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却是钟慨。钟慨闻知父亲去世的噩耗,心中如煎似熬,怎能痛快?
祁莹一怔,随口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大的脾气?有你这样救人的吗?凶巴巴的像尊恶神。你又不肯告诉我你是谁,我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随随便便地就跟着一个陌生男人走呀?”
钟慨强抑住无名之火,压低了音量道:“对不起姑娘,我心情不好,请你见谅。”
祁莹望着那一张因激动有些变形的脸,心中不觉有几分震荡。她也说不出是什么理由,乖乖地跟着那人走了。
两人刚离去一会儿,两个巡警和几名保安冲进舞池,喝令道:“不许打架斗殴。”痞子们一见,全都立刻老实起来了。
保安看了一眼痞子们,把脸连忙扭开,却上前对汪洋嚷道:“你干什么你,不好好跳舞找你的乐子,打什么架?说,是不是你小子挑的头?”
痞子头拉起地上的汪洋,拍拍他的脸蛋道:“我们没打架,我们和他逗着玩呢。哥们儿,你说是不是?”
汪洋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血,说:“不错,我们是在闹着玩呢。”
巡警不悦地瞥了一眼汪洋。这种没趣的场面他不是头一次遇到,受害人怕报复,往往忍气吞声。却不知汪洋是别有他因。巡警指着痞子们道:“听着,不许再胡闹了。谁要是再敢胡闹,小心我把他抓到局子里去蹲两天。”
舞厅经理随即也赶了过来,朝痞子头使了一个眼色,连忙走上前息事宁人地对巡警说:“没事了,没事了。一场误会。纯属一场误会。”又骂道,“太平盛世,是哪个捣蛋的报了警?惟恐天下不乱怎么着?”
巡警见状教训了几句,也就走了。
在路旁,钟慨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他急不可耐地打开车门,把仍有些犹豫不决的祁莹先让进去,他自己也低头正要钻入,不料后背蓦地让人重重地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气愤的女声喊了起来:“姐夫,原来真的是你!……”
钟慨回过头来。原来是小姨子那雨心。
那雨心这晚与几个女伴相约来此跳舞,才走到门口,就见一个戴着大口罩的男人扯着一个女子飞快地跑了出来。那身形极为熟悉。她心下狐疑,找了个借口先让几个女伴进去,随后一路观察,跟踪而至。
钟慨松口气道:“雨心,是你呀,吓我这一大跳。”
那雨心气咻咻道:“不做贼心虚你怕个什么?好你个钟慨,你这是唱的哪一出?英雄救美是不是?哼,我姐说你变心了我还不相信,没想到真让我姐说着了,你果真是色胆包天有外心了。”
钟慨委屈道:“雨心,天地良心,你可不能冤枉我。”
那雨心内心里一直暗恋着钟慨,只是碍于姐姐,这一层感情无法袒露,这时她见钟慨背着姐姐在外偷情,此举不仅伤害了姐姐,更严重地伤害了她的心。她用手指着车内,欲哭无泪道:“你别不无理取闹?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嫌我破坏了你们的好事是不是?哼,你在外面背着我姐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还不让人说,反倒说我无理取闹。你还讲不讲理啦?”
钟慨焦躁道:“好好,别闹了,我求求你别闹了,你先回去,帮我照顾一下你姐姐,我办完事就回去。我没有时间了,回头我再好好给你解释。”
说完,就要钻入车内,却让那雨心上前拖住了胳膊。
那雨心斩钉截铁道:“不行,你得跟我马上回去。就算你对我姐真没感情了,难道对你死去的老爸也没感情了吗?”
钟慨仰面向天,顿时泪飞如雨。他怔了半晌,然后飞快地抹了一把泪,黑着脸道:“你走开,我的事情不用你来管。”
他粗暴地推开那雨心,正欲再次钻入车内,却忽然发现车后座上已是空空如也。
钟慨打了一个激灵,忙问司机道:“人呢?”
司机耸耸肩,道:“走了。从另一个门。”
钟慨闻言转向那雨心,没好气地问:“我背对着车没看见,难道你也没看见吗?”
那雨心轻描淡写道:“我当然看见了。”
钟慨跌足道:“那你为什么不及时告诉我?”
那雨心有些得意道:“怎么,心疼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巴不得她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走得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她才好呢。”
钟慨觉得此时的那雨心真是不可理喻,他气得不再去理睬那雨心,又转向司机道:“什么时候走的?”
司机指了一下那雨心道:“就在你们俩刚才吵架的时候。”
钟慨又道:“她去哪儿啦?”
司机道:“我看她走了没多远,又搭乘上了一辆黑色奥迪车走了。”
钟慨追问道:“还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号吗?”
司机漠不关心地摇摇头。
钟慨有几分着恼道:“你怎么让她走了?她走了,我可不付给你车钱。”
司机举起一张大钞,不慌不忙笑道:“没关系,那位小姐已经给过了。”
钟慨干了这么多年警察,还没有人能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他回头狠狠斜了一眼那雨心道:“都是你胡搅蛮缠,这下你满意了吧?”
