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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毅强被“双规”在郊东的办公大楼里,让人觉得有些不合情理。这里既不是政府机构,又不是司法部门,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把他“双规”在这里。而有人见到关海民的儿子关子贵出出进进好像很忙活,于是就有人议论是关海民父子拘禁了盛毅强而不是省纪委。
省纪委调查组和市纪委把盛毅强“双规”在郊东集团的办公大楼里,是王步凡的安排,他不让盛毅强离开平州,是想看一看有些人是怎么表现的,关子贵出出进进就是打探消息的。盛毅强是在开会的时候被带走的,因此办公室的电脑都没有来得及关,他当时没有考虑到自己是因为抗冰救灾不力犯错误了,而是想到自己可能是男女关系问题。关于男女关系,他自己清楚得很,在这方面他从来没有后悔过,那是因为自己的婚姻不幸福,儿子不聪明。他的老婆生了一个儿子就再也不会生育了,正好计划生育吃紧,他也没有再考虑让老婆去看病治疗。转业到地方之后,他想再要一个孩子的心思越来越强烈。她老婆知道盛毅强不爱她,曾经主动提出离婚,说让他再找个年轻漂亮点的女人。于是他们悄悄在老家的民政部门离婚了,可是盛毅强怕得罪岳父,也怕人们议论,因此还和老婆住在一起,也从来不告诉别人他们已经离婚了。这样有个好处,一旦将来有人拿女人说事,他可以说他和女人来往是名正言顺谈恋爱,而不是婚外情。
盛毅强被带到郊东集团办公大楼之后,一开始并没有人和他多说话,房间内外出奇地安静,整个晚上没有人来打扰他,只有工作人员在门口守着。“双规”他的房间里有床有电视,也有卫生间。他想看电视就看电视,想睡觉就睡觉,也没有人限制他的任何行动,但就是不让他走出那个门,也不让他给任何人打电话。平时叱咤风云的盛毅强,哪里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忽然像圈在笼子里的老虎,心里异常烦躁,平时睡眠非常好的他现在根本睡不着,也不想看电视。在这种不适应的环境中,他不得不静下心来,回忆自己这些年所经历的风风雨雨。
盛毅强的家在一个小山村里,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只有他是当兵提干走出山沟的公家人。他因为对婚姻的不满意,在转业到原来当副市长那个城市后,组织上偏偏让他这个当兵出身的副市长抓了文教卫生,因此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柳丝绦。
柳丝绦认识盛毅强的时候,在一个宾馆的财务部工作。再后来柳丝绦怀了孕,她把消息透露给盛毅强,原以为盛毅强会让她把孩子打掉,谁知道盛毅强喜出望外,让柳丝绦把孩子生下来,他要养活她们娘俩。之后柳丝绦就辞了工作,不过盛毅强一直没有给柳丝绦买房子,柳丝绦从来也不提房子的事情,这一点让盛毅强很满意,感觉这个女人并不贪。
在柳丝绦刚刚生下一个儿子的时候,盛毅强调到平州市来当副市长,他把柳丝绦安排在高大全的郊东集团的财务部上班,正好郊东集团盖职工住宅小区,盛毅强悄悄以柳丝绦的名义买了一套房子,柳丝绦带着一岁多的孩子住在郊东集团职工小区,像一个离婚带着小孩的女人,人们并不知道她更多的情况,她现在也死心塌地地跟着盛毅强。平时盛毅强也不怎么和柳丝绦接触,一般是一星期来看望一两次,表面上和原来的老婆还是一家人。因此现在平州市知道盛毅强和柳丝绦关系的没有几个人,高大全知道,封紫烟知道,王步程知道,现在江春潮也知道。王步程知道盛毅强和柳丝绦的关系,是因为他给盛毅强当秘书的时候多次帮助过柳丝绦,当然也是受盛毅强的托付才帮助她的。刚开始王步程还有些想不通,后来盛毅强告诉他说自己已经离了婚的事实,王步程也慢慢理解了,不过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其他人,包括自己的妻子杨春柳。他告诉江春潮是因为他是盛毅强的秘书,不让他被动。
夜晚一点钟的时候,省纪委和平州市纪检委的人来找盛毅强谈话,他们来到盛毅强所在的房间时,盛毅强正在抽闷烟,看上去眼睛有些肿,样子很疲惫。
“盛毅强,咱们开始谈话吧!”省纪委的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招呼市纪委的人也坐下。
盛毅强不管是在部队上还是转业到地方,都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又有犯上的毛病,平时说话很有威严,还从来没有人敢用命令的口气跟他说话。听纪委的人命令他,盛毅强心中掠过一丝不快,拳头捏得紧紧的,像准备打架一样。如果在平时,他会瞪眼拍桌子,甚至把人轰出这间房子,但今天面对的是省纪委调查组的人,他没有发脾气,而是抑制着愤怒的情绪。盛毅强很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边上,举起双臂伸了一下懒腰,把烟蒂狠狠扔在地上,紧握的双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烟蒂仍然在地上冒着青烟。
“盛毅强,请你用严肃的态度回答我们的提问。”省纪委的人很严厉。
盛毅强脸上呈现出明显的愠色,平时听惯了别人喊他盛市长,现在,来人居然直呼他的名字,他觉得很不习惯,无名之火不由从心头燃起。“我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让我死就痛快点吧。老子没有经济问题,也没有其他问题……”
“在全国上下抗雪救灾的关键时刻,广大党员干部都奋战在救灾第一线,你却当了逃兵,到海南旅游,这个事情怎么解释?是不是有擅离职守的错误?”
“我说伙计,你还有良心没有?在抗雪救灾的时候,你问一问平州的老百姓,哪个副市长有我出力流汗多?说我是逃兵,纯粹是胡说八道!”
“吉祥煤矿发生透水事故,有人揭发你有经济问题,说你在煤矿入了股,因此才庇护他们,让他们非法生产,你能不能坦白交代一下自己的经济问题。”
“伙计,我说是你在煤矿入了股,因此才庇护他们,让他们非法生产,你能不能坦白交代一下你的经济问题?”
“盛毅强,你这是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不满意的态度!关于吉祥煤矿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你们要问就去问关海民,去问关正新,去问关海民的儿子关子贵。他们可是知道其中内幕的,我头一天让他停产整顿,第二天关海民就说情,他是市长,什么事情都是他说了算,你让我这个副市长怎么办?啊?”
“关正新不是死了吗?”
“关正新死了难道就死无对证吗?关海民可是活着的,他儿子关子贵也是活着的,你们不问当事人,却来问我,滑稽,真是太滑稽了。”
“那就说一说你个人的经济问题吧,我们收到反映你经济问题的信了,说你收受贿赂、敲诈勒索,从时运兴那里弄了一套房子。”
“我没有经济问题,谁说我有经济问题,让他站出来和我对质!他时运兴放屁!我的房子是花钱买的,当时为此还得罪了一大批人!”盛毅强现在心里有很大一团怒火在打转转,却发泄不出来,眼睛红得有些怕人。
“难道你就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吗?”省纪委的人提高了嗓音。
“我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事,我越听越糊涂,越听越来气。”盛毅强咬着牙说。
“你装什么糊涂啊!你有四个问题:一是经济问题;二是男女关系问题;三是抗雪救灾擅离职守问题;四是玩忽职守问题,你必须交代!”省纪委的人虎着脸说。
“无可奉告,一无所知!老子根本没有你说的四条大罪!”盛毅强说罢把脸扭向一边,不再回答任何问话。
省纪委的人又说道:“盛毅强,你嘴干净一点。你不要以为我们叫你来这里是冤枉你的,也不要认为我们把事情弄错了。你买房子的钱哪里来的?你买房子有没有票据?”
盛毅强勃然大怒:“你在省城有没有房子?你买房子的钱哪里来的?”
“冷静,说话要干净。咱们现在先不说关正新的事情了,你交代其他问题吧,比如买房子有没有票据?”
“我买房子当然有票据,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放哪里了。”盛毅强气呼呼地不回答其他问题,大模大样地抽闷烟。
省纪委的人阴着脸问道:“盛毅强,你别以为什么都不说就行了,你如果没有问题,组织上会‘双规’你?我们如果没有充分的证据,会找你谈话吗?”
