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玲家的庭院里挂起了串串彩灯，两台一人多高的英国音箱喷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旋律，衣着怪异或古板的红男绿女在草坪上狂舞，聚光灯下，一个身着鱼鳞反光马甲的女歌手在边唱边舞。

“你来了，欢迎欢迎，自己去找地方玩吧！好好玩，玩个痛快！”

别墅门口，金玲笑容满面，对每个来访的人都这样，然后将人们引入大门。

邹明见到金玲的时候，金玲满意的笑着说，人靠衣装果然不错，完全是面目一新的样子了。

“谢谢金玲姐！”一身崭新名牌夏装，加上上百元的发型，邹明感觉自信心强了很多，这个感谢是由衷的。

“张教官呢？”他看看书房窗口方向。

“还没回家，也不知道几点才能回来。”金玲指了一下房门方向“你去找袁总，他想认识你一下！”就去迎接新一轮客人了，邹明道谢，走进院子。看看正在跳舞的男女，其中并没有他认识的，这也不奇怪，他根本就没有走进过这个层次的社会。

一对年轻的情侣迎面走来，女孩看到邹明眼睛一亮：“嗨！”

男孩瞥了邹明一眼，忽然眼睛一亮：“喂，你就是这两天新闻上说的那个邹明吧？骗了银行五千万的那个？”

听到男孩的声音，附近的人们纷纷停止交谈，将目光转向这边。邹明刚想辩解，女孩叫一声：“哇，五千万，富翁啊！你有女朋友么？”

邹明尴尬，从小他就发现，，男人总是对自己抱着一种莫名的敌视态度。无论是上学还是工作以后，自己遇到的难题，处处给自己设绊的，大都是男人，而且是同龄的男人。眼前这对情侣应该是零零后，对自己的态度无疑是天壤之别。同事小孙曾经对别人描述他的长相：令男人嫉恨和女人发狂。

他没理会那对情侣，向门廊方向走去，他已经看到了，那里的客人年纪偏大，以今晚的气氛而言，属于衣着古板，而且大都是男人。金玲提到的袁总，应该就在其中。而这边小小的嘈杂，那边也注意到了。

一位三十多岁的青年——相对于门廊上的人群来说，他和迎上来这位都算青年迎上来和他握手：

“我是张鲁一，城投公司的，邹先生，很高兴认识您！”

邹明和他握手，但有些莫名，眼前这位姓张的青年不过比他大几岁的样子，一身笔挺合体的西装，打着领带，举止之间显出良好的教养，他怎么会认识自己？

张鲁一完整的握住他的手：“能认识您，简直是太荣幸了！”

邹明有些不自在了，这是怎么回事？

金玲出现了，她抱住邹明的肩膀，对张鲁一说：“小邹年龄小，你们可不许欺负他。你们袁总呢？”

张鲁一鸡叨米一样的频频点头：“一定一定，张区长的战友，也就是我们的领导啊！袁总马上就过来！”

可能是到了歌手与人群互动的环节，头发染成黄色的年轻男歌手在众人的簇拥下与来宾一一见面握手祝福，这时，一个身材矮胖谢顶的中年男人小跑着从门厅里向他们跑来，远远的伸出双手：

“是邹先生吧？”

邹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来人一双肥胖的手抓住了手掌，胖子两手紧握着邹明的右手摇晃着，脸上激动万分，好想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邹叔好年轻啊，还是养生有道。我是袁东平。”

说着，放开一只手，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然后双手将名片送到邹明面前：“邹叔请多指教啊！”

“邹叔？”金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看邹明，双眼脉脉含情：“你们看他这么老啊！”

一句邹叔给邹明也叫的迷惑了，看看名片，上面写着袁东平，城市投资公司总经理等名头，袁东平嘻嘻哈哈的笑着说：

“邹先生是张区长的战友，那就是我的长辈了，是应该叫邹叔！这个是辈分，和年龄无关的！”

金玲笑道：“那你以后也管老张叫叔叔吧，你叫他张哥，辈分不是乱了？”

袁总似乎明白了过来，琢磨了一下说：那，邹先生岁数应该比我小一点，我叫邹老弟好了，小张你们应该叫邹叔！

“哎，邹叔！”张鲁一笑着说，“当然是我叫邹叔。”

金玲拍拍邹明的肩膀：“和袁总好好聊聊吧！”

然后，抛下莫名的邹明，向刚刚进门的客人迎了上去。

“请！请！！”袁总半弓着腰做个请的手势，邹明看看四周没人，确定这手势是做给他的，不由受宠若惊。

见他拘谨，张鲁一道：“邹叔，袁总跟着张区长很久了，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

邹明苦笑一下，感觉无法退掉袁总的热情，只能随着他们的手势，来到客厅一侧的一个小房间里坐下。

袁总让座以后，自己坐在对面的实木沙发上，只有半个屁股放在沙发上，身体向邹明保持半鞠躬的角度，脸上堆满了笑。而张鲁一招呼保姆端来香槟和几瓶饮料以后，双手握在一起，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伺候。

