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三张病床,三个年纪差不多的中年男人,穿着病号服躺着,一个个面色蜡黄,瘦骨嶙峋。
看到这画面,她顿时心如刀绞一般。
即便20年不见,她还是第一眼认出了宁为民,躺在最右边的病床上,身边空荡荡的没人照顾。
猛地深呼了口气,她轻轻地把门拧开。
其他两位病人以及家属都投来诧异的目光,宁为民原本是平躺着,听到脚步声,顿时激动起来。
艰难地转身,朝门口看去,激动道,“柔柔,你终于来看爸爸啦?”
只不过,当他那双无神的双眸最终落在宁浅身上,原本刚亮起的星光又瞬间黯淡下去。
不是他的柔柔,也对,柔柔肯定不会来看他。
宁浅原本期待,他也会像她一样,一眼认出自己。
可当听到他嘴里说着其他人名字时,她顿时心凉了一截,嘴角抽了抽,大步朝他走去。
气色极差的宁为民彻底翻了个身,用近乎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宁浅。
当目光碰上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时,他顿时一僵,整个人很抗拒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宁浅看到他居然是这样的反应,心更凉了。
这是……想躲着她?
宁浅没有再向前,而是站在距离他床铺一米开外的距离。
抬起头看了眼天花板,将眼泪忍回去。
过了好久,才哑着嗓子开口,“你还认得我么?”
“我……”宁为民逃一般地将脸别开,慌忙摆手,斩钉截铁道:“我不认识你!你快走!”
“不认识我?和你流着一样的血液,有你一样的基因,你居然说不认得我?”宁浅眉心成川,苦笑了起来。
旁边的病友家属一听她是宁为民的女儿,顿时欣喜地站起,拉她坐下。
“姑娘快坐,老宁成天念叨想女儿呢,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对父女关系不好。
宁浅更清楚,他心心念念的女儿,不是她。
思念20年的人,原本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可是现在,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没有坐下,而是礼貌性地回绝,“阿姨,我说两句话就走。”
她克制自己的情绪,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宁为民的床尾。
“这里有10万,给你做手术用的,其他如果还不够,你向你另外一个女儿要,这也是她应尽的责任。”
说完这句话,她把所有的情绪收回,转过身,不再有丝毫留恋,走出了病房。
宁为民看着她离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可是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忍了回去。
病友家属将银行卡拿起递给他,夸赞道:“你这女儿不错啊,怎么没听你说过?”
“是我没脸见她!”宁为民低下头,粗糙如老树皮的手,紧紧地抓着那张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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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浅离开不久,廖梦娟带着宁子柔,破天荒地来到了医院。
当宁子柔走进病房的时候,屋里的人都朝她递去了惊叹的目光。
她全身上下穿着不灵不灵的衣服,衣服、裙子、包包,全是名牌。
加上她本身长得出众,妩媚动人的气质更是吸精。
不知情的,会以为她是某个有钱人家的小姐,根本不会把她和宁为民这样打扮的人联想到一起。
宁为民从方才的忧伤中回过神,看到宁子柔出现,顿时精神焕发,像打了鸡血般。
从床上跳下,佝偻着背迎了过去。
“柔柔,你终于来看爸爸啦?”
宁子柔却表现出十分嫌弃的样子,看了眼他乌黑干枯的手,后退了一步。
捏了捏鼻子,皱眉道:“这里药水味道太难闻了,咱们去外面聊吧。”
“唉!好!”宁为民二话不说,像个跟班一般紧随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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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花园凉亭里,宁子柔拍了拍长椅上的灰尘,坐了下来。
廖梦娟从病房拿来一件外套,披在宁为民身上。
即便女儿告诉她,宁为民在外面瞒了她一套房产,她仍旧不忍心真的对这个男人不管不顾。
看着廖梦娟如此殷勤,宁子柔翻了个白眼,翘起腿,双手环抱在胸前,用余光看身边坐着的男人。
态度很冷,一副命令的语调,“你的身体情况你自己应该清楚吧?我和妈不会放弃给你治疗,不过咱们也得做最坏的打算,万一你的病情恶化,稳不住,我和妈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你考虑过了吧?”
“我对不起你们娘两,让你们跟着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宁为民低下头,又惭愧又难过道。
宁子柔却不为所动,继续道:“这样吧,你立个遗嘱吧,如若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和妈也能名正言顺地继承你的遗产,以免被外人指指点点。”
“遗产?我哪有什么遗产?”宁为民抬起了头,看了眼身边的母女,顿时又把头埋了回去。
捏了捏拳头,做出决定道:“这病我不治了,反正也治不好,就不浪费钱了。有治病的这些钱,不如都给你们母女,算是我补偿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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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好几回合的试探,宁为民对房产的事都绝口不提。
廖梦娟几次激动想问出口,都被宁子柔拉住了。
宁子柔终于没了耐心,站了起来,“治病的钱?咱们哪有治病的钱?我想要一件漂亮衣服你都给我买不起,还说什么补偿?”
“柔柔,不要这么和你爸说话!”廖梦娟急地拉宁子柔。
宁子柔却有恃无恐,声音更大了,“我说的是事实,从小到大,他给过咱们什么像样的东西过?成天就知道打嘴炮,说的好听!”
“柔柔!”廖梦娟气得打断。
宁为民也气得不轻,捂着胸口不断咳嗽。
可不管他多难受,还是强忍着站起身,从自己病号服的兜里掏出方才宁浅给的那张卡,塞到宁子柔手里。
“这里有十万,是浅浅给我的手术费,你拿去,反正我也用不上。”
“老公!你这……”廖梦娟看着咄咄逼人的女儿,又看了眼病恹恹的老公,顿时左右为难。
一时情急,忍不住就哭出声来。
宁子柔接过卡,心安理得地放进包包里,然后踩着高跟鞋,像个骄傲的凤凰一般离开。
临走前,还很问心无愧地扫了眼前可怜的男人一眼,“这是你自愿的,可不是我逼的!”
说毕,迈着大步离开,头也不回。
廖梦娟捂着脸哭得更伤心了,直到宁为民走上来,双手把她抱住,她才好受了些。
“老公,你为什么一直这么纵容柔柔?那可是你的救命钱啊!”
宁为民眼眸浑浊,可却仍旧很坚定,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欠你们母女的,就要用我这辈子来偿还。”
“可是……”
宁为民总是说欠她们母女太多,可和他一起过苦日子,是她心甘情愿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