“伙计,我盛毅强兢兢业业为党和人民工作多年,功劳也有,苦劳也有,我自信我没有罪。如果你们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那就没必要在这里多费口舌了,我听任你们的发落好吧?如果你们没有掌握真凭实据,凭什么这样对待一个党员干部,对待一个在位的副市长?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任何罪!你那套话也不要说一遍又一遍,没意思。”盛毅强说罢不再说话了,一直采取对抗态度。
由于盛毅强完全采取对抗的态度,省纪委的人一时也没有办法,只好向纪委副书记甄思廉请示怎么处理。甄思廉说:“据我所知,盛毅强同志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坏,我反而觉得关海民同志在处理有些事情方面不是十分恰当,这个事情要慎重,不要让纪委的工作陷于被动。”纪委的同志们觉得副书记甄思廉说得很有道理,就不再追问盛毅强了。
甄思廉找盛毅强谈话了,他平心静气,盛毅强也非常配合,把平州近来的情况详详细细说了一遍。甄思廉觉得问题严重了,他请示王步凡说要把盛毅强带到省城去监视保护起来,平州的情况太复杂了。王步凡不同意甄思廉的意见,强调了八个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甄思廉明白了王步凡的意思,对别人说纪委对盛毅强的事情必须严肃对待,至于怎么个“严肃”法,他并不明说,一时间谁也弄不清楚盛毅强到底有没有罪、纪委对盛毅强到底怎么处理。这让关海民惴惴不安起来,他是了解纪委书记王步凡的,当年平州很多官员都栽在他的手里。因此关海民面对王步凡的“太极拳”他害怕了,他想丢卒保车,先处分了蒯福兴和乐其志,原以为这样省纪委就会带着盛毅强“凯旋”,没有想到王步凡让纪委的人住下来不走了,他惶恐不安,高大全也提心吊胆了。
盛毅强被“双规”之后的一些情况江春潮是听封紫烟说的。她说得断断续续,江春潮也只能了解一个大概,仍然为盛毅强的事情担忧,也不知道盛毅强的岳父是否已经替盛毅强说话了,他打那个电话到底是不是起作用了。
在盛毅强的办公室里江春潮实在无聊,就坐在桌前想写些什么,提起笔,想着想着,就想起了自己的苦难经历。
江春潮本来姓杨,和那个自杀的关正新是一个村子的。关正新在他们村也姓杨,是杨家的养子,文化大革命前被收养到他们村。那家是地主成分,无子,为了延续杨家的香火,收养了妻子娘家的远房侄子关正新。关正新到了杨家之后,杨家给他取的名字叫杨忠臣,供他读了高中,后来给他娶妻成家。文化大革命期间地主家庭在人前人后是抬不起头的,高考恢复的时候,杨忠臣考上大学,恢复了他原来的姓,改名关正新,他连杨家给他娶的老婆也不要了,一心要和地主家庭划清界限。他一直说他们关家是贫下中农,不再提起曾经姓杨的事情。
江春潮是姑姑的养子。姑姑比姑父大两岁,姑姑二十七岁还没有生孩子,她公婆认为她一辈子不会生育了。姑姑也苦命,三岁死了娘,七岁死了爹,是跟着她大伯长大的,江春潮的父亲只比他姑姑大两岁。女人不会生孩子,在“无后为大”传统观念仍然盛行的农村是非常要命的。江春潮姑姑的婆婆一天到晚求神拜佛,盼着儿媳妇能够早日怀孕生子,有时候也嘟囔着说儿媳妇是丧门星。儿媳妇不知给送子观音磕了多少头,烧了多少香,肚子仍然没有一点起色。当时方圆几十里都知道,江家的媳妇是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背地里有些好事的女人,就叽叽喳喳说她是只不会生蛋的花母鸡,好看不生蛋。儿媳妇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开始总说自己应该是会生孩子的,后来也慢慢没有信心了,觉得自己对不起丈夫和公婆,在家里每天都是战战兢兢、悲悲戚戚地过日子,有些时候也偷偷去看医生。江春潮姑姑的公婆,后来逼迫儿子和儿媳妇离婚。儿子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总为老婆辩护,说她除了不会生孩子以外,其他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算得上是个好媳妇,不能因为没有生孩子就和她离婚。这样一来,公婆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那个时候的人孩子多,和江春潮的姑父年龄差不多的都有几个孩子了,他姑姑仍然没有生育。江春潮的姑父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活蹦乱跳地在村子里到处跑,心里就非常羡慕。特别是他姑姑,看到那些可爱的小孩子,眼睛都直了,总要抱抱人家的宝宝,幻想着自己的怀里也有一个孩子,回到家里就一个人偷偷地哭。为了传宗接代,姑姑后来天天找医生,吃中药,仍然没有怀孕,就收养了逃荒妇女的两个孩子。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年平南县的东边闹了大水灾,淹死了许多人,到平南逃荒要饭的人也特别多。村里来了两个讨饭的女人,一个女人拉扯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女孩,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女孩,就住在村东头的破窑洞里,靠在村里讨要过日子。有人出于好心,想让两个女人嫁给村子里的光棍,可是人家不同意,说家中还有男人,一个说自己的男人在部队上,一个说自己的男人在外边工作,讨饭是权宜之计,将来还得回去好好过日子的。村里人爱议论是非,有人就说她们的男人肯定是在外边又有了女人,把她们给忘记了,不然怎么会让她们孤儿寡母的出来逃荒要饭。
江春潮的姑父和姑姑都是心地善良的人,不像有些人那样只把一些剩馍剩饭施舍给讨饭的女人。他们把讨饭的母女叫到家里,烙了许多饼,做了一大锅面条,让两个面黄肌瘦的女人和两个孩子饱饱地吃了一顿。两个讨饭的女人千恩万谢,还让女儿们跪下给江春潮的姑姑磕了头。姑姑眼里噙着泪花说:“不谢,不谢,你们只要吃不饱,就来家里,我给你们做吃的。”
姑姑的婆婆也说:“唉,可怜的人啊,放心吧,有我们吃的,就有你们吃的,你们就把这儿当自己的家吧。”两个讨饭女人又是一阵感谢,跪在姑姑的婆婆面前磕了头。离开的时候,江春潮姑姑还送给她们许多烙饼。
有一天夜里,破窑洞平白无故塌下一块土来,活生生把两个女人给砸死了,幸运的是两个小女孩只是受了点轻伤,在窑洞里哇哇啼哭。
姑姑的公公早晨起来去拾粪,听见从破窑洞里传出一阵阵孩子的啼哭声,走过去一看,吓呆了:一个女人已经不行了,鲜血从鼻子和嘴巴中流出来,看样子已经咽气,另一个脸色蜡黄,一边呻吟,一边从嘴里往外吐血。像牛一样大的土块,就塌在两个女人的中间。女人有气无力地说:“大……大叔,我……我怕是不行了,你……你们一家都是好人,就行行善收留下两个孩子吧,不要让她们饿死……我们是东边……”那个女人话还没有说完又吐了一口血,一会儿就咽气了。两个孩子哭得十分悲惨,声音就像刀子在割人的心。等姑姑的公公回过神来,急忙抱上小的,扯上大的回到家里,把两个孩子交给老伴和儿媳妇。姑姑的婆婆吃惊地问:“她爹,这是咋啦?”
“唉……窑洞塌了,那两个讨饭的女人被砸死了,大人可怜,孩子更可怜,咱们收养了吧?”江春潮的姑姑啊了一声,急忙去抱那个年龄小的孩子,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姑父拿了镢头和铁锨来到村东头,挖了两个坑,掩埋了两个女人的尸体。埋葬完两个女人,姑父叹道:“唉,可怜啊,她们连名字也没有留下来,更不用说地址了,只知道她们是东边的。以后孩子们长大了可能连家也不知道。”回到家里,姑父的父亲对着姑父开腔了:“你媳妇又不会生育,就把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收养了吧,好人总会有好报的。”
姑父的母亲也说:“老头子,我和媳妇已经商量好了,两个孩子我们都留下。刚才有人也想收养呢,我们娘俩舍不得。”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姑父笑嘻嘻地跟姑姑说:“从今天起我们一下子就有两个女儿了。”
姑姑眼里的热泪流了下来:“是啊,我可以当两个女儿的妈妈了。”
姑父让小姑娘叫妈妈,姑姑的脸红着说:“还是叫娘吧,咱们这里的孩子都是叫娘哩。”
那个大一点的女孩子很懂事,扑进姑姑的怀中哭着说:“娘,从今以后你就是俺的亲娘哩。”
姑姑激动得一个劲儿地擦眼泪。小姑娘用小手给我姑姑擦着眼泪说:“娘不哭,妞妞听话,不惹娘生气。”
姑姑破涕为笑:“他爹,你看小姑娘多可爱。”
小女孩又扑在姑姑的婆婆怀中叫道:“奶奶——”叫罢哭得更伤心了。
“好孩子,乖,不哭,孩子乖哩。”
江春潮的姑姑收养了两个可怜的小女孩,又给她们洗了头,把头上的虱子治了治,又和婆婆一道给小姑娘们一人做了两套新衣服。大一点的女孩穿上新衣服的时候说:“娘,你真好,就像俺的亲娘一样。”姑姑答应一声,脸上笑开了花,心里无比幸福,那是一种只有做了母亲才能感受到的幸福。
有一次姑姑养的大女儿得了盲肠炎,抬到县医院的时候已经昏迷了,动手术需要几百块钱,可是姑姑手里一分钱也没有,她跪在医生面前,苦苦哀求说:“医生,俺求求你们,先给俺的女儿治病吧,我明天一定送钱过来。”医生被姑姑的母爱所感动,没有让他们交费就先给病人做了手术。病人的肠子已经化脓感染,手术做了三个多小时,姑姑和姑父一直在外边等着。
病人手术后刚刚醒来,那个已经懂事的小姑娘对姐姐哭着说:“大姐,如果没有娘,就没有你的命了啊!没有钱医生不给治病,娘都给医生跪下了,现在你好了,可是钱怎么办?我们穷,借钱可不容易呢。”
大姐哭着说:“娘,你就是俺的亲娘,俺一辈子要孝敬你,当你的好闺女。”大姐在哭,小妹妹也在哭,姑姑没有哭,她整理一下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准备出去借钱。姑姑跑了几个地方,求了好几个人,才借齐了手术费,后来省吃俭用了两年的时间才还清了债务。
常言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姑姑的大女儿害病的医药费刚刚还完,小闺女又得了脑膜炎。已经怀孕的姑姑和姑父背着小闺女来到乡卫生院里,已经半夜了,人家值班的医生说没有钱不给治病。姑姑又哭了,她和姑父没有办法了,又一次给医生跪下说:“医生,您可怜可怜俺吧,您放心吧,不要看俺是个女人家,说出来的话掉在地上也能够砸个坑,人品顶天立地,你们先给俺闺女看病,少不了你们一分钱,明天俺就去借钱,借不来钱就卖血!”
医生看这个孕妇像疯了似的,既怕耽误了病人,又怕孕妇出问题,自己负不了责任,就搀起姑姑和姑父,在病人没有交费的情况下先给小闺女治病。正好卫生院里来了一个病人需要输血,姑姑和姑父说要卖血,医生验了他们的血,都是o型的,可以用。他们就卖血付了小闺女的医药费。
小闺女的病刚刚好,姑姑就生下了一个儿子,因为儿子不怎么哭,却爱笑,姑姑说给儿子取名叫江爱笑,姑父说爱笑不好听,像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干脆就叫春潮吧,他舅家的孩子都叫春什么,就这样儿子就叫江春潮了。别人都说好人有好报,江家女人终于有自己的儿子了。
春潮长到一岁多的时候,小姑娘的亲生父亲找来了,她父亲原来是个当兵的,那个年代当兵的挺厉害,先找到县领导,是县领导派人带着那个当兵的来要两个孩子的。姑姑和姑父二话没有说,就让人家把两个孩子带走。
“我不走,我不是他家的。”大女儿跪在地上。
“姐姐不走,我也不走。”小女儿在地上长跪不起。
当兵的人说:“这俩孩子我都得带走,她们是我们东村的根,她爷爷奶奶为找她们眼睛都差点哭瞎了,她们的父亲都是干部,一个在县里工作,一个在部队工作。”
两个闺女跪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肯走,都哭着说自己的娘死了,养母就是亲娘。姑姑反而发怒了说:“既然你们的爹派人来认了,你们如果不走,我以后也不养你们。”当兵的很感动,留下1000块钱答谢,姑姑说什么也不要。县上的人说照个相作为留念吧。姑姑抱着春潮和两个姐姐照了张相,小春潮笑得天真烂漫,闺女们却哭哭啼啼。当人家把孩子领走时,两个闺女哭得死去活来,一步三回头地看养母,养母却捂着脸,一眼也不看闺女们。等闺女们真的走了之后,她哭了三天三夜,后来县里的人把照片送来了,江春潮的姑姑经常望着照片发呆……
两个闺女走了,姑姑身边有一个儿子,也算多多少少有些安慰。谁知道春潮长到20岁的时候谈了一个对象,都准备结婚了,因为他们家里是地主成分,女方又退亲了。江春潮想不开,喝农药自尽了。父亲埋葬了儿子,天天到儿子的坟头去哭,后来竟然把儿子的坟墓扒开,自己也喝了农药,躺在儿子的棺材边上死了,用这样的方式去陪伴儿子。
江春潮的姑父死了,姑姑也疯了。那年杨春水十岁,父亲和母亲毅然决然让春水当了姑姑的养子。有了春水,姑姑的病慢慢好了,有时候她看着春潮的照片发呆,有时候看着有两个表姐和表哥的照片沉思。两个表姐一走再也没有音信,春水只知道她们一个叫大妞,一个叫二妞,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名字叫什么。因为杨春水的表哥叫江春潮,姑姑还一直叫春水为春潮,他们村的户口簿上杨春水仍然叫江春潮。因为表哥和姑父的死,姑姑遭受的打击太大,后来身体一直不好,在杨春水15岁生日的时候,姑姑几天几夜一直昏迷不醒,滴水不进,春水一直照顾着她。后来姑姑就那样没有说一句话走了,微睁着两眼,张着嘴巴,似乎要再看春水一眼,再说一说表哥的事情和人间的沧桑。但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声音也没有留下,就把未成年的春水撇下走了,走得匆忙,走得让人无法接受。她临死时,右手里还捏着有大妞、二妞和江春潮的照片,春水费了很大力气才掰开她硬邦邦的手指,把照片小心翼翼地装在自己的口袋里,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见到他没有见过面的两个表姐,能够相认。
在姑姑的灵前,杨春水哭得死去活来。跪着抱住姑姑的双脚,把脸贴在姑姑那已经冰凉的腿上,好像姑姑身上仍然有一股他熟悉的气味,他哭着,怎么也不肯放开姑姑那僵硬的双腿……
春水的姐姐春柳和母亲悄悄来到他身边哭着劝他,他问母亲为什么那样狠心把他送给姑姑。母亲说:“你现在肯定不明白,甚至还会恨我们,到你成年了就会明白我们的苦衷,人不能只顾自己,亲情是非常重要的。”
春水不搭理母亲,双手抖抖地把姑姑的两眼合上,把她张着的嘴巴合上,把已经破烂的衣服拉扯得平平展展。因为买不起棺木,只好让姑姑躺在亲戚送来的一张席上,用床单把姑姑的尸体盖上,用过去穷人常用的办法席卷了姑姑,让她入土安息。
埋葬了姑姑,春水在姑父和姑姑合葬的坟前长跪不起,他不忍心就这样离开姑姑。他也清楚地知道,这样的祭奠,姑姑在阴司是看不到听不到的。但是,他听老人们说过:在深夜里,一切都沉静之后,九泉之下的人会听到想念他的亲人的絮语,会感受到亲人的怀念,并且还有可能在梦中来到人间和亲人相会。当时他想用这样的方式折磨自己的父母,质问他们为什么把他送给姑姑。他一直跪在姑姑的坟头不肯起来,已经一天没有吃喝了,母亲劝他,他不起来,父亲劝他,他仍然不起来,哥哥姐姐劝他也无济于事。母亲哭着说:“孩子,娘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这样娘心里更难受,人在孤独有难的时候,是需要亲情温暖的,你知道这个道理吗?就这么简单,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
父亲有些恼火:“人在世上首先要明白事理,要坚强,不坚强可不行,你是一个男子汉,怎么像一个女孩子家那么脆弱?”