袁总道：“邹老弟年轻有为，袁某佩服。这次能认识邹老弟，也是我袁东平三生有幸啊！”

邹明如坐针毡，从未有人恭维过他，经历了这几天的磨难，这恭维听起来像是讥讽。于是他说：

“袁总应该听说我和银行的事情，我就是那个上当受骗的邹明，没第二个，也没谁像我一样傻，被卖还替人数钱。”

袁总笑笑：“这点钱嘛，不算少，但也不多。只是，我想问一下邹老弟，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邹明耸耸肩道：“钱不是我拿的，这点公安经侦和银行都知道。所以，等公安破案了！”

“这个自然！”袁总道，“不过，你的公司怎么办？”

“我的公司？”邹明诧异，“什么公司？”

张鲁一说：“您不是达诚教育的法人，coo么？”

邹明噗嗤一声笑了，他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达诚的背景，经营方面面临的困境，自己是怎么上当受骗当这个法人代表和coo的，然后说公司已经不存在了，副董事长莫芳已经把办公家具和电脑什么的都卖了，和商厦的合同到期，没钱续租，只能让公司解散。

“但是，在法律上，这个达诚还在，您还是达诚的coo和法人代表，不是么？”袁东平问。

“是！”邹明说，“我打算咨询一下律师，怎么卸任这个法人代表，公司解散的法律手续怎么办。”

“为什么？”袁东平和张鲁一同时问。

邹明说：“这还有什么为什么？公司已经面临破产了，现在资产为零，办公场地也没了，还欠了银行五千万，税务那边不清楚，估计也会欠税。”

袁总叹口气说：“邹老弟，你不懂我的意思，你说的这些困难，不过是钱的问题，都不难解决。我听夫人说，您上当是因为一直怀才不遇。您有办法把那个教育公司搞好，但公司负责人一直没重视。他骗你做法人，你是真的想把公司搞好，才上当的。”

邹明点点头：“是啊，我这些年以来一直在琢磨学习企业管理的事，也自学了mba，只是没有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

袁总和张鲁一头点得像鸡叨米。邹明继续说：“以前我也知道骗人做法人，然后跑路的案例。只是我觉得达诚是个小公司，但没有什么负债。老总跑路是自己受损失。公司本身是存在不少问题。比如说租用的办公场地、接受cbd商厦的保洁保安服务让成本居高不下。缺乏监督和管理机制，员工们容易犯懒。奖励不到位，还有学费太高等不少原因。我那时是公司文员兼策划，所以给老板提了不少建议。”

袁总一直在点头赞许，张鲁一问：“那么，那个陆总没有采纳？”

邹明苦笑一下：“达诚的问题是系统性的，不是我一个策划的建议，小修小补可以改变。这个公司成立时就存在这些问题。”

“需要彻底的改革，对吧？”袁总问。

“是！”邹明道：“我这个人吧，比较内向。所以逢事也喜欢动脑子。我也知道，达诚的问题很多，除非我亲手去做，去管理，去运营才能有指望改变。我估计陆青云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骗我做法人的。”

袁总问：“老弟刚刚因为这个吃了官司，应该是感觉不爽。不过，事情总会过去，男人嘛，应该及时恢复心态，不能总是纠结在以往。不知道老弟是不是愿意重新启动公司？”

“重新启动？”邹明感到吃惊，但想了想说：“当然想了。我是个农村孩子，做梦都想发达。如果靠我打工赚钱，恐怕一辈子也买不起房子车子。现实一点的可能就是能够掌控一家公司。”

袁东平伸出一根大拇指：“很棒，老弟潜力很大啊。能懂得这个道理的人不多。”

张鲁一看看袁总，见袁总微微点头，就对邹明说到：“张夫人吩咐的事情，我和袁总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帮你把公司重新搞起来才好。”

袁东平打断他说：“都是自己人，我就直截了当了。如果邹老弟想躺下不干也简单，到我公司来上班，每天打卡点卯开会泡茶看报纸，过两年我想办法帮你解决编制问题。然后弄个集资房。有房有车不难，不过，房子不好，车子也是廉价的，人也就废了。”

邹明微微惊讶：“国企待遇不好么？”

“待遇一般，不是最差，但绝不是最好。”张鲁一笑道：“除非搞黑产，贪污腐败之类，不过风险也高。不是有句话嘛，发财的路数，都在刑法上写着呢。”

三个人都笑了。邹明说：“我刚刚29，我想做点事。不过，启动公司不是那么简单的。”

袁东平道：“都不是外人，邹老弟有什么问题就说出来，缺钱么？”

张鲁一笑道：“钱不是问题。”

邹明瞪大眼：“钱的问题才是大问题呢，不说欠贷款，眼下想把公司启动起来，至少需要几十万。”

他心算了一下然后说：

“商厦的租金是一季度一缴，月租八万一个季度就是二十四万，押一付一补上押金就要五十万。这两天，不，明天，就是公司发工资的日子，已经欠了员工一个月的工资。公司关门的话，还要给那十几个家长退学费，这加起来超过八十万了。”

