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带萧小姐藏好,我去追梁九。”乔杨解下缠在腰际的长鞭,散在地面上。他轻功上身,片刻就从这里消失了。
白路木讷地张了张口,没有说话。没错,梁九刺了萧湘一剑,然后拔剑逃跑了。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只要留你们在这里牵制住碎骨帮,我就永远不会被抓。”
人心究竟可以险恶到何种地步?为了生存迫害同伴,这种现象屡见不鲜,可白路始终不敢相信它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身边。
萧湘咳嗽了几声,白路急忙凑过去,轻唤她的名字。她缓缓睁开眼睛,一行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挂在了眼睫上,又坠入脸颊,滑落进鬓发里。
萧湘醒转过来,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而后突然张开手臂环过了白路的脖颈。白路的后颈被穿过发丝的手按住,他感觉耳畔传来了一个沙哑细小的声音——
“小心今时。”
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萧湘全部的力气,说完,她的手松弛下来,慢慢滑落,平摊在草地上。
“你说什么?”白路红着眼眶,颤声道。
萧湘没有重复,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自顾自道:“师兄,对不起……以前承诺过你带你去武陵看桃花源,现在,我怕是等不到了……你莫要怪我……如果有来生,我再带你去,好不好?”
“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白路侧目不忍再看。
破碎的肺叶使她煞白的嘴唇不断向外渗出鲜血,她牵起嘴角,颤抖着身子,拼尽全力叹道:“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
言讫,萧湘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她微睁着眼睛,好像想将面前之人和这世间的美好全部印在眼中一样。
———
“小姐,你说我们能抓住逃犯吗?”
“以小姐的箭术,别说三个,就是十个八个那也没问题!”
两个兵卒在一旁吹嘘打闹,罗卿不以为意,这次她带的人不足十个,想也知道她并非认真的。捉拿逃犯的任务全权交给方拓和任昀,自己出来不过是走个形式,实则来修习射箭、捕捉猎物罢了。
罗卿伸手去摸背后的箭筒,却发现只剩了一支,于是说道:“咱们回去罢。”
“现在就走?大当家的问起来怎么办?”一个兵卒担忧道。
“怕什么?就说没找到。他厉害那他去抓啊。”罗卿无所谓道。
“小姐,回去你不会又要装哭吧?”
罗卿脸一红,忙扯开话题,道:“前面好像有声音,走我们去看看。”她带头跑向前去,其实她根本没听到任何声音。
后面的几个兵卒面面相觑,只得跟着罗卿的步子。跑了几十步远,他们见罗卿直直地站在一棵树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对此皆以为奇,于是接连凑了过去。
几人走过去,看见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大惊,因为前面之人正是白路。只见他背对着众人,跪倒在一女子的面前,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动。看那女子的样子,应该是已经断气了。
罗卿皱着眉头,一只手攥紧了旁边的树干。她满腹疑云地想:“究竟发生了什么?”
旁人可管不了那么多,见到白路,皆道:“小姐,快杀了他,咱们啊,就立大功了!”
罗卿伸手示意他安静,可其他人亦识得白路和萧湘,心喜之余,仍是叽叽喳喳按耐不住。
罗卿看见此时的白路仿佛所有的感觉和表情都被抹去了,他的侧脸出现了长久的空白,如坠入深渊一般。
“不是这样的。”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似乎在确认自己仍有知觉。
“这不是真的。”他又伸手摸了摸萧湘的脸颊,那渐渐冰冷的触感,让他的灵魂也为之冻结了一般。他就定在那里,手足无措。
白路其实早知道了危险就在身后,只是当下心灰意冷,连逃也懒得逃了。他只想陪着萧湘,在这里静静地待着。
见白路没有反应,众人更是催促道:“小姐,快,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好。”罗卿应声道。她缓缓拿出所剩的最后一支箭,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像平时射箭一样,对准了白路的背心。她定神看了看,每每持弓,左手拇指上的扳指始终在隐隐发光,无论如何,她终是无法将箭尖对准恩人。
罗卿一松手,箭离弦而去。
这时,白路猛地一回头,瞳孔中一支箭的倒影越来越近,可他不避不躲,只垂下眼帘,无声地静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一切都好像定格住了,惊呼的惊呼,鼓掌的鼓掌。他望着周围丑态百出的人,感到脑中出现了片刻的断章,断章之后,便是自己头一沉,倒在了地上。
弓箭以雷霆万钧之势擦过了他的肩膀,箭身带出了一串血点,斜插在一旁的草丛中。
白路躺在地上,半睁着空洞的双眸,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没有。眼泪从他冻结了一般的眼中涌了出来,从空洞到癫狂,只用了几秒。
从拒绝相信的痛楚,到失去控制的慌乱,再到几近崩溃的悔恨,样样都能将他击垮,一败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他浑身瘫软,兀自嘟囔着。排山倒海的激烈情绪混杂在一起,足以彻底摧毁他。
罗卿心有顾虑,快走几步前去查看情况,却见对方无欲无求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心中悚然至极。
“白路……”罗卿小声道。
白路依旧没有说任何话,只因心中懊恼,置若罔闻。
“白路!”罗卿提高了嗓音。
白路登时扑哧一声笑了,那声音苦中含悲,冷漠犹如万年不化的积雪。
“谢谢罗小姐成全!”白路的声音嘶哑而疯狂,仿佛受伤的狂兽。
罗卿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谢谢罗小姐成全!”白路又重复了一遍,可这次一张口,血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罗卿不应他,只是转过身来,对着站在面前的兵卒道:“白路已死,我们走!”
“小姐,他还没死!”
罗卿厉声道:“他现在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