春水不再哭了,离开了姑姑的坟头,可是他仍然不能原谅父母,不愿意恢复他杨春水的名字,一直还叫江春潮,一直到上大学出生地址也填的是平南县老君堂乡南村,而不是他的老家。南村因为形状像蒜,老百姓也称之为蒜谷堆。
现在江春潮面临灾难想起了姐姐杨春柳,不就是母亲说的人在孤独有难的时候,是需要亲情温暖的吗?他现在终于明白,父母把他送给姑姑的苦心了,可惜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他连对他们说一声对不起的机会也没有了。江春潮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哽咽着说:“爹,儿子现在明白事理了,人在世上首先要明白事理,要坚强。娘,我知道你们的苦衷了,人在孤独有难的时候是需要亲情温暖的,姑姑当时家破人亡,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因为姑姑是你们的亲人,道理就这么简单,可是我怎么就不明白呢?现在我明白了,可是你们在哪里?你们能够听到儿子的忏悔吗?你们教育儿子做一个正派的人,可是现在有人诬陷我,把我看成一个只会写揭发信的卑鄙小人,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江春潮正在流泪,姚婕妤笑吟吟地推门进来,显然听到他最后的话了,吃惊地说:“春潮,你还是男子汉吗?不就是更年期批评了你吗,她董干净还能把你怎么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凭你江秀才的笔杆子,到哪里不能混口饭吃?揭发信的事情,没有人相信是你写的,都说是有人陷害你!”
“不是,是我想起父母了,人在孤独有困难的时候,是需要亲情温暖的。”江春潮不知怎么就重复了一下母亲当年说过的话。
“啊,是这样啊,那就回去看一看,没有车我给你找车,咱们还不用办公室的车,省得听老二头像乌鸦一样叫。”
“谢谢,不用了,父母已经过世。唉,老人在的时候我不知道尽孝,现在想尽孝却不能了。”
“是这样啊,人生的遗憾无处不在啊!”
“婕妤,有什么事情吗?”
“开会,又是开会,更年期就爱开会,我不知道她除了开会还会干什么。”
“又开什么会?”
“估计是分郊西花园房子的事情,咱们办公室分了一个门洞19套,说是按积分多少分房子。”
江春潮笑了,说:“我看你也更年期了,我那里没有房子开什么会啊?”
姚婕妤拍一下自己的头说:“看我这记性吧!那我得给步程哥打个电话,他有房子。”姚婕妤给王步程打了电话,他说马上过来,姚婕妤非常热情地去迎接他。
江春潮没有房子,也不想去开会,就坐在那里发呆。
姚婕妤在市政府门口迎接王步程说了按积分分房子的事情,王步程问:“怎么积分?”
“职务有分,参加工作时间有分,平时的工作表现也有分,唉,如果按照这样的办法分,姑奶奶我只有要一楼了,我可不能和办公室的任何人比。一楼又暗又潮,怎么住?反正十楼以下我不要!”
“这个分法有问题,好楼层不是全让领导占有了?他们有职务,参加工作时间又长,工作表现还不是领导说了算?这样合理吗?公家又没有贴一分钱,全部是公务员自己掏的钱,凭什么按职务年龄分?凭什么让领导来评价我们的工作表现?”
“就是,他们多交一分钱了吗?原来交钱的时候,说是一平方米不会超过2200元,现在已经长到2500元了,贵死了,和市场价一平方米比只便宜50元,那个时运兴怎么那么黑呢?我看他的良心是让狗吃了!”
“怎么涨那么多?原来不是说不突破30万元,现在150平方米就得37万多,杀人啊?我只怕后半生都要负债过日子了,现在后悔不该要这套房子,什么他妈的狗屁房子,就涨到了2500元一平方米,时运兴是要喝我们老百姓的血了。”
“就是,我看关于房子的事情好戏在后头,不信走着瞧!”
“我估计很多人会退房子,太贵了。”
“没有那么简单,岂是一退了之的?刚才牛师傅在走廊上骂。反正他总那样骂骂咧咧,也没有人接腔。走吧,开会去,不然更年期又该兽性发作了。你没有看她一天到晚都是一副吊死鬼脸,那也叫严肃?简直是在糟蹋‘严肃’这两个字。不过你现在是煤炭局的书记,你不用担心!”
姚婕妤形容什么都入木三分,不愧是中文系毕业的。王步程是研究生毕业,可能只是在整理、书写材料上不逊于她,在口头表述上远远不如她。王步程担心的不是自己的房子,而是担心他四姐步健的房子,步健在天野上班,分房子肯定要受影响。这个时候步健给步程打电话说自己也来开分房子会议,问会议地点在哪里。步程惊喜异常:“四姐,你什么时候到平州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
“你姐夫调到平州挂职锻炼,当了个市委副书记,我被安排在平州纪检委当副书记了。”
王步程这一下算彻底明白了,姐夫张琢东和姐姐王步健是同学,他们是硕士生,姐夫在中央某部委工作,姐姐在天野工作,两个人过着牛郎织女般的生活,到现在还没有孩子,这一下他们终于团圆了。不过张琢东来当副书记也有人不高兴,毛孝纯本来是想着关海民当书记之后他当市长的,现在看张琢东的来头比他大,就主动申请到政协去当政协主席。
关于下派干部王步程也知道一些,古人说“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党中央也看到了这一工作的重要性,在党的十七大召开以后,中央下发的深化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规划纲要、后备干部队伍建设规划和中组部关于加强培养选拔年轻干部工作的意见,对新形势下做好从基层培养选拔干部工作提出了明确的要求。中央明确:到2012年,中央和省级机关录用公务员,除部分特殊职位外,都要从具有两年以上基层工作经历的人员中考录。到2015年,中央机关和省级机关工作部门领导班子成员中,具有基层领导工作经历的,要达到一半以上;中央机关司局级领导干部和省级机关处级领导干部中,具有两年以上基层工作经历的,要达到2/3以上。基层是各项工作的最终体现和最直接的执行人,工作的效果好不好,直接关系到国家的方针政策的落实情况,也是上级党委政府与群众沟通的最有效桥梁。因此,重视基层工作是非常必要的,就河东省来说省委书记、省长都是从基层干上去的,就连王步凡这个纪委书记也不例外。今年,中央各部委及中央直属机构又将派出几十名正局级干部到地方任职锻炼,接受基层考验。这些司局级干部对于国家宏观的情况都比较了解,有全国的意识,对于政策的掌握更到位;长期在部委工作,与部委各部门的人比较熟,这样到了地方工作就便于地方与部委的沟通,张琢东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到平州任职的,他让毛孝纯的市长梦彻底破灭了。
王步程暗暗在笑,他们家这时候一下子出了三个书记,如果在一起人家叫王书记谁答应啊!
2
王步程在市政府门口等了一阵子,王步健又打电话说她有其他事情不能参加分房子会议了,王步程就一个人上楼。他来到会议室里,见其他人已经到了,就赶紧朝最角落的地方走。
董婉黑丧着脸看了看会议室里的人,当王步程屁股刚与角落的一只凳子接触上,她就宣布开会。王步程暗暗巡视了一遍会场,发觉今天秘书长傅春江没有来。
会议有两项内容,一是强调机关干部的劳动纪律,也提到工作时间不能喝酒的事情。王步程猜想董婉肯定是说那天江春潮醉酒的事情,不过那个酒宴是姚婕妤组织的,董婉没有说太多,有些避重就轻。就这样,王步程还是能感觉到姚婕妤的表情已有些不高兴了。姚婕妤现在是关市长身边的红人,她根本不在乎董婉,董婉反而有时候要讨好她。
第二项内容是有关郊西花园房子的事情。董婉正要详细说,组织部的一个人进来了,递给董婉两份文件。那人走的时候,董婉笑容可掬地要起来送,被人家很客气地制止了。这时候,王步程才发现董婉笑起来其实挺好看的,可能平时一直矜持着面无表情,掩盖了她的美丽,而给大家留下的只有严肃和冷酷。当领导往往都这样,因为工作关系有时候会失去自我,谁保留了与生俱来的率真,反而有人说你不像一个称职的官员,盛毅强给人的印象就不像一个当官的,如果仅从这方面衡量,董婉比盛毅强更熟悉为官之道。
董婉宣布了文件,第一个文件是张琢东担任平州市委副书记,王步健担任平州纪检委副书记,下边一片哗然。了解内幕的人都在看王步程,姚婕妤悄悄说:“步程哥,王步健是你姐姐还是妹妹?”
