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了完蛋了，这回彻底完蛋了！”

邹明瘫坐在大厦的台阶上，泪流满面。

今天中午，当员工们建了一个维权群以后就先后离开了公司。——或者说是原公司地址所在，

他一次次拨打陆董和莫董的电话，都是响了一声就自动挂断，他知道是被拉了黑名单。微信上发消息，微信提示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

望着街上那熙熙攘攘的人流，却都是陌生的面孔，如今的世界，网络不通，电话不接，在这人员密集的城市，如果对方故意不让你找到，那么，找一个人无异于海底捞针。

工资，遣散费肯定是拿不到了，可对他来说，更大的损失还在后面，就在两位老板准备跑路之前，还骗他出面，向银行贷款。

“五千万啊！”他欲哭无泪，对他这个银行卡上常年只有几百块钱的打工仔而言，五千万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一个天文数字。市区cbd的一套大平层不过一两百万，一辆宝马七才几十万，五千万，可以排满一个广场的宝马车队。

他激灵一下：不知银行是不是已经放款给他们了？

他马上拿起电池显示发红的手机拨打114询问银行电话，打电话问清信贷部电话以后，对方只是淡淡的回答这是商业秘密，要他拿身份证和法人代表证过去查。

法人代表证！他看看时间刚刚午后，如果抓紧的话应该能够挡住放款，但，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从工商局回来以后，法人代表证就被莫总拿走了，显然是有所预谋。还好，自己的身份证还在。

“我怎么会这么蠢呢？”他不由苦笑。陆青云的套路并不高明，但他还是上当：难道是自己想发财想的疯了？

他早就知道，靠工资收入，永远买不到房，实现不了自己的理想。而他的理想，不过是卑微的，能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找个老婆结婚。而自己努力工作所得到的的，不过是能维持生计。要想买房结婚，他必须做经理，做老板，当了公司的经理人，就可以一边用工资维持较高的生活水平，一边靠运营提成的积累，来买房买车。

为此，他无论是在哪家公司工作，都会认真的观察公司的经营管理情况，总结经验教训，同时自学了mba工商管理课程。希望能有一天机会降临的时候，能把握住机会。

也正是这样，他才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陆青云的任命，成了达诚的空壳法人。他满怀热情，满怀希望，希望能够把握住上天赐予的这个机会，实现人生理想。

但是个骗局。

此刻顾不得其他，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到银行。

果然，因为没有法人代表证，没有公司营业执照，信贷部不给查询，想到昨天搬家时候遗留下来不少文件资料，莫芳会不会随手丢掉？因为到搬家的时候，贷款手续已经办完，用不着那个证件了。

他急忙打车返回公司所在，一间间办公室查找起来，这时候那保洁阿姨进来了，说昨天看到他们公司搬家，今天物业办公室通知她们收拾退租的公司房间，准备招租，她还感到奇怪呢。

邹明气急败坏，一边在地上的废纸堆里翻找，一边简单的说了情况，保洁阿姨也急了，两人将几间办公室都翻了一遍，没有找到那法人代表证。

一番查找无果，两人都累得坐在地毯上喘气，看到邹明绝望的样子，阿姨又想起了什么：

“昨天看到来搬家的，不是搬家公司，车身上好像是写着什么旧货回收，那个女妖精肯定是把家具电脑都卖了，你那个什么证，会不会在那些家具的抽屉，或者柜子里？”

邹明眼睛一亮，但马上黯淡下去：“但，不知道是哪家旧货回收，到哪儿去找呢？”

“去保安看监控！”阿姨提醒。

邹明跳起来大叫一声谢谢阿姨，飞也似的跑去。

一小时以后，他已经出现在明秀路的一家旧货回收公司的仓库区，到处是各种办公家具、沙发等物品，刚刚从他们公司回收来的旧家具已经卸车完毕，还在清点当中。

“阿姨！”邹明出现在老板娘面前：“我是达诚的，就是你们收购这些家具的公司，我们有一份重要材料，放在抽屉里了！”

老板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正拿着本子记录，为每一件家具估价，听到他没头没脑的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那你自己找吧。

“谢谢！”——邹明立即冲进家具堆中，开始翻箱倒柜。说起来任务繁重，但实际做起来很简单，家具虽然很多，但大都是教室的桌椅，普通员工用的办公桌和工位，找到两位老板用过的大型老板台和文件柜是他的第一个念头，文件柜找到了，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同时，又找到了自己曾经用过的写字桌，打开抽屉，里面的东西没人动过，他从中取出人事资料。但怎么也找不到陆、莫两位老板用过的老板台。