这时司机探出头问钟慨道:“哎,你还坐不坐车啦?不坐我可走了。”
钟慨突然咬牙切齿道:“坐。”
说完,矮下身赌气般一屁股坐到了车里。司机旋即发动了车子,那雨心一愣,随即气得头昏脑涨,口不择言道:“怎么,你还不死心,还想着去追她、去风流快活吗?”
钟慨抬起头,冲那雨心突然大吼一声道:“不!我回家。我回家……看我爸……”
话到最后,已是双手掩面,悲声难抑。
祁莹此刻正心事重重坐在那辆黑色奥迪车里,身边坐着衣冠楚楚的田鹏远。
祁莹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田鹏远一副关切的口吻道:“把你一个人扔在那种地方,我怎么能放心得下?我得有始有终完璧归赵嘛。”
祁莹经过这连番的折腾,已是身心俱疲,她淡淡地说:“那就谢谢你了。”
田鹏远笑道:“跟我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怎么,还在想着汪洋?……想必你也看到了,汪洋的确已经是不可救药了。莹莹,你对他可谓是仁至义尽了。”
祁莹埋首不语。她此时的样子充满了忧郁之美。
田鹏远心中又痒,他顿了一会儿,又岔开话题道:“你知不知道方才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会好心好意地救你?”
祁莹扭头看着田鹏远,轻轻摇头道:“不知道。他是谁?”
田鹏远冷笑了一下道:“他叫钟慨,是一个警察,专门负责缉毒的。”
祁莹心里又是一惊。
田鹏远叹了口气道:“来者不善,他是别有用心呀!要是让他从你身上顺藤摸瓜,得知汪洋的事情,那汪洋可就彻底毁了。”
祁莹沉思了片刻,然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田鹏远道:“切记,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救你是想要利用你,从你嘴里掏出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祁莹回想起刚才对钟慨产生的好感,道声好险,差一点就让人家利用了。思忖间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田鹏远瞥了眼祁莹,不怀好意道:“莹莹,要不要随我到别墅去,那里清静,我给你做几样可口的饭菜,吃完后你就在别墅好好休息休息。”
祁莹摇摇头拒绝道:“不。我今天太累了。还是把我送回雷迪亚公司吧。”
田鹏远正想再继续劝说,手机忽然响起,他按下接听键,里面传出欧阳筱竹软绵绵的声音:“喂,是我。吃过饭了吗?你什么时候回家?”
田鹏远一本正经道:“还没有。临时有一个紧急会议要召开,部署扫黄打非,也不知道会忙到几点。也许会忙一宿也未可知。别等我,你先睡吧。”
欧阳筱竹不情愿道:“我一个人实在是睡不着,鹏远,这一阵子我老是失眠。就算是好不容易睡着了,也睡不踏实,老做噩梦,梦见你被别的女人抢走了,那女人长得是又年轻又漂亮……”
田鹏远有点不耐烦地打断妻子的絮叨,哄道:“别胡思乱想了,快睡吧。我马上就要开会了。会议有纪律,必须一律关机。好了,我办完事会尽快赶回家的。晚安。”
田鹏远听妻子有气无力地说:“好吧。那你早点回来。”随后他就把手机关闭了。
田鹏远自嘲地笑了笑,对祁莹道:“怎么样莹莹,还是跟我到别墅去吧。今天晚上,我相信我会送一个好梦给你。”
祁莹神色黯然道:“不。我真的好累,我想一个人安静会儿。请你送我回公司去。”
田鹏远望了一眼身心疲惫的祁莹,竟也莫名地隐隐产生几分心疼,当下心中盘算道,我不勉强你,我一定会把你征服,让你乖乖地主动地对我投怀送抱。主意已定,遂大大方方道:“那好吧。我不勉强你,更不会乘人之危的。”
祁莹一怔,这倒令她始料未及,她原以为他又会纠缠自己意有所图。不由得感激地看了田鹏远一眼。对他微微一笑。
这一瞥一笑直让田鹏远心花怒放。
车到了雷迪亚公司门前停下,祁莹走下车,正待离去,又忽然被坐在车中的田鹏远叫住了。祁莹转过身来,茫然地看着田鹏远。
田鹏远走下车,走到祁莹面前,顿了一下,目光痴迷焦渴地望着祁莹的嘴唇道:“莹莹,能不能让我吻你一下?”
祁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正在犹豫间,田鹏远已如醉如痴地向祁莹的樱唇吻了过来。
“不行。”祁莹一着急,她脸色通红,连忙伸出小手把田鹏远的热吻堵在了半途。
就在这时,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徐徐从眼前驶过。车窗内,一个女人神情幽怨、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
田鹏远背对着路面,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祁莹眼尖,余光一瞥,她马上认出了这位女士是谁。深入骨子里的一种东西倏地窜了出来,她当下心念一转,把手放开,回手指着自己光洁的额头,对田鹏远娇羞道:“不许吻别处。只许吻这里。”
田鹏远怔了一下,随即欣喜若狂,他果然依言俯身在祁莹的脑门上陶醉地深长一吻。
不等田鹏远细细品味,祁莹突然摆脱开田鹏远的热吻,似羞臊不已地转身低头,一言未发地跑进了大门里。
田鹏远目送着祁莹腰肢款款,风摆杨柳般走进公司大楼,伫立片刻,随即也心满意足地上车,掉头,汽车咆哮一声,很快隐入茫茫夜色中。
那辆夏利出租车随即也在前方停下,司机手扶方向盘,通过后视镜问后座上的女人道:“哎,大姐,还跟不跟那辆车啦?”
