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济运看出刘星明不高兴,却不便同他再作解释。谁敢禁止干部开博客,谁就会成为网民公敌。这个话题放到网上去,谈论起来便会无限延伸。非常可怕。刘星明的担心实在也是多余,领导干部没几个敢开真名博客。老同学刘星明是癫子,才开了真名博客。治好了他的病,再给他戴上官帽子,他必定不敢开真名博客了。敢明明昭昭开博客,自己至少得是干净的。手握实权的,哪怕自己没毛病,敢开真名博客的也不多。博客没有围墙,谁都可以进去,说什么的都有。哪怕不进来捣蛋,天天向你反映情况,天天要你解决问题,你也是受不了的。莫说坏人,好人也不敢随便开真名博客。做官堂堂正正,必然得罪坏人。坏人会披着马甲,天天到你博客里拉屎拉尿。
散了会,李济运同朱芝站在楼前路灯下说话。朱芝说今天电话采访的很多,只因是上次中毒事件的延续,倒也容易应付。如今又冒出刘星明博客事件,只怕又会有新的震动。成鄂渝没有打电话,只给朱芝发了短信,暗含威胁的意思。朱芝想把成鄂渝的照片放到网上去,曝曝他的豪华披挂。李济运觉得不妥,怕没事惹出事来。朱芝直骂成鄂渝真是可恶,媒体怎么净养些不要脸的东西。李济运劝她该忍当忍,一旦因那些照片惹出事来,就不是单纯的个人行为了。
李济运回到家里,洗漱完了刚要睡觉,爸爸打电话来,说出大事了。李济运听着头皮底下都空了,忙问是什么事。爸爸说济林的赌场出了人命案。原来有个外村的妇女,在赌场输红了眼,就借高利贷。越借越多,借到十几万,仍旧是输,就喝农药自杀了。她是跑到赌场喝的药,死在赌场里。外村来了几十人,打了一场大架。
李济运胸口突突地跳,问:“春桃哪有这么多钱放高利贷?”
爸爸说:“万幸,她不是借的春桃的钱,借的是烂仔的。”
赌场放贷的多是烂仔,哪里有场子就往哪里去。春桃没有多少钱,只借给知根知底的人。烂仔放贷不管三七二十一,你敢借他就敢放,还不出就放脚筋。那女的就是烂仔逼她还钱,才喝了农药。
出了人命案,赌场必定要封掉,必定还要抓人。开场子的人肯定跑不脱。李济运早就猜到要出事,没想到出这么大的事。他跟爸爸说:“要济林马上停手。他还要搞,到时候不要找我!”
爸爸说:“我打电话给你,就是要你劝他。我劝不住。”
李济运说:“我怎么回来呢?我不能回来。出这么大的事,我回来不过问不行,过问起来又自找麻烦。我不管这项工作。再加上,自己弟弟也在里头搞!”
舒瑾在旁边听着,猜到是出大事了。她本来要同李济运吵架,只得暂时把自己的事放下。听男人说了村里的人命案,就说:“你不管不行,你至少打个电话,叫济林赶快收手。”
“他听我的吗?他不到黄河心不甘!”李济运虽说生气,仍是打了济林电话。济林果然不听,只说人命案关他屁事!派出所调查了,农药是她自己喝的,又不是哪个灌的!
“公安就这么轻松放过你们?”李济运骂道。
济林在电话那头冷笑几声,说:“你怪公安不管啊,你下指示嘛!告诉你,他们管了!来了几个马仔,把桌椅板凳一顿乱打就走了。我告诉你这是做样子的,他们收了钱,敢怎么样?他们砍烂了三猫子家一张桌子,三猫子老娘骂他们砍脑壳死的,他们屁都不敢放,灰灰溜溜地走了。”
济林还在得意地讲着,李济运把电话挂了。舒瑾见男人挂完了电话,就开始说自己的事:“我干吗要辞职?负领导责任?教育局长是我的领导,要辞职吗?县委书记和县长是教育局长的领导,要辞职吗?”
李济运心里气得要命,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依你这么辞职下去,一直要辞到联合国!”
“谁跟你笑!联合国同幼儿园中毒屁关系,我同这事屁关系!我辞什么职?”
