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孔山脚,百燕河堤岸边,虎贲大将军站起身打着哈欠伸展懒腰,揉了揉惺忪睡眼,言语模糊问道:“小旋风,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精怪看了看天幕,又看了看自家大王,两眼茫然。
“算了,管他娘的。”虎贲大将军骂骂咧咧。
这鬼地方虽是白昼,却无大日高悬天际,根本推测不出具体时辰。
环顾四周,虎贲大将军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不远处的水神祠上,至于一旁的石碑压根没多看一眼。
“听说世间所有山水神祇只要香火不断,便永生不灭。哪像我们似的,天天累死累活的拼命修行,结果也就至多两三百年的光景,真是羡慕。就是不知道这些老神仙每天一出门,看着自己的神像被人供奉,又是烧香又是磕头的,心里会不会膈应。”
早些年此处还有人族活动的时候,虎贲就看见过他们为亲人上坟的情形,用一句学自世俗的话语来说,不太吉利。
“走着,去探望探望此处的水神老爷。”
虎贲大步流星走向水神庙方向,小精怪个子小,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前者脚步。
水神庙外的的平地之上,两只精怪一起抬头看着庙宇匾额,同时皱眉,看不懂。
只见匾额上书 “流清普惠”四字。
虎贲问道:“看懂没,啥意思?”
从未出过大山的小精怪摇了摇头。
“算了,进去看看再说。”
祠庙之内杂草丛生,唯有一尊石刻神像还能依稀辨别出最初模样。
石刻神像高达七尺,面容苍老,头戴高冠,一身宽袍大袖,双手负后,神色肃穆。
神像前方的供桌,青铜香炉,还有地面上的蒲团皆被厚厚的灰尘遮盖。
随着两人步入大殿,脚步激起的无数尘埃在光线的照耀下四处飞舞,两人有也顾不得动作会不会对水神不敬,虎贲用左手在鼻前不停煽动,小精怪右手紧握,左手捂住口鼻。
直到现在虎贲才注意到小旋风紧握的右手,他瓮声瓮气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小旋风咧嘴一笑,摊开手掌,金色莲花安安静静躺在她手心当中,金光虽不显眼,却极为纯粹。
虎贲惊咦一声说道:“莲花?这么小?还是金色的,哪来的?”
小旋风磕磕绊绊才将之前掉落河中莲花,还有莲花莫名消失一事,原原本本说清楚。
“这...金莲我...也不知道哪来的,突然一下就...就出现在我头...头顶了,看...看着喜庆,我...我就一直拿着了。”
顿了顿,小旋风接着道:“要...要是大王喜欢,就...算是小...小的为咋们洞府小立一功就...就行。”
虎贲摩挲着下巴,盯着金色莲花琢磨许久,一脸嫌弃道:“也就长的喜庆,没啥用处,拿回去没两天就焉儿了,不要。”
原本还喜气洋洋邀功请赏的小旋风端时有些失望,垂着脑袋没再说什么。
虎贲转过头视线停留在神像上仔细打量一番,越看他越觉得,这神像有些怪异,至于具体原因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手摁住身侧小旋风的脑袋说道:“你看看。”
小旋风再次闭眼,心神铺散开来,整个祠庙的具体轮廓出现在她脑海当中,而原本只是普通石刻的神像,在她脑海中则是血红色一片,妖艳如血,其中似乎还有野兽嘶鸣,断断续续,等小旋风再次睁眼,她哆哆嗦嗦指着神像道:“有...有古...古怪。”
虎贲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他奶奶的什么玩意儿。”
双脚用力一蹬,整个人跃上神台,伸手在神像上四处摩挲。
小旋风在下面小声提醒道:“眼睛。”
