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风雪之夜
张广天和韩晶晶下山不几天,老天爷就再也忍禁不住,纷纷扬扬下起鹅毛大雪来。
那大雪是半夜里悄悄开始落下的,先是北风裹着细雨,然后细雨变成雪子,猛烈地吹打着树木和房舍;然后又突然变得寂寥无声,其实雪花早就漫天飞舞起来。待到张广天清早起来开门一看,漫山遍野已经铺上了厚厚的积雪,而天空中依然还是雪朵飞舞。
他有些吃惊,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南方大山里下雪,同他在北方城市里看到的情景迥然不同。特别他们这单家独户地处在离村子好几里地的山凸上,山下全是一片农田,田地里苞谷已经收获了,只把秸秆一棚一棚地留在田间,现在积雪覆盖,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湖海礁滩。而周围山林,也都变成了灰白色,远处的崇山峻岭更是苍苍莽莽,势如蜡象。
张广天呼出一口白色的热气,搓搓手,跺跺脚,想叫晶晶起来看看,话临出口又改变了主意。他急忙钻出门去抱回一些柴火,点燃烧起火来。待柴火燃烧旺了,屋里有了些暖和,他才叫晶晶起床。
虽说是荒山野户,他也想让妻子有一些温暖家庭的享受。这公子哥儿开始学会体贴人了,也许是出于男子汉的本能,也许是爱情使然。其实天下所有的人都是一样,只有经过生活的磨难才能成熟起来。
大雪铺天盖地,连日不止,生产队里砌田坎也干不成了,其它农活也不方便,社员们都只能在家里窝着,准备些过年的物件。人不放假天放假,“过革命化春节”也就成了空口号。张广天和韩晶晶自然也不用出工,在屋里收拾收拾。
张广天搬来些土砖,在屋里围了个火塘,烧柴火也就不到处散了。屋后头原来堆着些枯树枝和木柴,也不知是原来的住户留下的还是生产队里存放的,这几天烤火用得很多。张广天怕不够用,就冒雪到附近山林里又掰了些枯树枝回来。有时他会碰到饿急了跑出来觅食的野兔,偶尔能抓一只,就杀了煨点肉汤给晶晶喝。
晶晶似乎对这个小家很满意,虽说破烂简陋,毕竟比住在猴子洞里像一户人家,于是成天收拾整理。那灶台很不平整,她就趁泥巴还没干,用手慢慢压平。床上垫的苞谷秸秆很硬,她就铺上一层松毛,还在床头垫了几块土砖当枕头。张广天的那套被子放在方狗子家里几个月没洗,她就把被套拆下来洗洗烤干。她已经铁心此生就在这个茅草屋里安家落户了。她显得非常坚强、很凄美,准备像当时最劳苦的人家一样过日子。
晶晶把天生的母爱分作两份,一份给腹中的孩子,一份给依赖的丈夫。风雪之夜,晶晶有时会把张广天的手拉过来,说:
“你摸摸,他(她)在里面动了!”