女人把视线收回来,有气无力道:“不必了。”
司机有些同情这个女人,打抱不平道:“你别怪我冒昧,我猜那是你老公对吧。这位大姐,我劝你也别太难过。眼下这种事海了去了。你想开点。你条件这么好,大不了再找一个更好的。这世道,他妈的,有谁没谁呀?……”
女人皱眉掏出一些钱,递给司机道:“谢谢你了师傅。这些钱不成敬意,还希望你能把今天的这件事忘掉。”
司机接钱在手,兴高采烈地边数钱边点头道:“您也太客气了。不瞒您说,干我们这一行的这种事一年里能遇上八百回,早就见怪不怪麻木不仁了。您放心,就冲这钱老大的份上,我今天绝对是失忆。”
这女人正是欧阳筱竹。
那雨心正要离去,却听得背后传来一声闷响,原来是汪洋被那几个痞子七手八脚地抬着,下了台阶,重重扔在了舞厅外面的空地上。
痞子们拍拍手,笑骂了几句就转身回去了。
汪洋无言地爬起来,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又往前一扑,跌倒了。
那雨心同情心顿起,她走过去将他搀扶了起来。
那雨心担心道:“不要紧吧?”
汪洋凄切一笑道:“死不了。要是死了反倒好了,解脱了。”
说罢,轻轻挣开那雨心的搀扶,又趔趄着努力朝前走。勉强走出了十来米远,又“扑通”一声跌倒了。
那雨心又连忙跑过去将他扶起。
汪洋睁开眼,目光哀伤地看了一眼那雨心道:“请你答应我三件事……一、不要报警;二、不要送医院;三、不要管我。谢谢。”
说完,脑袋一沉,双腿一软,昏了过去。
那雨心此刻心内如焚,家里已是塌下了天一般,她需要马上回去安慰妈妈和姐姐,却不料在这个时刻,又让她遇上这样一件颇为棘手、左右为难的事情。
某一瞬间,她突然体谅到了钟慨的苦衷。
那雨心双臂吃力地搀着汪洋,两人几乎形同搂抱了。
恰在这时,小李子出现在她面前……
本来没有烟瘾的汪洋,在吸完田鹏远送给他的那条烟之后,便烟瘾大发,欲罢不能。刚开始他并没有觉察到是这烟里有名堂,他又在楼下的小卖部买过几盒烟,迫不及待抽过几口之后,身体内仍是蚁痒不止,感到不能过瘾,他还只道是田市长的烟好,还曾暗笑自己的人低嘴高。待他终于耐不住烟瘾的折磨,狠狠心买了两盒同样牌子的香烟,贪婪地吸到嘴里,一支吸罢,如酒鬼饮水。他手颤抖着,一气连抽了十几支,直到舌头发麻,还是难解周身之渴,更休说那烦恼皆抛物我两忘的幻境了。
他心里暗自一惊,一种不好的感觉不可遏止地涌上心头。他始而怀疑到这烟有问题。
这天夜晚,他心烦意乱,独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来回乱走,身体内的啮噬声如阵阵潮水不断,心灵上的巨大痛苦更是难以言说。他只有一个人默默地忍受这来自身心两方面的痛苦和煎熬。
走到夜精灵舞厅门口,听到里面歌舞升平,轻松的音乐声令他暂时得以忘忧。他生性内向,不喜交际,从未涉足过舞场,此时也不想进去。但音乐却让他着迷,音乐多是当下流行的情歌。更确切地说,是音乐中那缠绵的爱情让他百感交集。
正徘徊苦闷中,一个贩子模样的男人鬼头鬼脑地过来。他一到夜间,便如幽灵一样出没于歌厅舞榭间。彷徨无计的汪洋早已入他眼中,依照经验,这种人理所应当地成为他捕猎的最佳对象。
他近前搭讪道:“先生,你好像不怎么开心呀?”
汪洋瞧了他一眼,没有理睬,接着要走。
小贩伸手拦住去路,不愠不火笑说:“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嘛。怎么样,想不想寻开心?我这儿有‘冰糖’,还有摇头丸,要不要来一颗?”
汪洋怔住道:“什么冰糖?我不要?”
小贩有几分不屑道:“这你都不懂,你也太有些落伍了。告诉你,这可是好东西,它可以解除你的一切痛苦,让你忘掉所有烦恼,让你‘飘’起来。看你心事重重的,怎么样,想不想‘飘’一把?”