“是我姐姐。”王步程的声音也很低。
“你们家可真行,了不起!”姚婕妤跷起了大拇指,王步程笑一笑没有再说话。董婉宣布的第二个文件内容是成伟业被任命为了市长助理,享受副厅级待遇;王步程也被任命为市长助理,享受正处级待遇;关姬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正科级待遇;姚婕妤是办公室秘书,享受副科级待遇。这样看来姚婕妤的手续已经办到市政府办公室了,上次会议因为副科级干部的事情,姚婕妤让傅春江有些下不了台,今天竟然神奇地得到了提拔。姚婕妤不说自己的事情,反而看着王步程说:“哥哥,这可真是朝里有人好做官,你坐火箭了,青云直上。”王步程没有反应,他有些吃惊,感觉这是关海民在耍手腕,或者是故意在讨好王步凡和张琢东,他才当了没几天煤炭局的书记,现在又成为市长助理了,这也太不正常了,他急忙给二哥发了短消息告知详情,二哥回短消息说:按兵不动,顺其自然。王步程觉得现在的领导是越来越圆滑,也越来越不顾及游戏规则了,关海民这样到底是显示出了领导水平还是狗急跳墙,他一时也弄不清楚。这样的时间地点和这样的突击提拔,不能不让人想到和平州的深层次问题有关,绝对不是因为分房子。姚婕妤的提拔绝对与她提意见有关,也不能不让人想到姚婕妤的提拔与关海民的暧昧关系有关,现在的关海民急需要平州保持一团和气,他不会再得罪任何一个人。可能是傅春江对成伟业的提拔有些嫉妒,也可能是确实有其他事情,这个本来应该是他宣布的文件,却让董婉在机关干部面前宣布了。董婉像变色龙一样变得快,先让大家用热烈的掌声祝贺张琢东和王步健,然后是祝贺成伟业和王步程,接下来就有人称呼成市长和王市长了。董婉说:“成市长、王市长,坐上边吧。关姬、婕妤,也祝贺你们啊!”
成伟业红着脸急忙摆手,丝毫没有要上去坐的意思,王步程也没有任何反应。董婉又随机应变地说:“那下次开会你们可一定要坐上边来啊,不然我这个秘书长就犯错误了。”接下来董婉又说了分房积分办法。职务占50分,工龄一年1分,工作表现是参考分,如果平时工作中有重大失误还要扣分。郊西花园的房子有两种户型,领导都是180平方米的。市政府办公室共有19套房子,正科级肯定是好楼层,副科级次之,一般同志肯定是六楼以下的。几个没有职务的干部和司机在下边叽叽喳喳发泄不满情绪,司机牛师傅好像还说:“他妈的,什么好事都让当官的占去了,现在咱们分个房子凭什么职务就占50分?老子参加自卫还击战的时候就是排长,不是一样冲锋在前吗?什么时候搞过特殊?”董婉用眼神制止了几次,牛师傅就是骂骂咧咧地不住口。牛师傅是有名的刺头,自卫还击战中负过伤,平时大大咧咧的,因此从来没有给领导干部开过车,一直开办公室的公车。他对年轻人非常友好,对当官的满不在乎,董婉也避他几分,不管他说什么,董婉一般不会和他发生正面冲突。这个时候董婉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突然宣布江春潮在工作中有重大失误,要扣分,不过江春潮没有报房子扣分不扣分无所谓。还说有几个人也要扣分,扣分之后肯定是六楼以下,说不定还会给分一个四楼或者一楼。
会议室里议论纷纷,声音嘈杂。成伟业和王步程既然是市长助理了,也不能不表现一下。他们站起来说话了,成伟业说:“大家不要离开会议室,就议论议论房子的事情吧,听说这个分房方案也没有最后定呢,可能就是征求意见稿吧,还可能存在变数。”
“大家要体谅董主任,身体不好……”王步程的话让大家笑起来。
大家开始叽叽喳喳议论房子的事情,牛师傅又开骂了:“咱们这里有些人吸烟基本靠送,喝酒基本靠贡,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就这样还嫌不自在,还要在机关干部身上捞一把,原来说两千二一平方米,现在说是两千五,说话简直放屁一样,明天可不要涨到三千,都是些什么东西?”
姚婕妤坐在王步程右边隔一个位置的座位上,当时王步程就是不想和她离得太近,有意把手机放在座位上,把自己和她隔开。姚婕妤又竖起一个大拇指,悄悄说:“王市长,厉害,痛快!哈哈哈……”
王步程现在六神无主,哪里有心思听她说这样的话,就白她一眼说:“不要火上浇油啊!什么痛快不痛快的?牛师傅是据理力争,她董婉竟然也相信揭发信是办公室的秘书写的,你不觉得荒唐吗?”
姚婕妤耍了一个鬼脸,说:“我说人家牛师傅呢,他也更年期了。”
这个时候傅春江进来了,坐在主席台上,习惯性地扶一下眼镜,用手理一下稀疏的背头,没有提刚才的事情,也没有说让市长助理成伟业和王步程坐主席台上。傅春江具体介绍了郊西花园工程建设的详细情况和物价上涨带来的不利因素,还说了这次分房采用积分制的科学性、合理性。秘书长讲着话,小眼睛紧紧瞅着王步程,看得王步程有些毛骨悚然,好像是他提意见了。也不知道刚才董婉是怎么在他面前添油加醋告状的?秘书长只字不提那件事情,显得城府极深。王步程知道傅秘书长也不是很喜欢董婉,但是牛师傅顶撞了董婉,他不可能因为不喜欢董婉就站在牛师傅这边,或者替牛师傅说话。官场上等级是非常分明的,官大一级压死人,下级冒犯上级,不管是什么原因,理亏的永远是下级。秘书长叫傅春江,而另一个副秘书长叫郑书纪,在机关里叫他郑书纪,别人会听成“正书记”,叫他郑副秘书长也很别扭,后来市政府办公室就流传着两个人相互攻击的顺口溜,傅春江笑话郑书纪的顺口溜是:
郑书纪啊真无能,
十年副职没扶正,
春盼夏来夏盼冬,
好像做梦吃星星。
郑书纪也妙语连珠地讽刺傅春江:
傅春江也真笨蛋,
十年正职没提干,
朝也思来暮也盼,
好像憨狗瞪羊蛋。
后来关市长也觉得郑书纪的名字挺别扭,干脆把郑书纪安排了个驻省城办事处的主任,仍然享受副秘书长待遇。傅春江是正秘书长,平时如果叫傅秘书长容易和副秘书长混淆,大家干脆叫他秘书长,把姓省略了。董婉是副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秘书长为了让他和副秘书长有所区别,和别人谈话的时候从来不说董秘书长,总是说董主任。久而久之,办公室的同志都喊董婉董主任,没有人叫她董秘书长,只有她自称秘书长,而且往往把副字省略掉。
秘书长老用眼睛盯王步程,王步程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成伟业用脚尖写了“抬头”两个字提醒王步程,王步程很感激成伟业,他的城府毕竟比姚婕妤深一些。这个时候王步程确实应该抬头,而不是低头,也许八面玲珑的傅春江看他是另一层意思。牛师傅因为得罪过傅春江,傅春江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甚至还有些不友好。关姬用手机给牛师傅发了一条短消息:当你在路上遇到狗的时候不要惊慌,要勇敢地与它搏斗,顶多有三种结果:一是你赢了,你比狗厉害;二是你输了,你连狗都不如;三是打平,你和狗一样。这个短消息虽然有骂人的成分,但是很有道理。牛师傅也觉得和董婉那样的人不能计较,也没有必要生她的气。
傅春江深沉了一阵子,说让大家就郊西花园的房子和分配方案发表一下意见。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傅春江好像在听,又好像根本没有听,他的目光深邃地望着前方,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大约过了30分钟,牛师傅正在发牢骚的时候,傅春江接了一个电话,好像有什么急事,突然说:“这个这个,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关于分房方案改天再讨论。散会!”然后匆匆忙忙离开了。
大家议论着分房方案,乱糟糟地离开了会议室。牛师傅玩世不恭地说着顺口溜:“人生吧,0岁出场;10岁快乐成长;20为情彷徨;30基本定向;40拼命打闯;50回头望望;60告老还乡;70搓搓麻将;80晒晒太阳;90躺在床上;100岁挂在墙上……生的伟大,死得凄凉!所以呀该耍耍、该吃吃、该喝喝,遇事别往心里搁;洗着澡,看着表,舒服一秒是一秒……”
姚婕妤先是为牛师傅的顺口溜叫好,然后嘟囔着说:“傅春江也太不够意思了,成伟业和王步程已经是市长助理了,他也不说让人家坐主席台上,是不是嫉妒啊?”
成伟业笑一笑说:“来日方长,不要那样说。”
王步程说:“还是知己知彼好。”
大家散了之后,王步程总为盛毅强的事情担心,心想是不是盛毅强的事情有转机了,还是傅春江真的像传说的那样要当副市长了。因为心情郁闷,王步程想一个人去喝酒,没有想到在咖啡厅里偏偏遇见关姬了,王步程问她怎么也在,她眼睛里含着泪花说是思念死去的姐姐心里忧伤,于是王步程就陪着关姬喝闷酒。王步程忽然看见关子贵和甄丽萍也来了,就悄悄告诉了关姬,关姬说:“姐夫和小姨子搞,两个不要脸的东西。”
王步程很想知道一些关子贵和甄丽娜从恋爱到结婚,又从结婚到离婚的事情,在他问起来的时候,关姬说她知道得非常清楚,然后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甄思廉的女儿甄丽娜已经参加工作,在市妇联上班,义女甄丽萍也大学毕业等待分配,本来冯爱莲准备找市委书记车驰骋帮忙,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市委书记出车祸病倒了,她就不好意思提起让义女来西城区上班的事情。而女儿甄丽娜参加工作不长,市委书记看了甄思廉的面子,已经破格提拔为市妇联副主任了,义女的事情甄思廉就不好意思再去找市委书记了,冯爱莲也犹犹豫豫没有去找关海民。为了义女的工作,甄思廉与市劳动局的局长说了几次,但人家不给他面子,甄丽萍的工作只好暂时放下了。
就在甄丽萍的工作一筹莫展的时候,甄丽娜在平州市妇联和一把手闹矛盾了,矛盾的起因是一把手太迷信。一个单位,不管群众怎么评价一把手,可是他们左右不了一把手的升迁。最近市妇联乱成了一锅粥,却风传妇联主任要提拔副市长了,也有人说妇联主任信佛已经痴迷了,在办公室里烧香磕头,一天到晚怀里都揣着一个道士给她画的升官发财“符”。没过多久,妇联主任果然到平州市委党校学习去了,而抽空仍然回办公室求神拜佛。
有一天,甄丽娜到妇联主任的办公室里去,看见她在办公室的里间竟然摆了一个供桌,上边敬着什么佛像,妇联主任正跪在地上磕头,磕头已毕,口中还念念有词……甄丽娜无意之间看见妇联主任的提包开着,里边有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她慢慢拿出来一个纸条,上边写着“天令”两个字,其余的都是一些她根本看不懂的符号。妇联主任好像信起佛来非常虔诚,根本不知道身边有人,她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把一道符塞进自己的胸罩里边。甄丽娜一边悄悄退出来,一边感叹: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妇联主任,一个信仰共产主义的人,怎么能够信佛搞这样的封建迷信活动呢?如果上边知道肯定要处分她。不定哪天就有人告她。
时间不长,妇联主任怒气冲冲地来到甄丽娜的办公室,开口骂道:“你竟敢告老娘的黑状,你什么意思?我求神拜佛是自己的事情,妨碍你什么了?”
