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对比起周洲心目中的古代,这里真的算是井然有序。
在进去的时候,几乎瞬间,周洲就想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实验室。
雪白的墙壁,浅银色的金属质桌子,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试管和工具。
周洲看见许多他熟悉的东西:有细小的玻璃珠固定在一个圆盘中间,周洲想起曾经学过的知识点。
细小的玻璃珠等于一个显微镜。
还有许多化学会出现的用具,坩埚钳,燃烧匙,铁架台,长颈漏斗……
一切的一切,都让周洲感到熟悉。
天哪……他情不自禁的感慨:
真的很震撼。
在一个科技可以说是落后的地方。
周洲开着亭长的第一视角,摆弄了一下桌子上晶莹剔透的玻璃容器。
亭长淡淡的说:“别表现得太没见识。”
周洲:“……”
怎么感觉这么扫兴……
真是奇怪,亭长虽然嘴毒但怎么也不会这么直白啊。
大部分时候,他会用一种类似嘲讽的语气来说……
周洲疑惑了一瞬,便懒得想了,可能是更年期心情不稳定嘛……周洲漫不经心的想。
他讪讪放下了试管,低声对因为他的到来而安静下来的实验室说:“不必管我。”
然后抬起头来,看向那个眼眸清澈的女人,弯了弯眼眸:
这是,遇上了一个熟人啊……他感慨。
苏菲没想到会在见到他,一直以来在她心中,这位法师大人可能会是一位,亦正亦邪,行事古怪的人。
大概,还有些温柔吧……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人,苏菲自认为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和她有任何交集。
她看见他轻轻摆弄着试管,手指白得近乎透明,衬着剔透的玻璃看上去简直美极了。
他大概对这些东西很熟悉,所以没看几下就放下了,还对她笑了一下。
大概是笑吧,嘴角并无变化,仍然轻抿着,但眼角眉梢却都是将要溢出来的温柔。
苏菲有些愣住,几乎瞬间就想到了那个清爽的秋季里陪她散步的男人,像一个人畜无害的书生。
他长长的睫毛轻颤,白玉似的脸清秀而干净。
清秀不难得,可干净却令人珍惜,好像只是为了留住春风一样。
苏菲想到这些日子对哪位大人的传言,一种荒谬到不可思议的情绪出现在她心中。
她想:这样的人,怎么会和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联系在一起呢?
她觉得:如果是她的话,身边有这么一个好友。
她一定不会让他走入那腥风血雨的战争中。
她的目光停留太久了,直到引起了对面那人的困惑,苏菲看见他对她挑了挑眉,仿佛在问“怎么了?”
也或许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苏菲为自己的猜想感到有趣,她下意识对他笑了一下,便低下头继续配制药剂了。
周洲就站在一边,用属于法师的好眼力观察他们配药剂。
亭长:“左边第三个,黑色短发的男人,药剂剂量加多了,虽然我没见过鼠疫,但这样配置绝对是错的,可能会死人。”
周洲走到那个短发男人身边,很好认,这么多人中就他一个短发,他戳了戳男人的肩膀,男人吓了一跳,气急败坏的回头。
周洲:“剂量加多了。”周洲没说出那句可能会死人的话,这样大的失误,如果被知道了,这个男人估计就不用在这里呆了。
周洲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清楚地听见脑海里有一声冷笑。
男人眼还迷茫,透着股戾气,却是连看都没看就开始怒骂:“你谁啊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瞎掺和,哪凉快哪待着去!”
旁边的人被这声响惊动,他们沉默的观望了一会,其中一位年长的老学者说:“史密斯,你确实加多了。”
话音刚落,男人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他狠狠瞪了一眼旁边那个看不清脸的高个儒衫书生样男人,然后窝火又憋气的说:“抱歉先生,是我的错。”
周洲心里立马乐了,他新奇的跟亭长说:“哎呦喂他还敢瞪我,就不怕我一巴掌秃噜死他吗?”
亭长:“……”那你刚刚不说?
周洲:“……”
周洲轻咳了一声,向那个出声的老者问道:“请问,那些老鼠有人抓到吗?”
原本还气定神闲的老者再看见他的全貌时忽然跳了起来,胡子不停地颤抖:“有,有……有一只。”
周洲:“……”这胡子抖得,好有艺术感……
周洲象征性的关心了一下:“老先生,您还好吧?”
老者苍白的脸色变得通红:“好,挺,挺好的。”周洲默默看了他一眼:这是咋地啦……
红白红白的,整的不化妆都能当圣诞老人了。
亭长说:“不用担心,他是个白袍法师,没那么容易死。”
白袍法师是什么?周洲明智地没有问出来。
他出于礼貌对老者点了点头:“我能够取走它吗?”
老者激动地说:“当然可以!”