李济运摇摇手,不想说了。他实在太累,今天的事太多了。舒瑾先进卧室了,李济运独自坐在客厅。脑袋都快炸开了,他想安静一下。墙上的《怕》,安详地望着他。那个花瓶,真像佛的眼睛。凡人造孽或是受苦,佛只能慈悲地望着。自己不救赎,便是苦海无边。李济运这么胡乱想着,突然发现自己只是个看热闹的人。他身处这个位置,说起来是个常委,却事事都是做不得主的。
第二天一早,老百姓抬了一具尸体,黑压压一片堵在大院门口。李济运暗暗担心:未必是村里赌场死的那个?他听到有人议论,却只作没有在意。上访的事谁都不会争着去揽,除非牵涉到自己分管的工作。李济运除了当县委办的家,只分管信访工作。这可是伤透脑筋的事。好在政府办和信访局还在前头挡着,不然他得天天守在大门口。这事迟早要到他这里来的,只是不想这么快就去管。真是自己村里的事,他反倒不好管。
李济运约了朱芝,两人去妇联找陈美。妇联只有两间办公室,主席单独一间小的,副主席和另外几位干部共一间大的。见来了两位常委,大家都站了起来。妇联干部都是女的,就嘻嘻哈哈的,叫李济运帅哥常委,叫朱芝美女常委。陈美勉强笑笑,不喊帅哥,也不喊美女。玩笑间,有人倒上了茶水。李济运接过茶,笑道:“美女们,我同朱部长找陈主席说几句话。”
听出是要回避,几个女干部就笑着出去了。陈美猜到是什么事,便说:“劳动两位常委,不好意思。说吧。”
李济运问:“美美,星明博客上的文章你看了吗?”
陈美双眼红着,流泪不语。朱芝拉开手袋找纸巾,陈美自己先掏了纸巾出来。朱芝仍把纸巾递了过去。陈美揩揩眼泪,头偏向窗外。李济运见陈美在哭,心里反倒轻松些了。陈美可能不会再那么强硬,她肯定知道事态严重。
李济运说:“美美,我们还是让星明去治疗一下吧。”
“他没病!”陈美哽咽着吐出三个字,眼泪又哗哗地流。朱芝站起来,抓住陈美的肩膀,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睛。李济运把朱芝的凳子移过去,让两个女人挨紧坐着。
“他真是个癫子,后半辈子怎么过呀!”陈美哭诉着。
朱芝说:“美美姐,不治疗更不行啊!”
“不去医院,坚决不去!我什么职务都不要,守传达都行。我专门跟着他,不让他再说疯话,不让他再做疯事。”陈美说。
李济运很不忍心,却不得不说硬话了:“美美,网上骂什么的都有,你未必没看过?上面已经过问了。网上情况瞬息万变,不知道还会出什么情况。美美,请你一定要支持县委。”
朱芝说起来却柔和多了:“美美姐,我做这个宣传部长,最头痛的就是网络。屁大的事,只要到网上,有人就会兴风作浪。刘书记说自己被选上了,只因为是差配干部,人大会不予承认,这是多严重的事呀?这事一被坏人利用,影响不堪设想。他还说舒泽光嫖娼被抓是政治迫害,也是同人大会议有关。刘书记原来是多好的人,我们都是知道的。不是生病,他怎么会这样说话?”
见朱芝边说边揩眼泪,陈美轻轻拍着她的手,反过来安慰她似的。李济运任两个女人哭去,自己掏出烟来抽。点上了烟,却找不到烟灰缸。妇联办公室是没有烟灰缸的。他找了个纸杯子,往里头倒些茶水,把烟灰往里面弹。李济运脸朝窗外坐着,正好可以望见大院门口。他看见许多警察跑了过来,同老百姓推来推去。昨天幼儿园家长闹事,不敢派警察出来。今天上访的是农民,又只是为赌博的事,警察就出动了。城里人毕竟没有乡下人那么好惹。突然看见门口打了起来,吼闹声传进院子里,震得窗户玻璃发颤。朱芝抬头看看窗外,却是见怪不怪,仍回头劝慰陈美。陈美只管低头哭泣,天塌下来都不关她的事。李济运不时瞟瞟窗外,见院内大坪里空无一人。他猜每个窗口必定都挤着看热闹的人,但谁都不会跑到大门口去。
两人女人哭得差不多了,李济运暂时不看窗外,回头说:“美美,只有送星明去医院,事情才好处理。我说的都是真话,你听了别有想法。他要是不去医院治病,他就得对自己的言行负责。说得再明白些,星明如果不是精神病人,他就要负刑事责任。”
“送他去坐牢吧,枪毙他吧,他反正叫你害惨了!”陈美浑身发抖,嘴唇白得像纸。朱芝抱着她,替她揩着眼泪。李济运知道她难受,只好陪着叹息。
朱芝说:“美美姐,李主任都是替你刘书记着想。”
“他早不是刘书记了。”陈美自己擦擦泪水,“我心里像刀子在割。济运,我不怪你,只是心里苦。怪得了谁呢?天底下做差配的何止他?只有他癫了。”
李济运暗自松了一口气,陈美终于亲口承认男人癫了。她原先嘴上一直犟着,死也不说男人是癫子。陈美红肿着眼睛,说:“济运,朱部长,我同意送星明去医院治疗。医药费请县里全额负担。人都这样了,我还说钱有什么意思?只不知道治这病要多少钱,我们家没能力负担。”
李济运先望望朱芝,算是征求她的意见,然后才说:“我想医药费不是问题。美美,我说代表县委感谢你,就是官话了。我个人感谢你,朱部长也感谢你!”
