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格林市市立医院临时接到了一名患者，他被两颗口径12.7mm的子弹击中，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胸前飞了过去，仅造成了一些灼伤；而另一颗射进了两条肋骨之间，离心脏不到两公分。

十五分钟的会诊结束，参会人员都在等待拍板，而胸外科主治医师辛凉站起身，仅说了这么一句：“准备手术，半小时后开始。”

在手术前的短暂等待时间里，辛凉抽空冲了一杯黑咖啡，她一边安静地喝着，一边对着观片灯下的胸腔造影若有所思。每年春末，数以千计的红腹灰雀都会从欧亚大陆迁徙到这座临海城市，因而格林市还有一个别名，叫作“灰雀市”。而现在，有一只漂亮的红腹灰雀恰巧停在辛凉的窗边，它一边梳理着羽毛，一边悄悄观察着屋内的情景。

没过多久，她的搭档高瞻推门进来，他眉头紧锁，语气严肃：“我刚刚看到新闻，蔚蓝码头发生了一场枪战，而这个人是唯一幸存下来的，现场还有五具尸体。”

辛凉的目光并没有从造影上挪开，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现在你救的这个人，很可能是个杀人犯。”高瞻有些着急，不自觉加快了语速：“辛凉，我认为你刚才的决定太仓促了，这事还有待商榷，最好先请示院领导，或者联系警方。如果手术台上的人是个刽子手，我担心社会舆论会一边倒地指责医院黑白不分。”

辛凉放下了咖啡杯，轻声问了句：“高医生，你还记得我们毕业时背过的希波克拉底誓词么？”

见高瞻神色猛地凝滞，辛凉平静地说了下去：“我将首先考虑病人的健康和幸福，我要保持对人类生命的最大尊重——这两句话，你记不记得？”

说到这儿，她抬头望向高瞻，双眼清澈干净：“胸部造影你也看到了，子弹卡在软组织里，一个轻微的动作都有可能让它更接近心脏，以至危及生命。在情况还不明朗的时候，我只负责治病救人，至于他是不是刽子手，那是法官去决定的事。他可以死在刑场上，但绝不能死在我的手术台上。”

高瞻摘下眼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辛凉！”

面对气急败坏的高瞻，辛凉也仅是淡淡一笑：“好了高医生，你是外科专家，一会儿我还需要你帮忙呢。我去联系血库准备配型血，你先调整调整。”她说罢，伸手拍了拍高瞻的右肩，但只是象征性地触碰了一下子，很快又将手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医院同事都说，辛医生是个冰山美人，带着点儿言语冷淡和肢体接触洁癖，可内心却是善良柔软的。作为辛凉八年的医大校友，高瞻自然也知道她的脾气，横竖是只倔驴，做出决定拉都拉不回。

手术进行了四个多小时，子弹终于被取了出来，伤者在地狱兜了一圈，还是被辛凉拽回了人间。缝合完成的时候，辛凉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面前的这张脸棱角分明，五官极其立体，就如同一个精美的雕塑。而他的睫毛竟然是褐色的，又卷又长，此刻正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着，在鼻翼留投下淡淡的剪影。

身边有个小护士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天呐，这人是不是混血？长得也太帅了吧！”

辛凉放下拆线剪，只觉得腿软脱力，她轻舒了口气，然后冒出三个字：“我赞成。”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都笑了，刚才与死神争分夺秒的紧张气氛瞬间缓解了不少，只是高瞻还是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辛凉默默看在了眼里，她决定给老同学些面子，于是听从了他之前的建议，给院长齐巍山打了个电话。虽是先斩后奏，至少她的态度还算端正。

她以为齐院长这时一定还在睡梦中，可令她意外的是，电话三秒不到就被接起，而齐院长的声音也显得格外清醒：“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事。”

辛凉微微一愣，她站在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售机边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准备好的汇报和解释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齐院长说的下一句话是：“稍等，我身边有位余先生要和你说话。”

辛凉还未来得及反应，电话那头就换了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辛医生你好，我是曙光大楼的余勒，我看见来电显示的是你手机号，出于防窃听要求，麻烦你换成医院座机再打过来，谢谢配合。”

听到这番话，辛凉立即变了脸色。她知道曙光大楼代表着什么，这个建筑是格林市最著名的地理标志，也是市政厅所在地；当然，她也听过余勒这个名字，他是市政厅的高级议员之一，来自本市最著名的财阀世家，垄断了近三分之一的医疗器械市场。

辛凉虽不明白为何余勒会在齐院长的住处，但她还是听话地将手机换成了座机，重新拨通了齐巍山的固话号码。

当再一次接起电话后，余勒的语气依旧平静，没有丝毫情绪起伏：“辛医生，今天你收治的伤者是市政厅的人，你救了他的命，我先替市长谢谢你。至于他今晚执行了什么任务，接触了谁，我希望你们别去探究，知道的越少，对你们越好。”

余勒顿了顿，继续说：“按照市长的要求，从现在开始，我会派专人二十四小时保护他的安全，在这期间只能由你负责他的治疗，不管是在icu还是在普通病房，他都必须住单间，不许无关人员与他接触，也不许在就诊资料上填写任何关于他的内容，直到他身体康复为止。还有什么疑问吗？”

辛凉觉察到了一阵寒意，她手中的硬币在贩售机投币口边缘划了划，终究没有丢下去。她思考了片刻，然后缓缓道：“我明白了余议员，我会配合您的工作。只是……为了方便治疗，您能告诉我这个人的名字吗？如果有顾虑，告诉我一个代号也可以。”

余勒想了想，随即回答：“可以，他叫周亦焰。”

这时候，辛凉忽然想了起来，刚才在手术室，她瞥见伤者右肩有一个白狼的纹身，杀气腾腾的狼眼几乎能以假乱真，而纹身下是一串英文——ian chou 。

原来他的名字早就摆在她面前了，只是她一直没有注意。而今晚发生的一切太过戏剧化，挂完电话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辛凉都保持着呆呆站立的姿态。她甚至不敢动贩售机里的东西，她害怕下一刻，取物口会出现一个黑洞，把她卷到错乱的时空里。

不过现实的节奏比想象要快得多，一天一夜之后，辛凉得到通知，说周亦焰已经恢复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