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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阙辞 §湛卢

没有汹涌的浪涛,没有月亮,甚至没有黑夜。

天亮了?

不对!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大片金灿灿的稻田,还有正直明亮的阳光。看太阳的位置,应是申时无疑。天不可能是刚刚才亮的。

江瑞霖啧啧称奇。不过是经历了几个浪涛,却像是到了另一个世间。

船悠悠地飘在河上,河流弯弯曲曲从田间穿过,沉甸的稻穗在阳光下泛着金光,一派丰收光景。

田间随处可见低头劳作的农人,有戴着草帽的白发老翁,有抱着稻穗的孩童,有拎着食盒下田来探望家人的农妇。远处村庄炊烟袅袅,烟雾飘散,和氤氲的远山融为一体,宛如名家笔下的水墨画。

这里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吧?江瑞霖盯着眼前的景象看了半天,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灵夙,企图得到她的解惑。灵夙知道她有一肚子疑问,却也只是轻飘飘地说了句:“过了渭水界,日夜是颠倒的。”

“姑娘的意思是,这里是渭水的另一边?”

“此 ‘另一边’,非彼 ‘另一边’。”灵夙微笑。

船停了,灵夙和阿湛先后上岸。江瑞霖还没缓过神来,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她看见岸边立了一块石碑,上书三个字:五陵源。

难怪她怎么都找不到谢弈,因为他的家乡在渭水界的另一边,一个不存在于她所知的疆域的地方。

她下意识回头,送他们来的那艘小船已经不见了。

“阿霖,”灵夙唤她,“借你的匕首一用。”

江瑞霖恍恍惚惚,拿出匕首递给灵夙,也没问用来做什么。一个能带她穿越日夜界限的人,必定有不凡之处,也是她找到谢弈唯一的希望。

她正准备继续往前走,身后传来老船夫的声音:“等一等,姑娘,你的帕子落在船上了。”

她摸了摸袖子,果然,帕子不见了。

原本已经消失在河面上的小船,就在这转瞬之间再次出现在江瑞霖的面前。然而经历了一路的奇幻景象,她也不再好奇。在渭水界,还有什么是不会发生的呢?这一个夜晚,将会成为她生命中最不可思议的记忆。

“谢谢。”她向老船夫行了个礼,低声问:“敢问府君,灵夙姑娘是什么人?”她听见灵夙是这样称呼老船夫的,府君。

老船夫摸着胡子,笑呵呵道:“姑娘,你运气好,遇见贵人了。”

贵人?她仔细回忆遇见灵夙之后发生的种种。等她想起向老船夫道谢时,他和他的船又消失了。

河面水平如镜,没有半点船只行驶过的痕迹。

三人穿过稻田,跨过一座小石桥。不知从哪儿走出七八个穿白色广袖衣衫的年轻男子,站在一排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手里都拿着剑。

为首佩戴玉冠的男子问:“你们是何人?来五陵源做甚?”

灵夙扬了扬手中的涂雀。

白衫男人们皆是一惊。

“涂雀怎么会在你手上?”

“自然是涂雀的主人交给我的。这是信物,我们约定今日申时在五陵源一见。”

玉冠男子略一迟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请恕在下不能相信你们的一面之词,若真是涂雀主人相邀,烦请改日另约时间。他今日不便见客。”

“为何?”

“不便相告。”

“看公子的意思,是不打算请我们进去了?”

“抱歉。”

灵夙不示弱:“既然如此,那就只好请公子去知会一声,让谷阳子亲自来迎接我们吧。”

一听这年轻女子毫不客气地直呼族长名讳,玉冠男子露出惊讶的表情。他身后的同伴可不像他这么脾气好,怒道:“丫头片子口气倒是不小,竟敢让我们族长亲自来迎你。我师兄懒得跟你一般见识,我们科不像他那么好说话,识相的就赶紧离开!”

灵夙嗤笑一声,抬高了声音:“是吗?那我还偏就不识相了。”

她抽出阿湛的佩剑,随手挽了个剑花,停在玉冠男子鼻尖纤毫之处。刚从树上飘下的两片叶子还未靠近剑身,在半空中齐齐碎成两半。剑刃嗡嗡作响,余音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消散。

“我正好也会几招,请诸位指教。”

她这话激怒了大家,有人已经拔出了剑。玉冠男子喊了句住手,他看着灵夙手中剑,惊呼:“湛卢?这是湛卢?”

灵夙不答。

“这是湛卢吧?姑娘,这……一定是湛卢!”

白衣师弟们一听“湛卢”二字,纷纷聚过来,盯着剑出神,俨然忘了片刻前他们还气势汹汹。

“真的是湛卢啊……没错了,是湛卢。”玉冠男子喃喃重复,眼中突然大放神采,“有生之年能见到湛卢,我谢铭也算不枉此生。”

很久之前,他听师傅说过。欧冶子铸成天下第一名剑湛卢,后仙游而去。湛卢从此不知所踪,传说是被欧冶子带入仙界。

谢铭扑通一声跪下:“我眼拙没认出姑娘,姑娘海涵。我这就去通知家师,让他亲自迎姑娘入谷。”

其他人见他跪下,也跟着跪了下来。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感觉到了,五陵源上千年与世隔绝的宁静即将被打破。

谷阳子年事已高,却仙风道骨。他朝灵夙拜了拜:“家师临终前说过,先祖欧冶子曾留话,持他所铸宝剑之人不可轻慢。敢问姑娘,可是来自蓬莱?”