甄丽娜说:“你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妇联主任,一个信仰共产主义的人,怎么能够信佛搞这样的封建迷信活动呢?难道有人向上级反映这些事情不应该吗?你想干什么?”
妇联主任怒不可遏地说:“想干什么,老娘就是想打你!”说罢不由分说地给了甄丽娜两个耳光,打得甄丽娜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妇联主任扬长而去,甄丽娜委屈得大哭起来,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女儿被打,甄思廉觉得非常没有面子,冯爱莲气得去找市长关海民评理,关海民竟然哼哼哈哈不处理那个妇联主任。
甄丽娜觉得靠组织部来解决问题是不可能了,忽然想到市长的儿子关子贵最近追求自己,就打通了关子贵的电话,哭着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给他。关子贵说:“妹妹你等着,哥马上就到。”又过了一会儿,关子贵拉着妇联主任来到甄丽娜的办公室。妇联主任像霜打的茄子那样唯唯诺诺地说:“甄主任,对不起……对不起啊!”
甄丽娜在吃惊之余还是很感激和佩服关子贵的,就说要请关子贵吃饭。关子贵也没有推脱,并且说如果甄丽娜请客他就买单。
关子贵和甄丽娜开车来到市郊一家快餐小吃店里,甄丽娜要了几个小菜和两瓶啤酒,又要了两碗糊涂面条。关子贵问起妇联主任的人品和工作能力,甄丽娜说:“我看她就是个迷信蛋,工作没有一点思路,根本就不是个当官的料子,不就是脸蛋漂亮吗,其他还有什么?她性格不好,爱发脾气,说话还有点粗俗,简直就不像一个女人。”
关子贵笑道:“如果水平高,能够和你打架?”甄丽娜就举杯说:“子贵哥,今天要感谢你的仗义行为,来我敬你一杯。”
关子贵举起杯说:“丽娜,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叫名字亲切,阿哥阿妹的,哈哈,任人想入非非了。我可是已经把你当成红颜知己了。来,咱们不说那个蠢猪女人了,咱们俩还是第一次在一块儿吃饭,为认识你这个红颜知己干一杯。”
甄丽娜笑了笑红着脸说:“红颜勉强算是,起码不丑,知己还谈不上吧?”说罢甄丽娜很豪爽地把啤酒喝完,又主动斟上酒说:“来,为你关大侠的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干杯。”甄丽娜和关子贵同时举起酒杯,碰杯后一饮而尽。
喝干了酒,关子贵笑着说:“以后有摆不平的事情尽管找我。”甄丽娜其实知道关子贵是什么人,曾经觉得他是个痞子、渣滓,但是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因为现实和她的理想距离太大了。听到关子贵在那里夸海口,她抿着嘴笑了笑。关子贵一边斟酒,一边体味着刚才甄丽娜的话,现在说知己确实为时尚早,不由斜了眼去看甄丽娜。两杯啤酒下肚,她情绪显得很好,脸蛋儿粉嘟嘟的,好像盛开的桃花,很耐看。看来平州一枝花的美誉不是白白送给甄丽娜的。
“哎呀,酒!”甄丽娜惊叫了一声。
关子贵回过神一看,啤酒已经从杯子里溢泛出来了,开始在桌子四处蔓延。关子贵赶快停止倒酒,用餐巾纸擦桌子上正在扩散的啤酒,这么一擦反而擦到了甄丽娜的裙子上。他急忙又拿了纸去擦甄丽娜的裙子,甄丽娜挡了他的手,自己用餐巾纸擦。
吃过饭,关子贵仍坐着,并不急于离开,而是海阔天空地谈起这些年在官场上的体会,这个话题勾起了甄丽娜的兴趣,她听得津津有味。
关子贵说:“其实官场上这样的事情多了,很多都是防不胜防的,我爸爸是得势了,他们一个一个都把我当成市长一样,如果有朝一日我爸爸失势了,你看人们会怎么对待我,肯定把我说得十恶不赦,一无是处,恨不得吃了我,这就是现实。妹妹你涉世未深,对人生很多事情还不了解啊,哈哈。”
“其实我什么也不懂,是糊里糊涂当了副主任的,不过我的工作热情和工作能力是不容置疑的。”
“官场上的很多事情可不是光靠工作热情和工作能力的,你们主任有什么工作能力,全市比她优秀的女干部多了。”
“这个也是,唉……”甄丽娜现在对关子贵简直是佩服了。
关子贵高谈阔论道:“但凡成功的人,都能做到四行,那么是哪四行呢?一、自己本身得行。这是说自己做事做人得行,如果连最起码的条件都没有达到,是一个扶不起来的刘阿斗,那是注定不能成功的,如果自己做什么都行,就有了先决条件。二、一定得有人说你行。自己本身行,作用不大,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一定得有人说你行才行,如果你周围没有人说你行,可能实际上你还是不行,或者是你行,但是别人不知道。三、说你行的人一定得行。你本身很行,也有人说你行,但是说你行的人,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物,他说了也等于白说,你仍然不行。得市长说你行,市委书记说你行,起码也要组织部长说你行,那你才真行了。四、你也可以说别人行。当你当上领导干部,说话有分量时,你才能够说别人行。”
甄丽娜不禁感叹:“精辟,实在是太精辟了,你简直就是一个哲学家,说得太符合现实了。”
关子贵看着甄丽娜的脸说:“你们主任提拔了,你有什么打算?我看你就行。”
“我?什么打算也没有。”
“难道就不想从二把手升为一把手?”
甄丽娜咯咯一笑说:“你千万不要拿我开玩笑了,我能够当妇联主任?我行吗?”
关子贵非常严肃地说:“我看行。怎么不行?我说你行你就行。”
“别开玩笑了,你既不是书记,也不是组织部长,你说我行顶什么用?”
“咱们两个打赌吧?”
“怎么打赌?”
“你当上妇联主任就嫁给我!”
甄丽娜脸红了一下,就顺口说:“这也不是不能考虑的事情,不过……”
“咱们一言为定,走着瞧!”
关子贵和甄丽娜是打赌之后离开小饭店的,此后一直也没有多联系,甄丽娜也把打赌的事情忘记了。妇联主任却因为市委书记车驰骋出车祸没能当上副市长,调到民族宗教局当了局长。
妇联主任倒霉之后,甄丽娜竟然真的被组织部门考查为妇联主任。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她一夜之间就要当上妇联主任了。关子贵打电话过来祝贺并且说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而且提到当初打赌的事情。她这个时候只好答应和关子贵接触接触,也算所谓的恋爱吧。而关子贵则大肆宣扬他和甄丽娜恋爱了,这个号称平州一枝花的女人,在不久的将来就是他的妻子了,他能够娶到平州最美丽的女人,当然是十分荣耀的。甄丽娜和关子贵谈恋爱甄思廉和冯爱莲是一百个不同意。
因为妹妹工作的事情,甄丽娜准备带着甄丽萍去找关子贵帮忙,甄丽萍听了姐姐的话非常高兴。她知道只要姐姐出面,关子贵肯定帮忙。她知道是关子贵在追姐姐,父母反对,姐姐也犹豫不定,如果是她,早答应人家了,有多少姑娘想嫁市长的公子,人家还看不上,人家看上姐姐了,姐姐却犹豫不决,她真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想的。有时候她甚至埋怨姐姐清高孤傲,不识抬举,埋怨父母思想守旧。
甄丽娜故意在晚上开车去西城区公安局找关子贵,顺便带着妹妹一起去。
甄丽娜无法推脱,就自己去找子贵,她把车停在公安局门口,见大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人。问把门的老头,老头说关局长不在,刚刚出去。她正准备离开,打算改天再来找关子贵。门卫老头又说:“那不是,关局长来了。”甄丽娜看见关子贵春风满面地向公安局门口走来。
甄丽娜迎上去笑着问:“子贵,今天你这酒鬼怎么没有去喝酒啊?”
关子贵认出是甄丽娜,有些喜出望外:“丽娜,是你啊,什么风把你吹到公安局了?”
“没有事情就不能来?难道你们公安局就没有朋友来啊?”甄丽娜矜持的样子也楚楚动人。
“走,走,丽娜,到我办公室里坐。”关子贵就像做梦一样,他想天天让甄丽娜来主动找他,可是甄丽娜一次也没有来过,今天来了,让关子贵有些喜出望外。
来到关子贵的办公室里,甄丽娜仍然是一副孤傲清高的样儿,也就是她的矜持和孤傲,让关子贵有了征服欲,他不相信自己征服不了一个甄丽娜。他望着甄丽娜问道:“甄大小姐光临,不,是妇联甄主任光临公安局有什么指示?”
“没有事情就不能找你?那我走啦?”甄丽娜说罢要离开。
关子贵嬉皮笑脸地拦住说:“算我失言,对不起,对不起啊!坐。”关子贵忙着给甄丽娜倒水,甄丽娜则转悠着参观他的办公室。关子贵的办公室比区委书记的办公室都豪华,有一百多平方米,房间分为两部分,外面是会客和办公的地方,常用的办公设备应有尽有,而且全部是最新款式的,墙壁上还挂着“人民警察为人民”几个大字。甄丽娜看见这几个字就想笑,她觉得这个几个字怎么也和关子贵联系不起来。关子贵非常诚恳地把甄丽娜让到里间,里间有一张两米多长的老板桌闪着棕色的光亮,几乎能照出人影来,老板桌后边是高级真皮转椅,老板桌对面并排放着两把皮椅,那是给来向他汇报工作的下属准备的,左侧靠墙摆着一排精致的沙发是供客人坐的,其他还有文件柜、书柜和工艺艺术品等等,柜子后边是一张古色古香的老式床,那张床特别别致,像是从皇宫里抬出来的御用品。甄丽娜用眼睛快速瞄了一下那张床,问:“哪里弄来的古董?”
“嘿嘿,不告诉你,反正值几万,甚至十几万。”关子贵诡秘地笑着说。甄丽娜正在欣赏公安分局局长的办公室,一个女警悄悄进来给局长和客人倒了水,很恭敬地放在局长和客人面前,然后退了出去。
甄丽娜看着关子贵说:“关局长,一个公安分局的局长配几个男秘书?几个女秘书?你好威风啊!”
“哪里哪里,这是办公室的人,一个公安分局的局长哪里敢那么奢侈腐化。”
甄丽娜想起自己来找关子贵的目的,不由就摆弄着自己的衣服改变了态度:“子贵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什么?问吧,有问必答。”
“你爸爸那么有地位,追求你的女孩子那么多,你为什么一直到现在还不结婚呢?”
