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犹如春雷乍响,高智脸色大变,双手紧握成拳,浑身颤抖不已,显是在苦苦压抑激动的心情。而燕然心里则是“咯噔”一声,不由心想,“朱雀印?怎么会这么巧?青龙印此刻正在自己怀中,白虎印在那全老身上,而朱雀印竟是在段新眉之手么?”
年长汉子一言既出便是有些懊悔,四下张望,止有一老儿、一少年在旁,两人神色如常,应是没有听见,但也是暗自后怕。但凭那年轻汉子如何软磨硬泡细细追问,却只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再不发一言。
高智随手拿了块抹布,四下擦拭个不停,聊以掩饰心底的紧张与不安。忽听得屋外马嘶声、马蹄声及鞭笞声此起彼伏,喧嚣嘈杂,似有大队人马蜂拥而至。
燕然推开纱窗,便看到一群镖师打扮的汉子,吵吵嚷嚷地将各自的马匹系在岸边的一排柳树上,一个矮胖的灰衣汉子对着当中一个锦袍中年人大声说道:“郑总镖头,弟兄们这一趟跋山涉水,餐风露宿,可算是顺顺利利地走过了这趟镖。眼看着江都府就在眼前,弟兄们也都乏了饿了,不如便在这小店里歇息歇息?”
那郑总镖头笑道:“你跟我提歇息是假,喝酒才是正经事。若不请你喝上个够,明儿便懒洋洋地不肯跟我出来了。”一勒马,飘身跃下,自有镖师牵过他的马,往那柳树上系着去。
郑总镖头昂首步入酒肆内,那矮胖镖师早已是拉开一条长凳,嘻嘻笑道:“知我者郑总镖头也,来来来,这边请,这边请!”
高智只得低头走了过去,低声问道:“几位客官,喝酒么?”,那矮胖镖师递过两只已经死透的山鸡,显是一路上所打下的猎物,大声喝道:“洗剥干净了,去炒两大盆,再随意来些下酒小菜,最紧要的先上三斤酒来!”
高智连忙点头应诺,“几位爷稍等,酒菜马上便好!”,自是提着两只山鸡进了内堂。不一时,拿出些牛肉、蚕豆端上桌,另有几壶好酒。矮胖镖师大声道:“这位郑总镖头,可是江都府武威镖局的总镖头,行侠仗义,挥金如土。你这两盘菜倘若炒得合了他总镖头的胃口,包管你财源广进,生意从此红红火火!”高智只得回道:“是,是!多谢,多谢!”
不多时,又有数名镖师前前后后地跟了进来,矮胖镖师忙招呼着坐下,这一行人便有说有笑、吆五喝六地吃起酒来。酒肆里顿时人声鼎沸,聒噪非凡。先前那年轻汉子颇多不耐,便是要起身呵斥几声,年长汉子忙伸手按住,“师弟,不可造次,正事要紧,再说师父他老人家也快到了!”,那年轻汉子方才愤愤坐下,仰头又喝了杯酒。
喝过几杯酒之后,几个镖师更是豪气如云。那郑总镖头大声地笑着:“李老二,你还记得那天咱们在天目山下么?”
那矮胖镖师凑趣道:“我怎么不记得,那天天目山清风寨竟敢来动大哥保的那批红货。那宋清和罗雄两人耀武扬威,说什么只要你郑云龙在地上爬一圈,学三声驴叫,咱们兄弟立刻放你过山,否则咱们非但要留下你的红货,还要留下你的脑袋!”
左首一个镖师也大笑道:“谁知他们的刀还未砍下,郑总镖头的剑便已刺穿了罗雄的喉咙。”另一个镖师接声道:“不是俺赵老四吹牛,咱东南武林之中,若论剑法之博大精深,自然当属雁荡剑派掌门人谢愿齐大侠。但若论剑法之轻灵快疾,只怕再也没有其他人能比得上咱们郑总镖头了!”
郑云龙举杯大笑,但是他的笑声忽然又停顿了下来,因为门外响起了一阵轻柔却又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声音不急不大,可那频率与节奏却似有种诡异的魔力,噎得人很是不舒畅。
酒肆的大门原本便是虚掩着,直须推门而入即可。那门外敲门的人若非是谦谦有礼的温和君子,那想必是矫揉造作的阴险之徒。
那矮胖镖师不耐烦,高声叫道:“敲什么敲!又不是丽春院小桃香的红闺门,直管进来便是!鬼敲鬼敲的,少了老子们的兴致!”
