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叫大车装个够，

它横竖不说一句话。

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

它把头沉重地低下！

——摘自臧克家《老马》

我也是这样的呀，但我

没有马儿那样大的个子，

没有马儿那样大的力气，

也没有得到过诗人的赞誉。

我不怨，因为我是一头毛驴。

凭什么要人赞美我呢？

我很丑，丑得自己也不好意思。

又瘦又矮，象一段砍倒的树桩子。

没有油光水滑的漂亮鬃毛，

没有哒哒脆响的钢铁蹄掌。

我鼓足勇气的一声长嘶，

不及骏马的一个鼻息惹人欢喜。

我拚足余力跑上一天，

追不上它们悠然的影子……

我羞愧，因为我是一头毛驴。

虽然如此，但我并不自卑。

尽管我不能驮着勇士去冲锋杀敌，

但我会拉车，会碾磨，

会在骡马过不去的羊肠小道上，

运输份量重于我的物资。

不论偏僻的乡村，崎岖的山区，

只要主人把鞭梢一甩，

我都愿意去呵我都愿意去！

我应该，因为我是一头毛驴！

我不恨上帝，把我造成这种样子，

我感谢上帝，使我懂得应该老实。

我自豪，我和我的同类，

天生不懂得偷懒，不懂得自私。

我决不奸滑！

我任人驱使！

我只有一个愿望：

给我切碎的干草和一点麸皮，

好让我在休息时慢慢地咀嚼，

接济耗尽了的精力……

我知足，因为我是一头毛驴。

然而呵，当我拉着过于沉重的大车，

喘着气，淌着汗，仍然不能加快步子，

妨碍了大路上马车和汽车的疾驰，

我也难受呵，暗暗地滚下了泪珠；

当我偶而去到繁华的城市，

在漂亮的人群和五彩的灯火里，

拉回一车又脏又臭的垃圾；

我也害臊呵，低着头不敢抬一下眼皮。

不是不愿干这种事呵，

我受不了有些人轻蔑的斜视！

我知道，只要是该干的事总得有谁去干，

但我不知道，不干的人为什么反不受鄙视？

虽然我是一头丑而无能的毛驴，

却也是有血肉、有自尊的情感呵！

人们呀，何必以己之长讥人之短？

我不敢奢望你们的爱呀，

但我多想得到你们平等而友好的一瞀！

向我笑一笑吧，我感谢你——

决不会因此怠慢我的步履……

我祈求，因为我是一头毛驴。

唉！我多糊涂呀，在这个世界上，

谁能够不受一点委屈？

我该庆幸，我还不曾有过孤独，

我该满足，我的主人给了我多大的慰藉！

他们爱我胜似爱他们自己！

当他们和我一起栉风沐雨，

当他们和我一起爬山涉溪；

当他们为帮我减轻背上的重负，

把皮套勒上自己的身体；

当他们用树皮一样粗糙的巴掌，

象抚摸爱子一样抚摩着我的毛皮；

当他们啃着干硬的馍馍，

蹲在槽边，为我剔去料中的沙砾；

当他们温暖的鼻息和毛茸茸的胡须

亲热地贴紧我的面颊时，

我流泪了，我沉醉了，

我的心和他们的心融到了一起！

呵，这个世界理解我！人类理解我！

呵，为什么我不会说话呢？

我要说啊我要发誓：

我愿随你们上天入地呵，

我愿为你们出生入死！

我愿意呵我愿意！

虽然我不过是一头既丑又笨，

自己也感到难为情的小毛驴；

但只要世界需要我，人类信任我呵，

我愿意！我愿意！——

我愿永远是一头小毛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