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下狠心买了一个弹簧秤，放在口袋里，立刻觉得硬气多了，如同腰里掖了一把手枪。离休后他闲得难受，没事找事承揽了家里的采买任务。一来可以活动腿脚，延缓筋肉萎缩；二来和社会保持一点联系，看看、听听、说说，不至于与世隔绝，过早地丧失活力。然而，如今上街买东西是何等困难，上当受骗，买的东西不顺心，在外面受气，回到家受埋怨。特别是缺斤短两的事情经常发生，回到家后再发现已经晚了，回去找也说不清楚，反惹一肚子气，不值得。如今有了弹簧秤可便当多了，当场验证，随时都可讨得公道。

他相中了一挂香蕉，很漂亮，价格也合理。只是卖主长得神头鬼脸，不是个好惹的货。以往他买东西不但挑货，还要挑人，一看卖主不是善类，无论货多好也躲得远远的。老马摸摸口袋里的弹簧秤，如今有了它还怕他何来？何况小贩的柜台前还立着一个纸牌子，上写：“缺一两我是孙子！”这句广告词果然有效，他的摊位前围着一群挑选水果的人。

老马把自己挑好的香蕉递过去，小贩过了秤收了钱：“七块零五，就算七块。”他接过香蕉，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弹簧秤，用秤钩钩着香蕉把一称，少二两多。

“同志，分量不够哇！”

“你的秤不准。”小贩眼露凶光。

“我这是新秤，经国家验收合格，准予使用的。”

“我的秤是联合国批准的！你想要吗？”小贩一把抢过香蕉放到自己的货堆上，把七块钱摔给他。

“哎，你这是什么态度？”老马开始脸发白、手发抖。

“这是好的，你又想吃香蕉又怕花钱，跑到这儿来搅和我的买卖，老不死的！”

“你怎么骂人啊？”

“我骂你了，老不死的！快滚开，别耽误我卖货。”

“你看看你自己写的牌子……”

“我的牌子怎么了？”

“缺一两你是孙子！”

“不错，缺二两我就是你爷爷！”

“你……你们大家给评评理……”老马感到眼发花，气发紧，他硬挺着不让自己摔倒。他指望大家会主持公道，替他说话。因为都是消费者，利益是一致的。给他的分量不够，给别人的分量也不会够。

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公道话，相反，倒有人向小贩讨好。他们也许怀着一种侥幸，认为经过这样一闹，小贩再给后边的人过秤时可能不会少给分量了……

老马摸摸索索地回到家就病倒了。家里人听完事情的原委，也没有去找小贩理论，找去也讨不回公道，只会再讨一肚子气。于是都埋怨他——

“首先你就不该带着弹簧秤去买东西。现在的市场是一个弹簧秤就能找到公平的吗？你不是不吃不行吗？不是不买不行吗？既然如此，就自认吃亏倒霉。吃了许多大亏都认了，何必计较这些小亏呢？吃亏是福，古人说得太对了。你买香蕉是为了润肠通便，不是为了惹气生病。为了二两香蕉弄成这个样子，岂不是更亏了！”

老马一摔弹簧秤：“闭嘴！这还是共产党的天下，我不信就没有说理的地方。”

“你是老党员，就应该懂得共产党怕就怕认真二字。既然大家都怕认真，都不认真，你又何必脱离社会，脱离群众，认真给自己找病呢？”

老马闭上了眼睛，完了，老了，不认输不行了。从此他就很少出门了，说话也越来越少，形神日渐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