张广天就伸手摸摸,果然晶晶肚皮底下有蠕动的感觉。他就跪在床上,俯身低头把耳朵贴在晶晶的肚子上,听他们孩子的胎心音。那突突的声音似乎和张广天的心脏天然共振,让他激动不已。他听了又听,心想这小东西会动了,有生命了,也一定有感觉了,能听到人说话了。他忘情地和孩子说起话来,一会儿夸他(她)好活泼,一会儿教训别乱蹬乱弹,让妈妈难受了。晶晶问你是想要男孩还是那还,张广天说都好。
大山里人户本来就很稀落,他们的茅棚离村子很远,几乎听不见村子里的鸡鸣狗吠,看不见乡户人家房屋上的炊烟。他们不知道阴历年春节已经来临,别家别户都在准备着过年。
阴历腊月二十九那天,方狗子到猴山界来了。他提来一小块牛肉,说是队里一条老水牛抗不住严寒快死了,老队长就决定把它杀了每户分一点牛肉,算是过年物资,你们也有一份。他把牛肉递给张广天,说:“杀牛的时候好惨啊,那牛被杀死的时候眼睛里还流泪,老队长也心疼地哭了一场。”他擦把鼻涕,坐在火塘边烤了烤冻僵的手,从衣袋里摸出一封信来递给张广天,说可能是你家里来的,放在大队部里好些日子,昨天我爹去开会才带过来。
张广天接过来急忙撕开一看,原来是妈妈写来的:
“天儿:你父亲的问题已被定性为反革命,我也还要继续接受审查和劳动改造。你要同我们彻底划清界线,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永远跟随***闹革命。母字,1969年12月7日于湖北咸宁五七干校”
张广天看罢心里猛地一沉,他不说话,也不递给晶晶看,折好放进衣袋里沉默起来。
方狗子又对晶晶说:“喔,忘了告诉你了,你爹妈到我家来打听过你的消息,留下话说,伐木队已经撤走了,他们回兴山去了,如果你离开(那个坏分子)想回家,可以到兴山老家去找他们。如果……”后面她父亲讲的那些狠话,他就不想说了,怕晶晶听了伤心。
晶晶听了也默不作声,眼里闪动着泪花。方狗子见他们都不说话,就说:“明天就是腊月三十,家家户户都过年,你们自己也过一个年吧。”,然后起身走了。
张广天这才把信掏出来递给晶晶看,两人相视片刻,突然都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下张广天彻底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彻底失去了父母和家庭,被抛进了荒漠旷野,举目无亲,像一匹头破血流的野狼。造什么反、革什么命,到什么广阔天地炼红心?只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恶梦醒来,一切都是那么残酷,完全是在捉弄人的命运。现在,他知道世上唯有晶晶是自己可亲近的人了,是相依为命的生活伴侣。晶晶也哭着告诉张广天,说她决不会回家,她不是不想念父母,可父亲太绝情了。再说,一个女孩总是要嫁人的,不可能一辈子都跟父母生活。我已经有了丈夫,怀了孩子,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我生生死死都要同你在一起,无论还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张广天感动得热泪盈眶,紧紧地拥抱她。两个人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互相擦干净眼泪。
第二天就是腊月三十过大年,村子里炊烟缭绕,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吃团年饭。晶晶心想俗话说“叫花子也有三天年”,自家再寒碜也得将就一下,就把那块牛肉拌洋芋煮了一钵,又做了苞谷面饭,算是团年饭。中午两人吃了一些,因为心情都不好,还剩不少,就凑合当了晚饭。
大雪依然下个不止,晚上又刮起了北风,周围的山林呜呜呼啸,那盏煤油灯光本来就微弱,被风一吹更是忽闪。张广天把塘火烧得很旺,还是觉得冷飕飕的。
依稀听见远处村子里有放鞭炮的声音,知道在这艰难的岁月,老百姓都还是难忘祖辈沿袭的年俗,即便是苦中作乐也图个短暂的欢笑。他回想起儿童时代在北京四合院里过春节的欢乐,城市里人虽然不如乡村过年那么多讲究,但是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也挺温馨。何况像他家那样的高干府邸,特供的山珍海味和水果点心摆满一桌,炊事员在厨房里弄得香喷喷的,警卫员在门口张灯结彩,他这个大公子在院子里点着鞭炮吓唬小公主。可现在,公子少爷般的童年只能留在记忆里,不特那样的富贵生活一去不复返了,连在世的父母也不能相认,亲生的骨肉被生生撤散,他在感情上实在接受不了。