“蓬莱?”灵夙轻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真的是蓬莱的贵客,看来传说是真的。”

“打扰先生清修了,我这次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想见见你的徒弟谢弈。”

听到谢弈的名字,江瑞霖打起了精神。

谷阳子却面露难色:“那孩子犯了错,我罚他在山洞思过,恐怕暂时不能来给姑娘见礼,望姑娘海涵。”

“哦?他犯了什么错?”

“也没什么,年轻气盛太过顽劣,坏了五陵源的规矩。这都上千年了,规矩是从老祖宗那儿传下来的,我纵是有心宽恕他,该罚还是得罚。”

他这一番说辞滴水不漏,有意把灵夙的要求堵了回去。可这样一来,江瑞霖更加肯定,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她一听见不到心上人,把目光转向了灵夙。

灵夙并不急:“见不到就算了,反正没什么要紧事。我大老远跑一趟,也不想白来。我看这五陵源风景优美,想在这里叨扰几日。这个要求先生总不会再推辞了吧?”

“姑娘想住多久都行,老朽求之不得。”

谷阳子让弟子安排他们住在了河边的一间竹屋中。竹屋外观简单,里面却一应俱全,所有陈设都是新的。

五陵源从来没有外人到访,因此这里并没有特地给访客准备的房屋。谢铭告诉江瑞霖,这间竹屋是村里一户人家刚盖好的,还未来得及搬进来。

“谢弈平时住在哪里?”江瑞霖眼中闪着光芒。

谢铭没注意她的异常,随口道:“我们师兄弟都住在山前那一排草庐,离这里不远。”

“那他闭门思过,什么时候能出来?”

“师父说是两个月,但也说不准,得看他什么时候回心转意了。”

“回心转意?他怎么了?”

谢铭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掩饰过去:“没什么,小错而已。各位先住下吧,我得回去给师父交差了。”

临走前,谢铭特地给灵夙行了大礼,眼神多次在阿湛手里的剑上停留。

这一细节没能逃过江瑞霖的眼睛,她听灵夙说起过涂雀的渊源时,就猜到阿湛手中的剑也不是凡物,却不曾想到,竟是天下第一名剑湛卢。

这把剑为什么会在阿湛手上?他和涂雀的持有者谢弈又是什么关系?

夜晚,江瑞霖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满脑子都是关于五陵源的猜想。她索性起身,想趁天黑四处找找谢弈被关在什么地方。

路过灵夙和阿湛的房间,里面漆黑一片。他们似乎已经睡下了。

江瑞霖小心翼翼穿过屋前的竹林。走到林子尽头,她看见一道黑影闪过。那个背影她认得,是阿湛。

原来这个点还没睡的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她是为了谢弈,阿湛又是为了什么?好奇心使然,她悄悄跟了上去。

阿湛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他走了很大一圈,从竹林到后山,一路绕到山后的湖边。湖不大,四周长着茂盛的芦苇,在月光下温和宁静。

江瑞霖察觉阿湛回头,赶紧蹲下身子,躲在了芦苇丛后。

“出来。”阿湛看向她藏身的方向。

她硬着头皮,迈着极小的步子,不太情愿地走了出来,“我只是想找找谢弈在哪儿,不是故意跟踪你。”

阿湛瞟她一眼:“别跟着我。”

“对不起,我……”

“谢弈在后山山洞,你可以去找他。不要被人发现。”

听这话,江瑞霖知道阿湛没有怪她。她顾不上揣测人家来这里做什么,道了谢,提起被草丛挂着的裙子就走。

走了没几步,她身后有奇怪的光闪了一下。她回头,只见一道白光从湖中迅速窜出。那过程太快,她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阿湛吐了一口血。他单手撑剑蹲在地上,看上去很难受。

“你怎么了?”她冲上去扶起阿湛,“怎么还有血?”

阿湛的气息很弱。他看着江瑞霖,目光诧异:“你怎么没事?”

“我?”

“原来它不伤人。”

江瑞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反驳:“怎么不伤人,你都伤这么重了!”

阿湛盯着湖面,像是在思忖着什么。

“你怎么不说话了,刚才那道光是什么?”

见他不肯说,她放弃:“算了,我还是先扶你回去吧。你还能走回去么?”

“暂时动不了。你带着剑去找灵夙。”

“那你呢?”

阿湛没有回答,他拔出湛卢。

月光下,江瑞霖看得非常清楚。剑刃有一道很深的缺口,和阿湛脸上的伤疤是一个形状。可她明明记得,白天灵夙拔剑的时候,剑还好好的。

湛卢乃天下第一神剑,能把它砍成这样,会是什么神兵利器?难道是刚才湖底冒出的那道奇怪的光?

江瑞霖满腹疑问。

不过比起湛卢的破损,让她更意外的是,就在她思考这么会儿功夫,阿湛消失了。

“诶,你人呢?阿湛?阿湛……”

没有人回答她。

水塘上有微风,芦苇在月下摇曳生姿,那温柔的样子,像极了起舞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