汪洋明白了,这是个贩卖毒品的小贩。汪洋气愤地拒绝道:“我没有什么心事,我快乐得很。你认错人了。”
说完低下头就走,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小贩满不甘心地说道:“没关系,先生。咱们一回生二回熟,买卖不成仁义在,仁义不在信誉在。我叫阿三,你什么时候想飘了,就尽管来这儿找我好啦。”
汪洋一言不发地走了。他脚步匆忙,如同逃避瘟疫一样快速离开了。
汪洋知道,他如果不快点走,也许会真的驻留在那里,去用生命和毒品作一场生死的交易。他身体内渴望的似乎正是这样的一种东西。
汪洋又度日如年地忍耐了几日后,他终于在一天晚上,怀着耻辱、放纵、自虐及欲证实什么等等复杂心情找到了那个小贩。
当他深深吸上一口后,一下子就找到了那种松弛空幻的感觉。他明白了自己染上的不是烟瘾,而是远为可怕的毒瘾。同时他也最终证实了心中的猜测——田鹏远送给他的那条烟含有毒品。
难道是田鹏远有意加害?他实在不敢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他想起当时田鹏远曾说过此烟是他人所送。不知这是否为一个托词。如若是真,汪洋忽然有些激动,那自己岂不是无意中替田鹏远解了一场危厄?尽管代价沉重,也许自己会因毒瘾发作而死,但总算是得以报答了田鹏远对自己全家的一番深重恩情。汪洋思前想后,顾虑重重,若将此事捅出,则田鹏远即使与此无关,却也可能会招致收受他人贿赂之非议。他脑海中翻来覆去,置自身于不顾,首先为田鹏远考虑得面面俱到,他惟恐自己一个不慎,冤枉了恩人,毁掉恩人的清誉和政治前途,那他日后将无颜面对家人以及自己的良心。
夜里,汪洋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他耳边又不时响起祁莹对他说过的话。他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惶惑,他想祁莹对田鹏远的看法也许是对的。他起床下地,打开台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日记本来,如实记录下了自己染上毒品的过程。写到半截,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始东翻西找,终于从床下找到了一个残存的烟头,以及那条烟的外包装盒,那上面有田鹏远的指纹。他要将烟盒烟头和日记一起,在必要时作为证据交给祁莹。
他万没有想到,这条烟的外盒上除了有田鹏远和自己的指纹外,还有更早的祁莹留下的指纹。
这条烟正是当初祁莹在别墅里送给田鹏远,欲使其走向毁灭的毒品烟。老谋深算的田鹏远收下烟后,多了个防范的心眼,把烟拆开取出一支后,秘密找人鉴定了一下,得知其中含有较高纯度的海洛因,能使人快速上瘾。他不动声色,把烟又重新封好。并且最终又转手送给了汪洋。
翌日,汪洋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了。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这是一张单人床,床头迎面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个镜框,里面是一张由电脑模拟下载的年轻女子画像。汪洋定睛细看,依稀就是昨晚上前来搀扶自己的那位姑娘。难道这是来到了那姑娘的闺房?他连忙翻身坐起,又接着环顾四周,在依窗的书案上,还摆放着一张陌生的英俊小伙子的小幅相片,那小伙身穿警服,头顶蓝盾,踌蹒满志地冲他笑着。
乍见之下,汪洋不由吃了一惊。
不消说,这是刑警小李子的蜗居。自那次在接警中心与那雨心不期而遇,小李子受到那雨心的捉弄,他丝毫不起怨恨和恼怒,反倒觉得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坏坏的可爱。他怀着对那雨心美好的追忆,私下里用电脑给那雨心绘制了一幅肖像,挂在室内,日夜相看,幸福无边。
汪洋回忆昨夜遭遇,心中暗生感激。
他将自己睡过的床铺整理好,然后悄然打开房门,不告而别。
钟慨一家笼罩在哀痛的气氛中,经现场勘验,钟世杰的确系溺水而亡。传说中布丁河今年的死亡名额不幸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临时搭起的灵棚里,钟慨及其家人垂首为钟世杰守灵。谢虹忙前忙后,照应着前来吊唁的人们。
钟慨心生疑窦,父亲走得何其匆忙,这不得不让他产生几分怀疑。
那雨心搀扶着母亲冷梅前来吊唁,冷梅凝视着钟世杰的遗像,老泪纵横。那雨心和姐姐那天心一见,心中酸楚,更是忍不住抱头痛哭。
钟慨将岳母扶到内室的椅子上坐下,谢虹一见,忙递过一杯茶水,请老人喝。冷梅端过茶杯,却是难过得喝不下去。
钟慨与冷梅泪眼相对,钟慨悲声问道:“妈,您还记得那次和我爸分手时的情景吗?尤其是当时有什么异常情况?请您仔细回忆一下,我总觉得我爸死得蹊跷。”
冷梅擦了一把眼泪,果然陷入了回忆。她一边回忆一边陆陆续续地说着,说到钟世杰突然说有事起身离去,这时她说道:“好像有一个人从我们眼前经过,老钟一见,就显得魂不守舍的。那人走了没一会儿,老钟就走了。”
钟慨迫切道:“那人长什么模样?男的女的?”