他往火塘里添了一些树枝,心想此时此刻,父母一定还在挂记自己。他们当然不可能知道孩儿如今落到何等境地,自己也不能把这一段遭遇告诉他们,像小时候受了委屈就伏在妈妈怀里痛哭一场。父母现在遭受的磨难肯定比他更痛苦,他们已经无力顾及孩子,写给他这封信已经是竭尽全力了。他知道这一切都显得非常荒诞,甚至能预感到其中的邪恶,但是他无法抗争,只能逆来顺受,只是感到人生险恶残酷,前途一片渺茫。好在有了晶晶相伴,有了这个家的温暖,他多少还能得到些安慰,还有些生活的勇气。
村里放鞭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间或还有放猎枪的声音,他知道可能是半夜了,人们在“送年”,山里人习惯有这个讲究。今晚一过,无论阴历阳历都总算彻底告别了1969年,进入了70年代。这是他人生大转折、命运最惨痛的一年,他不知道今后的岁月将怎样度过,只能听天由命一年一年的慢慢苦熬,也不知有没有出头之日。
看晶晶有些困了,张广天就劝她去睡,可是晶晶却皱起了眉头,说肚子有点疼。
张广天说该不是那牛肉有问题吧,问她想不想拉,晶晶摇头。张广天就让她到床上弯折身子掖一会儿。晶晶上床睡下,张广天就和衣坐在旁边依偎着。
过了一会,晶晶说,她感觉肚子一阵阵发紧,下身也把裤子湿了,莫不是要生了吧。张广天想想说,***不是教导我们“调查就像十月怀胎”吗?还不到十个月呀?晶晶苦笑道:“我们的第一次是春末发生的,现在已经快到二月份了,从那算起也差不多了。生活这么不安定,提前一点也是正常的。”说着哎哟一声,肚子疼得更厉害了。
张广天忽地跳下床来,紧张地说:“那可怎么办?”,晶晶说:“你别紧张,先把柴火架旺一点,把屋里搞暖和,怕孩子生下来冻坏了。你快去把锅里烧点热水,预备好给孩子洗洗。”
她痛苦地哎哟一声,又接着说:“也没给孩子准备衣服和尿布,就先用你的军大衣裹着,你把大衣抖抖干净,放在火边烤热乎预备着”。
张广天就慌忙照着一件件去做,晶晶在床上疼得呻吟不止。
张广天忙乎了一阵,想想不行,这生孩子的事有生命危险,恐怕自己应付不了,得去求人帮助,便说:“不行不行,晶晶,你忍着点,我去喊人,好吗?”
晶晶说:“你去喊谁呀?”
张广天说:“我去求求方狗子的妈。”
晶晶说:“这大年三十夜,又下这么大的雪,她能来吗?”
张广天说:“我给她磕头,把她背来。”
晶晶说:“你先帮我把裤子脱下来,都湿透了。”
张广天就去帮她脱下裤子,看到床单都湿了,也不知是血是水,更是吓得浑身发抖,急忙用被子盖住,转身就去开门。
晶晶叫道:“你快去快回呀?”
张广天回头应声好,把门带上,便往山下飞跑而去。
雪夜里倒有些微明,道路虽被积雪覆盖,好在张广天熟悉,他便不顾一切地往村里跑去,中间摔了好几个跟头。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到家户屋场,他才直起身来拍拍浑身雪泥,但见都是关门闭户,只有门缝里透出灯光,屋顶上冒着烟气,他知道人们都在守年。这年头过年虽说没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可守年的习俗还是依旧。一家人围着一堆火、喝点砂罐茶,就是闷头闷脑的也要坐到深夜,张广天觉得他们真幸福啊!当时他也无心多想,径直跑到方狗子家门口,猛地推开门,把屋里人吓得一惊。
方家人正在堂屋里烤火守年,方德怀腾地站起身来。这位贫协组长阶级斗争的弦时刻都绷得很紧,待看清是张广天,更以为他是来闹事的,立马厉声喝问:“张广天,你想干什么?”
张广天气喘喘地说“晶晶生孩子了,求方大妈去帮忙接生。”
方德怀这才松弛下来。那婆娘一听,便低头不应。张广天急忙跪下说:“求求您,行行好!”方狗子赶忙起身去拉他起来,说:“张哥莫急,张哥莫急。”
你莫看方德怀两口子是老实吧唧的农民,逢到他有一道坎儿你要过的时候,也要关卡压摆摆谱儿,何况他们又对韩晶晶心怀不满。方德怀不紧不忙地坐下,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吐着烟雾沉思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对他女人说:
“这样的事情,你还是去一下为好。”
那婆娘这才抬起头来,又故作沉稳地问:“什么时候发作的?”