大门应声而开,鱼贯走进一行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俱是同一装束,青布长衫,气宇轩昂,或颈后,或腰间,均插着蟒皮剑鞘。众人均是怒目相视镖师就坐的那一桌,气氛骤然凝重之极,大有一怒拔剑血溅五步之势。
酒肆里顿时鸦雀无声,郑云龙见这一行人气度不俗,人人一派武林高手的装扮,且观其服饰制式一致,步履整齐划一,料想应是同一门派。郑云龙只得站起来,勉强笑道“诸位高姓大名?恕在下眼拙……”
话没说完,那行人忽然左右闪开,从中走出一个神情倨傲的青年男子。那男子目光锐利,直愣愣地盯着他不放,那眼色就象是两把蘸着油的湿刷子,在他身上刷来刷去。郑云龙一阵心悸,讪讪地便是不知如何是好。
那男子忽然说道:“方才可是你在污言秽语?”,郑云龙不敢直视,支支吾吾地小声回道:“误会!误会!方才是在下一个朋友灌多了几碗黄汤,胡言乱语作不得数,口误!口误!”
那男子目光如炬,缓缓扫过那几名镖师。那几名镖师无不噤若寒蝉,大气儿也不敢多出,只听那男子温言说道:“在下点苍凌恒之,素闻江南风光秀丽,人杰地灵,英雄豪杰多是知书达理的谦谦君子,凌某一向仰慕得紧。今日一见,这等乡村鄙夫之妄语竟是出自诸位其中一人之口,着实让人大失所望。”
那几名镖师的气势为之所夺,均是低眉顺眼,不发一言。凌恒之继续说道:“凌某虽是边陲小民,却也自幼饱读诗书,平生最是信奉以理服人这四个字,所以凌某绝对是一个讲道理的人。那位朋友心直口快,直言凌某要敲便得去敲那丽春院小桃香的闺门,只可惜凌某不爱那调调,这番好意凌某心领了。至于直斥凌某扫了大家酒兴,在此凌某给大家陪个不是!”
那几名镖师慌忙站起,连连说道“不敢”!矮胖镖师更是面红耳赤,上前作了一揖,“凌兄可真是大家风范,一席话说得在下是颜面扫地。在下口无择言,胡言乱语,请凌兄千万莫要介意才是。”
凌恒之“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却是继续说道:“凌某不才,却是点苍剑派首席大弟子,向来代师行走天下,从未让人如此当面高声羞辱过。方才凌某已经论过了理,该赔礼的凌某也赔过了,那现在是不是该算算这羞辱之恨,诸位该如何赔过凌某呢?”
那几名镖师登时紧张起来,矮胖镖师左右看看,颤声说道:“在下也赔礼过了,不过无心之失,凌兄何必咄咄逼人?”
凌恒之摇摇头,叹道:“江湖事,从来痴。既然入了这江湖,你就应该知道,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总是会还的!”
话音刚落,一柄黑蛇似的剑骤然从凌恒之腰间弹出,划出一道绚烂夺目的剑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矮胖镖师的双目!那矮胖镖师惊恐地张大着嘴,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但见那剑芒直刷而下,竟是一剑刺入矮胖镖师的口中!剑光再一搅,便已是将矮胖镖师的舌头自舌根起连根斩落!
那矮胖镖师口中鲜血泉涌,兀自瞪大着眼珠子,手指徒劳地指着凌恒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旁边几名镖师慌忙将他扶起,只见他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看是不活了。
郑云龙目瞪口呆,浑不知应该如何处置是好,只是想着,天底下竟有如此剑术!凌恒之的剑尖上挑着一截舌头,剑身上鲜血淋漓不尽,却是转过头来,向着郑云龙微微笑道:“听说你的剑很快?”
郑云龙强打着精神,颤声回道:“不敢,三脚猫把式,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凌恒之手腕一抖,那截舌头便飞到了半空,再见“刷刷刷”几道剑光闪过,那截舌头便已是被切成齐齐整整的十九片,整整齐齐地落在郑云龙身前的木桌上,每一片的厚薄大小竟是一模一样,差别无几!
郑云龙更是汗如雨下,只听得凌恒之淡淡地说道:“只要你郑总镖头在地上爬一圈,学三声驴叫,凌某立刻放你出去,否则凌某非但要留下你的舌头,还要留下你的脑袋!”
这句话正是郑云龙他们方才自吹自擂时说出来的,此刻自这凌恒之口中说出,每个字都变得像是一把刀。郑云龙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怔了半晌,忽然爬在地上,居然真的围着桌子爬了一圈,并且仰天学着驴叫了三声!
那一行人哄堂大笑中,几名镖师背起伤重的矮胖镖师狼狈地落荒而逃。燕然直到这时才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来这人,竟是可以无耻到如此地步……”