李济运站起来告辞,不经意看看窗外,见大门口居然平息了。只要没事就好,他不想过问细节。下了楼,李济运说:“朱部长,我俩去刘书记那里吧。”
刘星明听了汇报,点了老半天的头,好像终于办了件大事,说:“那就好,那就好。朱部长,还得利用你的关系,把他的博客变成网尸。”
朱芝不好意思,笑了起来,说:“我那是随口说的,传来传去,我会落下恶名的。网民知道我发明了网尸这个词,不要骂死我?”
刘星明笑道:“管他什么网民!我还知道田部长表扬过你!”
李济运听刘星明这么一说,猜想田家永对朱芝颇为赏识,便说:“上回去省里拜访,田书记就同朱部长说过,让她巩固同网站的关系。刘书记,我倒是有个建议,暂时不要把星明的博客打成网尸。”
“你有什么高见?”刘星明问。
李济运说:“他的博客访问量大,那些不实之词都是从他博客里出去的。我们不妨利用这个阵地。可以做做陈美的工作,请她以妻子的身份,在博客上澄清真相。”
刘星明觉得他讲得在理,却又怪他太顾及同学情面:“还说什么不实之词,你就不忍心用谣言二字?要是回去二三十年,马上把他关起来!”
李济运嘿嘿地笑,心里却想刘星明这种人,只要遇着麻烦事,就怀念过去的日子,想关谁就关谁,想毙谁就毙谁。按说依刘星明的年龄,不应该有这种情结。可现在怀着这种情结的人还真的不少。
朱芝等刘星明发完了牢骚,便说:“李主任讲得有道理,我们就请陈美自己出面。”
李济运顺水推舟,玩笑道:“谢谢朱部长表扬!朱部长,陈美的工作,还是请你亲自去做吧。”
刘星明望着朱芝,问:“你看呢?”
朱芝看出刘星明的意思,不便推托,自嘲道:“我做的工作,不是叫人封口,就是叫人改口。”
李济运笑了起来,刘星明却没有笑。他轻轻敲着桌子,话却说得很重:“朱芝同志,你不要学朱达云,什么事都拿来开玩笑!”
女干部的好处便是遇事可以撒娇,朱芝憨憨地笑了几声,说:“我从来都是书记怎么讲,我就怎么讲。今天开了一句玩笑,就挨骂了!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我真那么可怕吗?”刘星明话虽这么说,却很享受威严给他的快感,“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了。朱部长你负责做好陈美的工作吧。向你两位通报一件事。刚才,我同明阳同志、可兴同志等几位研究了一下,同意给幼儿园中毒学生适当补贴,每个学生三百块钱。可兴同志代表县委和县政府,同学生家长代表反复对话,得出这么一个结果。”
李济运因舒瑾之故,不便说太多话,只好点头不语。朱芝随口编了几条不着边际的理由,证明刘书记的决策是英明的。刘星明听着受用,越发阐述起理论来。大抵是说花钱买稳定,最合算也最有效。政府拿十万块钱,换得社会和谐,何乐而不为呢?但花钱也要讲策略。发给幼儿园学生的钱,不是国家赔偿,而是营养补贴。孩子们是国家的未来,他们不幸遭遇中毒事件,政府施以援助之手,放到哪里去都是讲得通的。
下午四点多钟,李济运接到朱芝电话,她把陈美说通了。李济运道:“朱部长,我还有个建议。你不妨发动部里年轻人上网灌水,帮着政府说话。网上的人多不明真相,需要我们引导。”
朱芝听了连连叫好,笑道:“李主任,您的脑子就是管用!”