张广天答:“夜里,刚才。”
她便蛮有把握地说:“那不用急,头胎没那么快,你先回去照护,我等会儿就来。”
张广天无奈,犹豫了一下只好转身先回去,临出门又回头求道:“您快点来呀,下雪路不好走!”方狗子说:“张哥放心,我送妈上山来。”那婆娘便瞪了方狗子一眼,低声骂道:“没骨气的东西!”
张广天又拼命往回跑,现在是上坡路,积雪又深,把腿拔出来迈一步相当吃力。他累得直吼,上气接不着下气,好不容易终于爬到茅屋门口,急忙推门进去一看,眼前的情景立刻把他惊呆了:
只见韩晶晶下身全部裸露,张开双腿半坐半靠在床头。她披头散发,满脸大汗,鼓着一双眼睛直视着张广天。张广天抢上前一看,晶晶的阴部鲜血直流,已经露出一团黑色的东西。他把煤油灯拿来一照,好像是娃儿的头顶。
张广天吓得心惊肉跳,连连跳脚,说:“方狗子妈要等会儿才来,这可怎么办?”
晶晶叫唤:“你快上来抱着我,我撑不住了。”
张广天便放好灯,上床坐到晶晶的后面,双手搂住晶晶的腰。他想帮助晶晶,却不知道怎么办,就用红卫兵鼓劲的办法,有节奏地大声叫喊***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晶晶便靠着张广天,双脚蹬床,竭力使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可是张广天吼了一遍又一遍,晶晶挣扎了一阵又一阵,下面还是没有动静。
晶晶的挣扎越来越微弱了,后来就无力地垂下了头。她大汗淋淋,把额前的头发都打湿了,一根根贴在脸上。
张广天看这样不行,就不喊了,他在后面抱着晶晶,越发急得浑身发抖。他越来越担心害怕,唯恐晶晶真的会死去。他把脸紧紧贴在晶晶的耳腮上,哭着问:
“晶晶,你还撑得住吗?”
晶晶努力打起精神说:“天下那么多女人都生孩子,未必我就生不下来?我就不信,你不要怕,等会儿再看”
张广天又念叨:“方狗子的妈怎么还不来呢?”于是两人都睁大眼睛望房门,可是门外只有风雪呼啸,却一直没有别的动静。张广天顿时六神无主,不知怎么口里竟下意识地哭着念叨:
“上帝保佑、菩萨保佑啊……”
晶晶凭直觉知道孩子快出来了,她知道必须赶紧让孩子伸出头来,不然就会憋死。而这个时候,只要一用劲,疼痛就猛烈地撕裂着她,已经到了忍受的极限。
她想再歇一口气,可是渐渐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冰凉的黑暗中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往下沉。张广天也发觉晶晶气息奄奄,他急忙大声哭喊:
“晶晶、晶晶……你不能死啊!”
晶晶在黑暗冰凉的世界里往下沉、隐约听见上面有人在呼唤她,她的意识猛然警醒过来,拼命挣扎着叫喊:“儿啊,我的儿啊!”身体也随之反射地鼓起劲来。在一阵钻心的撕裂疼痛之后,她听见下面哇地叫了一声。婴儿落地第一声哭叫,无疑是生命最急切的呼唤。
这是娃儿在叫,晶晶立刻清醒地意识到。她的眼角滚下滴滴泪珠,惨白的脸上露出晨曦般的微笑,浑身却无力地彻底瘫痪了。
婴儿的啼叫立刻在张广天的心中震荡开来,仿佛洪钟大吕一样嘹亮。他的肢体立刻恢复了弹性,他轻轻放倒晶晶的上体,跳下床来,去探看那出世的孩子。
可是他立刻又惊呆了,只见一团血肉模糊的婴儿在晶晶的两腿间蠕动着手脚、拼命啼叫着。他想伸手去捉,却又不敢伸手,正犹豫不决,便听见晶晶有气无力地说:
“你快用大衣把娃儿包上啊”
张广天这才赶忙去把大衣拿来,他裹住婴儿正要抱起,却听见晶晶哎哟一声。张广天低头一看,发现有一条血带子牵扯着,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更不知该如何是好。晶晶说:“是脐带还连着。”
张广天问;“那怎么办?”
