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思过崖地势险峻,两岸石壁飞溯的向上冲荡,独留一线如雪碧空。
许是变态问剑峰老祖为了修炼弟子们心境,这一处一向照不到多少阳光。
茫茫一片白雪中红衣人就站在那从厚重云层透过的暖光下,浮光跃金,仿佛踱上了一层圣光。
玄凌愣了许久,直到那男人不耐地抚了抚袖子,衣裳随动作轻舞,就像开盛的昙花慢慢整理自己的花瓣。
从而,玄凌看见了他被长发挡住了一半的白玉面。
她不知为何,想起了这么一句话:
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男人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音美得像唱曲儿一样,与他冷淡的长相毫无关联,却比戏子还好听:“想什么呢?”
玄凌目光定在他的手上,指骨纤细,肤色洁白,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
她强制自己移开视线,免得跟那些好色之徒混了一谈。
“尊下何人?为何擅闯问剑峰思过之处?”
美貌的人总有特权,如若放在平时,玄凌的语气绝对不会这样和善,可能已经拔剑了。
玄凌问这句话算是一种试探。
看到男人脸的时候她就有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或者可以称之为诡异又惊艳。
她想起那天那个潇洒随性的鬼女,两人除了容貌,可以说一点都不像。
性格不像,说话语气不像,表情也不像。
“你这是被关起来了吗?”周洲还好面瘫,不然他可能控制不住自己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了?
玄凌心中忽而产生违和感:这熟悉的语气……
周洲说了一会而发现无人应答,那个他说话的对象正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他。
周洲:“……”
好吧我错了,我不该幸灾乐祸。
这人不是傻了吧……
周洲看着自己身上属于法师的感受,恍然:哦对哦,我现在是个男人!
没办法,发现这件事是挺不容易的。
毕竟谁闲的没事干天天扒拉裤子看看自己长没长出丁丁。
周洲的胸还真不是一般的平,男装女装压根看不出区别。
唯一的区别,忽略下三路,就是脸上了。
周洲男性左边眼角会有一簇红色花纹,有点像云纹,但要复杂,繁丽一些。
更像浮世绘的画风。
当初和清欢契约的时候留下的。
周洲明白了这一点后一边擦着肩膀上的雪,一边解释道:“是我,那个和你喝酒的红衣女人。”亏他还特地穿了件红色,没想到人家还是认不出。
玄凌:“……”
玄凌有些艰难的说:“您在看玩笑吗?”说出来她就后悔了,毕竟人家哪有那么闲,这种事还开玩笑。
那个一直整理衣袍的“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细长细长的眼睛,干净而淡漠,玄凌愣是从其中看出了一丝丝的鄙视。
玄凌这才找出点熟悉:“我错了,美人。”她认错倒是爽快
周洲:“……”
周洲忽然想起他还没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周洲。”
玄凌:他的意思是说让我叫他名字吗?
玄凌有点蒙:直接叫名字,不太好吧……
“敢问阁下……”玄凌纠结了好久,脸上表情皱成了包子,让旁边周洲看了好几眼:不就是让她叫个名字嘛,这难道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或许华夏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规矩也说不定。
玄凌纠结的这会儿功夫,周洲已经想着要不要把壮汉交出来问问。
玄凌:“……你是男是女?”
周洲不明所以:“女的。”
玄凌:“可有小字?”
周洲皱眉思索了半天,突然明白:对啊,我们那边古代也有直接称呼姓名不礼貌的事,一般都是叫小字的,可能在华厦也是这样……
可我也没有啊……
周洲捂脸:“就阿洲吧。”
玄凌似乎想说什么,却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愣是说不出话了。
周洲自己施了恒温,感觉不到外界气温,不过看这白花花的颜色,那是真的冷啊
“你为什么不用灵力挡挡?”
玄凌一时没明白他这是不是在嘲讽?等看清周洲脸上神情确实并没有恶意以后,却更震惊于他的常识匮乏:“阿洲当思过崖是什么了,进了这里怎么可能还能用灵力?”