晚上,李济运在办公室上网,看了刘星明的博客。陈美果然发表了声明,文字很简短:
我是刘星明的妻子,下面的话请你们相信。
我丈夫刘星明因突发精神病,不能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他上文所说选举之事,纯属一个精神病人的虚妄想象,不是事实真相。他作为法定候选人之一,未能当选乌柚县人民政府副县长。这是事实。文章中说到的某干部嫖娼一事,也因刘星明特殊病症之故,不能代表他的正常判断。公安部门对此案件有法定结论,本人不发表评论。
鉴于我丈夫病情越来越重,我决定马上送他到专科医院治疗。
谢谢网上朋友们的关心!
没想到谁也不相信陈美的话,网友们不是说她受到了威胁,就是说这些文字出自别人之手。精神病医院到了网民嘴里,就成了疯人院。他们说刘星明破坏了潜规则,就被关进疯人院了。正面评论的声音很微弱,一看就知道是朱芝部下的手笔。宣传部几个干部,哪怕每人配上十副马甲,也敌不过成千上万的网民。李济运浏览评论,很多人都管陈美叫嫂子。我们支持你,嫂子!陈美并没有暴露自己的姓名,却有人说出了她的单位和姓名。此人肯定是乌柚人。很快陈美就有了一个网名,叫美嫂子。有个人更搞笑,贴出歌曲《嫂子颂》歌词,说是对美嫂子的声援。歌词下面有个网络链接,李济运好奇,点了进去。原来是李娜唱的《嫂子颂》,吓得他连忙点了叉叉。
听得敲门声,回头就见刘星明进来了。“刘书记您还没休息?”李济运站起来。
刘星明说:“你也在上网吧?你看你看,网上怎么会这样?刘星明自己老婆出来说话,网民还是不相信!说什么有人迫害陈美,恫吓陈美!”
“刘书记,事实终归是事实,真相终归是真相。您也别太急。”李济运说。
“急也没用,明天再说吧。唉,原先不上网,我还清寂些。现在学会上网了,忍不住要上去看看,一看心里就有火!”刘星明也不坐下来,李济运也只好站着。
“还要防止舒泽光同刘星明合流。舒泽光的老婆杀与不杀,全在两可之间。”刘星明说完就走了。
李济运把门虚掩了,仍去网上瞎逛。他把电脑喇叭打到静音,怕万一哪个网页又冒出声音。刚才必定是《嫂子颂》惊动了刘星明。李济运看着网上言论,预感到某种不祥。网上再群情激愤下去,上头又会严厉责备。哪怕明知事出有因,也是要处理人的。
偶然看到一条评论:《中国法制时报》记者的天价披挂,质问中国媒体的良知!李济运暗自一惊,赶快点了后面的链接。慢慢打开一个网页,却是一个马甲博客,贴的正是成鄂渝的照片,配了一篇千字文章。文章结尾写道:
一个普通记者能有多少工资收入?浑身披挂几十万,难道是工资收入可以承受的吗?当这些记者口口声声为正义和公平呐喊的时候,他们自己又做了些什么?
李济运马上打朱芝电话,问她是否知道这事。朱芝说:“老兄,不好意思,我没听你的意见,叫张弛把这条鳄鱼的照片曝光了。他一直在威胁我。”
李济运说:“朱妹妹,我担心出事。”
“真要出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朱芝说。
挂了电话,李济运继续看下面的评论。同样是骂声震天,都说媒体早已泯灭良知,不是只会学舌的鹦鹉,就是争食腐尸的秃鹫。也有替记者说话的,却只占少数。
笑看风云:发生矿难之类的重大事件,记者们的表现更像秃鹫。他们从四面八方飞扑而来,只为从遇难者身上争一块肉吃。好好招待,塞上红包,他们就闭口不言。
哈哈镜:有的记者长年在官员身边溜须拍马,专门替人摆平关系,从中渔利。他们凭借职务之便,干的是权力掮客勾当。
行内老人:我是老媒体,如今退休在家。看到现在这帮王八羔子记者,急得要犯心脏病。他们发正面报道收钱,扣住负面报道不发要收更多的钱。反正是钱,他们只认钱,早把职业道德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也是行内人:上面老糊涂了吧?你看不出这是贪官们在报复吗?只因网上有人给贪官搞了人肉搜索,曝出他们的天价手表,天价皮带,他们就拿记者出气。
乌柚人:成大记者被曝光,肯定跟他的乌柚之行有关。网友们都知道,最近乌柚发生了很多事件,成大记者专门去采访了。有人别有用心贴出他的照片(还不知道是否ps了哩),不就是想堵他的嘴吗?