“样子……样子我可记不起来了……”冷梅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说道,“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是个中年男人,好像还戴着副墨镜。”
钟慨一凛,脱口道:“墨镜?”
谢虹望着钟慨,也一旁沉思自语道:“墨镜……”
这时又有人前来吊唁。
钟慨忙安顿好岳母,走回灵堂,见是局长唐若飞在灵前默哀。他磕过孝子头致谢之后,爬起身来,突然向唐若飞恳求道:“局长,我想对我父亲进行剖尸检验。”
那天心闻言,抬起泪眼一怔,随即对钟慨哭道:“钟慨,你疯了?莫非你职业病又犯了不成?这开膛破肚的……让咱爸怎么上路呀?”
钟慨听妻子这么一哭,悲情更是难抑,却继续毅然决然对唐若飞道:“请您答应我的这个请求。我想我父亲在天之灵如果有知,他作为一个老公安,也一定会同意我的想法的。”
局长唐若飞在灵前伫立良久,他长叹一声,红了眼圈道:“好吧。”
市局尸检所在昏暗阴冷的地下室,推开解剖室的门,一股福尔马林气味扑面而来。
在荧光灯的照射下,身穿白大褂的法医叶向南正在做着准备工作。神情悲戚的钟慨在唐若飞和谢虹两人的陪同下,缓缓站在了钟世杰的尸身前。
谢虹站在钟慨身边,望着解剖台上肿胀的尸体,不知为什么,她一点也不害怕。
“准备得怎么样了?”唐若飞询问道。
“报告局长,已经全部准备就绪。”法医叶向南回答。说罢走上解剖台,操刀在手。
唐若飞回头看了一眼钟慨,征求道:“钟慨,怎么样?咱们开始吧。”
钟慨不言,怔了一会儿,他忽然朝着父亲的遗体连连鞠了三个躬,撕心裂肺却又是轻轻地开口道:“爸,儿子对不住你老人家了!……”
话声甫毕,热泪长流。
谢虹见状,也禁不住偷偷抹起眼泪。
尸检结果终于出来了。
叶向南向唐局长汇报道:“死者肺部有大量水肿现象,由此肺脏体积膨大重量增加,这是导致死亡的惟一原因。死亡时间应该在前天上午十一点钟左右。”
“你可以肯定是溺水而死吗?”唐若飞眯起眼睛问道。
“死者溺水死亡,这一点确凿无疑。”叶向南停顿了一下,又迟疑道,“不过,令人可疑的是,死者肺部的水质与布丁河的水质不尽相同。”
钟慨血往上涌,道:“到底是什么水?”
叶向南道:“从化验结果看,应当是全市统一供应的自来水。还有,死者头部虽没有明显外伤,却有脑震荡痕迹,很可能是钝器外裹绵纱之类击打所致。”
唐若飞在地上踱了几步,沉声说:“如此说来,钟世杰同志是被人谋杀,而非失足落水。而且,布丁河也并非是犯罪第一现场。”
叶向南点点头道:“很有可能。”
唐若飞把目光转向钟慨,沉缓道:“你怀疑是谁干的?”
钟慨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田鹏远。”
唐若飞道:“有证据吗?”
钟慨痛苦地摇了摇头。
唐若飞上前双手按住钟慨肩膀,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是无言以对。待了一会儿,他蓦然惊觉道。“咦,小谢呢?”
钟慨闻言,连忙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刚才还在的谢虹,倏忽之间已不见了。
钟世杰的确是被人谋杀致死。
程北可将钟世杰诱至一处清冷的宾馆外,却并不急于进去。他站在门外的台阶上,抬腕看表,那神情似在等待什么人。不一会儿,一辆黑色小轿车如风驶至,随即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同样戴了副墨镜气宇轩昂地走了下来。
钟世杰隐身在远处,连忙定睛一看,心里不由狂跳了起来。那人不是别人,依稀便是田鹏远。
他掏出纸笔,迅速记下了几个字,叠好,藏在身上。
田鹏远和程北可见面之后,却只是佯作不识,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一前一后,拉开数步距离走进了宾馆。
钟世杰悄悄尾随,见二人进了电梯,楼层数字节节上升,最后显示在最高的顶层十八层停下。他瞧见左右无人,随后也来到了十八层。
走廊里静阒无人,他小心谨慎地一边走,一边注意留神着每一个房间的动静,终于在接近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里,他听到了里面有谈话声。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凝神谛听着,同时用眼睛的余光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里面声音不大,隐隐约约的,似在密谋着什么。
只听得程北可献计献策道:“田市长,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刻不容缓,否则后患无穷,你一定要当机立断,千万不要有妇人之仁呀……田市长,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咱们不妨……田市长,别再犹豫了,无毒不丈夫,常言道死无对证,只有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程北可侃侃而谈,毕恭毕敬地一口一个田市长称呼着。
屋内田鹏远却似在踱步沉思,半晌不语。
钟世杰蹙起眉峰,心中暗暗思忖这二人又要做什么坏事?他聚精会神,把耳朵更紧地贴在门上窃听,一时间忘记了危险。
却不提防此时田鹏远并不在这间屋里,屋内只是程北可一人,这是他为了吸引钟世杰的注意力而唱的独角戏。相邻的一间房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手里举着一根缠裹着厚厚纱布的铁棒,从钟世杰身后蹑手蹑足地过来,照着钟世杰的脑袋便是一下。
钟世杰觉出了异样,正待回过头察看,却只觉得后脑勺上重重地挨了一下,紧接着眼前一黑,身不由己地软倒在了门前走廊上铺就的猩红的地毯上。
程北可和打手一起,三下两下麻利地将钟世杰拖入房间内,并随手关上房门。
程北可在屋子中间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径直走到卫生间,他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面的洗漱台,接着无声地阴阴笑了起来。
少顷,他用水塞将肉粉色的洗脸池堵住,然后双手同时拧开两个水龙头。两股洁白的水柱激射而出,不一会儿,水池内便迅速地注满了清澈的自来水。
待钟世杰苏醒过来时,他的双臂已经被那个壮汉反拧在身后,程北可手里捏着一张二指宽的小纸条,正兴趣盎然地欣赏着。
钟世杰一望之下,正是自己以备不测时藏在身上的那张纸条。不意被谙熟此中门道的程北可搜了出来。
只见纸条上记载着:雄丰宾馆。程北可!田鹏远(?)