周洲:“……”
周洲被玄凌一脸“这种事还用我说”的表情一时无语凝噎:“……那我为什么能用?”
玄凌:“不知道,反正我师尊进了这里也会被封住修为,万古年前老祖定下的规矩,除非进来的人修为比他高,不然不能毫无影响。”
周洲眼晴一亮:那我岂不是很厉害?
玄凌:“……”
玄凌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你连我都只能打成平手,哪能比的上老祖?”她对周洲的印象还留在当初女性的时候。
“你是用了一种隐藏身形的法器或法术吧,这样阵法就找不到你了。”不等周洲说什么,玄凌就自动为他找出了理由。
周洲:“……”我之前到底有多弱鸡?
玄凌慢慢回到一座被打磨光滑的冰莲花座上,盘起腿来:“虽然不知道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隐藏自己的气息,但你真的很厉害。”
周洲看她坐得十分又格调,心痒得也跟着上去:“怎么说?”
哇塞这冰莲台雕得太仔细了,远看看不出来,近看见简直绝了,跟真的一样。
“你第一次刚出现在华厦的时候就有人注意到你了,你的魔族气息简直比夜路中的探照灯还显眼。”
“白塔迅速派出了007号去试探你,但后来只是一瞬间的事,你的气息就完全消失,要不是好多人都看见了探魔器的变化,我们都快以为之前是幻觉,你的变化,就像本来就是一个人类。”
这个莲台手感好棒,居然都不带融化的,凉丝丝的真爽。
周洲:“007?谁啊?”
玄凌有些低沉:“我觉得你应该认识他,因为他是在你手里消失不见的,白塔都以为他是被你杀了。”
“一个男人,肌肉纠结,有点……娘。”玄凌自觉自己这话有点像说人家坏话,所以说得有些艰难。
修养太好。
周洲心想。
“潘金莲?”
玄凌无语,心说:隐藏名字不知道找一个毫不相干的,这么一听就知道是一个人……
“是潘惊莲。”
周洲觉得自从艾德里安这件事之后,什么都不能让他有半点波动了。
就算听见了整个华厦最高机关要刺杀他的事。
哦对,隐藏身形。
周洲细细想了想自己当时是怎么做的?
好像……就把魅魔那个马甲给卸下来了……
……而已。
这算不算无形之中装得一个逼啊666……
“我问剑峰阵法严密,护山大阵自开山以来无人能硬闯而不被发现,思过崖更是防范最谨慎的地方……”玄凌到底一个门派大弟子,这种事她自然十分看重:“阿洲,你是怎么进来的?”
如果照一般情况的话,这时候她的师尊应该已经到了。
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她们还好好在这里聊天说地,太不炼金。
周洲:“呃……嗯……”周洲自己一个人在那儿沉默了半天,终于正色:“我自有我的方法,你不要问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其实只是找不出合理的理由……
玄凌被他的郑重吓到,讪讪闭上嘴不说话,她四处看了看,安静沉默像刚刚咄咄逼人不存在一般。
毕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要是真的周洲要对问剑峰不利的话,现在又何必在她这里听她侃天侃地?
周洲在玄凌转过头去的瞬间松了一口气,混过去了。
他死鱼眼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红耳珠,心说:还能是什么?神行大·法呗。
她们就这么坐着,坐到日暮西斜,云层被染上厚重的铅色,雪下得更猛了,就像大团大团的绒毛飘洒,鹅毛大雪,名副其实。
玄凌身边坐了这么一个人,连清心咒都有些念不下去,她寻思着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个事,虽说她自己觉得尴尬人家不一定尴尬,但不插科打诨一下真的无聊透了。
玄凌有些高估周洲了……
她们基本上算不算是对方都觉得对方不尴尬的状态。
玄凌琢磨开了,她如果和周洲聊的话,聊什么好呢?
周洲好像很厉害的,虽然没和他打过,但之前打成平手的应该是可以的。
没准自己打不过人家……
要不,和他来一架?