虎贲点点头,右手用力在神像双眼处用力一摁,果然,左眼与神像并不是一体,可以转动。
食指用力一抠,神像眼球掉落在他 手掌之上。
也就在那一刻,虎贲脑海中出现一副静止画卷。
画卷之上星辰璀璨照耀山河,大地上皆是无数具高如山岳的黑色尸骸,看上去不像人族也不像妖族。
除此之外,还有一尊大妖法相矗立在大地之上,身形高达千丈,被一把巨大长剑洞穿整个心口,背对着观看画卷之人看不到大妖真容,横亘于天地之间。
片刻之后,画卷消失,虎贲回过神来,竟是满头汗水,哪怕努力平复心情,但还是对画卷上的内容心有余悸。
“大...大王,是宝贝不?”小旋风刚才看到虎贲一直在发呆,便以为这眼珠是什么好宝贝,让大王都高兴的愣神了。
虎贲摇摇头,神色异常凝重,心中纠结万分,此物对他来说到底是灾祸还是福缘,谁都说不清楚。
最后想到自己即将寿元将近,也就一咬牙,将此物收入袖口之内,跳下神台,也不顾及蒲团上的灰尘,直接跪下,对着神像磕头不止。
祠庙内,一时间响起连绵不绝的磕头声。
等到额头出血,虎贲这才站起身,大手一挥,出了大门,朝着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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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孔山山巅,赵姑射看着镜面上的六人嘴角翘起,这一笑,仿佛天地都要暗淡失色。
她轻声呢喃道:“洪猿,但愿你的眼光不错。”
关于两妖手中的莲花与眼珠来历极大,都跟那处天外战场有关。
至于李平泩与王朔锋两人的大大出手,在她看来跟稚童打闹别无二致。
素手微抬,捻起一片花瓣,轻声道:“去吧。”
花瓣化为一道流光远处村落中,再出现时就成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面容黝黑,还有些泥土粘在上边儿。
穿着寒酸,手中倒提着一柄木质小劣刀。一步一步走在熟悉的村落黄泥道路上,双目无神,行走时脚步缓慢,不小心摔了一跤也不觉得疼痛,只是站起身后继续向前。
李平泩在与王朔锋的厮杀当中,虽说胜了,但所付出的代价极大,伤势比王朔锋要更重几分。
在武雀儿的搀扶下才不至于跌倒。
两人在一处石阶上坐下,小东方从背篓里探出脑袋,望向李平泩的小眼睛里 充满担忧。
李平泩笑了笑,伸手揉着小家伙脑袋说道:“我没事,吐血而已,习惯就好,次数多了之后也就不怎么疼了。”
说罢,他摘下腰间酒壶狠狠灌了一大口,苍白的脸上才恢复几分血色。
不说体内灵气消耗,光是支撑起刚才厮杀的体魄,现在已经出现无数条密密麻麻红丝,脸上越也开始出现裂缝,就像是一件将碎未碎的瓷器,只要有人稍微用力一捏,便会嘭然碎裂。
加上他所修火法本就与他修行本源有冲突,平日里用来温养体魄还行,只要施展,那每一刻都像是身内有两个自己在相互打架,苦不堪言。
每多一次厮杀,他就愈发觉得这酒水真是个好东西,不光能补充灵气,还能帮助自己温养伤势。
半炷香后,少年脸上的红丝渐渐消退,不在明显。
一直安安静静,怕打扰身旁这个打起架来命都不要的家伙疗伤,武雀儿见他再无大碍,便问了个让她疑惑很久的问题,“李平泩,你这体魄到底怎么回事儿,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捉对厮杀再多两次你真的会死的。”
李平泩咽下酒水后笑了笑,点头道:“知道。”
“那你还逞什么能,对方是剑修,你退一步不丢人。”武雀儿皱着眉,对于之前那场交手,她虽然相信李平泩,但世间术法千万,一个不留神,胜负可能就会一变再变,谁都说不好最终结果。
李平泩一时间也没言语,眼睛一眨不眨的眺望远方。
愣神半晌后,他洒脱一笑说道:“其实我想求死,你信吗?”