关子贵用自信自豪的目光盯着甄丽娜说:“妹妹,我看你是装糊涂啊,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思?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他见甄丽娜的脸微微红了一下,继续说:“你说,现在还有没有像你这样一身优点、没有缺点的女孩子?在平州还有没有各方面综合素质超过你的女孩子?我要的是美女淑女,这就是原因。”
甄丽娜不好意思地说:“你的话太夸张了,我平凡女子一个而已。”
关子贵摇摇头说:“在我眼里你就是平州的第一美女,我曾经发誓,今生今世如果娶不了你甄丽娜,我就不结婚。”
甄丽娜沉默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心跳不已,一脸红晕。
关子贵见甄丽娜不说话,就笑着问:“说吧妹妹,找我有什么事情?我知道你不是来和我谈情说爱的。”
甄丽娜吞吞吐吐说:“哦……哦……是这样的,我妹妹大学毕业了,现在还没有合适的工作……”
“这是什么难事啊,我知道她会写文章,如果她愿意到广播电视局上班,就可以去。”关子贵一副成竹在胸的口气。
“你又不是组织部部长,也不是人事局局长,怎么说话那么气粗?千万不要海口夸了,让我在妹妹面前丢人……”
“这个你不要管,你现在可以征求一下你妹妹的意见,看她是否愿意去广播电视局,我觉得她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主持人呢,不信走着瞧。”
甄丽娜犹豫了一下,给妹妹打了个电话,征求了一下她的意见。妹妹非常乐意到广播电视局去工作。接下来关子贵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打给广播电视局局长的,说让他接收一个优秀的节目主持人;一个是打给人事局局长的,说广播电视局需要一个节目主持人,他给物色了一个非常优秀的,明天就办理手续。对方都是唯唯诺诺,满口答应。到这个时候甄丽娜才真正相信关子贵的能力了,这样的男人做丈夫不是也很好吗?自己还犹豫什么呢?
关子贵这个时候主动说:“走,陪我去喝咖啡吧?”
甄丽娜没有理由再拒绝,就轻轻点点头。两个人相伴下楼。关子贵没有让甄丽娜开车,而是坐了自己的车。
来到西城区的一个咖啡厅里,老板娘见是公安局的人来了,十分殷勤,说:“关局长,这是你爱人吧,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你可真有福气。”
关子贵急忙说:“是女朋友,我们还没有结婚呢。”
老板娘啧啧叹道:“老天爷可真是给我机会了,知道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这个草民百姓也参加不了婚礼,今天就算是我提前祝福你们了。”
老板娘说着话咖啡已经上来了,还摆了四个精致的小菜,一瓶洋酒。关子贵和甄丽娜入座。关子贵满面春风,甄丽娜羞羞答答;关子贵虎背熊腰,威风凛凛,甄丽娜细腰丰臀,清秀端庄。在关子贵眼里,甄丽娜是个精品女人,品质无可挑剔。一个甄丽娜,足以让平州所有的女人仰视,让所有的男人羡慕。面对甄丽娜,关子贵的心里一阵一阵自豪,不由自主地装出一副绅士风度。甄丽娜并不是一个羞羞答答的女人,不知道今天为什么面对关子贵,想到谈婚论嫁,总是有些羞羞答答的表现,这一点更让关子贵心驰神往。他们慢慢品着咖啡,讨论着人生和最近平州发生的一些事情,慢慢地,甄丽娜没有了拘束的感觉。关子贵不失时机地劝甄丽娜喝一杯酒,她推脱不过就喝了一杯。甄丽娜在有些需要应酬的场合也多少喝一点酒,从来没有醉的感觉,她对酒有着高度的警惕性,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够喝多少酒,只醉过一次,后来又觉得那未必是醉,很可能是她曾经爱过的人给她的酒里放了什么药。想起往事,她百感交集,忽然就有了开怀畅饮的想法,想真正醉一次,看与上次一样不一样:“子贵,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够喝多少酒,反正对酒精的反应不大,还从来没有醉过。”
关子贵眼睛一亮,觉得机会来了,对甄丽娜说:“今天也没有外人,你就试一试看自己到底能够喝多少,醉了我送你,也不会在别人面前出丑。”
甄丽娜俯视着面前的酒杯没有说话,样子有些矜持,脸上的表情扑朔迷离,让关子贵也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其实甄丽娜也曾经有过做电视主持人的梦想,也因为这个梦想和一个电视剧导演发生过一段鲜为人知的感情,后来恋爱失败,她也没有得圆主持人的梦想,因此她听关子贵说让妹妹甄丽萍到广播电视局去,她也是非常支持的。
两个人喝了很多酒,付了账,出了咖啡厅,关子贵把甄丽娜搀扶回他的办公室里,甄丽娜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两个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好看。看着天仙般的美女,关子贵的情绪有些激动,他悄悄来到办公室的门口看了看。夜静悄悄,月光如水,星光点点,整个办公楼里没有一个人,机会太好了。他赶紧把办公室的门锁住,进了卧室,扑上来抱住了甄丽娜:“丽娜,你可把我想死了……”
“我也想你……”甄丽娜也抱住了关子贵。关子贵疯了似的把甄丽娜的衣服扒了,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云雨之中,甄丽娜有一阵子是狂热的,就像压抑已久的火山爆发了,有些自虐,有些疯癫,不过后来就戛然而止了;关子贵与思念已久的甄丽娜紧紧抱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成功者,因为甄丽娜仍然是一个处女。
当甄丽娜清醒过来之后,她无语地流泪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是不是应该嫁给面前这个男人,她现在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心甘情愿的,也没有任何兴奋的感觉。她自从被妇联主任打了之后变得非常现实,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结婚了……
甄丽娜就这样成了关子贵的女人,成为市长的儿媳妇。关子贵和甄丽娜结婚的时候,关海民说要做清正廉洁的表率,没有大操大办,是让他们旅游结婚的,但是平州的那些煤老板并没有少送贺礼。这些事关子贵没有让甄丽娜知道,他和父亲都认为甄丽娜身上有太多和她父母相似的地方,他们不像一般人那样对金钱有着天生的渴求,而是生来清心寡欲,从来不爱钱财。甄思廉现在是省纪委的副书记,冯爱莲是平州市的常务副市长,在女儿结婚的问题上反复强调一切从简,关海民不能不给他一个面子。
婚后不久,甄丽娜发现自己怀孕了。对甄丽娜而言,选择在事业的高峰期怀孕,并不是件好事情。是要事业还是要孩子?甄丽娜陷入困惑之中。她曾经不止一次和关子贵商量看是不是晚几年再要孩子,关子贵始终没有答应,坚持要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在甄丽娜犹豫不决的时候,收到公爹关海民的短消息:
作为一个老人,我一直觉得生孩子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是一个家庭的事情,是一种社会责任,为爱情、为家庭做出牺牲也是值得的,这也是事业的一种表现形式。
甄丽娜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决定将孩子生下来。她的这个决定,令关子贵也十分感动。有一段时间关子贵什么也不干,天天陪着妻子,还让甄丽娜请假休息。执着于事业的甄丽娜清楚地知道要自己请假休息是十分痛苦的事情。平时劳作惯了,突然清闲下来很不习惯,坚持要上班,因此还与关子贵闹了矛盾。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关子贵先是勾搭妓女,后来是甄丽萍乘虚而入和关子贵有了不正当关系……
王步程听了甄丽娜的婚姻故事,唏嘘不已,感慨着红颜薄命,然后和关姬离开了咖啡厅。两个人分手之后他又想起自己的老婆杨春柳,打电话仍然打不通,他再打苏微醒的电话仍然打不通,就非常恼火地说:“这个愚蠢女人,怎么少心没肺的……”他决定去看望一下四姐步健和姐夫张琢东,打电话一问,四姐说他们去省城看望二哥了,不在平州。
3
成伟业提拔了副厅级干部,王步程提拔了正处级干部,关姬和姚婕妤提拔了科级干部,牛师傅说让他们请客。可是机关干部都是凭工资吃饭的,一般不会用自己的工资请客。成伟业和王步程现在虽然是市长助理,但是没有什么实权,两个人在思考着吃饭的账记在哪里。姚婕妤上次让封紫烟请客了,关姬自告奋勇说要给刘彩云打个电话,让刘彩云请客,理由却是成伟业和王步程当市长助理了,就相当于副市长,应该让郊西集团表示一下。江春潮正好在王步程身边,他现在怀疑是时运兴陷害他,不想见时运兴的秘书刘彩云。等关姬打完电话,江春潮小声对身边的关姬说:“我不去,没有吃饭的心情。”
关姬也悄悄说:“不去不好吧,大家还不是想安慰你。再说你不去人家会不会有想法?”