玄凌陡然兴奋起来,赤手空拳不用灵力那种,这一片冰天雪地,打个架什么的太有诗情画意了吧!
玄凌摩拳擦掌,舔了舔苍白凉薄的嘴唇,回头:“阿洲……”
一片空荡荡……
玄凌表情瞬间空白,白得跟身下的莲台一样,空得跟身后的台面一样:不,不是,人呢?
玄凌一脸蒙圈:这啥时候走的?也不打个招呼。
“子白,你在看什么?”沙哑的女音,有点英气的磁性。
玄凌回头动作快得好像要把脑袋从脖子上甩下来,她惊慌失措:“师尊?你怎么来了?”
离壹本能感到一丝不对:“为师还不能来了?”但她没有问出口,而是藏在心底。
离壹看着自己弟子面色苍白的样子,实在心疼:“你,还不肯认错吗?为了这么个其同伴于不顾的人?”她气坏了,世家的端方雅正不允许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言语却不自觉地有些激烈。
“师尊。”玄凌听着皱眉,在想到了来这里陪她的周洲后,甚至产生了几分不满:“弟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您何故牵连旁人?”
虽说这人已经走了,而且来这里也是根本不用冒什么生命危险。
但玄凌还是不太希望她的师尊在并没有了解到全部事实的情况下妄自下定论。
师尊凌厉的看过来,玄凌也不甘示弱的回视。
用万象之天藏了起来的周洲:前排围观吃瓜,貌似大戏。
据周洲分析,这位师尊长得……
啧……真是把中性美发挥到了极致。
眉峰锐利,眼眸上挑,眼睛黑色的地方很多,看过去黑幽幽,像什么都没有一样。
身材很高,目测有一米八了,长发几乎及踝,却一点也不显女气,虽然说一个女生不显女气有些怪,但她就是惊人的帅气,却又一点不让她被错认成男人。
这一身白袍穿的……
一般这样帅气的女生总带着一股子痞劲儿,但她反而没有。
怎么说呢。
周洲可以这样形容:这是他迄今为止看到的,最具有白衣道长风格的人了。
就像要乘风而去一样,仙气渺渺。
周洲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山门所有人都这样,但至少这位仙尊,真的惊艳了时光。
师尊的声音也是中性的冷淡,放柔的时候却媚进了骨子里。
她自己可能没发现,仍旧温柔的希望劝服弟子:“子白,你要明白,正邪不两立。”
“她修邪道,与你注定殊途。”
玄凌一直都带着雅痞雅痞的感觉,也类似中性风流倜傥之风骨,倒更像流连风月的翩翩公子。
“师尊啊,弟子可不这样认为,修邪魔外道,行正义之事,殊途同归。”
离壹说不过她,这个小弟子刚收的时候乖巧可人,怎的长大之后如此离经叛道?
无情道分淡心、明志、薄情、无波、挚爱、无心、太上忘情七种境界,她从入了无波之后就很少有情绪波动,此时这种理智便也体现清楚,她没再跟她讲道理,而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子白,你知道桦遂真人的事吗?”
玄凌一听就知道又要给她讲一系列和魔族有关系会怎样怎样的事了,她兴致缺缺:“记得记得,不就是那个角魔尊上的父亲吗?”
周洲本带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看戏,却听到了一些敏感的字眼。
角魔?文睦?
怎么又是他?
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玄凌接着说:“大师兄因情入魔,可与他相恋的也不是魔修啊,反而我觉得那个精灵更可怜一些。”
离壹眼里难得出现了一丝理智以外的情绪,她弯了弯唇,伸手为玄凌整理头发:“你埋怨为师不清楚情况妄下定论,难道你就不是吗?”
“文睦,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玄凌抬起头看师尊,她没再将目光停在玄凌身上,反而看向远方,声音沙哑中带了点苦涩。
玄凌想在仔细听听,却再没发现这点苦涩,仿佛是她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