晶晶一时也不知怎么办,两人都焦急万分。张广天跺脚叫:“方狗子的妈怎么还不来呢?”
他望望房门,门外依然没有人来的动静。他知道在这风雪之夜,这里已成人间孤岛。而婴儿的一声声啼叫,更使他感到无助的焦急,更深深痛楚着晶晶的心。
过了一会,晶晶居然咬着牙关慢慢地坐起身来说:“来,你慢慢把娃儿挪上一点。”
张广天也不知她要怎么办,就小心翼翼地挪了挪。
晶晶伸手摸到了娃儿的肚子,便俯身低头,张口用牙齿咬住脐带。张广天惊问:“你这是干什么?”晶晶也不答,只使劲一咬,那脐带就断了。她又从自己头上扯下一根头发,扎住娃儿的肚脐,这才说:“快把孩子抱去用热水洗洗”。张广天依然惊呆着,半天才醒悟过来,用手帮晶晶擦擦嘴巴上的血,抱起婴儿去洗。
张广天不明白晶晶哪来这么大的毅力和勇气,心想这也许是女人的天性本能吧。做女人啊,做母亲啊,真不容易!
张广天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拿盆子舀水,坐到火塘边拧毛巾,轻轻擦洗婴儿身上的血。婴儿哭得声音更大,手和脚像鸭掌一样抽动,张广天想拣又不敢拣,怕把娃儿弄疼了,手抖得非常厉害,双腿也颤抖起来,他害怕把这一坨心肝宝贝肉抖落掉下去了。他实在无法侍弄这么幼小的婴儿,只匆匆洗了洗,就依旧用大衣裹着抱来给晶晶。
晶晶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呀”
张广天这才解开看了看,说:“跟我一样的。”
晶晶吃力地一笑,示意放在自己的头边。晶晶伸手拥住他,那婴儿顿时不哭了。
张广天给他们盖被子,这才发现被单上全是血红,晶晶下身还在出血,底下还有一团红肉,又吓了一跳,忙问:“怎么还有一个呀?”晶晶说:“那是胎盘吧,你拿出去丢了。”
张广天收拾了一阵,问晶晶:“你老出血怎么办?”晶晶说:“不要紧,你把下边的垫单卷起来给我把下身堵着,再盖上被子,你去烧一点开水来我喝,我口渴得厉害。”
两人正说着,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股冷风吹进屋里,方狗子的妈抖抖身上的雪,大咧咧地走了进来,问:
“动红了没有?”
张广天也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心想你这时才来呀,也不好埋怨,只答:“已经生了!”
那婆娘大惊讶:“这么快爽呀?还是头胎呢!”说罢走到床边去看,见母子俩都躺着,晶晶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似的没理她,她也就不闻不问,转身对张广天说:“女人家生孩子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罢就走。
张广天心想她毕竟还是来了,就起身送到门外,这才发现方狗子提着一盏马灯一直站在外头。
张广天朝他说声谢谢,方狗子用眼神暗示门边墙脚,用暗语说:“农红狼糖!”就跟着她妈走了。
张广天会意,低头见墙脚下果然有一个纸包,捡起进屋到灯下打开一看,确实是红糖。这红糖在当时当地可是很宝贵的,不知方狗子为此要费多大的周折。张广天也听说过女人坐月子要喝红糖水,就急忙架火把锅里的水烧开,用洋瓷缸子冲了一缸红糖水,递给晶晶。晶晶听说是方狗子偷偷带给他们的,心想这小子心肠还真不错。
晶晶咕咕喝了一缸子糖水,心里渐渐平和,扭头看看孩子睡得很安静,便放心地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张广天这才感觉疲惫不堪,双腿发软站立都困难,也就侧身歪在他们母子旁边看护着他们,后来也困着了。在梦里,他给自己的儿子起了个名字,叫“雪儿”,和晶晶的意思一样。
此时,这间小茅屋里显得非常宁静安详,屋外的林海雪原已经在黎明中变得明晰起来。暴风雪停止了,东方的天空露出了粉红的曙光,仿佛慈悲的苍天在关照这人间的三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