下面另起一行是日期:×年×月×日×时×分,时间精确到了分钟。
程北可边念边戏谑地笑道:“田鹏远。问号。钟世杰,你果然上当了。不过你这个昔日自命不凡的检察长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老眼昏花不敢确认。现在,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田市长,不妨告诉你,站在你身后的这个小伙子叫小亮,是我豢养的一个打手,他不过相貌、身材略似田市长而已,我又把他加以一番训练和包装,使他看上去又添了几分形似罢了,从专业角度讲,还远远未到逼真和神似的程度。嘻嘻,这里哪里有什么田市长,只有我程北可一人在这屋子里面唱独角戏。怎么样,我的表演还过得去吧?是不是已经达到了以假乱真炉火纯青的地步?”
程北可念完,当着钟世杰的面,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打火机。他点燃纸条,眯着眼睛观赏着那红弱的火焰舔着纸条,直至将那纸条一点点烧成灰烬。
钟世杰怒发冲冠道:“你们想干什么?”
程北可慢条斯理道:“想干什么?想干什么你刚才不是躲在门外,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吗?你要是还不明白,我不妨再告诉你一遍,我们想要你死!”
程北可恶狠狠地向小亮一招手,身高力大的小亮随即将钟世杰的头猛地按入洗脸池内。
钟世杰只觉得眼前茫茫一片水雾,窒息的感觉涌来,他剧烈挣扎起来,求生的欲望使他力量陡生,又猛地将头从水中不屈服地高仰了起来。程北可见状连忙扑上去,与壮汉一道死死按住了钟世杰的头。并再一次压入水池中。不一刻,钟世杰让四只手牢牢按住了头颅,被凶残地活活溺毙在洗脸池内。
程北可又从死去的钟世杰身上摸出家中钥匙,交给打手小亮,并令其迅速潜回钟世杰家中,趁那天心等人尚在植物园内游玩未归,偷出钟世杰平素钓鱼所用的鱼具。
其后,二人将钟世杰移尸至布丁河,抛尸入水。布置了钟世杰来此钓鱼,不慎落水身亡的现场。
做毕了这一切,小亮蓦地想起了什么,他从身上掏出钟世杰家中的钥匙,笑着咕哝了一句,扬臂正待抛入水中,程北可见状,连忙阻止。
小亮不解道:“都大功告成了,还留着这玩意儿干什么?”
程北可接钥匙在手,深谋远虑一笑道:“留着吧,也许说不定哪天它还能发挥余热,再度派上用场哪……”
二人在气氛友好的笑声中上了车,程北可一反来时,他口称小亮累了,推让其坐入后排座去休息,并抢先一步坐进了驾驶座。
小亮浑身不自在地坐在后排座上,不好意思道:“程哥,这怎么敢当?哪有让大哥开车,当小弟的反而坐在后头享受的道理?”
程北可不以为然道:“小亮,咱俩谁跟谁?今天你帮我完成了奇功一件,多有辛苦,我应当重重犒劳犒劳你。”
说罢,摸出一罐筒装啤酒来,扔给后座上的小亮。
小亮忙不迭称谢道:“程哥你太客气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平常老受你关照,始终无以为报,这区区小事,还不是小弟我应当做的。”
他受宠若惊地打开啤酒,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程北可,随即仰脖一饮而尽。
程北可一踩油门,驱车沿着布丁河岸向上游荒寂无人的芦苇滩驶去。
片刻之后,小亮手捂腹部忽然嚷痛起来。他另一只手艰难地扶上程北可的肩膀,示意程北可停车。孰料,程北可头也不回,置若罔闻。
小亮终于反应过来,又骇又愤道:“这啤酒里有毒,你、你想杀人灭口?!”
