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这一步。
李念恩也退无可退。
让方泽的手下取来了郑季通签字画押的罪状。
马不停蹄的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之中。
从书房里将自己几天前写好的奏疏和书信找出来。
李念恩检查一遍。
确定没有任何疏漏后。
又从书架上的一个小盒子里掏出几张大面额的银票。
夹在书信里放进信封。
这叫来自己最信得过的仆人。
将书信奏疏全都给了他,让他立即用最快的速度赶往京城。
将这几封几乎是掏空了自己家底的信。
和关乎着自己命运的奏疏给送出去。
当天夜里,方泽便已经带着自己最精干的手下。
前去与自己堂兄会合。
常州府并不临海。
两人还得带着手下的兵卒。
奔袭百里才能抵达郑季通口中与海盗接头的地点。
这天午后,李念恩正神思不安的吃过午饭。
在书房里坐着发呆时。
一名仆人跑来禀报。
说是有人上门拜见。
李念恩接过仆人呈上来的拜帖。
皱着眉头看了半晌。
这才叫来门口的丫鬟给自己更衣。
踱步往外面的客厅里走去。
来到客厅里,拜帖的主人已经坐在了客位。
等家中的仆人将茶水奉上。
李念恩这才开口问道:“不知状元郎今日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李念恩之所以拿着拜帖皱眉看了半天。
就是因为今天前来的拜访之人的身份。
让他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客人姓文,名震孟,字文起。
在常州府甚至江南一代。
那都是大名鼎鼎的文人领袖。
这不仅是因为他是明四家——俗称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文征明的亲孙子。
还因为他在天启二年高中状元!
后来更是被魏忠贤谗言诬陷,夺官贬谪。
在江南一代东林党为首的文人墨客里。
文震孟绝对是最顶流的文人清流。
属于人人都想要结交的那种!
但,这种顶级清流。
和李念恩却是八竿子打不着。
别说登门拜访了,登门寻仇还差不多。
要知道,当年被魏忠贤诬陷后。
文震孟可是在午门之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活生生的被打了八十廷杖的。
两方说一句血海深仇,真不过分。
但此时的文震孟,气度却是极为平和。
他转头看了李念恩好几眼后,才慢条斯理的说道:
“年后,老朽便要进京复官。”
“今日来此,是有一事相求。”
看着眼前这个眼袋深厚的干瘦老头。
李念恩一时有些无语。
说实话,对方这一招登门拜访。
还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要知道文震孟可是铁杆的东林党人。
如今崇祯皇帝新登基,将他们这些在天启年间被魏忠贤打压过的文官当成宝。
一张张的让他们进京复官的圣旨。
跟不要钱一样的往他们手上发。
可以说,对方完全没必要来跟他说什么‘有事相求’。
仗着崇祯皇帝看重,上书参他这样的阉党。
才是如今的潮流。
见李念恩不接话,文震孟笑了笑,继续说道:
“你也无须多心,老朽的确是在魏逆手中吃过苦头。”
“不过如今魏逆已死,这事也牵连不到你的头上。”
“至于所谓的党争……哎……”
文震孟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念恩也只得硬着头皮询问对方:
“在下如今都是自身难保,不知湘南先生上门,所求何事?”
文震孟笑了笑,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郑季通与在下有故,所以前来请求阁下高抬贵手,留他一命。”
李念恩这时也不卖什么关子。
根据郑季通的口供,海盗上岸的时间也就是今天。
今日过后,不管方泽和他堂兄是否得手。
这事也就盖棺定论了。
所以李念恩不怕和对方将话说开,“湘南先生见谅,此事在下无能为力。”
“那郑季通罪孽深重,在下的奏疏已经送往京都。”
“郑季通的死活,如今全靠圣天子定夺!”
听完李念恩的话,文震孟的脸色也没什么波动。
只是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在思索李念恩的话的真假。
片刻之后,便十分平静的起身告辞了。
李念恩依照礼节将对方送出客厅。
便转身回到了后院。
思索起对方今天上门的含义。
而文震孟在走出李念恩的宅子,登上马车后。
马车里等候的一名年轻人,也是满脸的不解,急吼吼的说道:
“父亲,这等阉宦,有何资格让父亲你来亲自登门拜访!”
“若是这事传出去,只怕父亲你的清名受啊!”
文震孟洒脱的笑了笑,“清名受损?我都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还会担心什么清名受损?”
文震孟的话,让儿子文定聪更是急乱。
要知道,在以往,文震孟可是出了名的与宦官不对付。
当初文震孟高中状元时。
大太监王体乾以御批第一,派人持名帖向他报喜。
按以往惯例,文震孟应以晚生名义回帖。
可文震孟一向不满太监干政,遂对来人说:
“我是新进的书生,不知这回帖该怎么写,今姑以原帖奉复。”
竟把这原帖退了回去。
这件事,可是实实在在的得罪了大太监王体乾。
只是没想到,在被贬官五年又复起后。
文震孟对于太监的态度,似乎又像是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
连李念恩这种小太监,居然都愿意去亲自登门拜访。
看着自家儿子脸上的急乱,文震孟叹了口气,问他:
“你觉得魏忠贤当初,为何能权势滔天?”
文定聪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文震孟则继续问道:“你以为这些太监的权势,是他们自己的权势吗?”
问完这连个问题后,文震孟也没有再多说。
因为后面的话,说出来那就是大逆不道。
经历过当初午门外那皮开肉绽的八十廷杖,和之后五年的辞官生涯后。
文震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读了一辈子书。uu
却还只会读书的老举子了。
曾经九次科举不中的他。
对于这天底下的很多事情。
都已经有了全新的认识。
他心里十分清楚的知道,不管朝堂得势的是那一党。
其手中的权势,都只不过是来自于皇帝罢了。
东林党的人除了多读几年书,与阉党在本质上,也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