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卫红确实没有骗人,周小满才将裤子晾好,蹲在灶台下,吃完两个冷冰冰的红薯,就听到村里响起了哨子声。
她从窗户看到隔壁的彭寡妇挑着土撮箕往外走,想了想,也提脚往外走。
要活下去,首先要熟悉环境。
彭寡妇也看到了她,嘿嘿道:“小满啊,你也去上工?!你才流产,可以在家歇着。这个时候,别说你婆婆,就是余队长,也没得话说。”
周小满没理她话里的挑拨离间,只问:“知道今天下午出工是做什么不?”
彭寡妇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像是重新认识她似的,啧啧两声:“这个时候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去割草籽,才播种下泥了。”
这个时代,下种后的秧田没有薄膜罩住保温,多在头年秋天撒下草籽种子,待来年草籽长出来,就割了盖在秧田上。
这些,周小满自然不懂。可她向来不动声色,只瞅了一眼彭寡妇的行头,转身就回了屋。
不多会儿,她也挑了土撮箕出来,土撮箕里,也放了镰刀。
彭寡妇瞧见跟在自己身后的人,眼里满是稀奇。
安邦媳妇怎么突然变勤快了?
还是说,是因为今天的事情心虚?
她自以为看穿了周小满的心事,一脸暧昧地往生产队的田梗走。
等会儿干活的时候,她有话题与老姐妹们聊了。
周小满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她既然打定主意要好好活着,就不会怨天尤人。考虑到原身在队上的名声,她决定用最快的速度,树立自己的新形象。
贤良淑德,宜家宜室的好女人人设是不可能。最起码,要恢复到正常的婆媳关系。便宜婆婆看自己那畏惧的眼神,她想想就头痛。
还有,当下的困境,她得尽早想办法改善。不说旁的,起码卫生巾要想办法解决。她可不想得妇科病。
周小满怀着满腔的心事,不多会就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亩不算大的田,田里长满了草籽。
草籽高度及人膝盖高,叶子很小,开出的花也小,可颜色却是绚丽得很。浅紫淡粉雪白,混在一起,煞是好看。周小满深吸一口气,顿觉肺部的空气都清新了。
“哟,小满今天上工啊,你婆婆呢?”村里有妇女调侃,“你这回可要撑住了,要是再晕倒在田里,可没有人背你回去。你男人还没回呢。”
周围顿时响起了哄笑声。
她们说的是原身装晕不干活的事。
周小满记忆里也有这么一遭,饶是她再成熟淡定,面皮也忍不住有些发紧。
不过,21世纪的周小满是谁,她是能治得底下上百号窜天猴服服帖帖的巫婆周周老师,不过几秒钟,她就调整好了状态。
周小满恢复自如,学着大家的样子,撸起袖子,紧握镰刀,弓着身子就下田。
左手捉住一把草籽,稍稍按倒,右手握住镰刀,贴着地面,用力往后一拉,一把草籽就被齐整地割了下来。割好的草籽,整齐地码在土撮箕里,再继续重复这一组动作。
慢慢的,周小满找到了感觉,动作就越来越熟练。她上辈子也是割过稻穗的,做起来还有模有样。
起先笑话周小满的人见了,各自都闭上了嘴。
还真别说,人家架势十足十,干活速度不比他们这些老庄稼汉慢多少。
很快,村人的话题就转到别处去了。
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嗤,二姑,我早就说了,人家就是做做样子。你看看,鞋子都没脱,这是干什么活。”
周小满回头,就见余卫红正一脸蔑视看着自己。她一边说话,还一边朝一旁的余秀莲打手势。
站在她身旁的余秀莲则是神色尴尬,看了周小满一眼,又飞快地别开眼神。
周小满没理会余卫红,她转头去看周围。发现大家确实都是光着脚的,只有自己穿着鞋。
不过,要她来了大姨妈,大冷天还光脚,那是不可能的。
周小满懒得搭理余卫红,握着镰刀,继续割草籽。
再次被人当空气忽略,余卫红来时做的心理建设,顿时化作乌有。
“二姑,既然嫂子选了最好的地方割草籽,你就去坳里那头,好处也不能全被你们家占了。”
话音落,周小满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了。
“坳里现在好深的水,队长之前还说,先把别的地方的草籽割完,最后大家再一起去呢。卫红现在这安排,就是大义灭亲。”
“什么大义灭亲,这叫公私分明。卫红不愧是队长的女儿,有队长的风范,公平公正。”
“嘿嘿,秀莲全割完了,也省得我们大家一起下凉水,这是好事。”
“……”
众人议论纷纷,有幸灾乐祸的,有说余卫红为人正派的,更多的人则是看热闹。余家自家人闹起来,他们正好落个清闲,顺便看场大戏。
周小满听到这,也明白了。她不禁皱眉,直起身子,就去看余秀莲。
这个天下凉水,绝不是好事。而便宜婆婆的身体看着就不好。
余秀莲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有当众反驳。
“二姑,你可要赶紧去。你本来干活就慢,今天这半天的时间,你能挣个三分工分不,别到时候工分少,又找我爸说我没有偏袒你这个姑姑。”余卫红咄咄逼人。
余秀莲被晚辈当面呛,顿时红了脸。她不再耽搁,挑起土撮箕就往坳里的方向走。
“等一下。”周小满出声呵止。
“怎么,你要跟二姑换地方割草籽?那也行。只是坳里那块地,你可别乱晕,这个天,嗤。”余卫红得意极了。
周小满就是再窝里横,在外面总要给自家婆婆做面子。她要是愿意换,那就更好。她不是流产了么,她倒要看看,她敢不敢下冷水。要是不愿意换,那就更好了,到时候,她往队里一宣扬,保准让她在生产队更有名。
余卫红不禁为自己的算盘鼓掌。她简直太聪明了。
她正得意,就听周小满说:“这亩田这么大,咱们都在这里干活。”
竟然直接拒绝她!
余卫红觉得自己身为记工员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你的思想觉悟有严重问题,”她义正言辞,“伟大领袖说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你这样拈轻怕重的,怎么做合格的社员,为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做贡献。”
“你不怕苦,不怕死?”周小满反问。
“当然,我当然不怕。”
“哦,伟大领袖也说了,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是你们的。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是早晨八九点的太阳。所以,不怕苦,不怕死,又是八九点的太阳的你不去,让一个体弱多病的长辈去?!”
“你——”
“你装腔作势,嘴上一套,实际行动又是一套,你的思想觉悟大大有问题。”
“我——”
“我实事求是,没有半句假话。”
“……”
两人一来一往,不过两个来回,就分出了胜负。
怼人无数的周老师并不觉得什么,周遭的社员们却都惊掉了下巴。
以往的周小满好吃懒做戏还多,与余卫红有过节也是众所周知。两人起冲突的时候,多是以周小满撒泼打滚结束,没想到,如今她竟然能堵得人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看她的眼神不免不同了。又能干,又能说,安邦媳妇这是大变样了啊。
有那心眼多的,甚至开始暗搓搓脑补,这中间是不是有他们不知道的爱恨情仇。
旁人都这么震惊,作为当事人的余卫红更是僵在了当场。
隐隐作痛的额头,外加被人羞辱的愤恨,让余卫红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想也不想,扔下手里的农具,猛地就朝周小满冲过来。
周小满原本就站在田埂边上,又没料到余卫红会突然发难,一个没站稳,就被人推倒在草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