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祖亲启：春秋百余载，战事不休。普天之下，分崩离析，民不聊生。今逢天灾，寸草不生。红都为其霸业，四处掠夺，变本加厉。南有弗里漫岛、吉亚岛，近水利，尚且安生。西有波司登、西西里奥，附强权，取易物之便利。北方蛮荒岛，已数日受创，民生难安。各地密探传达，红鬼增兵，各都恐倾覆。望思量。

肆读完信件，屋内寂静无声。元祖面色如雪，不见回应。燃烧的炉火上，水壶滋滋作响，一股烧干气味扑鼻而来。肆将水壶拿下，滚烫的温度将手指烧灼，他望向窗外，纯白的雪花有如四下飞溅的红血，挥之不去。

“师傅，这封信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我们隐藏在波斯登的内线传来的消息。红都近日愈加猖狂，各地民不聊生。如今各都为求自保，分崩离析，如此下去，中原恐灭……”

“红都如此猖狂，欺凌霸业，为何各都郡不联合起来抵抗？”

“几百年前，中原统一，一派祥和。可后来部落形成，土地争夺，诸王争霸，地方逐渐形成。红都位处平原，地势辽阔，物质丰富……古往今来，强权凌弱，自在天成。武功法力固然可怕，然而最不可揣测的便是人心。”

“师傅是说六都不合已久？”

“青蛙只会觉得温水舒服，它是不知道舒服久了会死的。”

……

一连两日，每到黄昏时刻，北极村口那棵大树上便挂上一颗头颅。手段残忍，难以直视。白夜入梦和灵皆受了重伤，元祖有令，不出半月不许出门。肆几次欲下山都被元祖拦住了。

几条人命和天下民生，怎么选？

愤怒、不甘、愧疚……十几年来，肆的心境第一次如此波动。他来到北极村学的第一课就是心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元祖和素莲救了他的命，待他如亲生孩子一般。北极村气温严寒，终年只有一季。满眼荒芜，不聊生气。可他依然喜欢这里。这里有他最亲近的人，他曾以为：北极村就是世界，世界就是北极村。

黑影。巨大的黑影。时而闪现时而躲避。

肆感到体内一阵躁动，如有千兵万马在奔腾，在狂叫。他努力让他们停止，消失，可是越抵抗，就越难受。顷刻间，遍布尸野，熊熊烈火与寒冰相互撞击，厮打，万物具焚。

“啊！！！”

大雪飞散，化为积水。肆睁开眼睛——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脖子往下流淌，又瞬间凝成冰。

“灵说你不在屋里，我猜就是上这来了。”

一声轻柔的声音传来，前方几步之内，白夜入梦正缓缓走来。肆慌忙拿起一旁的衣物披上，起身，“师姐怎么来了。”

“你真是一点没变，一有烦心事就喜欢到这里打坐。”

“师姐身体可好一些，师母不是嘱咐要卧床休息吗？”

“我不碍事。肆，你真的没事吗？”白夜入梦望着少年湿漉的头发，清白的嘴唇，满脸愁容。

“也许师傅说的对，我们不该轻举妄动。”

“自打我们记事起，就听师傅给我们讲外面的事情。那时候多向往呀，那里有蓝天，有白云，有绿树红花……有很多我们不曾见过的东西。可是，肆，我现在越发的害怕外面的世界了，也许师母说得对，我们没有拯救世界的本事，不如就在极乐谷过一辈子安稳日子吧？白雪也罢，寒冷也罢，日子虽然清苦，只要你，我，灵，师傅和师母，我们五个人永远不分开，这就足够了。”

肆抬起眼，坠入白夜入梦深色的眼眸中。她天生一双清澈的眼眸，微笑时动人，哭泣时怜人。此时，她正痴痴望着他，这让他十分不安。

“大敌当前，我们又如何能安生。”

“师母说得对，你和师傅一样，是个心怀天下的人。”