江春潮这个时候还在犹豫,王步程也觉得他不去有些不合适,就说让他去。江春潮历来听王步程的话,就点点头向车前走去。这个时候王步程接到了封紫烟打来的电话:“步程哥,我听我们董事长说,因为盛毅强的事情,省委副书记和纪委书记昨天夜里3点钟都亲自来平州了,纪委书记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盛毅强十分有利的,现在风向已经变过来了,说盛毅强索贿没有人证物证,有外遇也没有什么具体证据。但是盛毅强的小问题还是有的,省委副书记说比如经常和领导班子成员闹不团结,是市政府的不安定因素;比如平时不讲原则,说了很多不应该说的话,不能以平州市的经济建设大局为重;再比如在抗雪救灾的关键时刻脱离岗位,没有尽到一个人民政府副市长的职责……估计副市长不一定能干了,这是关子贵放出来的风。不过盛毅强大问题肯定是没有的,你不要太担心,也告诉江春潮不要背包袱。”
王步程想到江春潮给盛毅强的岳父打的那个电话,也想到他和江春潮给省纪委提供的那些证据,如果是那个电话起了作用,也算江春潮这个秘书对得起平时比较关心他的盛毅强了;如果是那些证据起了作用,也算他王步程这个原来的秘书对得起盛毅强了。王步程的心情一下子好多了,与封紫烟在电话里告别之后,见别人已经上车,王步程跑几步到车跟前,上车后和成伟业坐在一起。
成伟业和王步程刚刚当上市长助理,祝贺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在车上成伟业和王步程不停地接电话。
关心官场,关心政治的人们,总肯花费精力去打探官场上的人事动向,或刺探官场上最新的官员调动,总想从人事动态、最新决策中捕捉到某些对自己有利或有用的信息。成伟业和王步程被任命为平州市政府市长助理的消息迅速在平州传开,大多数人都很吃惊,看来游戏规则又一次被打破了。后来人们一想,这个事情又很正常,因为成伟业是市长的秘书,王步程是王步凡的弟弟。郑书纪在电话里说话很讲究分寸,只是向成伟业和王步程问候了一些生活方面的事情,极尽八面玲珑之能事。王步程刚刚挂了电话,好像是董婉又打来电话,也是要请王步程吃饭。过去王步程是董婉的下级,现在忽然比董婉的级别高了,董婉在电话里的声音都有些献媚的味道。王步程能够感觉到她打电话是为了张琢东,可不是他王步程。王步程的电话比成伟业多,成伟业也就有些不自然了。按照他的性格今天就不会参加这个饭局,只是刚刚当上市长助理,还不好意思拒绝和大家在一起吃饭,又不想让王步程有想法。王步程不想让成伟业敏感,就把电话弄成无法接通了,董婉就开始给成伟业打电话,说得无休无止,好像也是说在一起吃饭。成伟业不想让大家听电话内容就说:“董主任,我现在急着去办个事情,领导催得很急,明天吧?明天咱们再聊。”那边好像很理解,说饭局改在明天。王步程不禁佩服成伟业了,人家能够把假话说得天衣无缝,当市长就绰绰有余了。秘书长傅春江也打过来电话,他和成伟业其实是一个级别,现在对成伟业忽然客气起来:“成市长,以后老弟你就是我的上级了,我一定在老弟的领导下,赴汤蹈火,为振兴平州的经济而努力奋斗。过去有些事情我可能做得不好,你可要多批评指正,哈哈……这个这个王市长的电话怎么无法接通啊?”王步程急忙对成伟业摆摆手,意思是不想接电话。
成伟业急忙说:“秘书长,伟业不敢,你永远都是我的老领导。王市长的手机可能是没电了吧,我和他不在一起……”傅春江打的这个电话,极具讽刺和戏弄意味,他可能对成伟业和王步程突然当市长助理有些想法,如果将来成伟业和王步程当了副市长,他傅春江仍然是秘书长,是不是会更加嫉妒?傅春江的“谦恭”,显然让成伟业和王步程如鲠在喉,好像卡了只苍蝇,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政协主席毛孝纯也给成伟业打电话了,仍称成伟业为小成,说到最后也许觉得再称小成不合适,才改了口气称成市长。不过他在电话里说的话显得过于随便,没有一点官腔,没有一点原则,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成伟业哼哼哈哈一直应付着,不发表个人意见。最后好像也问王步程的电话为什么打不通。
很多人给成伟业打电话祝贺,让别人感慨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了。江春潮现在正失意落魄,董婉攻击他,诬蔑他,没有人为他仗义执言,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而人家成伟业刚刚宣布为市长助理,套近乎的人纷纷打电话,且争先恐后,唯恐失了礼节。其实这些电话谈不上有什么作用,就像熟人见面时,总要很客气地握一下手,过后给对方并不能留下什么印象,甚至那些有洁癖的人还要去洗洗手,生怕你把什么疾病传染给他……
今天的饭局仍然在平州大酒店,刘彩云好像就在这里一样,等大家到的时候她已经安排好房间,今天的酒是五粮液,烟是大中华。菜还没有上齐,姚婕妤不甘寂寞地说:“表哥,讲个故事吧,荤素都可以。”
牛师傅脑子转得不快,对成伟业仍然直呼其名:“伟业,就讲荤的吧,最好是官场新闻,或者是干部养‘二奶’的事情。”
王步程知道成伟业刚刚当上市长助理,肯定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以往随心所欲的话是不会再说了,就说:“还是讲一些历史故事吧。”
成伟业趁坡下驴说:“好,就讲历史故事吧。”他清清嗓子开始讲历史故事,说清代书画家郑板桥年轻时家里很穷。因为无名无势,尽管字画很好,但卖不出好价钱,家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有一天,郑板桥躺在床上,忽见窗纸上映出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郑板桥想:一定是小偷光临了,我家有什么值得你拿呢?便高声吟起诗来:大风起兮月正昏,有劳君子到寒门!诗书腹内藏千卷,钱串床头没半根。小偷听了,转身就溜。郑板桥又念了两句诗送行:出户休惊黄尾犬,越墙莫碍绿花盆。小偷慌忙越墙逃走,不小心把几片墙瓦碰落地上,郑板桥家的黄狗直叫着追住小偷就咬。郑板桥披衣出门,喝住黄狗,还把跌倒的小偷扶起来,一直送到大路上,作了个揖,又吟送了两句诗:夜深费我披衣送,收拾雄心重做人。郑板桥任潍县知县时,有一天差役传报,说是知府大人路过潍县,郑板桥却没有出城迎接。原来那知府是捐班出身,光买官的钱,就足够抬一轿子了,肚里却没有一点真才实学,所以郑板桥瞧不起他。知府大人来到县衙门后堂,对郑板桥不出城迎接,心中十分不快。在酒宴上,知府越想越气。恰巧这时差役端上一盘河蟹,知府想:我何不让他以蟹为题,即席赋诗,如若作不出来,我再当众羞他一羞,也好出出我心中的闷气!于是用筷子一指河蟹说,此物横行江河,目中无人,久闻郑大人才气过人,何不以此物为题,吟诗一首,以助酒兴?郑板桥已知其意,略一思忖,吟道:八爪横行四野惊,双螯舞动威风凌,孰知腹内空无物,蘸取姜醋伴酒吟。当时弄得那个知府十分尴尬。郑板桥在当县官时,遇到了灾荒之年。因开仓放粮,周济穷人,被皇上撤了职。于是,写了这样一首辞官诗:乌纱掷去不为官,囊橐萧萧两袖寒。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竿。然后雇一小船,顺着大运河,回扬州老家去了。一日,见前面码头停泊着一条官船,桅杆上挂着“奉旨上任”的旗子,要所有的民船回避。郑板桥自言自语道:“你奉皇上的旨意上任,我奉皇上的旨意革职。不都是‘奉旨’吗?你神气什么?”于是,拿了一块绸绢,书写“奉旨革职”四个大字,也挂到桅杆上去。官船上的是朝廷一个大奸臣的儿子,叫姚有财。此人虽不学无术,但仗着老子的势力,捞了个乌纱帽,这回正要到扬州上任去。这时见一只小船的桅杆上挂着“奉旨革职”的旗子,觉得奇怪,一打听,原来是郑板桥,就派人向他索字画。郑板桥听说这个姚有财,除了吃喝嫖赌、欺压百姓外,别的一窍不通,就很快书写了一首诗:有钱难买竹一根,财多不得绿花盆,缺枝少叶没多笋,德少休要充斯文。每句开头一字,连起来是“有财缺德”。姚有财接过一看,差点气昏过去。
关姬平时爱和姚婕妤开玩笑,最近两个人的思想上好像有暗流,不怎么开玩笑。刘彩云却开玩笑说:“姚有财和窑姐还是一家子的,官船上有没有官妓啊?”
“有,那个官妓就叫刘彩云,风骚着呢!”关姬反唇相讥。
姚婕妤也说:“对,那个刘彩云就是刚刚从窑子里从良的,好像是几两银子买出来的,对吧?”
牛师傅笑得捂着肚子。大家叫王步程讲故事,他也模仿成伟业,并且是接着讲郑板桥的故事:说郑板桥酷爱吃狗肉,凡乡邻朋友将狗肉送他,即刻挥毫作画奉谢。然而富商大贾以千金求索,却从不见诺。当时,有个叫甄小泉的盐商日夜苦思冥想,终于使出一计。一次,郑板桥出门赏竹,听得从远处传来悠扬的琴声,于是循声找去,原来在一个十分幽雅的大庭院中,有一位童颜鹤发的老翁在弹琴,书童在一旁煮狗肉。板桥闻到狗肉的香味,顿时眉开眼笑地问:先生也爱吃狗肉?老翁答:百味唯有此最佳,你若喜欢,就请吃吧。于是郑板桥就大嚼起来。他发现粉墙上空空荡荡的,就问:为何不挂些字画?老翁答:没有好的,板桥先生字画,心仪已久,不知果真如何?郑板桥笑着说:鄙人郑板桥,给你画两张怎么样?顷刻间郑板桥就为老翁留下了许多书画。翌日,盐商设宴请客,并以此画炫耀,板桥得知,方知中了“狗肉计”。有一天,某盐商将一个私自贩盐的小贩子,扭送到县衙门,要求县令郑板桥以走私罪予以重处。郑板桥一见那个小贩,便知是个可怜的穷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他贩盐卖,是生活所逼,不得已而为之。郑板桥顿生怜悯之心。于是,他想戏弄一下这个盐商。他对盐商说:这个小贩应当加重处罚,我准备给他戴上枷锁,立街示众,好不好?那盐商笑眯眯地说:好的!好的!当即,郑板桥命衙役抱来一些芦席,用细木片作托,认真扎好,中间挖一个大圆孔,名曰“芦枷”。他又画了许多竹子和兰花,题了字,贴在芦枷上。然后让小贩套在脖子上,站在盐商的门口示众。大家都知道郑板桥不仅是个办事公正的清官,而且是个大画家。他的诗、书、画堪称“三绝”,他画的竹子和兰花,名扬四海,许多人都想目睹为快,更渴望能得到他的墨迹。那位小贩子戴着芦枷往盐商门前一站,立即招引了许多人前来观画,整个县城都轰动了。不多一会儿,观画的人蜂拥而至,把盐商的门堵得水泄不通,一点生意也做不成了。盐商只好到县衙内去哀求郑板桥把那个小贩放了。
成伟业和王步程讲完故事,菜也上齐了,大家开始喝酒。今天王步程和成伟业成为大家的敬酒对象,一个是春风得意,一个是踌躇满志,给成伟业敬酒的时候都说一些飞黄腾达的话,给王步程敬酒的时候则讲的是青云直上。
王步程的手机在来的时候关闭了,刚才开机后调成了震动,吃饭的时候他把手机放在多余的凳子上,有人打电话,手机在包着皮革和海绵的凳子上跳个不停,他没有发现。因为大家正在敬酒,第一次震动的时候,姚婕妤看见了没有理会,手机也仿佛和今天的宴会较上劲儿,只停了一会儿就又开始震动,而且好像要跳起来了一样……等到响第五次的时候,王步程仍然没有发觉。姚婕妤看到了,拉了一下他并用眼睛看了一下手机。他准备接电话,抬头一看成伟业已经把酒杯举起来了。
手机仍然在不停地跳,姚婕妤迟疑了一阵子,就偷偷拿过电话,头低到前排凳子下边轻声“喂”了一下。她本想告诉对方说王步程正在和领导吃饭,不方便接电话,让对方过一会儿再打,可是,她却听到对方带着哭腔并声嘶力竭地说:“王书记,是王书记吗?你爱人杨春柳出车祸了,你火速赶过来吧,快,就在平州市人民医院的抢救室啊!”