“八十万！”袁总说，“还有办公家具，电脑等办公设备的采购你没算呢！”

邹明说：“是啊，这些加起来超过百万了。”

袁总点点头：“这就是说，有一百万的启动资金就够了。”然后和张鲁一对视一眼。

邹明诧异：“你们想要这个公司？”

袁总一本正经的说：“如果您想出售这家公司，我们可以评估一下，按照市场价收购。不过，按照张区长的意思，在哪里跌倒，就要从那里站起来。您是张区长的人，我也是张区长的人，所以，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相互帮忙是应该的，经济方面，我比邹老弟好一点，所以，帮助邹老弟就是我的义务。”

邹明惊讶：“张教官——哦，不，张区长知道我的事情了？”

“知道！”袁总笑着说，“所以，张区长说你年轻没经验，然我帮你看看是怎么回事，还有，就是从哪方面能帮您一下。您在看守所这两天，我查了一下情况，觉得这个公司还不错，注销的话，需要一些费用，老弟现在的情况，恐怕不好处理。所以，我觉得老弟应该把公司恢复起来，让那些瞧不起咱们的人看看。”

邹明思忖着：“但是，即使是公司恢复，也没有业务呢！”

“业务的问题，你不用犯愁。” 袁总笑了，他指了指一边伺立的张鲁一说：“这样吧！小张跟我几年了，人不算很精明，但办事还算利索。我平时业务比较忙一点，就把小张派给你当个助理吧。这些啰啰嗦嗦技术方面的事情，他办起来很擅长，从今天开始，他就跟着你办事了！”

邹明吃惊，看看一边衣冠楚楚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的张鲁一，袁总笑着说：“邹老弟您放心，我们一起，把达诚恢复起来！”

忽然，院子里的音乐声停了，袁东平和张鲁一急忙起身，来到房门前。邹明不知何故也急忙来到门前。

“回来了！”远远的传来金玲的声音：“大家都等你好久了。”

张峰成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向大家挥挥手笑道：“我还有事，你们好好玩！”

歌手迎上来刚想说什么，张峰成做个停的手势：“小房，你们好好玩，我不参加这个。还有事情要办。”

歌手拿着麦克风的手放在胸前，深深一躬。邹明这才领悟，难怪这歌手有些眼熟，原来是国内一线的明星呢，自己刚刚竟然没能认出来。

一路上张峰成都在与人打招呼，当来到房门前的时候，看到了袁东平和邹明。他的视线绕过袁东平，落在邹明脸上：

“你跟我进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众目睽睽之下，张峰成带走了邹明，上楼进了他专用的书房。

袁东平忐忑不安，张鲁一也显得焦虑，直到金玲进来笑问：“你们躲在这里干嘛，把我家当会议室了？”

袁总急忙解释：“这个，张区长带邹先生进去了。”

“我知道，”金玲说，“邹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老张自然要教训几句。他还年轻呢，不接受教训怎么行，将来还要栽跟头的。”

“是是，应该教训！”袁东平道，“不过，他是一心想把那个公司搞好，才同意当的法人和coo。年轻人没经验，应该理解才是。”

金玲道：“我也是觉得他的心情应该理解，所以，请袁总安排一下。你也知道老张这个人，对人都是冷冰冰、客客气气的。可到了邹明这里，就不一样。关照他一下，以后会有你们的好处。”

袁总急忙点头：“大姐放心，我一定全力支持，帮忙。”

正说着，张峰成和邹明从楼梯上下来了，邹明满脸通红，张峰成倒是神态平静。

金玲迎上去说：“老张，阿明还是个孩子，没经验，提醒他以后注意就行了。”

张峰成微微点头，然后看看金玲：“实际上我挺高兴的，他有想法，有冲劲，这一点值得夸奖。经验需要慢慢积累的。我不懂商业，以后你要多带带他才好。”

“你放心吧老张，”金玲笑道，“我已经帮你安排过了。”

“哦？”这回反而是张峰成感到意外。金玲指了指袁总：“这位是城投公司的袁总，我已经交代过了，请袁总帮助关照一下。”

袁东平上前一步，没敢伸手，而是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双手递上名片：“袁东平，目前在城投公司负责，是代理总经理。”

张峰成只是上下打量了一下袁总，接过名片看都没看，就顺手递给了邹明，然后叮嘱：“记住，逢事要多想一下，接受教训。”

“嗯，”邹明接过名片道：“我一定记住。”

张峰成看看金玲，又瞥了一眼一边的袁总：“那就辛苦夫人了。”

“你放心吧，”金玲微笑，“你交代的哪件事没办妥当？”

张峰成看看众人，微微颔首道：“那，你们好好玩，我去忙一下。”

说完，转身上楼，丢下他们几个。

“老张就是这脾气，”金玲笑着解释，缓解他们的尴尬，然后看看邹明：“刚才，挨训了吧？”

邹明苦笑：“都把我说哭了。我都不记得上次流眼泪是什么时候了。”

“他就是这脾气，”金玲挽起他的手：“走吧，我们跳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