白夜入梦低头浅笑，失落的倦容不轻易爬上眼角，自行走在前方。肆跟了上去，两人再无言，只是往前走着。雪地滑，他好几次想伸手搀扶，又觉不妥，怯怯地收了手。她却像赌气一般只管往前走，愈是加快了步伐。

“毒伤，需静养，否则毒药会残留体内，后患无穷。”

他好不容易找了句话，却仍不见她回应。两人进了极乐谷，白夜入梦径直向房间走去，肆跟到门口，被一扇关起的大门挡了去路。

“你怎么起来了？”

肆推开门，见灵半身靠在床头，手执一壶酒，面色如灰。“两天了，一天一条人命。你说，那些人是不是因为我死的？”

“你别多想。你不去，他们照样杀人。”

“是啊，他们是杀人。可至少不会这么猖狂。你知道吗？我那天就眼睁睁看着一个小男孩死在我面前。他还那么小就要看尽这世界的丑恶。还有其他无辜的民众，他们的家园被摧毁，亲人被杀害，我不但帮不了他们，反而还害了他们。”

“灵，这不是你的错。我和你一样，都想杀掉那些红鬼。师傅从小教导我们一定要好好习武，只有练就真本领，才能保护我们想保护的人。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能打败他们，收复疆土。”

……

极乐谷，内阁。

厚石封壁，水滴顺着石壁流下，滴落在墙角的布丁草上。每滴下落，草长半寸，直至一尺高左右，瞬间枯败，再长出新的来，如此反复。

元祖无上双腿交盘坐在石板中央，石板旋转，身形不动。半炷香左右，忽地右手捂住胸口，嘴角吐出一口暗黑鲜血来。

也许，该有一个了结了。

夜。空气里充斥着腐烂的气味。北极村与蛮荒岛交界的丛林被称为【亡灵界】。几百年前，蛮荒岛原是葱郁一片，靠山近水，土壤肥沃，民多以种植为生，粮食、瓜果、奇珍异草。丈夫务农，巧妇织布，每三日一集市，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后来，中原战乱，诸王争霸，各地难民四处逃窜。穷兵追至此处，大开杀戒，掠夺钱财。居民手无寸铁，亡命各地。上千民众欲穿过森林逃往别处，途中忽现红鬼，面目狰狞，纵火封林，尸野遍地。

元祖无上的伤，就是在那时染上的。他们几人本是被派来消灭红鬼的，不料敌方诡计多端，奇招连连。师兄弟死伤无数，节节败退，被逼到了北极村上。

雪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下的吧？他从未见过如此誓不罢休的大雪，厚厚重重，没日没夜。兄弟们没能挨过严寒，相继死去，只剩下他和素莲相依为命了。

呼！

一股不同寻常的大风。元祖无上从半空缓缓下落，黑色的风衣使他看起来更像一道影子。前方枯败的树干上，挂着两个人头，那头在大风的摇摆下左右晃动，形同鬼魅。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远远的，像是从上世纪穿越而来一般，那个噩梦中的声音再次出现。

“你费尽心思，不就是想引我出现吗？”

“呵。我太了解你了。元祖无上，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地方吗？就是你嘴上那点仁义道德！既然你那么在乎这几条贱命，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你想干什么？！”

元祖无上向四下望去，毫无踪迹。这是它最厉害的地方，也是最让人害怕的地方。

“别急嘛，我既然肯跟你说三句话以上，说明我不想取你性命。对了，你是不是养了几条狗？”

“少废话，我今夜下山，就是与你决一死战的。出来吧。”

阴风再起，但见满地落叶盘旋，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一呈成开口状，一会呈闭口状。元祖无上感觉身体被一股拉力牵扯，揪着他往漩涡方向而去。

来吧！

近了。他能感觉到三步之内有一股阴冷之气逼近。那气息里藏着久不见天日的地狱的味道，比北极村的大雪还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