手机里的声音有几分凄惨,好像是封紫烟,不大的房间里,大家都听到了,成伟业好像也听到了。这个不祥电话让王步程心里“咯噔”了一下,苏微醒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难道她有什么事情提前回来了?肯定是因为心里有事车速过高,加上路面上有冰,发生车祸了。刚才电话里的声音不是苏微醒的,感觉就是封紫烟,王步程在心里说:封紫烟怎么会和杨春柳她们在一起呢?完了,估计杨春柳和苏微醒两个都彻底完了,在抢救室里肯定不是一般的伤势。
成伟业很有人情味地说:“老王,赶紧去吧,谁去送一下吧,路上有冰,注意安全。”
姚婕妤今天可能是不想喝酒,自告奋勇地说:“我去一下吧。牛叔,钥匙给我吧。”她站起来,从牛师傅手里接过车钥匙,随王步程走出房间。好像牛师傅又重复他经常说的顺口溜:我名小车人喻牛,为官服务忙应酬;上班去接下班送,忙了一周又一周。每逢人们过“双休”,我便忙碌无尽头,单位领导三四个,人人用车有理由;有送女儿去婆家,有陪娇妻去旅游;有要江边去钓鱼,有为家庭去创收,随时需要随时去,“阿公”差费“阿公”油;要我为私团团转,此风此气何时休?牛师傅肯定不会是说王步程,王步程平时几乎没有用过车,况且王步程和他关系还算不错。
王步程是跑着下楼的,江春潮也跟了出来。姚婕妤穿着高筒靴跟不上,王步程和江春潮跑出酒店来到车跟前,姚婕妤才从酒店里迈着猫步走出来。姚婕妤的胆量不是一般人能够比的,前些天她开车才出了车祸,如果是别人可能就不敢再开车了,她却仍然和没事人一样。那次她开车送她哥哥一家三口,由于车速太高,路上突然冒出来一个坑,前轮胎爆了一个,车突然改变方向,掉在路边的水库里,车门打不开,幸亏她身边的车窗玻璃没有关严,她拼死把玻璃蹬碎,从车里爬出来浮出水面,又游到水库边上。可惜她哥哥一家三口,全部淹死在水库里,她的小侄子只有五岁。市政府办公室的人听说这个事情之后,没有一个不惊叹姚婕妤的命大。也感慨他们家命运多舛,几个哥哥竟然都死于非命,只留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经过那件事情,姚婕妤现在开车小心多了,在路上她就不怎么说话,一心一意开车了。如果不是在开车,以她的性格肯定又该说董婉是更年期了,会和王步程不停地说一些办公室里的事情。
车在人民大道上奔驰着,江春潮才想起来这几天,右眼皮一直跳,好像小时候听母亲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难道真的这么灵验?如果杨春柳再出什么意外,他可真要成为孤家寡人了。江春潮在这里就姐姐是最亲的人,因此一直流泪。
那天,杨春柳一大早在被窝里接了苏微醒的电话,说要去苏微醒那里。王步程问她上不上班,她说这两天领导给她一个任务,说单位要出一本什么书,让她拉赞助,任务是5000元,正好她也想找苏微醒商量这个事情,看能不能让高大全出一点血。王步程就笑着说,老高那里你如果让他出血就至少要两万,少了不值得张口。老婆吃惊地说单位只要5000。王步程就笑她傻,说剩下的你就不会买几件衣服?她说她可不舍得买衣服,郊西花园的房子还需要钱还账。还问王步程是不是也和刘彩云联系一下,让郊西集团也出一点血。王步程说可以试一试,时运兴是一个不放过任何出名机会的人,只要说是宣传他,他肯定支持。因为王步程给出了好主意,杨春柳娇柔地直往他怀里钻,这是她少有的撒娇举动,也许是早晨荷尔蒙充足,她情绪极好,王步程就亲了一下她,还紧紧地抱着她。杨春柳也更加缠绵了,平时她多多少少有些性冷淡,为此他们曾经去看过医生,医生先讲大道理:性生活可以巩固夫妻间的感情,同时,一个家庭没有正常的性生活是十分可怕的,久而久之,这个家庭可能由于缺少性生活,演变为夫妻间疏远、婚外恋和离婚。临床医学家指出,百分之九十九的性生活失调案例,并不是由于生理因素造成的。如果夫妻之间懂得彼此体谅和关心,那么失去的美妙性生活会重新拥有,夫妻间精神生活会更加充实美好。他们并不是没有性生活,只是杨春柳没有性高潮,对性生活也从来不主动。接下来医生分析了造成性冷淡的原因:工作太忙,身体太疲劳,晚上回到家中已筋疲力尽,压力和疲劳是性激情的最大杀手!一个人没有时间和精力享受性生活,这将意味着他没有时间和精力享受美好的人生!再一个就是缺少性幻想,许多夫妻在生活之中,渐渐失去了性趣,其中部分原因在于他们缺乏性幻想。还说对方的不良情绪也会使配偶的性生活黯然失色,对方在性生活中如带着怨恨、愤怒和紧张情绪,性生活就会不和谐。对于长期进行性生活的夫妻来说,性生活中培养良好的情绪是至关重要的。医生还建议采取这样的解决方法:调整一下生活方式,给自己一个放松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吃好,休息好,并进行适当的锻炼。只有自己完全放松,才会与爱人更好地相处。
王步程知道杨春柳的性冷淡属于轻微型的,因此他们没有把医生的话当回事。那天早上杨春柳第一次那么主动,用手轻轻把玩他的那个东西,他在一瞬间兴奋起来,男欢女爱直到顶点。杨春柳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微笑着为他拿来卫生纸把那东西擦洗干净。他紧闭着双眼,又躺了十来分钟,这才起身拿起她为他准备的干净内衣和西装穿上。
洗漱完毕,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王步程就先一步离开家。临出门时,杨春柳说她到苏微醒那里看看情况再说,并且要了封紫烟和刘彩云的电话号码……以前杨春柳在性方面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那天早上突然会那么反常,王步程终于明白,这种不祥先兆,正是被心理学家们定为第六感觉的心灵感应。
姚婕妤开车有些不紧不慢,没有了当初的野劲儿,在往医院的路上,王步程一直催促姚婕妤开快点,再快点。姚婕妤也不搭理他,该怎么开仍然怎么开。王步程脑子里总浮现出杨春柳那天早上有些娇羞而深情地看他的那种眼神,尤其是做爱时他们同时达到高潮的那个情景。在杨春柳心里,王步程是“天”,他表面虽然没把杨春柳当“地”对待,可在心里早已把她当“地”了,穿衣服需要找她,在家想吃什么饭也需要找她。如果他回家打开门她不在,就会有些失魂落魄,在家一会儿也坐不住,总要漫无目的地跑到门外去转圈;如果杨春柳在家忙家务,虽然彼此也并不多说话,他却像有了主心骨一样一个人看电视,从来不出去“锻炼”。杨春柳说自己是月亮他是太阳,他总是在这个时候纠正说:老婆其实是银河,比太阳大多了。你看市政府领导有几个不怕老婆?她笑着说那是因为领导办了对不起老婆的事情,不然他们才不怕呢,你王步程什么时候怕过老婆?其实王步程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人,杨春柳传统里倒还有几分浪漫。平时偶尔在市政府大院里散步的时候,有时候杨春柳悄悄拉一下他的手,他总会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借故把手抽开,怕别人看见。刚结婚时,在市政府大院里,他们走路都不敢走近了,总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要离十几米的距离。杨春柳见其他年轻夫妻拉了手,会赌气般强行挎了他的胳膊,可是走不到一百米,他就会装着系鞋带弯下腰,杨春柳知道他不想让她挽胳膊,在他装模作样系了鞋带之后,就不再挽他胳膊了。哪像现在的小青年,在大街上还搂抱着,还旁若无人地接吻。
姚婕妤把车开到平州市人民医院门口,已经看见高大全的秘书封紫烟在接他们。王步程问封紫烟是怎么知道杨春柳出车祸的。她说是接了苏微醒的电话,她就赶紧开车去出事地点,竟然忘记告诉王步程了,直到把她们送进医院才想起来告诉他。封紫烟的脸像霜打的丝瓜叶,不停地叹气。王步程心急火燎地问:“紫烟,杨春柳到底怎么样了?苏微醒呢?”江春潮已经泣不成声了。
“医生正在抢救她们。”封紫烟说话的声音,就像蚊子一样,不过王步程和江春潮已经听清楚了。王步程想谢天谢地,人只要有救就有希望,医生正在抢救,说明她们两个还活着。
他们随封紫烟来到病房里,见到杨春柳的病床前放了一台呼吸机,王步程的心一下子像掉到了冰窟窿里,对于病人借助呼吸机呼吸,他是知道一点原理的。那一年朋友的妻子因为有心脏病,医生说不能生孩子,可是他们非要生一个,结果产妇剖腹产的时候,心脏突然停止跳动,孩子保住了,但待产妇心脏重新启动之后,没有了自主呼吸,身体发紫,牙关紧咬,身体也有些抽搐。一位大夫冲过来,立即给产妇戴上了呼吸机,产妇从脖子以下的身体完全不能动了,整个过程也就20分钟。那个产妇都没有再醒过来,十天以后因肾衰竭而死亡。
王步程的心凉了,江春潮泪流满面。他们望了一眼杨春柳,头上包着纱布,睡得非常安详,如果不是躺在医院里,王步程会以为她是睡着了。但是他实在不敢看那个要命的呼吸机,很想扑在杨春柳身上痛哭一场,可是毕竟是成年人,不能在别人面前过于失态。王步程擦了一下从眼眶里流出来的眼泪,望着医生,医生啰里啰唆地说:“病人因为心脏骤停,人工呼吸后心脏启动了,但是由于心脏停止跳动的时间长了,脑细胞受到严重破坏,就没有了自主呼吸,现在只能借助呼吸机呼吸。病人的心脏复跳后,我们检查了她的身体,有肋骨骨折,但是没有气胸及脏器损伤等并发症,我们立即有针对性地采取处理措施,防止心室颤动及心脏停搏的反复发生,用药物改善她的心功能,维持她的呼吸功能,使用呼吸机,防治急性肾功能衰竭……”
听着医生的话,王步程有些害怕,他不知道杨春柳会不会是一个幸运者。封紫烟安慰王步程说:“步程哥,没事,嫂子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佑。”王步程比封紫烟大好几岁,她为了尊敬王步程从来没有直呼他的名字,也不叫其他职务,王步程也知道她的话只是安慰而已。
病房里人太多,影响了医生的工作,封紫烟把王步程拉到外边。姚婕妤并不知道是怎么出的车祸,就轻声骂道:“司机是蠢猪啊,开那么快干什么?他死没有?把嫂子弄成这样……”她好像忘记她当初出车祸,她哥哥一家三口惨死的事情了。
封紫烟知道是苏微醒开的车,她好像要为苏微醒受过,像犯罪了一样说:“躲车,都是因为躲车。唉,路滑,也因为路滑。”封紫烟说了这话急忙看了一眼江春潮,见他毫无表情。
姚婕妤急忙改口:“原来是苏微醒开车啊,她怎么样?”
“也伤了,不过没有嫂子伤得重。”
王步程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苏微醒,问封紫烟:“苏微醒怎么样?她伤着没有?”
封紫烟说:“她也没有幸免,不过只是胳膊骨折,头上碰了一个窟窿,没有生命危险。”
王步程看一看江春潮说:“你们看看去吧。”说了这话,王步程反而觉得不妥,好像江春潮对苏微醒的关心超过了姐姐杨春柳。急忙又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了。你们去看一看,礼貌,应该的。”
姚婕妤明白王步程的意思,神秘地笑一笑说:“应该的,走吧。嫂子这里你照顾好啊,反正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反应也没有。唉,可怜啊!”
别人去看望苏微醒,张琢东和王步健来了,后来跟着是市委和市纪检委的一大帮人,有拿鲜花的有拿礼品的,接下来是市政府的人也闻讯赶来,冯爱莲还让关姬过来帮忙。董婉还把办公室的车留下来服务,司机当然是牛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