程北可并不否定,他淡淡一笑道:“是。说实在的,在你身上下了那么大的投资,我也舍不得让你死,可是兔死狗烹,卸磨杀驴,这本是历代用人之道,没办法,事出无奈,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小亮,你应当体谅我的难处。”又假惺惺劝道,“小亮,这世界太苦,其实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你就安心地、欢欢喜喜地去天堂吧!我向你保证,我决不会忘了你这位有功之臣,以后每逢你的忌日我都会给你烧纸的。”
说话间,小亮已经是痛得面目扭曲,说不出话来,他如一只龙虾般蜷缩在后座上,突然身体一挺,七窍流血而死。
钟慨强烈地意识到,父亲的死必与自己正着手调查的案子有关。他脑子里不断迸出“田鹏远”三个字。他依稀觉察到父亲多年来,始终在不懈地追查当年鸿图造纸厂的那桩失火案。田鹏远遇刺案发生后,父亲暗中时刻关注自己,并且不显山露水地帮助自己拨开迷雾。若不是父亲的点醒,他不会那么快就转移侦破方向,反出人意料地将受害人田鹏远纳入视线。如今案情似乎刚有了一点眉目,父亲却突如其来地遭人谋害了。父亲是个宽厚的长者,不拘小节,父子之间感情甚洽。钟慨一直视父亲为自己的良师益友。可父亲却从此永远地离自己而去了。他身为一个刑警队长,却保护不了自己的父亲,情何以堪?愤怒的火焰燃烧在他的全身。
他真恨不得立刻将田鹏远的伪装揭穿,把他绳之以法,可惜到目前为止,手里还没有掌握到田鹏远任何有力的证据。他独自埋头走进队里的健身房,冲着一个悬挂的沙袋一通拳打脚踢,借此发泄着胸中难言的郁闷。
这时,一个值班民警进来报告,说看守所方才来电话,称谢虹只身一人将蜘蛛提走了。看守所问她,她只说是奉上级命令,要对蜘蛛实施突审。事后看守所越想越不对劲,故来电话询问钟慨是否确有其事。
钟慨一惊,暗道了一声不好。
谢虹从看守所提走了蜘蛛,一路上义愤填膺,径直来到了市政府的市长办公室。在门外的走廊上,她迎面遇上了秘书小黄,遂问道:“田鹏远在吗?”
秘书小黄见过刑警队的这朵漂亮的警花,只恨无缘结识。今天谢虹从天而降,可谓天赐良机,秘书小黄正笑容可掬地冲谢虹点头,却闻听谢虹对田市长如此称呼,不由一怔,笑容半僵在脸上道:“田……田市长刚开完会,有些疲劳,现正在办公室里休息。”
谢虹一听,猛拽一下身后的蜘蛛,也不理会欲对她献殷勤的秘书小黄,一言不发地就要往里闯。
秘书小黄急道:“小谢,你预约了吗?影响了领导休息,我可吃罪不起呀!”
谢虹杏眼圆睁,瞪他一眼道:“黄秘书,妨碍了办案,你更吃罪不起。”
秘书小黄还要阻挡,见谢虹来势汹汹,不由自主地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谢虹上前旋开门把手,将门猛然推开。她拽着蜘蛛一进门,随即用脚后跟一磕把门关上。
此刻田鹏远果然正将身子微靠在皮椅上,闭目养神。见一个年轻的女警察突如其来地闯了进来,连忙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田鹏远立足未稳,谢虹已经飞身冲到他面前,她迅疾地掏出手枪来,猛地用枪口顶着田鹏远的脑袋,喝问道:“说,是不是你害死的钟老伯?”
小黄在门外一见,立时唬得脚酸腿麻、魂飞魄散,他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马上向公安局长唐若飞报告。
田鹏远强自镇定道:“你是什么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谢虹理直气壮道:“我是刑警队的谢虹,我来替我们钟慨队长讨个公道。”
田鹏远怔了一下,心中随即明白了八九分,泰然自若道:“你原来是钟慨的手下。我认识钟慨,他是市公安局的刑警队长,专门负责侦破我遇刺一案对不对?可是,我不明白,你怎么突然间调转枪口,把目标对准起我来啦?这是钟慨的意思吗?……还有,你刚才说什么?他的父亲钟世杰同志难道过世了吗?那位老同志不是一向身体都很硬朗吗?我还记得他组织的义务普法宣传队……”
谢虹气急败坏打断道:“你装什么蒜?你老实交待,你是怎么样害死钟老伯的?你要是不肯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一枪打死你。”
田鹏远威武不屈道:“你这是搞刑讯逼供,是搞莫须有!法律是讲证据的,你凭什么怀疑是我干的?你这个女孩子,你也太冒失了。请你冷静一点,我和钟世杰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害他?如果你实在是蛮不讲理,那你就尽管开枪好啦。我田鹏远光明磊落,无愧于心,还怕你的威胁?你别忘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你敢开枪,你作为杀害市长的凶手,绝难逍遥法外,必将绳之以法。不光是你,连同你的那位钟队长,也必定逃脱不了法律的严惩。”
耳听田鹏远的这一番大义凛然的慷慨陈词,谢虹内心里简直哭笑不得,心说怎么这一番话本应是自己对他说,却怎么被他抢先说了去,口中连声说:“好好,你不愧是田鹏远,能言善辩,真会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你今天休想抵赖,你要证据,我就拿证据给你看。”
说着,将蜘蛛拉到跟前,她指着田鹏远对蜘蛛道:“你仔细看看,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蜘蛛看了看,摇了摇头。
情急中,谢虹又从怀中掏出一副预先备好的墨镜,给田鹏远强行戴上。田鹏远知道其用意,不禁心中暗笑,嘴上却道:“我抗议,你这是滥用警权。”他故意抗议了几下,然后乖乖让她给戴上了。
谢虹扭头对蜘蛛嚷道:“蜘蛛,把眼睛擦亮点,你不是最恨这个墨镜吗?你再好好看看,到底是不是他?”
