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的几天,东临市发生了许多事情。
黄大狗被人堵在墙角打断了一条腿,刚出院不久,同一条腿被连同石膏再次打断,手段狠辣闻所未闻,地下一度传言有猛龙过江。
赵建国没能抗住巨额利润的诱惑,在他那群亲戚们的鼓动下,额外增设的四个销售点,本想就此飞黄腾达,却遭遇行业寒潮,几天下来赔得血本无归。
赵建国的遭遇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
同一时间,与他相同遭遇的还是有大大小小两百多家自行车经销商,甚至许多拥有国资背景的大企业也受到影响,可以用“哀鸿遍野”来形容这个行业。
比经销商更惨的是制造厂,曾经的火爆场面蒙蔽了他们的眼睛,纷纷投设备、扩产能、屯原料……结果寒潮骤降市场吃紧,资金链断裂,苦不堪言。
然而,作为搅弄风云的始作俑者,周运良在捞足第一桶金之后,迟迟没有出手。
他每天都游走于各大经销商卖点和卖场之间,也会去城郊的生产厂商观察,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一一印证当初的判断。
此时的周运良像极了狩猎者,气质沉稳,目光老辣,躲在暗处等待猎物的出现,耐心地寻找着出手的最佳机会。
在此期间,周运良也在谋划自己的事业路线。
一个不容忽视的主旨是:做任何事业,都必须跟上时代的步伐。
周运良一直在脑海中搜索关于九十年代的记忆,每一次都忍不住心潮澎湃。
这是怎样一个跌宕起伏的时代啊!
数不清的大事件被记入史册:九二年邓公南巡,九三年倒春寒,九四年的修罗场,九五年的金融混战……乃至九七年席卷整个亚洲的金融海啸,一时哀鸿遍野,泱泱华夏在生灵涂炭中强势崛起,挽乱世于狂潮,扶大厦于将倾,一举奠定大国崛起之基调,无数伟大的企业成长为参天大树,无数伟大的名字就此铸就辉煌闪耀。
作为一名情感淡漠的企业家,周运良每次回顾这段历史都会忍不住心潮澎湃。
而如今,他成为历史浪潮中的一员,有机会乘风破浪,如何不激动?
具体计划方面。
周运良决定从自行车行业入手,不做纯粹的营销,而是会把生产放在第一位。
今年是91年,明年邓公南巡,将成就一段具有传奇色彩的“春天的故事”,其影响之大,被视为华夏经济崛起之开端,在那之后华夏商界将出现万马奔腾的景象。不想错过高速列车,那就必须要抓住这个浪潮。
这样算来周运良还有九个月不到时间去完成原始积累,他对原始积累的定义是五百万。
一场暴雨席卷了东临市,这天上午趁着雨后的清凉,周运良出现在东临市工商局的大门外,他是来注册公司的。
可能是因为大环境的冷清,人不多,周运良很快就来到办事窗口,说明情况之后却被告知:办不了。
原来要注册公司,还需要提前拿到指标,就像是你想卖肉不仅要有钱,还要有肉票一个道理。
周运良没有指标,人家不给办。
这下周运良傻眼了,恍然记起九十年代初期是这样的,因为实施双轨制,民营公司不是想注册就能注册的。
问过下一批指标的下放时间,要三个月之后,得知这个消息后,周运良更加郁闷。
再等三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小伙子,你是干什么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推着自行车来到周运良面前,对方身材清瘦,上身灰色晴纶衫,下身西裤,脚踩露脚趾的凉鞋,这一身也是够不伦不类的。
“没你的事,烦着呢!”周运良正想辙呢,不想多说话。
“我猜,你想注册公司,没有指标,被拒绝了?”男子继续问道。
“你有门路?花点钱我认。”周运良立刻抬眼问道,看对方的架势,极有可能是黄牛……也就是倒爷。
由于双轨制的实施,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期,正是倒爷横行的时期。倒米倒面,甚至倒汽车倒火车皮,几乎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的身影,猖狂至极。
“把你的情况说来听听。”男子不置可否。
“我想注册一家公司,做自行车的生产和营销,有限责任制的那种。”
“这个行业……我劝你趁早打消注意,这阵子大环境不景气,你最好换个行业。”
“正因为大环境不景气,我才决定入行的,这叫抄底,不然怎么赚钱?”
周运良随口解释两句,见对方听得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说道:“这些和你没关系,你直接开价吧,帮我搞定指标的事要多少钱?”
“你这年轻人,把我当倒爷了?在这等着,我先进去。”男子笑了笑,把自行车停在车棚,走入了工商局的办事大楼。
不到半个小时,办事员探出头喊道:“那个小伙子,你来一下吧!”
周运良再次来到办事窗口前,提交了资料,被告知一周之后来拿营业执照。指标的事,对方全程没提,周运良当然不会傻到主动去问。
如此一来,周运良更加笃定前面的男子是倒爷,不然没这么高的办事效率。别看现在没要钱,一周之后肯定会拿证卡钱,倒爷的惯用伎俩。
这点周运良可以接受,把事办成就行,他要的是效率。
中午简单吃了份汤包和炒粉丝,便直接赶往城郊的工业区。
市政规划的原因,东城区汇聚了大部分机械加工厂和原材料厂,大量的自行车生产厂子也坐落于此。放眼望去灰蒙蒙的厂房一大片,二十年后随着房地产大热,这种区域会被城市化吞并。
“黑心老板,拖欠工资!”
“丧尽天良,死全家!”
一个工厂大门前,二十多名工人在叫骂着,工厂大铁门关得死死的。这种景象,周运良在一路之上至少看到五处。
这一波行业寒潮,倒闭或者濒临倒闭的小厂不计其数。
周运良绕到工厂后面一个不起眼的小偏门儿,轻轻敲了敲门。
“谁?”里面传出一个的声音。
“收炉渣的。”周运良道。
“没有。”里面道。
“没有炉渣,废铜烂铁也收。”周运良又道。
门打开,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脸上满是焦虑:“周老板您可算来了,我快等不及了!”
周运良弯腰钻进小门,胡茬男子用力和他握了手,然后一边头前带路一边歉意道:“我也不想搞得像地下党接头似的,主要是局势太紧迫了,要是被那群工人看到我,没准会把我脑袋拧下来……”
“厂长当到你这个份儿上,也是够可怜的。”周运良道。
“所以我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您早点来啊,周老板,您身上带了多少钱?”
“里面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