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向来不宁,戎狄二族时而扰边。
如今清秋将过,寒冬未至。草原上的莽人便想着抢夺边境百姓的粮食,以此渡冬。
长明灯下,景瑞帝皱着眉头细看西北守边将领递来的折子。此次虽暂时只有北狄作乱,但二族竟隐隐有联手侵扰的迹象,怕是比往年更难对付了。
说起来,两族仇怨不比同景朝的少,但今年的秋季比往年冷许多,冬日许要难熬许多,而前些年月单打独斗总是落败了。为了更多利益,不如联合起来攻打景朝,若是胜了,不说这个冬天,便是后几年也不愁了。
景瑞帝思索着适合的带兵将领,宣纸上写着了几个名字,叶修赫然在列。
皇城灯火通明,宫内宫外,多少不眠人,多少不眠夜。
三日后,大军西行。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叶修骑着骏马,身披盔甲,不似平日里那般温文儒雅,玉树临风,反倒重了些神勇威武的意味。
秋日的光照得那宝剑甲胄熠熠生辉。叶词在城墙上远远望着,只觉得一片金波,晃得眼睛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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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姨娘携着江欣雅去城外寺里拜拜菩萨,祈个愿。
马车晃晃悠悠,柳姨娘面无表情,妆容精致,却略显憔悴。芸姨娘的事虽隔了好久,可江老爷总记得有个未出世的儿子,时常给她难看。如今慢慢靠着往日情分与温柔小意重新入了他的眼,只是不复往日恩宠。
只是,
她心有不甘啊!
这么多年,她自以为在江康儒心中是独一份的宠爱,谁也绕不过她去。没想到,这么轻易的,就被厌弃了,这般容易!
那日碎的,何止是个簪子,更是这么些年的情意!没成想最终因他碎了。
簪子碎了,情意,也没了。
如今,她只想为雅儿好好筹谋。恩宠如云,只有权力才是实在的。
想当初,她备受恩宠,连带着雅儿用的物件也与宋氏所出的一般无二;等她被人算计,惹了老爷迁怒厌弃后,下人都敢给她脸色瞧。
宋月虽不受宠,可她执掌中馈,哪个有胆子给她下绊子!
曾经,柳姨娘只盼着江康儒终有一天能抬她做平妻,如今,她只要那掌家之权!
正妻又如何,若她犯了大错,一样得认罪!
柳姨娘想了许多法子,只觉得一种最合她心意——宋月借林芸的孩子陷害自己,那不如让她自己也常常这种滋味。
她也才三十,徐娘半老,犹尚多情。就凭她对老爷喜好的了解,真想个法子怀上一个又有何难。
江欣雅不知柳姨娘心中所想,不过,她确也盼着父亲能多眷顾姨娘。
她如今的日子确实比不得从前了。
不是什么大日子,寺里无什么人,静悄悄的。
小师傅将她们领了进去,婢女在外面候着。
大雄宝殿里,塑着金身的三世佛慈悲面貌。
柳姨娘虔诚地跪下,拜了几拜,心里重复默念着一句话。
江欣雅跪在后半步处,祈望却又茫然。
她一个小小的庶女,从前姨娘得势,她在府中也算是享尽那些下贱人的奉承讨好。虽在府外被那些贵女奚落,但江凝萱,江凝韵也只比她好上那么点儿。
可自去岁姨娘被父亲怪罪后,她这一年竟也受了不少糊弄,得了那些个眼皮子浅的脸色。
她做错了什么?!
被一个姨娘生出来又不是她想的!凭什么江凝萱就能嫁入琅琊王家,凭什么江凝韵就能有文国公夫人为她行礼!
而她,等明年及笄时,嫡母难不成会为她将文国公夫人请来吗?恐怕在嫡母看来,一个三品官员的妻室便能打发了吧。
至于她的将来,嫁给哪个高官侯爵做妾——就像她姨娘一样,永远比别人低一等;又或者,随便找户人家嫁了,管他是走夫商贩,好歹卖个彩礼钱。反正江家没落至此,便是家中女儿嫁得地位再低些,又有什么!
只是,江凝韵决不会如此。就因为从不同的肚子里出来,还真是天生就不一样了。
她只求佛祖不要让她的一生那般平平淡淡,任人安排。甚至,她要比江家其他人过得更好,她要让别人再不敢因她的出身欺她,辱她,看不起她!不管是江家人,还是旁人!
柳姨娘同寺中师傅商量着捐香油钱。江欣雅不喜殿中浓烈的香火味道,便要出去散散,止住杜鹃。
寺院背靠青山,修砌了石板路蜿蜒向上,曲径通幽处,清寂空寥。虽每日都有僧人清扫,但秋日落叶纷繁,间或凋落,零散地点缀着石阶,别具美感。
春生枝上,秋入泥中,匆匆一生。天地之大,谁知道它?
江欣雅沿着石阶,随心赏景,或走或停驻。见着前处一方巨石横在路旁古檀树下,便斜靠粗壮的树干,坐在石头上冥想。
楚钰从山上下来,发觉前面似乎有一个绿衣小姑娘睡在山石古木上,犹如林中仙子,自然,单纯,天真,不知世事,误入人间。
楚钰愈发放轻了步子,免得扰人清梦。待走近些,经过巨石前,忽的瞥见了江欣雅的脸,粉黛淡施,眉清目秀。
呆站在原地,面露欣喜,
“雅儿”,楚钰不自主的轻声呢喃道。
自他重生后,每日都琢磨着培养自己的势力,如此才不至于连心爱的女子也得不到!顾念着雅儿尚且及笄,便克制着自己,不去寻她。
还有一点便是免得见着江凝韵,出什么幺蛾子。不想,今日,竟有意外之喜!倒是多亏的母妃叨念这让他来此还愿了。
江欣雅并未入睡,只是远远瞧着来人衣着华贵,不知是哪家的公子,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直接装了睡觉的样子。
却听到来人唤她——雅儿。
方才悄然一眼,晓得她从未见过此人,可这语气柔和,亲昵熟稔,不知道的,许还要以为他们相交已久。
睁开眼,与眼前人不经意地对视,带着三分似醒未醒的茫然。
楚钰只觉得自己要溺在这汪汪泪眼里了。
“姑娘怎的独身一人在此山中休憩,却无陪同?林中愈发显得秋寒清冷,当心着凉。”
江欣雅虽觉得此人太过热情孟浪,但近看发现衣服布料是她叫不出名字的,针织做工也都是极好的,断定他家世不俗,软了声音小声娇怯怯答道,
“小女随家中长辈来此地寺中上香祈福,顺便来看看风景,,倒是一时困倦,睡着了,实在失礼。”
楚钰听了,总觉得江欣雅纯稚娇嫩,还是孩子性情,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相对无言,,江欣雅提起裙摆小跑回去,转角时又停住回看了一眼,欲语含羞。
留下楚钰回味着。
他要加快速度了,这一世,他决不会再让任何人拆散他和雅儿!
江凝韵不行,太子也不行!
江欣雅坐在马车上,思索着方时遇着的那人身份地位——那周身的气度,怎么着也是二品以上大员家中的嫡子嫡孙才有的。若是还有机会碰见就好了。
唉!再碰见又有什么用,她一个庶女,姨娘还是婢女出身,父族不显,母族无人的。即便是做妾,那人怕也是瞧不上的。
她知晓出身并非自己能选择的,可还是忍不住,愤愤看了眼柳姨娘,又立马转过头去,掀起车帘看路旁景色。
柳姨娘察觉出女儿似有不对劲,却没说什么。
孩子大了,总归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但万事她都会尽力为她护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