同饮一江水:我也是乌柚人,想驳斥上面的鬼话。成鄂渝人称成鳄鱼,长年干的就是拿负面新闻敲诈钱财的事。为什么叫他鳄鱼?只因他贪得无厌,嘴张得比任何人都大。他确实来过乌柚,可是他的文章发在哪里?没有看见!不正好说明他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了吗?
李济运隐约感觉到,朱芝可能做蠢事了。他关了电脑,静坐片刻,下楼回家。走在路上,突然想起刘星明的话。他说舒泽光的老婆,杀与不杀,全在两可之间。这是什么意思?李济运想都没想清楚,就转身往舒泽光家里去。
他不知道舒泽光是否在家,却不便打电话去。反正就在大院里头,几分钟就到了。他慢悠悠地走着,像散步的样子。到了舒泽光家那个门洞,他突然想到电影里的镜头。电影里表现这种情节,他就得警觉地回头四顾,然后飞快地闪进去。
李济运敲了门,半天没有回应。他想可能家里没人,正想往回走,门轻轻地开了。舒泽光脑袋探出来,问:“李主任,有事吗?”舒泽光的声音很轻,听得出不是故作低语,而是有气无力。李济运没有答话,示意进屋再说。舒泽光把李济运迎了进来,自己却拘束地站着。李济运坐下来,说:“老舒你坐吧。”舒泽光坐下,似乎他不是这屋子主人。
“老舒,你孩子呢?”李济运话刚出口,才想起舒泽光的女儿早上大学了。
舒泽光泪水流了出来,说:“孩子回来过,说再不认我了。”
“孩子毕竟还小,她长大之后会明白的。”李济运宽慰道。
舒泽光话语更加悲切:“叫她明白什么?明白爸爸是个嫖客,妈妈是个杀人犯?”
李济运心头一沉,身子微微哆嗦了一下。舒泽光不洗清不白之冤,他在女儿面前永远抬不起头。他如果鸣冤叫屈,就会把老婆送上死路。刘星明那话的意思,就是想叫舒泽光闭嘴。杀不杀宋香云,就看舒泽光是否沉默。
舒泽光不停地揩眼泪,可那泪水就像割破了的大动脉,怎么也止不住。李济运默然地吸着烟。厕所里的滴水声叫人听着发慌。屋子里有股重重的霉味,刺得他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
“记得你女儿叫舒芳芳吧?”李济运问。
“芳芳,是叫芳芳。她明年大学毕业了。她想出国留学,我供不起她。我这个没用的爹,还要让她蒙羞!”舒泽光的哭声像闷在被子里发出来的。
李济运故意说到芳芳,想缓和舒泽光的情绪。可越说他的女儿,他越是哀伤。李济运只好直话直说:“老舒,你现在最当紧的,就是保宋大姐的命。”
舒泽光惊骇地抬起头来:“她真会判死刑吗?”
李济运说:“她犯的是故意杀人罪,尽管没有造成死人恶果,但情节太严重,影响太坏,民愤太大。最终看法院怎么判,我这里只是分析。”
“都是我害的!她是受不了我遭冤枉,才做这蠢事!”舒泽光呜呜地哭着。
李济运不抽烟心里就慌得紧,又点上了烟。他说:“老舒,你是否受冤枉,都不能影响对她的判决。但是,你的所作所为,说不定会影响她的生死。”
“为什么?”舒泽光突然收住了眼泪,就像尖着耳朵听他老婆的判决书。
李济运沉默片刻,说:“老舒,请你相信我。没有人让我来同你说这番话,我是自己来的。我想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再说自己被冤枉了。你说了,对宋大姐的判决有影响。事关宋大姐的性命,你自己考虑。”
“我信你的,我信你的!”舒泽光使劲地点头。
李济运便告辞,握了舒泽光的手,说:“老舒,我今天纯属老朋友私人走动,你不要同任何人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