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方广骑着李念恩府邸中的快马出城去集结手下的官兵后。

李念恩看向坐在他下手左边的方泽问道：

“你家的粮铺里，目前大概还有多少存粮？”

方泽在心里默算了一会，回答道：“现在正是年关，没多少存粮。粮铺里和家里的加起来，估计能有个七百石出头。”

“七百石？”听见这个数字，李念恩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区区七百石的粮食，对于数以万计的灾民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但其实李念恩的手上不是没有粮食。

从郑家家里查抄出来的上万石粮食，现在就正堆在郑家的几个粮仓里。

这些粮食肯定是足够让北城门外的难民们度过这个寒冬的。

但这些粮食的数量，李念恩已经在奏章上向崇祯皇帝禀报过了。

所以现在他完全不敢私自将粮食调拨出来用作赈济灾民。

这不是因为别的！

而是民不正言不顺！

作为一个内廷太监。

李念恩在原则上是不能插手地方上的事物的。

所以他并没有亲自去赈济灾民的责任和权力。

就算他看不过常州府知府对于灾民们放任不管的行为。

他能做的也只有在给崇祯皇帝奏疏里，将这件事情给禀报上去。

并且还只能是禀报，不能是弹劾。

因为要弹劾的话，必须得等这间事情引起什么恶劣的后果之后才行。

譬如灾民大规模饿死。

又譬如灾民因为没有赈济而被迫暴乱！

总之，只有在这些恶性事件之后。

李念恩才有弹劾常州知府的权力。

现在的他，最多也就是将这事告知给崇祯皇帝。

并且在奏章里说一说自己对后续形式的判断。

但无论如何都可以肯定的是。

不管他这份奏章送上去后，崇祯皇帝是什么反应。

反正这些一直饿着肚子的灾民，大概是不可能能挺到崇祯皇帝的批复回来的时候了。

所以，现在摆在李念恩面前的就是一个死局！

他手上有粮食，但是他没法挪用这些粮食去赈济灾民。

而有权力和责任去赈济灾民的常州知府，此时又装病不出来见人。

但北城门外的那些灾民却是不可能任由这个态势就这样僵持住的。

随着肚子越来越饿，他们可能暴动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大。

就正当李念恩在思索着自己该如何破局时。

他家里的一个仆役，却是带着方泽手下的一名锦衣卫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

等李念恩挥手将仆役打发下去后。

给两人行过礼的锦衣卫，立即躬身对两人禀报道：

“禀报珰主、百户，百户所刚刚收到消息，城南的常平仓，走水了！”

“目前火势蔓延的厉害，七个仓房均已被牵连！”

“什么？”对于这个消息，李念恩一时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但只是短短片刻之后，他就和方泽一样，忍不住拍着桌子大骂道：

“真是好大的狗胆，好快的手脚！”

不用想，他们前脚才去知府衙门，要求沈周开仓赈粮，否则就要查常平仓的帐。

后脚常平仓就起火。

还是七个仓房同时燃起来。

这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知道这肯定是知府沈周亲自让人搞出来的！

但李念恩和方泽又还不得不佩服沈周的决绝。

如今常平仓已经烧起来了，以这个时代的灭火技术。

这样的大火，没个三五天肯定是扑灭不了的。

李念恩甚至不怀好意的觉得，就算是能扑灭，只怕沈周他们也不会去扑灭。

而就是要眼睁睁的看着整个常平仓被烧成白地。

确保所有的证据都被这场大火烧的一干二净。

他们这些人心里才会安心。

这样一来，这常平仓里的帐，谁来也查不了了！

但从另一个方面上来说，这个节骨眼上，常平仓烧了。

其实对于李念恩想去赈济灾民也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既然常平仓里的粮食‘烧没了’。

那他手上这些从郑家抄家抄出来的粮食。

自然就有补上去的理由了。

这一点，不仅李念恩想到了，方泽也想到了。

“二父，如此一来，您手上从郑家抄出来的那份粮食……”

方泽的话刚起头，李念恩就抬手打断了他：

“这批粮食不能拿出来的太早了。”

“现在城外的灾民你也看见了，起码是四万人起步！”

“这些粮食根本不够他们吃多久的。”

“咱们还是得想点别的办法才行。”

在这个时代，犹豫缺少动物蛋白和油脂的摄入。

所以人们相对于后世普遍都特别能吃。

在明朝，一个成年男子，一顿吃下一斤米的米饭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虽然现在的人，普遍一天只吃两顿饭。

但那也就是需要两斤米的口粮。

一个月下来就是六十斤。

而所谓的一石，大概等于一百二十斤。

只够两个成年男子吃一个月。

另外还需要注意的便是，李念恩手上从郑家抄出来的那上万石粮食。

还不是磨好了大米。

而是带壳的稻谷。

讲这些稻谷磨成大米起码还得损失三层。

李念恩大概心算了一下。

就算将灾民们的口粮减半再减半。

只用百分之二十五的口粮，勉强将他们的命给吊住。

他手上这些粮食，也只够四万灾民吃不到二十天的。

所以他必须想些法子。

让这些灾民能从别处搞到一些粮食。

否则撑不到开春的话，他多撑这么二十天毫无意义。

想清楚了这一点后。

李念恩的目光也不免冷峻了一些。

他扭头看了一眼方泽，对他说道：

“你现在就去安排些人手，去城外的那些灾民里传，就说城里堆着粮食的常平仓烧了，已经没有赈济灾民的粮食了。”

“知府衙门害怕他们暴乱，已经决定要封锁城门，将他们给饿死在城墙外面了。”

听完李念恩的这番话，方泽的脸色顿时是变了又变。

哪怕不用脑子去想。

他也知道这些流言一旦在灾民之中流传开了。

灾民们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但在李念恩冷峻的目光下，他却是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见他迟迟没有答应，李念恩冷着声音问他道：

“你怕什么？怕灾民暴乱？”

不等他回答，李念恩就继续说道：

“现在常平仓已经被烧了，今天那些灾民不暴乱，我手上那些粮食吃完了他们也得暴乱。”

“所以不管你怕不怕，常平仓的火一燃，这都已经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