蜘蛛又往前凑了凑,果真听话地揉了揉眼睛,端详了半天,仍是摇摇头。
谢虹大失所望。她本来也没有什么证据,此举只是心中激愤,一时冲动,欲以武力迫使田鹏远就范。却不想田鹏远处变不惊,丝毫不露破绽。她气呼呼地瞅着田鹏远,她坚信钟慨绝不会无的放矢,可面对老奸巨猾的田鹏远,竟一时也无计可施。举起的手枪也不觉缓缓地放下。
见谢虹一副黔驴技穷的模样,田鹏远立时便小瞧了这个年轻气盛的女警察,连同她的那位素负盛名的刑警队长,心说强将手下无弱兵,钟慨料来也不过如此。他把墨镜摘下,微微一笑道:“你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但你无端地猜疑我,就显得有点不讲道理了。也不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误会了我,我要是个胆小鬼,那今天可就屈打成招了。钟世杰同志我知道,他是个在公安战线上奉献了一生的老同志,我很敬重他,可惜好人不长寿啊。”
谢虹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别自以为你高明,我总有一天会找到你的罪证的。”
田鹏远不卑不亢道:“如果你愿意在鸡蛋里头挑骨头,那我也只好奉陪。作为一个领导干部,我愿意时刻处在群众、尤其是司法部门的监督之下。”
谢虹嘴上功夫怎么及得了搞行政为业的田鹏远,她显得渐渐不敌,不由得恼羞成怒道:“田鹏远,你别把自己打扮得像朵花似的,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田鹏远正色道:“有理讲理,不要出口伤人,更不要搞人身攻击。作为一个执法人员,你这样讲话未免也太失水准了。我当然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是一个完人,我承认身上也有种种缺点,但我自信是一个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人。我现在倒怀疑起你的动机来,如若不是你判断错误,头脑发昏,那就是蒙蔽受骗,被人无形中当枪使了。再或者,就是你受人差遣,居心不良,想借此扳倒搞臭我。你说,那人到底是谁?他给了你多少好处?是不是钟慨?唐若飞?或者是已经下野的孙毅然?……”
谢虹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气得直跳脚,再次举起手枪吼道:“胡说八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你放明白点,是你在审我还是我在审你?我的忍耐是有限的,你要是再不赶快坦白交待,一味拖延时间,胡搅蛮缠,那我可就要立刻为钟老伯报仇,为青川市民除害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冷静的声音:“别乱来。”
谢虹回头一瞥,原来是钟慨到了,不由得心中又惊又喜。
钟慨过去将谢虹持枪的手臂轻轻拨开,从自己屁股后面的皮套上摸出手枪,然后哗啦一声将子弹推上膛,沉声对她道:“闪开,这儿没你的事。这是我的家事,让我自己来解决。”
谢虹一怔,随即明白了钟慨的良苦用心,知她已经将祸闯下,无法收场,故将错就错换下自己。他这是不欲牵累自己,把责任一肩承担。想到这里,心中一热。
钟慨把枪一点点地又逼近了田鹏远的头。
田鹏远不觉吓出了一身冷汗,急道:“钟慨,你有证据没有?”
钟慨坦言道:“没有。”
田鹏远又道:“你不要冲动。你要想清楚,你这样做的严重后果。”
钟慨道:“我想清楚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田鹏远愕然道:“你……你……”
钟慨轻蔑地笑道:“你也有怕死的时候?”
田鹏远听了一怔,随即缓缓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视死如归地朗声道:“共产党员都是由特殊材料制成的,粉身碎骨浑不怕,留得清白在人间。士可杀不可辱,既然你是如此的不可理喻,那么,请你动手吧。”
钟慨恨得牙根子痒痒,他真想即刻为父报仇,咬牙切齿说道:“好你个田鹏远,你真是巧舌如簧,你真不愧是个天才的演员,如今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改悔,还装模作样,在这里大言不惭道貌岸然地演戏……好吧,那我钟慨就成全你,咱们今天不妨来个大结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