猛一回头，发现两个老板台被裹着毯子，单独的放在另一边。

他急忙过去，打开锁着的抽屉颇费了点时间，他借用了工人的螺丝刀。最终，从里面翻出不少各种文件。

他快速翻找着，找到了公司的营业执照副本，但那个法人代表证，一点影子都没见。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他汗流浃背，呆呆的坐在杂物堆前。

“帅哥，一起吃饭吧！”

老板娘开玩笑的喊，她正在招呼几个做工的工人吃饭。

邹明没心思开玩笑，听到吃饭两字才感觉饿了。向那边望一眼，折叠圆桌上摆了白切和烧鸭，一份番茄炒蛋，炒青豆和空心菜，一盆鸡汤。不锈钢碗里是白米饭。几个回收工人在洗手擦汗，坐到饭桌前，听到老板娘招呼，一名回收老板的中年男人也转过头来说；“一起吃饭吧，你都翻了几个小时了。”

邹明沮丧，一屁股坐在地上。老板娘端着饭碗过来了：

“什么东西不见？”

邹明说：“法人代表证，找到的这些也有用，但不是最紧要的”

老板娘转身用白话问：“你们几个，见过代表证没！”

几个工人正吃饭，或是说，或是摇摇头说没看到，没注意。

老板娘转回来说：“今天刚刚卸完车，还没清点完。等清点拍照以后，家具里的东西杂物都会处理干净。如果那时候看到法人代表证就通知他，你留个电话吧。”

邹明灰心丧气，觉得就是她们找到时间也晚了，银行可能已经放款，既然早有准备，钱一到账，陆青云和莫芳她们就会把钱转移走。而自己，就成了银行追债的对象，五千万啊！

他拿出手机说谢谢老板娘，我电话是……老板娘摆摆手说你把电话写那边墙上，顺着她手势望过去，一边的角落里竟然有一部红色的固定电话，电话上方的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各种电话。

他犹豫了一下，拿起一边的记号笔写上寻找法人代表证，然后写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莫着急，只要命还在，日子就一样过。”老板娘安慰：“吃饭要紧，嫌我这里不好吃，也赶紧回家吃饭吧！”

邹明答应一声，但没有动，还是望着那堆办公家具，想着老板可能随手放在哪个文件柜，或者交代谁先保管起来了。于是拿起手机，在维权群里问你们谁帮老板保存过我的法人代表证？但员工们纷纷表示没看到，不知道。

忽然，他看到家具堆放的另一面，同样用毯子包裹着的前台，忽然想起老板是拿前台当文秘用的，也许是随手交给了李丽？就急忙过去，打开包装检查一番，前台虽大，但抽屉柜子不多，一会儿就检查完了。

正沮丧间，一辆破旧的电动车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抬头一看，是公司的保洁阿姨。

“阿姨，你怎么来了？”没等邹明问出口，阿姨从围裙口袋里取出一个塑胶卡片：“你看是这个不？”

他过去一看，果然是，准确的说，是法人代表证的残余，证被火烧过，但没有烧完，至少保留下百分之六十的面积，有他的半张照片，法人代表证和工商印章清晰可见。

阿姨嘟囔着：“你旧货回收这边以后，我就找了几个做保洁的同事问，有同事说他们大厦前一天倒的垃圾还没有运走，于是几个老姐妹就在垃圾站翻找，最后找到了这个。”

邹明感激涕零，急忙给阿姨鞠个躬：“我要用这个去银行证明我身份的，那两个狗男女用我的名字向银行贷款五千万！”

保洁阿姨傻了，旧货老板娘和工仔们脸色也白了。阿姨迅速调转车头：“上来，去哪家银行？”

就在邹明在旧家具里翻找他的法人代表证的时候，距离这里一公里的一处居民小区，莫芳正走上楼梯，在三层的一个房间门口，她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进去。

里面房间里传出一声有人来了和淅淅索索的穿衣声，莫芳脸色阴沉。房门打开，陆青云从里面伸头出来，见到是莫芳，脸上不由一愣：“阿芳？你不是说不来了么？”

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从房间里出来，莫芳伸手去抓：“臭biao子！”

陆青云拦住，抓住莫芳的手腕，那中年女人一身黑白的职业装，很快的脱身离开。

这个，陆青云见女人安全脱身，才放开莫芳的手说：“你说你再也不来了，我才……”

他呵呵的笑：“钱到账了，不过提现嘛，要跟银行搞好关系，刚刚那位是分理处的主管，帮我们提现的。”

莫芳正色：“你找哪个老女人我不管，我那份钱呢？”

“还没洗完呢！”陆青云说，“已经汇到海外赌场账户了，要等那边返还过来，要时间的。”

莫芳坐那里生气，陆青云道：“反正你已经将那些办公家具变现了，不是得了好几万么？”