武雀儿听的一头雾水,思考良久也没想出他为何会这么说。
李平泩接着道:“但我不能死在他这种人手里,我嫌丢人。”
“那你这副体魄是?”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现在她最关心的就是李平泩为什么明明没在交手时受伤,但为何现在这么凄惨。
李平泩长呼出一口气,轻声道:“修行第一关隘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武雀儿点点头回道:“知道,人身上一百零八处先天窍穴,需要天生开启六窍以上才能吸纳天地灵气,从而成为修行登高的炼气士,反之就是普通人,这谁都知道,你怎么问起这个?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体内窍穴天生只开了五窍,还差一窍,根本无法修行。”李平泩话语中,似有不甘也有自嘲。
武雀儿一愣,接着问道:“不可能啊,你现在明明已经是塑胎境,差一步就是筑基了,你说你无法修行,那这境界是怎么来的,世间什么都可以做假,唯有这境界一事谁都无法改变。”
李平泩回道:“我现在这副体魄就是强行逆命的后果,有人跟我说过,想要修行那就注定活不长久,两条路,要么老老实实做个凡人,百年之后成为一捧黄土。要么试试运气,看我是否有那天大机缘,能在筑基之前补全体魄缺陷。”
其实还有一部分根本原因,少年没法跟武雀儿讲,体魄之所以会成为现在这样,强行逆命修士只是其一,最大的源头来自于他的灵魂。
少女一脸震惊,语气不可思议道:“世间真有此法?还有,你刚才说在筑基前修补完整,若是不能那会如何?”
“会如何?不如何,眼睛一闭,腿一蹬,若是运气好,信念够强的话,说不定这世间就再多一个心有不甘的鬼物阴灵呗。”李平泩似乎对于死不死,早就看淡了,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少女道:“那你找到方法没?”
李平泩点点头,“有位老先生说过,到了清神宗找一个人,若是他愿意收我为徒,那体魄一事便不成问题。我信他,所以我离开家乡来到这里。”
相比少年的风轻云淡,像是看透了生死的迟暮老人,武雀儿眼眶泛红,语气略带哽咽道:“你要好好活着,活的好好的。”
李平泩笑了,笑得很开心,他反问道:“为什么?”
武雀儿坐在台阶上,双手抱住膝盖,“我家里哥哥姐姐倒有很多,但每次见到我他们要么虚情假意的客套寒暄,要么就直接装做没看见,我很不喜欢,好像没有一人能让我说说心里话。我长这么大,就你李平泩这么一个真正朋友,所以别轻易就死了,不然我会很伤心的,很伤心很伤心的那种。”
像是想起了以前某些事情,武雀儿抱住膝盖的双臂勒的更紧几分。
李平泩大笑着点了点头,“好的,我答应你,绝不轻易就死。”
说着少年伸出手掌,想要去揉武雀儿的秀发,说几句安慰言语。
结果刚要接触到,就被少女狠狠一巴掌打落。
少年一耸肩只好自顾自接着说道:“其实你刚才那句话还有两个人跟我说过,或许是三个,只不过我听不到罢了。”
少女直起身问道:“那三个?”
少年回道:“第一个是我爹,第二个是我哥,最后听不到的那个,是我出世时便已逝去的娘亲。”
好好的活着,活的好好的。
这句话,老爹躺在病榻时跟他说过。
他哥在他离家时也说过。
同一句话,不同的人说,却是相同的祝愿。
两人谈话间,已经恢复之前神彩的王狐桐,与伤势恢复大半的王朔锋,兄妹二人从来到台阶边缘停步。
王朔锋一抱拳,语气一如既往倨傲:“虽然我不认为我问剑一事就错了,但你赢了我,那我就得对之前 一事跟你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小看你,至于输赢相信日后我一定会光明正大赢回来。”
在他的世界里,唯有比他更强者才能让他低头。
若是没有最开始的意气用事,收敛剑修心底的倨傲,或许四人根本不会大打出手,甚至差点就是一方皆死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