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依靠在门框上,左脚勾着右脚,不时的注意着坐在里屋的夏荷,视线一刻也不曾从她身上离开。
那晚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深知东青在夏荷心中占据着何等地位的方言,根本不敢对夏荷放松大意,即使夏荷表面上没有任何的悲伤,一切表现的像个正常人一样。
东青的尸体已经被他的父母给领回去了,与之对应的,夏荷被东青一家扫地出门拒绝承认有这么一个媳妇。
这三天来,方言寸步不离紧跟着夏荷,连吃饭都是叫的外卖。可能夏荷也知道他的担忧,所以对方言的安排听之任之。
不过今天的夏荷与往常似乎又有些不同。
窗外的烟雨并没有将天空渲染的黑暗,因为有阳光的捉使,反而让天空、大地、高屋建瓴、人与自然浑乳交融、明洁清新。
七点不到就爬起来的夏荷,给自己画了一个淡妆,柔顺的长发有两髻垂挂胸前如九天银河,知性而不妩媚,柳眉淡描、朱砂轻点、不加粉饰。梳妆镜前夏荷小心翼翼的从桌台抽屉里捧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是一个礼品盒,轻轻将它翻开,黑白眸瞳中有皓月明目,银河星辉在盒中闪耀。
夏荷将那一串珍珠贝壳项链取出,凝视良久,不知不觉便笑出声来。这串珍珠贝壳项链是当初方言与她第一次见面时所送之物,因为是方言充冤大头花了五千元买下的,所以夏荷便拿去珠宝店检验一番,却是没有想到那地摊商贩说的竟然是真话,确实真材实料,珍珠圆润剔透、白里透粉。夏荷就一直珍藏保存下来。
没有人知道今天夏荷为什么要打扮自己,为什么要戴上当初方言送给她的情物。
日常的喂过孩子以后,见着方言在客厅看电视。
便走过去,活灵活气的说道:“小言,早啊!”
方言看着惊世天颜的夏荷,呆若木鸡,口中痴痴呆呆的回答:“你……你……早……”
夏荷抿着嘴笑:“呆瓜,别愣着了,快来帮我搬画架,还有颜料!”说完就大步流星走向杂物间。
“哦!来了!”
扔下手中遥控器,连忙追上,脸上带着笑容,心想夏荷终于重新振作起来了!
走路的步伐更加欢快有劲儿。
至于是为夏荷重新振作而高兴,还是为夏荷戴上了他曾经赠送的项链而高兴?大概两者都有,都有……
二人在杂物间里一顿翻找,终于找齐了要用的颜料。
方言颔着下巴左右揽起巨大的画框画架,将它搬到宽敞明亮的客厅,座椅、颜料、画笔、松节油……
夏荷则是去厨房打来清水,一切准备就绪后。夏荷撕开画框上的保护层。
一幅草木苍苍、湖水澄碧、湖光塔影相映成趣的画卷跃然纸上,只不过巨大的油画很明显还没有画完,只是一幅半成品,画卷的中心位置还留着一片很大的自留地,一团轮廓任形揉捏。
“这是……当初你在尚城美术学院画的那副画?”
夏荷点头微笑。
“我终于知道该怎么画下去了!”
“我很期待看到最终的画作,你说过的,这幅画是要送给我的,不许耍赖皮哦!”
夏荷忍俊不禁:“知道了,不会赖了你的!”
端身坐下,夏荷拿起色盘调色……
方言也不离开,自告奋勇:“我帮你洗笔、换水!”
夏荷也由他去!
青葱玉手握着画笔在画卷上描、拨、点、擦、划、刮……
一步步,一点点,细致入微,不一会儿,一个坐态人物的大体型就已经出来了……
到了中午,隐隐约约已经可出树下坐着两个人,简单的色调点缀在衣服上……
下午,方言看着画中的自己,虽然五官还没有画完,但是眼睛却有八分神似。
可是……
“夏荷,我旁边的那个人是谁啊?”
夏荷神神秘秘地说:“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方言看着画中人:“那人一头长发,一定是个女的,我说,那不会是你吧!”
夏荷笑而不语。
画着画着,夏荷突然停下手中的笔。
方言疑惑:“怎么不画了!”
夏荷可怜兮兮的看着方言说道:“红色颜料没有了!”
方言看去,却是几种常见的大红、朱红等全部被消耗一空。
“没有红色颜料我就没有办法画完了,方言你去帮我买好不好?”
方言看画中人物已经形色俱到,只欠唇部位置还没有上色。
“这,可是留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夏荷拉着方言的手说:“拜托啦,小言,我很想今天就把画给画完!而且,你不用担心的,我很好啊!”
“好……吧!”