“才两万！”莫芳愤怒：“当初就是听你的话，我把离婚以后所有的钱都投在你的公司了，光两次一年的房租就五十万，现在只回来这么点钱……”

说到伤心处，莫芳捂住脸哭了起来。陆青云无奈，拿起手机看看：“得了得了，我再催一下，钱到账马上给你打过去。不就是一百万嘛，毛毛雨啦。”

莫芳抬起头：“刚刚听说邹明那家伙去公司到处翻找文件，你说，他会不会去银行终止贷款？”

陆青云摇摇头，坐沙发上点燃一根香烟：“这笔钱已经从银行到了海外赌场的账户，银行就是知道被骗，也没办法，只能去追邹明那小子还钱。他是公司法人。我们呢，只要躲过眼前这一阵，等银行向法院起诉，法院判决邹明还钱，我们就没事了。”

莫芳想了想：“那，如果邹明找上门来怎么办？”

陆青云呲牙笑笑：“就凭他？呵呵，不光是那小子，恐怕谁都想不到我们在哪里，这年头，只要手机不接，网络不通，谁都找不到你。”

“他如果报警呢？”莫芳还是担心，“报警的话，警察找我们很容易。”

“这是民事纠纷，警察不会管的！”陆青云道：“法律方面，我比你懂，也比他懂。他就没想过，就凭他那点本事，能写个方案材料什么的，就能在公司混这么久，为了什么。”

莫芳说：“我倒是觉得邹明这小伙子很不错，懂事，有礼貌，做事稳稳当当的，任劳任怨，一月两千多点，从不抱怨，坑这样的人，我心里觉得不舒服。”

陆青云伸手将她揽在怀里：“等你看到那一百万，就舒服了。”

银行门前，保安向邹明摆摆手：“早都下班了，要办事明天再来。”

邹明沮丧，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保安瞪眼：“你可不能在这里停留，监控区，上面看到我让你在这里呆，会罚我款的！”

邹明头晕乎乎的起来，台阶下的保洁阿姨问：“没办成？”

看到邹明无精打采的样子，保洁阿姨说：“那，先回去吃饭吧，人是铁，饭是钢，再大的事情，吃饭要紧。”

她拍拍电动车后座：“上来，我送你回家！”

邹明摇摇头：“谢谢阿姨，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我还有点事，一会儿我就去吃东西！”

阿姨看看他：“阿明，你还年轻，前途广大，遇到事要往亮处想啊！”

望着保洁阿姨离开，邹明摇摇晃晃的走出银行大院，向街道上走去。

外面华灯初上，街道上一辆辆小汽车成了一条车河，到处是一片流光溢彩的景象，但邹明此刻毫无心思欣赏这些。迎面驶来的汽车也不去躲避，他想，也许撞上去，自己就解脱了。

叮咚一声，他掏出手机，房东发来信息要他交本月的水电和下月的房租，一共一千一百元。房租只有600，多出来的都是水电，主要是电费。不出他的预料，酷热的天气，生存的成本高昂。

微信群里，同事们仍在讨论怎样追工资和离职金的事情，有人发起投票，竟然有一大半的人认为，负责发工资和离职金的应该是现任公司法人也就是邹明。百分之二十的人不知道该找谁，只有不到百分之三十的人认为应该是前任老板陆青云和莫芳发。主管在群里说已经向劳动监察报案，在群里发了报案回执的照片。不断有人艾特他出来说话。

另一边是阿双，发信息问下班了没，吃过饭了么，今晚会过来么？

他打开银行**看看，显示他的两张银行卡上的余额分别的859元和132元。这些钱不够交房租，但他身上还有500多元现金，是前天陆青云打发他去玉林时候给的现金。

这些钱加起来，交了房租以后，他就没钱吃饭了，甚至，连手机话费都是问题，而且公司解散，一周后本应拿到的工资也无法指望了。

他决定拖延房租，于是打开昨天与玉林人交流的页面，找到昨天在玉林时的一次定位，转发给房东：

我在玉林出差，支付宝和微信上没有钱了，等我回去吧。

房东很快回复：你去几天？

他想了想回复说：大概三五天，和这边谈一个合作项目，比较复杂。

那我等你五天！房东回复，然后加了一句说今晚来电了。

关掉对话框，邹明暗想暂时应付过去了，可自己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此时此刻，他却分外怀念自己那阴暗的，白天都需要开灯照明的出租屋。可房东就住二楼，他无法躲过房东的眼睛。那窄小却熟悉的一切，花上万块配置的台式机电脑，led智能台灯、网件路由器、刚买不久的麻将凉席是那么亲切，又是那样的遥远和遥不可及。

甚至，连阿兰那触手可得的腰身，也变得模糊而黯淡了。

他想，看来，只能去阿双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