像不勒缰绳的马一样,跑得越来越快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么胡来就怎么胡来。可是你惩罚过他们吗?让迥活佛,愿佛祖保佑你的吉祥,你们的咒语被雨水淋湿了吗?”

“老爷,老爷啊……”旺珠躬身劝解道。

“别打断我。他不是还在密室里闭关静修吗?他修持到了什么?他迎请的吉祥在哪里?大雨是停了,但是太阳让所有死了的牲畜都烂成了稀泥。闻闻这峡谷里的臭味,比酒窖里的味道都还要浓,但是酒窖里的味道是香的,我们闻到的却是死亡的臭味。他却躲到密室找安静了,众生的苦难谁来管呢?那个狗娘养的泽仁达娃,活佛说中国要换两个朝代,野贡土司家的人才能要他的命。现在中国终于换朝代了,汉族人却用了三百多年的时间,换一个朝代难道可以像换一个婊子那么容易吗?可我儿子说了,他要把子弹打进泽仁达娃的嘴巴里。泽仁达娃你听到了吗?喂进你嘴里的子弹我儿子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他用马鞭到处乱抽,仆人们跪在地上任他抽打)活佛的话不管用啦,愿你吉祥。峡谷里魔鬼比人还多的时候,人们侍奉完魔鬼,自己有一口糌粑吃就行了;魔鬼和人一样多的时候,喇嘛们就躲在寺庙里挑起魔鬼和人的争端,这样他们就有事情干了;哼,总有一天,这峡谷里人会比魔鬼还多,纳西人,白族人,彝族人,回族人,还有那些看不到他们的地方尽头的汉族人,他们都会来的。哈哈,现在连喜马拉雅山那边法兰西国的人都来了,他们还带来据说能救藏族人灵魂的耶稣,这下可就热闹了,白人喇嘛控制了藏族人的灵魂,魔鬼怎么办呢?神灵们又住在哪里?喇嘛们的法力还管用吗?这个世道真他娘的乱透了!(他又把一个仆人踢出去三尺远)听白人喇嘛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个国家的太阳永远不会落下。哦呀,佛祖,这些狗娘养的要晒出多少的盐啊。看看吧,到处都有人在晒盐。佛祖给的一点点好处,人人都来抢夺。要是他们都拥到峡谷里,澜沧江也会被人堵起来。可是那些吃着我的供奉的喇嘛们,连盐的颜色都改变不了。(他想把谁猛抽一鞭子,但发现身边没有可抽的,就顺手往屋子的中柱上抽了一鞭子。)尊敬的上师,我送到寺庙里的酥油、青稞、银子都到魔鬼的口里去了?与其由你们交给魔鬼,还不如我亲自给他们送去。佛祖,如今这峡谷里请一个有用的神灵多难啊,找一个做尽坏事的魔鬼倒非常容易,比找一个放牛娃还容易哟。要是你们的法力真的无边,嘿嘿,我一高兴,把所有的魔鬼都召来!让我们一起和魔鬼们比试比试,是你们的法力厉害,还是我野贡家的快枪厉害。”

旺珠这时已经全身跪趴在地上了,“佛、法、僧三宝啊!老爷,你把藏族人的神灵都得罪啦!魔鬼是召请不起的啊!”

“那有什么关系。我有盐田,就有更多的银子,然后还会有更多的枪。你找一个魔鬼来,我给他一枪,看那狗娘养的倒不倒!”

为了盐的颜色野贡土司把所有能想到的咒语都骂出来了。他从楼上骂到楼下,从厅堂骂到马厩,仆人、家丁、女佣全都跪伏在地上,做他的出气筒,任他抽打乱踢。土司老爷踢他们时就像踢路边的一块石头,把他们踢得满地滚——有时这难免也有做作的成分,他们尽量滚得远一些,装成非常痛苦的样子,也许老爷会高兴些呢。仆人们不明白的是,当老爷得到大少爷扎西尼玛的死讯时,发的火也没有今天这么大,难道土司家的一条人命还没有盐的颜色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