然后周洲就将被交到他手中的那只老鼠笼给弄走了。
乖乖,光是个笼子就比他半个人还大,那这只老鼠得有多牛批啊。
周洲拿着它的时候差点没抓住,老鼠很不安分,尤其是在他碰到笼子外壁时,周洲看不见笼子的内里,但也能察觉到并且想象到老鼠红着眼撞击笼子的情景。
他在其上又加了一层灵力,这才将它在自己手中稳定下来。
他大概是对老者笑了一下,意会吧。
“谢谢。”
然后迅速便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进了生灵森林。
他在生灵森林中解开老鼠笼外罩着的厚布,心思全在这只来之不易的老鼠身上,仿佛那浑身流脓覆满鳞片的老鼠承载着全村的希望……
嗯……全百花城。
周洲走的太早了,否则他大概能看到因为他的到来和离去而几乎掀翻屋顶的议论声。
他可能会自豪一点,因为所有人几乎都为他镇住,深深地感慨着:天哪,这就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人!/和我想象中的大人一模一样!
那个目前为止一直无影无踪的人在他们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每个人都能说出一个大概来,每个人的答案不一,但意味却十分相似。
他们会说:
大人他无所不能,生而为神。
大人强大,怜悯,慈悲,他代表着光明和希望。
大人是世间最睿智的人,但他不会像那时的教廷一样,一味地对待人民友好。
大人说过:施予布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不赐予神的力量,不赐予他们普通凡人没有的填山造海的仙力。
他告诉人们凡人的手也能种出太阳神的种子粮食,教导人们学会耕种,学会靠自己的双手探索人世。
他让人们从懵懂的羔羊开始站起来,用那具不被神眷恋的身体创造独属于自己的神采。
人们从而知道,那双被认为成平凡的、肮脏、被神所厌弃的双手,也能够在世界的发展中,发挥出自己的力量,只要他们肯勤奋,好努力,就有回报,有收获。
人们是如此的敬重他,不是他赐予的神之力。
而是他教导的人之力。
他被人们奉之为神。
说起来可能有些蹩脚,但所有人这样认为,并且因此而深深敬仰着。
大人总能创造奇迹,用能够用炼金术解释的能力。
他们终于开始充满希望,他们用掸子掸去心情上覆盖的阴霾。
一半轻蔑,一半欢喜。
最先回过神的是那位老者,他用激动到瞳孔微颤的声音对着人们大喊:“伙计们,劳动起来!我们要让大人无后顾之忧!”
刹那间,实验室中纷杂起来。
而此时,生灵森林也正陷入忙乱,周洲才刚一到达,脚跟都没站稳,就见亭长几乎用一种让人看不清的速度来到了这只堪称恶心的老鼠面前,眼神是他没见过的专注,就像它是世间珍宝。
周洲愣在原地,看着亭长小心的抱着笼子走向实验室,眼尾微微眯起,兴奋的弧度。
他也是在这一刻才能够深切明白。
啊,原来以前那些要给人家药的话,并不是嘲讽。
原来他真的,很喜欢医学啊。
……
医院每日都会有驱邪者去清理灰尘,以保病人不会再身体抵抗力低下的时候在医院再染上别的病。
医生们身着白大褂,进出之前都要被驱邪者用灵力刷一遍。
这天,驱邪者维斯照惯例来到病房为房中卫生做贡献。
是那个最早发现疫病的孩子们。
她依旧如往常一般温柔的为他们掖好被角,用灵力洗刷着他们的身体,由于疫病的原因,他们洗漱有些麻烦,这些工作,都是交给驱邪者的。
维斯做的比谁都认真。
她记得自己的偶像说过的话。
他说过:病人之所以后期心里暴躁易怒,状似癫狂,不是因为疾病,而是因为疾病带来的不平等而视。
不要因为传染病就不为他们整理房间,任谁也不会愿意待在一个脏乱的房间的。
更何况有些病人会失禁。
维斯奉为神旨,并加上自己的理解。
她抚摸着孩子们的脸,抚过他们凌乱的发丝,一点一点梳顺。
她注意到一个孩子肿的高高的脚踝上有坚硬的东西,亮亮的。
她疑心是有什么脏东西,担心那孩子被感染了,便找来了镊子。
维斯观察了一会儿,慢慢的用镊子将它夹出来。
她才一拔,并未拔动,维斯皱起眉头,细细拨动了一下。
这也让她明白过来:不是脏东西吗?
是长在上面的。
维斯再用力一拔,忽然发现那沉睡几天的孩子忽然睁开眼来。
维斯下意识笑了一下,有些抱歉的说:“弄疼你了吗?”
那孩子喉咙中发出嘶嘶的气声,眼中的翳已覆盖了整个瞳孔,沉默着,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她。
维斯被看的毛骨悚然,冷汗一下子下来。
她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心中的担忧占了上风,她大概是想叫医生,然后让孩子别惊慌。
那孩子却一下子扑上来,死死咬住她的手腕,正在动脉位置,泵出的血撒了孩子一头一脸,他笑了笑,牙齿都染着猩红。
他在喝她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