方言难以拒绝夏荷的请求。
不知道为什么,方言在放开夏荷的手的一瞬间,内心有一股无法呼吸的痛,似乎将要永远失去什么。捶了两下心口,大概是错觉吧,这几天实在太劳累啦!
便拿房门的钥匙,然后嘱咐夏荷锁上门以后,去那离小区有二公里远的画材店买颜料。
方言小跑着,争分多秒,他还是不放心夏荷,越快回去越好。
……
方言拎着一袋红色颜料从画材店里走出来,天光愈黑、乌云压城,心间气闷的感觉越发沉重,心中的不详预感缭绕心头挥之不去。“半个多小时,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方言正在试图以科学大气压的知识来解释自己的不适,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更快的速度跑回去!
狂风大作……
方言回到小区楼,一丝暖意回寒!
取出钥匙打开门,房间里婴儿的哭声哇哇不止!
“夏荷,我回来了!”
不知何时,夏荷将婴儿床搬到了画架旁边。
方言正欲问夏荷为什么不哄哄孩子,就看到扶着婴儿床的夏荷身下的一滩血泊,左手腕处还有滴滴鲜红的琥珀从指尖滑落。
颜料袋从手中滑落,英武的脸庞紧缩皱成一团,嚎啕大喊:“夏荷!”
脚下生风蹉跌来到夏荷身后,立即撕下内衣薄布,为夏荷死死扎紧伤口,妄图止住不断流出的血液,眨眼间,白布就被侵染的血红。
可能是方言的一番动作,竟然将陷入昏迷的夏荷唤醒。
努力地睁开眼睛深情地看着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陪伴着她的男人,苍白已经不再红润的薄唇轻启:“小言,你回来了!你看,我把画画完了!”
方言失声咆哮:“求求你,别说话!我要马上救你……120……120……”
泪水连珠滚落,方言深深的懊悔,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放夏荷一个人在家;为什么明明不断地告诉自己要一步都不能离开夏荷了;为什么明明知道夏荷是个大笨蛋,还要……
一层一层的包扎伤口,“止住啊,止住啊,你给我止住啊!”
夏荷游离若即,仅存一丝生气与一股信念。
夏荷眼中带着深情,咸涩的泪水混合着嘴角上的笑容,有一股说不出的凄美……
右手轻轻的抬起,想要抚摸尽在咫尺的脸庞,最终却无力滑落。
方言抓起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悲痛的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傻!”
夏荷虚弱的说:“小言,你看,那画中的人好美,好幸福啊!”
方言应声望去,只见树下的两个人物已经成型,男的帅气怡然,女的出水清莲,美眸轻闭依偎在男子的怀中,侧脸依稀露出淡淡幸福的笑容,画中最醒目的莫过于那画中人物鲜红的红唇,如琥珀一般朱润。画卷中那躺在方言怀中的女子就是夏荷……
“美……很美……”
“那就好!”
见夏荷眼睛有闭上的趋势。
方言大急,只能不断地呼喊夏荷:“夏荷,别睡,别睡,睁开眼睛……难道你就这样抛弃你的女儿朵朵了?你就这样离开我了,你答应过我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
果真,夏荷又回了,唇无血色:“好……我不睡……可是……小言……我好困啊!”
方言小心翼翼地抱起夏荷,一个挺身就朝门外跑去。
“夏荷,你不会死的……我一定会救你的……我不许你离开我……”
出了,公寓焦急四望:“救护车,救护车,为什么还没有到?”
提脚向小区外的诊所跑去。
“夏荷,坚持住,坚持住……不要睡,你想想小朵……”
夏荷:“小朵……咳……我好想看到她长大……看着她找到一个深爱的男人……”
“那你就别睡啊……你马上就能得救了……拜托你坚持住……”
夏荷冰凉的指尖轻轻滑过方言的脸角,湿热的泪水让她感受到一丝暖意。
“小言……我好冷……”
“冷……我马上脱衣服给你……坚持住……马上就不冷了……”
“小言……我在想东青也一定很冷吧……他一个人在那边孤零零的……没有一个人照顾他……小言……我想东青啦……我想去……找……他……”
当贴在脸颊上的指尖滑落,无力的摇荡在空中。
抱着夏荷的方言无力的跪在地上。
他们终于到诊所了:“医生……医生……救命啊,救人啊!”
方言嚎啕大哭,苍白无力的呼喊将附近的居民都吸引来。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忙不迭地从医院里出来,从他手中接过已经冰凉的人儿。
……
晚间,方言从尚城第一医院出来。
夏荷最终还是离去了!
方言静静的望着夜空,企图从昏暗的星空中找到属于夏荷的那一颗星星。
一朵白色的六角晶花飘落在方言的脸上,一丝寒凉……指尖轻拭,晶花早已化成水珠。
“下雪了……”
方言伸手接过一片雪花,握住。
“呵……尊严!”
神情不屑,大步流星消失在雪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